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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太可憐了,”英迪拉說,“所有的東西隻裝了一個紙箱。”

我點點頭,難過地環視了一下房間。

“我真的沒想到,”英迪拉繼續說,“艾麗西亞的東西才這麽一點點。想想其他病人積聚的亂糟糟的東西……她隻有幾本書、幾張畫,還有幾件衣服。”

根據斯特芬尼的指示,英迪拉和我把艾麗西亞的房間徹底打掃了一遍。“看樣子她可能永遠醒不過來了,”斯特芬尼說,“說實在的,我們也需要這張病床。”我們默默地檢查著,決定留什麽、扔什麽。我仔細地檢查了她的物品。我要確保沒有什麽涉嫌犯罪的證據——沒有對我不利的東西。

我不知道在這麽長的時間裏,艾麗西亞是怎麽把日記藏起來,沒有被人發現的。格羅夫診療所收治的每個病人,入院時都可以帶一些個人物品。艾麗西亞隻帶了一個裝素描的文件夾,我覺得她可能是這樣把日記本帶進來的。我打開箱子,翻看了裏麵的圖畫——主要是一些尚未完成的鉛筆素描和習作。雖然隻是紙上勾勒出寥寥數筆,看上去已然有了生機,活靈活現,呼之欲出。

我把一張素描拿給英迪拉看。“這畫的是你。”我說。

“什麽?才不是呢。”

“是的。”

“是嗎?”

英迪拉饒有興趣地仔細看起來:“你看像嗎?我從來沒注意到她在畫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畫的。畫得不錯,是吧?”

“是畫得不錯,你應該留著它。”

英迪拉把臉一沉,把畫遞還給我:“這種事我不能做。”

“當然可以。她是不會介意的。”我微微一笑,“天知地知。”

“我覺得——我覺得不妥。”她看了一眼靠牆立著的那幅畫——畫的是我和艾麗西亞在起火房子的消防通道裏。就是遭到伊麗芙塗鴉了的那張畫。

“那張畫怎麽樣?”英迪拉問,“你會拿嗎?”

我搖搖頭:“我來打電話給讓-費利克斯。他可以把它收藏起來。”

英迪拉點點頭:“可惜你不能留著啊。”

我又看了那幅畫一眼。我不喜歡它。艾麗西亞的所有繪畫中,我唯一不喜歡的就是它。說來也怪,我居然還是這張畫中的一個主要人物。

我想弄清楚——我從沒料到艾麗西亞會對加布裏耶爾開槍。這一點非常重要。我從來沒想過讓她殺死加布裏耶爾,連想都沒想過。我隻想讓她像我一樣,清醒地看透她自己婚姻的真相。我隻是想告訴她,加布裏耶爾並不愛她,她不過是生活在謊言之中,他們的婚姻是一個假象。隻有那時候,她才會像我一樣,有機會在廢墟上重新建立起新的生活,一種建立在真實而不是謊言上的生活。

我不知道艾麗西亞有過精神不穩定的曆史。如果知道,我絕對不會把事情弄到那個地步。我也不知道她會做出那樣激烈的反應。這件事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她也因殺人罪受到審判,我深感自己有很大的責任,並產生了救贖的願望,也想證明發生這樣的事情不是我的責任。於是我到格羅夫診所應聘了一份工作。我想幫助她走出謀殺的陰影——幫助她理解所發生的事情,幫她跨過難關——直到成為自由的人。當然,如果你持懷疑態度,恕我直言,你可能會說我是在重返犯罪現場,或者說,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痕跡。這不是事實。我知道這樣做會讓自己冒什麽樣的風險——我完全可能會被抓住,這樣的結局可能是災難性的,但我別無選擇——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

別忘了,我是一個心理治療師。艾麗西亞需要幫助——而隻有我知道怎麽幫助她。

雖然我當時戴了頭套,而且故意改變了聲音,但是我到診療所以後還是很緊張,怕被她認出來。不過艾麗西亞好像沒有認出我來,這樣,我就能在她的生活中扮演一個新的角色。後來,在劍橋的那天晚上,我終於明白了,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再次提到那件事,那是我曾經踩到過,但早忘了的地雷。加布裏耶爾是第二個判處艾麗西亞死刑的男人。重提舊的精神創傷是她絕對承受不了的——所以她才撿起那把槍,開始了她等待已久的報複行動,但對象不是她父親——而是她丈夫。和我懷疑的一樣,引發這次謀殺的不是我的所作所為,它具有更久遠、更深層次的原因。

但是在敘述加布裏耶爾的死亡經過時,她沒有說實話,顯然她已經認出了我,而且是在檢驗我。我被迫采取行動,想永遠封住艾麗西亞的口。我讓克裏斯蒂安去背這口黑鍋——我覺得這是詩意的公正。我這樣陷害他,並沒有覺得心中有什麽不安。在艾麗西亞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唯恐自己的非法行徑被暴露。他應該受到懲罰。

讓艾麗西亞永遠不再開口可不容易。給她注射嗎啡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難的事。她其實並沒有死,隻是處於睡眠狀態——這種方法比較好,我還能每天去看她,坐在她的病床邊,牽著她的手。我並沒有失去她。

“我們清理完了嗎?”英迪拉的問題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想是的。”

“那好。我得走了。我12點還有個病人。”

“那就快走吧。”我說。

“午餐的時候見?”

“好的。”

她在我的手臂上捏了一下,隨即走開了。

我看了一眼手表。我感到筋疲力盡,想早點回家。我正準備關燈離開,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身體頓時僵住了。

那本日記。它在什麽地方?

我的眼睛在房間裏四處搜尋,東西已經打包裝箱。裏麵的東西我們都逐一經手過。她的個人物品我不僅全部檢查了,而且仔細甄別過。

它不在那些東西裏麵。

我怎麽會這麽大意?都怪英迪拉,她跟我東扯西拉,沒完沒了,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使得我沒能集中思想。

它會在哪兒呢?隻能在這間病房裏。沒有日記,就缺少了給克裏斯蒂安定罪的有力證據。我必須找到它。

我又在房間裏找了一遍,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我把那些紙箱翻過來,把裏麵的東西全部倒在地上,仔細檢查那一堆亂糟糟的東西,可是沒有找到。我把她的衣服全部抖散,也沒有發現任何東西。我打開那個公文包,把裏麵的素描通通抖落在地板上,還是沒有找到。接著我翻遍了所有櫥櫃,把抽屜全部抽出來檢查,然後把它們扔到一邊。

可是仍然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