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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5點不到,慎司和理繪來到了位於河原町禦池的酒店。那也是他們今晚落腳的地方。峰原和明世已經辦妥了入住手續,正在休息室裏喝茶。他們定了兩間雙床房,峰原和慎司一間,明世和理繪一間。慎司和理繪去各自的房間放下行李,然後與峰原、明世會合。

明世顯得興高采烈,一見到慎司和理繪便說:“我們有一個重大發現!”

“重大發現?發現什麽了?”

“我們又找到了一個鎖定Y——也就是本案主犯的條件!是不是啊,峰原先生?”

她望向坐在一旁的公寓房東,征求他的同意。峰原微笑著點了點頭。

“哼,我們也查到了悅夫是在何時何地發現了Y的秘密。是吧,理繪大夫?”

精神科女醫生笑嘻嘻地點著頭。

明世與慎司匯報了各自的收獲。峰原和理繪適時補充。

負責本案的探員的敘述、遇害男孩班主任的敘述、男孩的姨媽和姨丈的敘述、共犯熟人的敘述,還有男孩的父親留下的手記。四人原本隻能通過媒體的報道粗略了解那起十二年前的案子,而這五個人的敘述似乎使之呈現出了千變萬化的麵貌。慎司心想,案件無異於多麵體。此刻,他們已經掌握了案件的五個側麵。這起案件肯定還有許多個側麵。而他們必須摸清的是屬於主犯的那一麵。站在主犯的角度看,這起案件又會是什麽模樣?

“理繪,你想到什麽推理了嗎?”

明世問道。理繪微笑著點點頭:

“嗯,我大概知道是誰幹的了。”

慎司吃了一驚。他這個正牌刑警還處於一頭霧水的狀態,業餘人士理繪卻好歹想出了一套假設。明世看了慎司一眼,說道:

“瞧你鬱悶成那樣,看來你還一點方向都沒有吧?”

“那你呢?”

明世嘿嘿一笑。

“我也一樣,毫無頭緒。但峰原先生看完手記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一個假設對吧?您之前說那個假設還需要確認一下,現在確認好了嗎?”

“確認好了。”

峰原如此回答。但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並無得意之色,甚至多了幾分沉鬱,仿佛有什麽事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用過晚餐後,四人在峰原和慎司的房間集合。

明世和理繪坐在房間配備的椅子上,而峰原和慎司則分別坐在自己的**。他們開了一瓶在本地酒鋪買的夏布利葡萄酒,倒進酒店提供的酒杯與茶杯。

理繪為這場推理大比拚打響了第一炮。

她喝著夏布利,臉上帶著不食人間煙火的笑。那模樣是何等優雅,拍下來用作葡萄酒的宣傳海報都不成問題。隻聽見“噠”的一聲,她把酒杯輕放在桌上,從容不迫地說道:

“在這起案件中,我重點關注的是案發十天前,柳澤先生在京都站的所作所為。那天,柳澤先生約了主犯見麵。但是在他抵達京都站時,主犯還沒有到。更不湊巧的是,他偶遇了‘Charade’的老板。由於主犯還沒來,他必須改坐後一趟車,可他又不能透露自己約了人,因為老板也許會好奇他在等誰。於是,柳澤先生決定不告訴老板自己在等人,而是通過購買伴手禮拖延時間,誤一班車……

“可是細想一下,我就覺得有些蹊蹺了。照理說,就算老板見到了柳澤先生在等的人,他也不會認定那人就是主犯的吧?哪怕警方注意到了柳澤先生,老板也不會立刻把‘那天在京都站和柳澤先生碰麵的人’和‘主犯’聯係起來,不是嗎?”

明世點了點頭。

“這麽說起來還真是哎。老板不會輕易認定柳澤見過的人就是主犯的,不然豈不是滿大街都是嫌疑人了。”

“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猜測——柳澤先生見的那個人,是一個‘光和柳澤先生見麵都會被懷疑’的人。”

“和柳澤先生——不,光和柳澤見麵都會被懷疑的人?那會是誰啊?”

“那個人會不會是刑警呢?”

在場的所有人都發出了驚呼。理繪莞爾一笑:

“如果那個人是刑警,那麽當警方注意到柳澤先生的時候,老板那邊可能也會有探員去了解情況。而老板一見到來訪的刑警,便會意識到——他就是那天和柳澤先生見麵的人。刑警外出辦案時總是兩人一組。老板肯定會對柳澤先生見過的那位警官說:‘你那天在京都站見過柳澤吧?’聽到這話,另一位警官必然會對同事起疑。柳澤先生唯恐這種情況發生,所以才不想讓老板看到自己在等的人。”

這是何等精彩的剖析。慎司、明世和峰原連酒都忘了喝,聽得全神貫注。

“之前我一直都沒想通一件事。如果成瀨先生沒有報警,綁匪卻以警方在監視為借口炸死了悅夫,那麽大家就一定會察覺到‘殺害悅夫才是綁匪的真正目的’。主犯打算如何規避這種風險呢?但如果主犯就是刑警的話,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家長沒報警的話,罷手就是了。

“至於柳澤先生與主犯之間的聯係,1992年1月上旬,他在小酒館與旁邊的顧客發生口角,動手打人,讓對方受了需要兩周才能痊愈的傷,而他因傷人罪被逮捕了對吧?說不定,當時負責審訊柳澤先生的刑警就是本案的主犯。刑警發現柳澤先生是個特別適合當共犯的人,所以在事後聯係上了他,拉他入夥。

“那麽,這位神秘的刑警究竟是何方神聖呢?第一,他隸屬於京都府警,而且是搜查一課的,在發生綁架案時極有可能成為搜查本部的一員。

“第二,他會設法加入搜查本部。隻要成為搜查本部的一員,就能及時了解到調查的進展。對主犯來說,恐怕沒有比這更加理想的狀態了。加入搜查本部也不是難事。隻要確保案發當天自己當班,就會被自動分配去搜查本部。

“第三,既然柳澤先生負責撥打勒索電話,為主犯製造了不在場證明,那麽涉案刑警在綁匪打電話時必然擁有牢不可摧的不在場證明。

“要想製造牢不可摧的不在場證明,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電話打來的時候待在被害者家裏。所以這位刑警很有可能是前往成瀨家的四位刑警之一。那麽他到底是誰呢?”

說到這裏,理繪拿起手提包翻找起來,接連掏出手機、筆記本、錢包、粉餅、口紅、創可貼、手帕和紙巾。就在眾人納悶她到底在幹什麽的時候,她終於掏出了岩崎警部給的名片。

“你們看,這位岩崎警官的名字叫‘光也’,日語發音與‘三支箭’的日語發音相同。而字母Y看起來不是很像拚在一起的三支箭嗎?Y等於光也。Y就是岩崎警官。

“悅夫在日記中提到,4月6日在公園裏玩捉迷藏的時候,他碰巧聽見兩個人坐在他旁邊的長椅上說話。悅夫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了主犯的秘密——岩崎警官的警部補職級是通過不正當的手段獲得的。他可能是在晉升考試中作了弊,也可能是賄賂了人事部門的負責人。悅夫聽到了這個秘密,所以才惹上了殺身之禍。而柳澤先生說的那句‘那Y是冒牌貨’,指的應該是‘警部補的職級是作假得來的’。”

“可岩崎怎麽會知道自己的秘密被悅夫聽到了呢?”明世問道。

“自然是通過悅夫的日記。悅夫的班主任檜山老師肯定和岩崎警官有很親密的關係。她隨口提起了學生寫的日記。岩崎警官一聽,便意識到自己和人事負責人之間的交易被孩子聽到了。為了守住秘密,他必須除掉悅夫。可要是直接下手,日記的內容可能會讓檜山老師起疑心。所以他才把這一切偽裝成了綁架勒索案。”

慎司意識到,如果岩崎就是幕後真凶,那麽他今天在京都府警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態度便有了截然不同的意義。岩崎拒絕接受“綁匪的真正目的是殺害悅夫”這一假設,這並不是為了維護警方的顏麵,而是因為他才是真凶,自然不能承認那就是真相。

慎司遲疑地說道:

“岩崎是本案的幕後真凶——理繪大夫提出的這個假設有著非常通順的邏輯,也完美解釋了柳澤在京都站采取的一係列行為。雖然身為同行,我是很不願意承認的,但幕後真凶也許真的是岩崎——峰原先生,您怎麽看?”

公寓房東若有所思,但還是柔聲回答:

“很遺憾,我並不認同理繪大夫的推理。”

“哇,這下可越來越帶勁了!”明世的語氣中寫滿了興奮,“那就請峰原先生講講您的推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