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套牢

佐山道夫在幸子前往青梅與禦嶽過後三天,於晚上九點來了她家。

道夫擺著一張臭臉走過前來開門的幸子麵前,粗魯地在房裏的沙發上坐下。

她關上門,站在原地望向道夫。道夫沒轉過頭,兀自拿煙抽了起來。她瞧著他那副討人厭的模樣,當她的視線落在他的長褲上時,眼眸閃過一絲光彩。

上半身的衣服與那一天不同,下半身卻是同一件斜紋布料的深藍色長褲。

(佐山穿著外出服,他沒有穿上正式西裝,而是灰色薄毛衣,配上一條斜紋布料的深藍色長褲。)

岡野正一來替道夫傳話的時候,描述了道夫於六月十日的打扮。他現在身上穿的正是那件長褲。

幸子心中油然生起勝利感,仿佛獵物已經到手。當然,她沒有將這情緒外露。

“你又去哪裏了?”

幸子刻意坐在離他稍遠的椅子上,嘴角泛起譏諷的笑容。

“我去青山的工地啊。”道夫看向他處回答。

“穿成這個樣子?”

“就是去工地才會穿這樣,工程終於要上軌道了,我得好好盯著。”

“那種事交給設計師或工頭不就得了。”

“天啊,怎麽可以交給他們。我把前途賭在青山店上,得親自看著才能放心。”

“你就是這樣愛操心,老是想著要麵麵俱到。”

道夫聽出她話中有話,沒有回應。他皺著眉頭,默默抽煙,進門後第一次看向幸子。

“你找我有什麽事?”他語氣敷衍地問。

“一定要我打好幾次電話給你,你才肯來嗎?”幸子抱怨。

“怎麽可能,隻是有工作在身,要來也沒辦法。”

“以前可不是這樣。”

“我有時間就會來,不過現在很忙,店要顧,工程也不能放著,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

“以前你不管再怎麽忙,都會抽出時間來見我。”

“現在我沒那時間了。”

“真是大忙人呢。”

“哼。”道夫用鼻子哼了一聲,“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問我什麽意思,問問你自己吧!”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別裝傻了。”

“你想說什麽?”

“……你最近有新歡啦?”

道夫的眼神動搖了一下,但沒有將眼神移開。他凝視著幸子,心想,她這是猜想,還是聽說。如果是聽來的,那便是現正為她效命的岡野傳出的消息。這真的是岡野所為嗎?他把竹崎弓子的事告訴幸子了嗎?

“你從哪裏聽來這謠言的?”

思緒如雲朵快速飄過腦海,他又恢複了平常的冷靜。

“這真的是謠言嗎?”

“那算中傷了。竟然有人拿這種事取樂,快告訴我是誰?”

“我沒聽人說,謠言自然會傳進耳裏。”

道夫差點脫口說出岡野的名字,又把話吞了下去。現在挑明隻會適得其反,還是暫且按兵不動,靜觀其變,等待時機。

“謠言都是空穴來風。”道夫不置可否地說。

“嗬,無風不起浪。”

“我可沒那把柄讓人抓住。”

幸子站起身,坐在道夫身旁。

“你喜歡的隻有我嗎?”

“對,我現在眼裏隻有工作,顧不了那麽多。”

“真的嗎?”

幸子的表情和聲音都變了,突然握住道夫的手。

“我可以相信你嗎?”

“當然。”道夫厭煩地說。

“那麽……”

她的手纏上道夫的脖子,吻上他的雙唇。

“嗯,你怎麽沒反應呢?”她離開他的唇,靠近他的臉,不滿地埋怨,“喏,吻我,如果你的話沒有一絲虛假……”

“今天晚上可以住下來嗎?”不久後,幸子問。

“我想盡量趕回家。”

“你最近滿腦子隻想著回家,好像有人在家等你一樣。”

“別亂說了,我家裏根本沒人,我回去是要寫一篇跟最新流行發型相關的稿子,給女性雜誌。”

“你的名聲越來越響亮了呢。”

“這都要感謝你的幫忙。我好不容易拚到這地位,以後還會更辛苦。”道夫說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看向幸子,“說到這兒,你的工作怎樣?還順利嗎?”

“我?嗯,很好啊。”幸子開朗地說。

“那就好,這麽說來你也很忙吧?”

“有很多家雜誌社來跟我邀稿,我還在審慎評估。如果一開始就幫二流雜誌寫稿,隻會毀了我的名聲。”

“沒有一流雜誌來邀稿嗎?”

“有是有……”幸子連忙解釋,“我們還在討論主題。對方提來的主題我不滿意,而且我也不想勉強自己寫沒興趣的題材。這麽說可能有點直接,論編輯能力還是我比較強,為什麽現在年輕編輯的想法都那麽粗淺?”

人在辯解的時候最是多嘴,現在的幸子就是這樣。她才剛起步,就將自己定位成可以選擇工作內容、隨心所欲的記者。

道夫沉默不語。門外漢的他不懂雜誌編輯的世界,不過,幸子解釋得越是賣力,他越不認為她的工作順遂。她到現在還沒接到工作,便是最有力的證據。

他了解幸子的個性,直覺聽出她的話不切實際,但沒有提出質疑,或當麵戳破她的謊言。

該是時候與幸子斷絕往來了,道夫在心中呢喃。他從幸子身上感受不到女性魅力,願意與她再多交往一段時間,是因為她還有利用價值。

“等我獨立之後,可以到處寫稿,幫你大肆宣揚。”

他對這話的期待在此時也幻化成了泡影。

分手時必須好聚好散。

平常看不出來,其實幸子的個性偏激,如果貿然分手,惹惱了她,不曉得她會以何種凶殘的手段報複。她不像是個可以用錢打發的女人。

她對這份工作的期望甚高,如果落得無疾而終的下場,她勢必會較以往更加緊迫地盯著他。她對工作越是失望,感情投入越深,這同時也意味著他必須提供金錢上的援助。她丟了工作,沒有收入。

在一切成定局前,必須盡早離開這個女人,而且是在不激怒她的情形下,妥善又圓滿地脫離那肉體枷鎖。

他若是陷入不得不徹底接受幸子的困境,帶給他的將隻有種種不利的條件。他單身,隨時可能被女人逼婚,這也成了女人不輕易離他而去的原因。不隻幸子,現在圍繞在他身邊的所有女人都為這一點深深著迷。

沒有必要為幸子舍棄自己最有利的條件,世上沒這種傻子。

最難的是如何提出分手。她的優勢在於,她沒有什麽好失去的,可以不顧一切,但他卻有太多事物不能失去。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回首過往,他滿足於現在的地位。好不容易有了發展,不能因為幸子滋生事端,毀於一旦。

幸子潛藏著扭曲的人格,一受到**驅使便奮不顧身,即使刀鋒相對也在所不惜。她一無所有,一無所懼,甚至可能認真考慮殺了他之後,再自殺,而不隻是一時的玩笑。

“你在想什麽?”

危險的女人眼中充滿媚意。

“沒想什麽,隻是在發呆而已。”

“不是在想別的女人嗎?”

“才不是。”

“你剛才說你的女人隻有我哦。”

“所以嘍,跟女人無關。”

“那就原諒你。”幸子親吻道夫的臉頰,“哎呀,你的臉好鹹哦。去洗個澡,流流汗好嗎?”

“洗澡?”

“我說要你洗澡,又沒逼你留下來。你要是想回家,我不會硬留住你的。”

她這番話講得合情合理。

房裏的浴缸小巧精致,要容下兩個人則顯得擁擠,沒有地方可以放腳。浴缸不是以瓷磚砌成,而是粉紅色的塑料浴缸,宛如一腳踏進塑料製的玩具。

道夫獨自泡澡。幸子說稍後再洗,測了一下水溫,就回到房間,似乎在整理他脫下的衣物。

與女人分手的方法有兩種,一是協議分手,另外就是吵架。協議分手適用於雙方都有意分手的情形,無法套用於現在的幸子身上。他不認為可以靠錢解決,更何況就算可以拿一筆大錢,讓事情朝不同的方向發展,他也吝於出錢。她不值得他付出這麽一大筆錢。

如硬要分手隻會惹來爭吵,他不想節外生枝,隻得盡量避免發生這樣的局麵。若幸子勃然大怒,衍生風波地鬧上警局,成為新聞話題,好不容易才“攀上”的位置隨即瓦解。即使能保住地位,一向嫉妒他的同行正好逮住機會,可以痛批他一頓。他不想落人口實,被說是栽在女人手上。如果那是個令他粉身碎骨也無怨無悔的對象也就算了,為枝村幸子賠上前途,未免太不劃算。

既不可能協議分手,他又不想拿錢出來擺平,那麽就隻剩下設法讓她無從抗議一途。這隻有一個機會,那便是瞄準她露出破綻的時候。

想到這裏,他的嘴角自然揚起,露出微笑,滿腦子都是岡野那張黝黑的臉孔。

泡澡似乎有助思考。對,就這麽做,得要再進一步規劃如何利用岡野,這方法說不定可行。

幸子一直沒從房間進到浴室。平常她總是立刻脫光衣服跟著進來,此時卻遲遲未現身。剛才還聽得到收拾東西的聲音,現在整間房悄然無聲。

道夫泡在浴缸裏,對幸子的舉動渾然不知。

幸子準備進入浴室,褪去身上的衣服,隻剩下貼身內衣。

穿著內衣,她從皮包裏拿出包在白紙裏的種子,從中取出三粒左右,藏進道夫的褲管,接著將白紙裏頭剩下的種子重新包好,再放回皮包。

她原本打算將長褲收進衣櫃,但考慮到演出效果,又改變了主意,將長褲隨手一扔,自己則穿著內衣坐在椅子上抽煙。

道夫洗完澡,走出浴室。

“你怎麽還沒洗?”

道夫意外地望著坐在椅子上的幸子。

幸子沒有回應,氣呼呼地吐著煙。細長的襯衣肩帶下,露出她的肩膀、鎖骨,鎖骨間的凹陷形成陰影。她的雙腿交叉,撩起襯衣下擺,大腿肌肉卻不見緊繃。她原本就瘦骨嶙峋,缺乏女人成熟肉體的美感。

“你還不去洗澡嗎?”

道夫坐在椅子上,嘴裏也叼了根煙。他完全不懂她為什麽頓時心情惡劣,也看到了丟在一旁的長褲,猜到那大概是令她態度突變的原因,卻無法準確做出判斷。

“你這個樣子要坐到什麽時候?”他輕浮地說,實則為試探她為何變了臉色。

“你最近穿著這件長褲跑到鄉下去了吧?”

幸子將煙撚熄在煙灰缸裏,瞪著他,語氣尖銳。

長褲?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反射性地瞥向隨便被扔在一旁的長褲,沒有發現異狀。

“沒有啊。”

他才回答,就想起岡野曾到加油站打聽消息。原來如此,這其實是個陷阱。

“騙人。你不用瞞了,既然去了山上,明說不就得了?”

“山上?”

他心頭一驚。

“你還想裝傻,這是什麽?”

幸子抓起長褲,在他麵前攤開褲管,裏麵藏了三顆八重葎的種子。

道夫不知道幸子指出的種子叫作八重葎,卻知道這三顆小種子來自何處。他第一次親眼見到,但是對這些種子如何進到長褲裏了然於心。

你還想裝傻,打從幸子這麽說,丟出“證據”時,他就打算不加以理會。

“那又怎樣?”

“你還問我怎樣,這是在哪裏沾到長褲上的?”幸子怒目瞪著道夫。

“嗯,不記得了。”

“哼,自由之丘附近有這種草嗎?”

“那一帶還有些草地,貪婪的地主堅持等到地價上漲才肯賣,寧願放著長草。那可能就是在散步的時候掉進來的吧。”

“你什麽時候跑去散步了?”

“臨時起意,想不起來什麽時候了。”

“這種子是哪天跑進長褲裏的?”

“我怎麽可能知道哪一天。你不要再問這些無聊問題了,還是趕快去洗澡,你打算一直穿成那樣嗎?”

瘦弱的肩膀撐著襯裙肩帶,下麵露出一雙沒有彈性的大腿。幸子的身材雖然瘦削,以前不論肩膀或腳仍光滑如瓷器般光澤豔麗。如今,那柔順的光澤感褪了色,她肉體比年齡更早迎接衰老。即使看著這身**,也無法喚起他的男性欲望。

“不用了,我不洗。你不說清楚這種子是從哪裏來的,我就不動。”

“你別小孩子氣了,又沒有人會故意把那種東西放到長褲裏,那是自己沾上的,我沒印象。”

剛才幸子提到“山”這個字,還回**在道夫耳邊,令他耿耿於懷。又認為她猜想的是一般的山,她或許以為他帶女人在山裏閑晃。

他同時察覺到,幸子將這與他在六月十日下午四點之後的行動聯想在一起,岡野正是為此到加油站跟設計事務所,四處探聽消息,並將收集來的情報轉告幸子。加油站員工說出他在傍晚開車前往多摩川,幸子應該已經從岡野口中得知這項情報。然而,幸子聰明絕頂,不會輕易接受這解釋,反會認為多摩川隻是個障眼法。

況且她如果隨口說出開車到多摩川一事,便能證實消息來源為岡野,發言自是小心謹慎。

他推測,幸子就是基於這兩種考量,才會將種子的出處以“山”含糊帶過。

“是這樣嗎?你其實是在山裏跟女人打得火熱吧。”

幸子的發言如他所料,她似乎以為他在和女人親熱,而且還是跟新的對象。

“你別亂說。”道夫不將她的胡亂猜想當一回事,輕蔑地笑著。

“哎呀,我才沒亂說呢,想胡亂混過去的人是你。”

“怎麽說?”

“你十一日晚上有到我這裏來吧?”

“嗯,對啊。”

“那時候你的手背被指甲抓得腫了,還貼上創可貼,你說那是在青山店的施工現場被木材擦傷的。”

“確實是這樣沒錯。”

“那你上臂的抓痕又是怎麽回事?我那天晚上逼問你,你隻是隨便講個兩三句話搪塞,又抱住我敷衍了事。今天晚上我可不會讓你稱心如意,說,你身上怎麽會有抓痕,快從實招來。”

“那才不是什麽抓痕,那也是在青山店的工地擦撞到木材……對了,我想起來了,木頭倒下來,撞上了我的手臂。我那時候沒在意,回家脫了襯衫才發現傷痕。”

“你自己動手搬運木材嗎?”

“不是我搬,我是在挑選那些被立起來的木材。”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什麽時候?……嗯,到這裏來的前兩天吧。”

“騙人,那不是舊傷,那是前一天才抓出來的傷痕。你看,還有一點疤痕沒消呢。”

道夫上半身**,幸子指向他的上臂,出其不意,讓他無處可藏。

“這次你總藏不住了吧?”

“你怎麽一直糾纏不清?”

“上次你叫我早點關燈,就是不想讓我看到那些傷痕吧?”

“你想太多了。”

“你就是做了壞事,才怕我看。”

幸子隨手扔出長褲,紫色種子滾落地麵。

道夫還沒悟出幸子這話的真正含意。

“我告訴你,這種子是八重葎的種子,你知道它的生長地在哪裏嗎?”幸子不疾不徐地說。

“這我就不知道了。”

“至少不是自由之丘的空地,這可是生長在深山裏的植物。”她的嘴角泛起一抹淺笑。

“這樣啊。”道夫穿起襯衫。

“六月十日那天你不顧跟我有約,竟然跟女人跑到山上。”

“沒這回事,我之前也解釋過了,我在青山店跟山根設計師碰麵,一起去了日比穀的電影院,可是我沒進去,本來想搭出租車回家……”

“結果碰到熟客大崎夫人,上車去了奧澤,在他家待到很晚才走,對吧?”

“沒錯,你記得真清楚。”

“你的主顧裏沒有個住在奧澤的大崎夫人。”

“……”

“你就是說謊也瞞不過我。我問了你店裏的員工,就是收銀台的女孩子,她對你店裏有哪些主顧一清二楚。”

“哼,她也不是每個主顧都認識。”

“那可是你得陪著打麻將的老主顧,她不可能不認得。”

“那又怎樣,沒差別吧。”

“你那天下午自己開車出門,不可能麻煩大崎先生載你一程。”

“你怎麽知道?”

道夫猶豫著要不要攤出岡野這張牌,不過,既然要促使岡野跟幸子的關係更加密切,還是暫且觀望不提為妙。

“你那些借口全都是謊話。六月十日傍晚,你跟交往中的女人一起到郊外山上,抓痕就是那時候女人用指甲抓出來的,我有證據。”

“證據?”

“你們翻雲覆雨得可真激烈啊,在你的手上跟上臂都留下了抓痕,那裏正是八重葎生長的地方。快說吧,不要再撒謊了。”

“不記得的事要怎麽說,別逼我了。”

“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我要去洗澡了,你就趁這時間想個仔細,不準走哦。”

幸子起身,朝道夫投以冷笑。

穿著襯衫的道夫將丟在一旁的長褲拿起穿上,眼神不自覺地望向掉在地上的三顆種子。

“八重葎這種草呢……”幸子在浴室前脫下襯裙,對著道夫說,“生長在青梅西邊的山裏,一個叫作禦嶽的地方。”

打開門,她走進了霧氣氤氳的浴室。

她將熱水淋在肩上,心想道夫這下可動彈不得了,他僵在原地的身影仍映在眼簾。

道夫不會逃走。他就是想趁著她洗澡的時候離開,她拋下的這句話,卻牢牢地釘住了他的雙腳。接下來換道夫來問她了。他為了消除內心不安,勢必會追根究底,不問個水落石出,不會甘心逃離。

幸子一麵從脖子以下,將肥皂泡沫抹上肩膀、手臂、胸前、腹部與雙腳,一麵側耳留意門外的動靜。門外靜悄悄的,道夫佇立不解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

倏地響起腳步聲,道夫將門打開一條細縫。他的眼裏含笑,耿耿於懷的表情卻顯而易見。

“你怎麽會提到禦嶽山呢?”

霧氣朦朧了他的臉龐,他半開玩笑地說,語氣中潛藏著擔憂。

幸子單腳立著,仔細地搓洗腳趾趾間。

“目前呢,八重葎這種植物隻有禦嶽山才有。”

幸子往道夫的無知拋出繩索。道夫認為她見多識廣,她則利用了他自認低人一等的心態。她壓根不知道八重葎是不是隻生長在禦嶽山裏的野草,但波多野雅子死亡的現場確實長有八重葎。

道夫靜立不語。宛如雲霧散去,霧氣中可見道夫一臉迷茫,那眼神仿佛是撞見了一個恐怖女人。

“還有。”幸子換洗另一隻腳,“十日傍晚,有一對男女開著灰色的中型車,到青梅的中華餐館點了炒麵。和來軒的老板娘記得很清楚,女人的身形臃腫,男人比女人年輕許多,而且男人要把車子停在店門口的時候,跟卡車司機吵了一架,還是她出麵勸解的呢。”

道夫無路可逃,在幸子拋出的繩索中失去了自由。她猜對了。一分鍾過後,脖子上套著繩索的男人猶如受繩索牽引,開門走進浴室。他脫掉剛穿上的襯衫,全身**。

“咦,你還要再洗一次澡嗎?”幸子譏笑他。

道夫繞到幸子身後,兩手從後麵環抱在她胸前。

“你在想什麽?別亂來,你是存心這麽做的吧。”幸子試圖脫身,卻沒有成功,隻能任他擺布。

“這些話你從哪裏聽來的?”道夫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哪裏聽來的不重要吧,你在意嗎?”

幸子倚在他的臂彎裏淺笑著。道夫不發一語。

道夫思考這或許是岡野正一所為,但從談話內容聽來,又像是幸子自行前往調查。她走訪禦嶽,親眼確認種子的存在。

這件事既然隻有幸子知道,道夫還有計可施。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他溫柔地問。

“什麽時候都一樣,這不是跟你無關嗎?”

道夫的嘴忽然吻住幸子的頸項,苦澀的肥皂泡直接吸進嘴裏。

“你這麽做也沒用。”幸子毫無反應,冷冷地說。

道夫心中湧起一股近於憤怒的衝動,他想將這肉體,將這幹癟的肉體緊緊抱在懷中,直至粉身碎骨。他不由自主地一口咬了下去。

“好痛!”

幸子將頭一扭,道夫的嘴隨著慘叫聲抽離,手也跟著鬆開。

她順勢一溜煙地逃進浴缸。

“我見過青梅警察局的搜查部長了。”她從浴缸裏望向道夫,“波多野雅子的屍體經過解剖,在胃裏麵發現炒麵,還有一顆櫻桃籽。對了,和來軒的老板娘說那一對開車來的男女除了炒麵,還吃了上麵擺了顆櫻桃的冰淇淋。”

道夫的臉色大變,像是生氣,又像是悲傷,神情複雜。

他盯著幸子,猛然跳進浴缸。熱水在狹小的浴缸裏如怒濤般洶湧,溢向外頭的瓷磚。塑料肥皂盒受到這一陣洪水衝擊,劇烈晃**。

澎湃的水麵未曾平靜,道夫跨坐在幸子膝上,發狂似的抓住她的肩膀搖晃,吻遍她的臉。

身體在熱水裏失去重量,他的臀部浮起坐在她的膝上,這樣的姿勢帶給她快感,如同在無重力的狀態下感受他那凶猛的動作。

“你不用擔心。”

幸子用手指掏出耳朵裏的水,語聲沉穩。她就近凝視道夫,幹瘦的手緩緩地纏上他的脖子。

“知道這件事的人隻有我,我沒告訴警察關於餐廳的事。店裏的老板娘也不曉得,那位肥胖的女客人就是在禦嶽山的樹林裏上吊的女人。她隻是因為男人跟卡車司機之間發生口角,出麵調解糾紛,對男人的長相還記得很清楚。”

道夫沒有說話,幸子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他的臉上。她發現水麵已恢複平靜,淚水正淌過他的麵頰。

“真可憐。”

她濕淋淋的掌心撫摸著他的頭。

“你也很難受吧。沒關係,我會保護你。”

她輕柔地將水潑在男人肩上。

“你好不容易才闖出一番名堂,栽在這裏太可惜了。你接下來就放心地努力往上爬吧……我會幫你,我會放棄工作,專心陪在你身邊,寸步不離。你需要我,我會全權負責店裏的營運,你隻需要讓手藝更加精進。所謂的藝術家就是這個樣子,很多名畫家的夫人同時也都是畫家的經紀人……喏,我們結婚吧。”

幸子輕輕摟著他的頭,拉緊套在他脖子上的“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