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路易十三國王陛下

這件事鬧了個滿城風雨。德·特雷維爾先生表麵上把他的火槍手臭罵了一頓,心裏卻對他們大加讚許。不過事不宜遲,得抓緊時間先去稟告國王,所以德·特雷維爾先生趕快抽身往盧浮宮而來。但他已經來晚了,國王和紅衣主教正在密談,德·特雷維爾先生被通知說,國王在處理重要機務,此刻不能接見他。當天晚上,德·特雷維爾先生到國王牌桌邊上晉見。國王剛贏了牌,而因為陛下在金錢上麵一向心眼很小,所以這會兒他脾氣極好,因此,他老遠就看見了特雷維爾。

“過來,統領先生,”他說,“您過來我才好罵您哪。您知道主教大人來告過您的火槍手的狀,而且因為過於激動,今兒晚上病倒了嗎?咳,您的那些火槍手也真會惹是生非,都該把他們一個個吊起來!”

“不,陛下,”特雷維爾回答說,他一眼就看出了要怎樣才能扭轉局麵,“不,正好相反,他們都是些好小夥子,溫順得像小羊羔,我可以為他們擔保,他們心眼裏就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不拔劍則已,要拔劍,就是為陛下效力。可是有什麽法子呢,主教先生的衛士一刻不停地向他們挑釁尋事,這些可憐的年輕人,為了營隊的榮譽就隻好挺身自衛了。”

“你們聽呀!”國王說,“你們倒是聽聽德·特雷維爾先生在說些什麽呀!沒人會說他是在說一個什麽修道院的事兒吧!說真的,我親愛的統領,我倒很想解除您的職務,讓德·謝默蘿小姐來接替您的位置,因為我答應過讓她去當一個女修道院的院長的。不過,您可別以為我這樣就相信您的話了。人家都管我叫公正的路易,德·特雷維爾先生,待會兒,待會兒咱們再瞧吧。”

“嗬!正因為我信任這種公正,陛下,我才這麽耐心地靜候陛下的旨意。”

“等著吧,先生,等著吧,”國王說,“我不會讓您等很久的。”

果然,牌運轉了,國王因為開始在把贏進來的錢輸出去了,就樂得有個借口做——這個切口我是從一些賭徒那兒聽來的,說實話,對它的出典我還不甚了了——做紅心老K[1]。於是不一會兒,國王就推座起身,把自己座位跟前的錢全都裝進衣袋,其中絕大部分是贏來的。

“拉維厄維爾,”他說,“您來代我一下,我要跟德·特雷維爾先生談件要緊的事情。哎!……我起先下了八十個路易的注,您也放上這個數吧,不然輸家就要抱怨了。公正第一嘛。”

說完,他就朝德·特雷維爾先生轉過身來,跟他一起向窗口走去。

“嗯,先生,”他接著前麵的話頭說,“您說,是主教先生的衛士先對您的火槍手尋釁的?”

“是這樣,陛下,曆來如此。”

“那麽,事情究竟是怎麽發生的呢?因為,您也明白,我親愛的統領,一個法官總得兩方麵的證詞都聽一下吧。”

“哦!我的天主!事情真是再簡單,再自然不過了。我手下三個最好的火槍手,他們的名字,陛下都是知道的,陛下曾不止一次地稱讚過他們的忠誠,而且我可以對陛下肯定說,他們都是極其盡責的——我說了,我手下這三個最好的火槍手,阿托斯先生、波爾多斯先生和阿拉密斯先生,跟我上午剛介紹他們認識的一位加斯科尼來的年輕人約好一起聚聚。地點我想是定在聖日耳曼修道院吧,大家約定先在赤腳加爾默羅會修道院碰頭,不料卻讓德·朱薩克先生他們給攪了,這位先生和卡於薩克、比卡拉先生,還有另外兩個衛士,他們這麽一大幫子人,要不是有什麽違抗敕令、見不得人的勾當要幹,才不會上那兒去呢。”

“嘿嘿!聽您那麽說,我也這麽想來著,”國王說,“沒說的,他們準是自己想打架。”

“我也不去說他們什麽,陛下,可是您想呀,五個人手裏拿著兵器,跑到赤腳修道院這麽個四周沒人的地方,還能去幹什麽呢?”

“對,您說得有理,特雷維爾,您說得有理。”

“當時,他們瞧見了我的火槍手,於是就改變了主意,為了營隊的恩怨,先把私仇擱在了一邊,因為陛下您不知道,忠於您,而且隻忠於您一個人的這些火槍手,是忠於主教先生的衛士的天敵。”

“是啊,特雷維爾,是啊,”國王神情憂鬱地說,“請您相信,看到法國這麽分成兩派,由兩個人在統治著,我可不好受呀。不過,這局麵會改變的,特雷維爾,這局麵會改變的。那麽,您說是那幾個衛士先向火槍手挑釁的?”

“我是說,情況很可能就是這樣的,可我也不敢把話說絕,陛下。您知道,要把一樁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說明白,可也真不容易哪,除非是天稟聰穎,就像路易十三陛下這般以公正著稱的……”

“您說得不錯,特雷維爾。不過您那幾個火槍手,也不光就是他們,另外還有個大孩子是吧?”

“是的,陛下,三個陛下的火槍手,其中一個受了傷,外加一個大孩子,可他們不單頂住了主教先生手下五個最厲害的衛士的攻擊,而且把他們中間的四個打得趴在了地上。”

“這是打了勝仗呀!”國王喜形於色地大聲喊道,“是大獲全勝!”

“是的,陛下,就跟塞橋那回一樣,大獲全勝[2]。”

“您是說就四個人,其中一個受了傷,一個是大孩子?”

“說他是小夥子他還嫌小呢。可是他在這個場合表現得極為出色,所以我冒昧地向陛下舉薦他。”

“他叫什麽名字?”

“達德尼昂,陛下。他是我當年一位朋友的兒子,他父親曾跟隨先王參加過宗教戰爭,立過不少功勳。”

“您是說,這個小夥子,他表現得挺出色?講給我聽聽,特雷維爾,您知道,我喜歡聽打仗幹架的故事。”說著,這位路易十三國王兩手叉腰,很得意地把兩撇小胡子翹得高高的。

“陛下,”特雷維爾接著往下說,“剛才我說了,達德尼昂差不多還是個孩子,而且也還沒能當上火槍手,所以他穿的就是老百姓的衣服,主教先生的衛士看到他年紀還小,穿的又不是軍服,就叫他走開,然後準備動手。”

“這不,您瞧見了吧,特雷維爾,”國王打斷他的話說,“是他們先動的手。”

“正是,陛下,事情是明擺著的。那時他們催促他走開,可是他回答說,他的心已經是火槍手的心,是完全屬於陛下的,所以他要留下來跟那幾位火槍手待在一起。”

“好小夥子!”國王喃喃地說。

“他果然和他們一起留了下來。陛下,他可真是您手下第一流的搏擊好手,因為朱薩克身上挨的、引得主教先生大光其火的那一劍,就是他刺的。”

“朱薩克是給他刺中的?”國王嚷道,“是他這麽個毛孩子!這,特雷維爾,簡直叫人沒法相信。”

“我有幸對陛下說的,句句都是實情。”

“朱薩克,那可是國內第一流的劍術家哪!”

“嗯,陛下,強中自有強中手唄!”

“我想見見這個年輕人,特雷維爾,我想見見他,嗯,讓咱們看看能不能為他做些什麽吧。”

“陛下打算何時召他進見?”

“明天中午吧,特雷維爾。”

“我就帶他一個人來?”

“不,把他們四個都帶來見我。我要同時對他們表示感謝。忠心耿耿的人愈來愈少了,特雷維爾,忠心耿耿是應該得到報償的。”

“陛下,我們明天中午在盧浮宮聽候召見。”

“噢!走小樓梯,特雷維爾,走小樓梯吧。不必讓主教知道……”

“是,陛下。”

“您要明白,特雷維爾,敕令終究是敕令。說到底,決鬥是明令禁止的。”

“可是這一次的接觸,陛下,有關決鬥的條款是全然不適用的:這一次先隻是吵架,吵到後來才打起來的,證據就是,他們是五個主教的衛士對我的三個火槍手和達德尼昂先生。”

“說得不錯,”國王說,“可是話雖這麽說,特雷維爾,你還是走小樓梯吧。”特雷維爾微微一笑。不過,他從這位被他激起了對師傅的反感的大孩子[3]身上,得到的東西也已經夠多了,於是他恭恭敬敬地對國王鞠了一躬,得到同意後告退而去。

當天傍晚,三位火槍手得知了有幸覲見陛下的消息。由於他們早已見到過國王,所以並不覺得怎麽激動,可是達德尼昂憑著那種加斯科尼人的想入非非,已經覺得飛黃騰達就在眼前,做了一夜的黃金夢。因此,第二天一早,時鍾剛敲八點,他就上阿托斯的住處去了。

達德尼昂看到這位火槍手穿戴得整整齊齊,正準備出門。因為覲見時間是在中午十二點,阿托斯就出了個主意,約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到坐落在盧森堡宮馬廄附近的網球場去打一盤網球[4]。阿托斯邀請達德尼昂跟他一起去,達德尼昂雖說對這項運動一竅不通,從來沒玩過,但這時才剛九點,到十二點還有不少時間,他實在不知道怎樣打發這些時間,所以就接受了邀請。

那兩位火槍手已經先到了,正在那兒練球。阿托斯對所有的體育運動都很精通,他帶著達德尼昂走到另一邊場地,向他們挑戰。他換用了左手,但是剛試了一下,便覺著劍傷尚未痊愈,不宜進行這樣劇烈的活動。於是這邊就隻剩達德尼昂在場上,他申明自己不會玩,要按規則比賽實在是不行,於是大家仍然隻是把球打來打去,並不記分。可是,波爾多斯甩動他那赫拉克勒斯[5]般有力的手腕拋出的一個球,飛過來時實在離達德尼昂的臉太近,以致他心想要是這球不是從邊上擦過,而是打在臉上的話,那麽覲見的事十有八九就吹了,因為那麽張臉是沒法見國王的。然而,由於在他那把加斯科尼人的算盤上,這次覲見是跟整個前程攸關的,所以他就彬彬有禮地對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鞠了一躬,請他們容他練好球藝以後再來對陣,然後退出場外,站在球網附近的觀眾廊裏。

也算達德尼昂倒黴,觀眾當中有個主教大人的衛士,此人正為幾個夥伴昨天的失手憋著一肚子悶氣,巴不得能找個岔子來報仇雪恨。這會兒他覺得機會來了,就朝著旁邊的人發話了。

“說來也難怪,”他說,“這麽個小夥子會怕一個球,到底還隻是個火槍手學徒。”

達德尼昂就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猛地回過頭去,盯住這個出言不遜的衛士的臉瞧著。

“見鬼!”這人傲慢地撚著小胡子,接著往下說,“您愛怎麽看我盡管請便,我的小先生,這話是我說的。”

“因為您說的這話已經非常清楚,無須再作任何解釋,”達德尼昂壓低嗓門說,“所以我請您跟我走。”

“什麽時候哪?”那衛士仍以揶揄的語氣問道。

“馬上。”

“您想必知道我是誰吧?”

“根本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

“這您可錯了,因為,倘若您知道了我的名字,說不定您就不會這麽性急了。”

“您叫什麽名字?”

“貝納儒,願為您效勞。”

“那好,貝納儒先生,”達德尼昂神情自若地說,“我在門口等您。”

“走吧,先生,我跟著您哪。”

“請別太急,先生,別讓人家看到咱倆一起出去。您當然明白,對咱倆要做的事情來說,人太多了反而不方便。”

“那好吧。”那衛士回答說,他覺得挺納悶,他的名字居然對這個年輕人沒起什麽作用。

原來,貝納儒這個名字大大的有名,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達德尼昂恐怕算得上是唯一的例外。因為盡管國王和紅衣主教的敕令告示三令五申,嚴禁聚眾鬥毆,但是打架決鬥的事兒,還是三日兩頭就會碰上,而這種事裏,十有八九又會有這位貝納儒的份兒。

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專心在打球,阿托斯也聚精會神在看他們打球,所以他們都沒留意這位年輕的同伴,而達德尼昂正如他對那個衛士說的那樣,走到門口就停下了。再過了一會兒,那位也出來了。由於十二點要去覲見國王,達德尼昂非得抓緊時間不可,他環顧四周,看見街上沒有行人。

“說真的,”他跟自己的對手說,“雖說您叫貝納儒,可您這會兒隻跟一個火槍手學徒打交道,也真算您走運。不過您盡管放心,我會好好幹的。來吧。”

“可我覺得,”達德尼昂這般挑釁要和他決鬥的這個衛士說道,“這地方選得不好,到聖日耳曼修道院後麵,或是到教士草場,都比這兒好些。”

“您說得極有道理,”達德尼昂回答說,“可惜我中午十二點有個約會,實在沒有時間了。得,來吧,先生,來吧!”

貝納儒這號人,可用不著人家把這種招呼再打第二遍的。頃刻間,他的劍已經亮晃晃地握在手裏,他欺對手年紀小,一上來就猛撲過去,想把對手給唬住。

可是達德尼昂頭天就經曆了他的學徒期,剛在勝利聲中滿了師,這會兒又正對美好的前程充滿著憧憬,所以他下定決心,絕不後退一步。於是,兩柄長劍交叉架住相持不下,劍身往下一直移到了對方的把手,達德尼昂依然挺住不動,他的對手卻往後退了一步。貝納儒這一退,劍身就稍稍一偏,達德尼昂抓住這個空子,抽回長劍,一個箭步上前,劍尖刺中了對手的肩頭。這時,達德尼昂即刻退後一步,抬起劍身,可是貝納儒卻一邊衝他嚷著這不算什麽,一邊不分青紅皂白地撲將上來,剛好撞在達德尼昂的劍上,又被刺中一處。不過,因為他沒有倒地,又因為他沒有認輸,隻是一味地朝他有個親戚在那兒當差的德·拉特雷穆依先生府邸的方向退去,而達德尼昂又根本不知道對手中的那第二劍到底傷勢如何,所以他就窮追不舍,想必是想再給他來個第三劍,結果了他完事。正在這當口,街上的喧鬧聲傳到了網球場裏,那個衛士有兩個朋友剛才聽到過他跟達德尼昂說話,後來又看見他走到外麵去,這會兒一聽到那片喧鬧聲,立即就拔劍在手,衝出網球場,直奔占上風的達德尼昂而來。阿托斯、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也隨即趕到,一見那兩個衛士在進攻他們年輕的同伴,三人馬上揮劍上前,逼得那兩人轉過身來。這時,貝納儒倒了下去,那兩個衛士一看隻剩他們兩人對付四個人,就大聲喊道:“來人哪,拉特雷穆依府裏快來人呀!”聽見這喊聲,那個府邸的人全都衝了出來,撲向四個夥伴,這四個夥伴也扯開嗓門喊道:“來人哪,火槍手快來呀!”

這聲呼喚,通常總是有人響應的,因為人們知道火槍手是主教大人的對頭,而對主教的恨正促成了對他們的愛。所以,其他營隊的禁軍,隻要不是——照阿拉密斯的說法——紅衣公爵屬下的營隊,碰到這類爭鬥通常總站在國王的火槍手一邊。這會兒正好有德·埃薩爾先生手下的三個禁軍經過,他們中間的兩人當即奔過來幫那四個夥伴,另一個一邊往德·特雷維爾先生的府邸奔去,一邊喊道:“快來人哪,火槍手們!”跟平時一樣,德·特雷維爾先生的府邸裏聚集著好些火槍手,他們聞聲紛紛趕來救援自己的同伴。鬥毆變成了混戰,但占上風的是火槍手:紅衣主教的衛士和德·拉特雷穆依先生的人退進了府邸裏,忙不迭地關上大門,把差點兒也衝進去的敵人擋在了外麵。至於被刺傷的那個衛士,早就給抬了進去,而且我們方才已經說了,他傷勢很重。

火槍手和他們的同盟軍激動到了極點,都已經在那兒合計,是不是要放把火燒掉這座宅邸,作為對德·拉特雷穆依先生手下仆人出擊國王火槍手無禮行徑的懲罰了。這項動議一經提出,就得到了熱烈的響應,但幸好這時敲響了十一點的鍾聲,達德尼昂和他的同伴記起了進宮覲見的事,他們覺著大家幹這麽過癮的一樁大事,要是他們不在就太遺憾了,所以他們好歹總算讓在場的人冷靜了下來。於是大家隻是拿了些街上的石塊朝大門扔去,但大門紋絲不動,後來大家也就懶得再扔了。再說,理應被當作舉事的頭兒的那幾位,剛才已經走出人群,往德·特雷維爾先生的府邸而去,德·特雷維爾先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兒,此刻正等著他們。

“快,去盧浮宮,”他說,“馬上去盧浮宮,我們得設法趕在主教還沒告訴陛下之前,先見到陛下。我們要對他說,這件事是昨天的事的延續,這樣兩件事才能一齊過得了門。”

說完,德·特雷維爾先生帶著四個年輕人往盧浮宮而去。可是,讓火槍營統領大吃一驚的是,他被告知,國王到聖日耳曼林苑打獵去了。德·特雷維爾先生唯恐聽錯,讓那宮裏的侍從又說了一遍,那侍從說第二遍時,四個年輕人隻見德·特雷維爾先生的臉色都變了。

“這次去打獵,”他問,“陛下是不是昨天就打算好的?”

“不,閣下,”國王的貼身侍從回答說,“王室狩獵總管今天早上來稟告陛下,說昨天晚上他們已經遵照陛下的旨意把一頭牡鹿趕了進去。起先陛下回答說他不去,但過後他抵不住打獵樂趣的**,所以吃過午飯就出發了。”

“陛下見到過主教嗎?”德·特雷維爾先生問。

“十有八九是見到了,”那侍從回答說,“因為今天上午我看見主教大人的馬車,我問他們上哪兒,他們回答我說:‘上聖日耳曼林苑。’”

“我們讓人家搶先了,各位,”德·特雷維爾先生說,“我今晚來見陛下。至於你們,我奉勸你們別冒這個險。”這個意見極其中肯,何況又出自一位極其了解國王的人之口,四個年輕人誰也沒有表示異議。於是德·特雷維爾先生請他們各自回家,等候他的消息。

回到府裏,德·特雷維爾先生想到應該采取主動,搶先提出指控。他派了個仆人把一封信送到德·拉特雷穆依先生府上,信裏要求德·拉特雷穆依先生交出主教先生的那個衛士,並且懲辦手下攻擊火槍手的肇事者。可是德·拉特雷穆依先生已經聽他的馬夫講過事情的經過,而這個馬夫,我們知道,就是貝納儒的親戚,所以德·拉特雷穆依先生對來人說,該提出指控的既不是德·特雷維爾先生,也不是那幾個火槍手,而恰恰是他本人,因為正是這些火槍手襲擊了他的底下人,而且還想放火燒他的府邸。於是,鑒於兩位爵爺勢必會各執己見,相持不下,這場爭執很可能會曠日持久地拖下去,德·特雷維爾先生就想了個辦法,打算來個速戰速決:他決定親自去拜訪德·拉特雷穆依先生。

於是他當即趕到德·拉特雷穆依先生的府邸,讓人進去通報。兩位爵爺彬彬有禮地相互致意,因為,兩人雖然談不上有什麽交情,但至少還是彼此敬重的。他倆都是心胸坦**、看重信譽的人。由於德·拉特雷穆依先生是新教徒,所以平時難得去覲見國王。他不屬於任何一派,一般而言在社交活動中取不偏不倚的態度。但這一次,他對來客的接待雖說是彬彬有禮的,但比平時冷淡得多。

“先生,”德·特雷維爾先生說,“我們各自都認為提出起訴的應該是自己一方,所以我親自造訪,以便我們能共同把這件事弄個明白。”

“很好,”德·拉特雷穆依先生回答說,“不過我可先把話說在頭裏,我已經聽過詳細的報告,全部過錯都在您的火槍手身上。”

“先生,您是位公正嚴明、通情達理的人,”德·特雷維爾先生說,“所以,對於我下麵要提出的這個建議,您是不會拒絕的。”

“請說吧,先生,我聽著。”

“貝納儒先生,您那位馬夫的親戚,他現在情況怎樣?”

“嗬,情況很糟糕。胳臂上中的那一劍,不至於有什麽危險,可他另外還中了一劍,那一劍刺穿了肺部,醫生說恐怕沒希望了。”

“那他神誌還清醒嗎?”

“完全清醒。”

“能說話嗎?”

“很費勁,但還能說。”

“那好吧,先生。我們這就到他那兒去,天主或許就要把他召回去了,讓我們以天主的名義要求他把真相說出來。這樁他自己的公案,我讓他自己來做法官,先生,他說的話我都相信。”

德·拉特雷穆依先生思索片刻,由於實在想不出一個更加合情合理的建議,就接受了這個建議。

兩人下樓來到病人的房間。病人看見兩位高貴的爵爺進來看他,想從**坐起來,但他實在太虛弱了,這麽一用力,差點兒又暈了過去。

德·拉特雷穆依先生走近他的身邊,把嗅鹽瓶湊在他的鼻子跟前,讓他恢複過來。這時,德·特雷維爾先生不想讓人說他是對病人施加壓力,就請德·拉特雷穆依先生親自來詢問。

情況跟德·特雷維爾先生預料的一樣。貝納儒已是處於生死界之間的人,再也無意隱瞞哪怕一丁點兒事實,他把事情的經過,完全如實地告訴了兩位爵爺。

這正是德·特雷維爾先生所希望看到的結果。他祝願貝納儒盡快康複,然後向德·拉特雷穆依先生告辭,回到自己的府邸,派人立即去通知那四位朋友,說他等他們吃午飯。

德·特雷維爾先生的飯桌上賓客滿座,而且清一色的都是反主教派。所以我們可以想見,整個飯局的談話內容,始終離不開主教大人手下衛士最近的兩次敗績。由於達德尼昂是這兩日來的主角,因而所有的讚揚全都落在了他的頭上。在這一點上,阿托斯、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不僅是出於朋友交情仗義謙讓,而且也因為這類讚揚他們自己常能聽到,所以無須來跟達德尼昂爭這一回。

到了六點鍾,德·特雷維爾先生說他得去盧浮宮了;但由於陛下指定的接見時間已過,他就不到小樓梯那兒要求通報,而是領著四個年輕人在前廳裏等候。國王打獵還沒回來。我們的這幾位年輕人夾在一大群朝臣中間,等了將近半小時,才見宮門大開,掌門官朗聲通告聖上駕到。

聽到這聲聖上駕到,達德尼昂覺得渾身上下都在打戰。即將來臨的這個時刻,很可能就要決定他今後一生的命運哩。因此,他焦急不安地盯住國王將要走進來的那扇門。

路易十三出現了,他走在最前麵,身穿獵裝,上麵還沾著塵土,腳蹬長筒馬靴,手裏拿著一根馬鞭。達德尼昂第一眼就看出國王的心緒極壞。

陛下的心緒明擺著很糟糕,然而朝臣們照樣還是紛紛上前夾道迎候:在王宮的前廳裏,即使是被憤憤地瞥上一眼,也要比全然不曾被看見強。因此那三個火槍手也毫不猶豫地向前跨上一步,而達德尼昂卻躲在了他們背後。可是國王盡管認得阿托斯、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從他們麵前經過的時候,卻既不朝他們瞧一眼,也不跟他們說句話,壓根兒就像從來沒見過他們似的。至於德·特雷維爾先生,當國王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的那片刻,他異常堅定地承受住了這道目光,結果還是國王先掉轉了目光。隨後,陛下一路嘴裏嘟嘟囔囔地走進了他的房間。

“情況不妙,”阿托斯微笑著說,“這一回我們可得不著榮譽勳位啦。”

“你們在這兒等我十分鍾,”德·特雷維爾先生說,“要是十分鍾以後還不見我出來,你們就回我的府邸去:因為你們不必再等了。”

四個年輕人等了十分鍾、一刻鍾、二十分鍾,還不見德·特雷維爾先生出來,就憂心忡忡地出宮去了。

且說德·特雷維爾先生鎮靜自若地走進國王的書房時,看見陛下情緒很壞,坐在一張圈手椅裏兀自用手裏的馬鞭拍打著靴幫子,不過德·特雷維爾先生依然還是用最鎮靜的口氣問候他身體可好。

“不好,先生,不好,我心裏煩著呢。”

原來這是路易十三的一種最討厭的毛病,他常常會拉住一個朝臣,把他拽到一扇窗子跟前,對他說:“某某先生,咱們一塊兒來嚐嚐心煩的滋味。”

“怎麽!陛下覺得心煩!”德·特雷維爾先生說,“陛下今天打獵玩得不高興嗎?”

“高興什麽呀,先生!我怎麽就覺著,什麽事兒都不對勁了,也不知道是那頭鹿跑的不是地方,還是那些獵犬鼻子不管用。我們放出一頭長了十股叉角的牡鹿,追了它六個鍾頭,眼看就要到手,聖西蒙都就要吹號角令合圍了,忽然一下子,所有的獵犬全都掉轉頭來,往一頭幼鹿奔去。您看著吧,我不光是沒法架著鷹隼去打獵,就連帶著獵犬去打獵,眼看也不行嘍。哎!我真是個倒黴的國王,德·特雷維爾先生!我就隻有一隻大隼,可前天也死了。”

“確實,陛下,我理解您的傷心,這真是很大的不幸。不過,您好像還有好多隼哪鷹哪之類的猛禽呀。”

“可就是沒有一個能夠訓練它們的人,那幾個馴鷹的人都走了,就隻剩我一個人還懂得犬獵的本領。在我以後,就沒指望了,到那時候就讓他們用捕獸器,用陷阱和翻板去打獵吧。要是我還有點時間來帶幾個徒弟就好嘍!可是主教先生又在那兒不讓我有片刻的安寧,他老是跟我講西班牙怎麽怎麽,奧地利怎麽怎麽,英國怎麽怎麽!咳!說起主教,德·特雷維爾先生,我可對您很不滿意哪。”

德·特雷維爾先生正等著國王用這話收梢。他認識國王已經很久了;他心裏明白,剛才發的那通牢騷,隻不過是個開場白,是給自己造個聲勢鼓鼓勁,這會兒才算是進入正題了。

“不知道我有什麽事做得欠妥,惹您不高興了?”德·特雷維爾先生裝出非常吃驚的樣子問道。

“難道您就是這樣來恪盡職守的嗎,先生?”國王管自往下說,沒去正麵回答德·特雷維爾先生的問題,“難道我任命您當火槍營統領,就是讓您這麽幹,就是讓我的火槍手去殺人,去把一個街區攪得雞犬不寧,末了還想放火燒巴黎,而您卻一聲也不吭嗎?不過,”國王接著說,“大概我這麽責備您也忒性急了,大概那幾個肇事的家夥已經給關了起來,您就是來告訴我他們已經得到了懲處吧。”

“陛下,”德·特雷維爾先生神情自若地回答說,“正相反,我是來要求陛下作出懲處。”

“懲處誰?”國王嚷道。

“懲處誹謗者。”德·特雷維爾先生說。

“嗨!這可是新聞哪,”國王接口說,“您難道要說您那三個該死的火槍手阿托斯、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還有那個貝阿恩小子,他們沒像發瘋似的朝可憐的貝納儒撲過去,把他刺成重傷,說不定這會兒正在斷氣呢!您難道還要說,他們並沒有圍攻德·拉特雷穆依公爵的府邸,也沒有打算燒了它嗎?這事放在打仗的年頭,說不定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既然那兒是個胡格諾教徒的老窩,可是放在太平年頭,這種先例就絕對開不得。您說呀,難道所有這一切,您都要否認嗎?”

“這個動聽的故事是誰對您講的,陛下?”德·特雷維爾先生不動聲色地問道。

“這個動聽的故事是誰對我講的?先生!您說還能是誰呢?就是他,當我睡著時他還醒著,當我娛樂時他還在工作,就是他,在這王國裏裏外外日夜忙活,連法國、連歐洲全都一把抓在了手裏!”

“陛下敢情是想說天主吧,”德·特雷維爾先生說,“因為除了天主,我不知道還能有誰比陛下更出色的。”

“不對,先生;我是想說那位國家的棟梁,唯一真正為我效命的人,我唯一的朋友紅衣主教先生。”

“陛下,主教大人可不是教皇陛下呀。”

“您這是什麽意思,先生?”

“我的意思是說,隻有教皇才是不犯錯誤的,這一點在紅衣主教身上就未必了。”

“您是想說他欺騙我,想說他背叛我。這麽說,您是在指控他。那您就說出來嘛,您就幹脆承認您是在指控他嘛。”

“不,陛下。我是說他受了騙,誤聽了不確的情報;我是說他那麽指控陛下的火槍手,是操之過急,是不公正的,他的情報來源是有問題的。”

“指控是德·拉特雷穆依公爵提出的。這回您可怎麽說呢?”

“我本來可以回答說,陛下,在這個問題上,他是利害攸關的,所以他很難當一個公正的見證人。可是我不想這麽說,陛下,我認為公爵是位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我完全相信他的判斷,可是有一個條件,陛下。”

“什麽條件?”

“就是陛下要召他進宮,親自垂詢,旁邊沒有其他人,而且在陛下接見公爵過後,立即召我覲見。”

“行啊!”國王說,“那麽,凡是德·拉特雷穆依先生說的話,您都不表示異議?”

“是的,陛下。”

“您接受他的裁決?”

“當然。”

“他提出賠罪的要求,您也照辦?”

“完全照辦。”

“拉謝斯內!”國王喊道,“拉謝斯內!”

路易十三的那位一直站在門口的心腹內侍,應聲走了進來。

“拉謝斯內,”國王說,“讓人趕快把德·拉特雷穆依先生給我找來;我今兒晚上要和他說話。”

“陛下能向我保證在德·拉特雷穆依先生和我之間,不接見任何人嗎?”

“誰也不見,說話算數。”

“那麽明兒見,陛下。”

“明兒見,先生。”

“請問陛下,明兒幾點?”

“隨您幾點。”

“可要是來得太早,我怕會吵醒陛下。”

“吵醒我?難道我還睡覺不成?我是不睡覺的,先生,我頂多有時做做夢。您愛來多早就來多早,七點鍾吧;要是您的火槍手是有罪的話,您可給我當心!”

“要是我的火槍手是有罪的,這幾個罪人就交給陛下處置,聽憑您的發落。陛下還有什麽要求嗎?隻要陛下開口,我無不遵命。”

“沒有了,先生,沒有了,人家叫我公正的路易,不是沒有道理的。那麽明兒見吧,先生,明兒見。”

“願天主保佑陛下!”

如果說國王睡得很少,德·特雷維爾先生就睡得更糟了。他頭天晚上就讓人通知那三個火槍手和他們的夥伴早上六點半上他這兒來。他帶著他們出發時,既沒有對他們擔保什麽,也沒有對他們許諾什麽,而且沒有向他們隱瞞這一點,就是他們的前程,乃至他自己的前程,全在這孤注一擲了。

到了那道小樓梯跟前,他叫他們先等著。要是國王還在生他們的氣,他們就可以悄悄地溜掉;要是國王願意見他們,他再讓人來喚他們。

德·特雷維爾先生走進國王的候見廳,見到拉謝斯內,他告訴德·特雷維爾先生,昨晚派去的人在德·拉特雷穆依公爵府上沒碰見公爵,公爵很晚才回府,當晚來不及進宮了,所以這會兒他才進來,正在國王的書房裏。

這個情況正中德·特雷維爾先生的下懷,這樣一來,他就拿得穩在德·拉特雷穆依先生和他分別提供證詞的中間,不會有任何人來進讒言的機會了。

果然,不到十分鍾工夫,書房的門開了,德·特雷維爾先生看見德·拉特雷穆依公爵從裏麵出來。公爵走上前來對他說:

“德·特雷維爾先生,陛下剛才召見我,想要了解昨天上午我宅邸裏發生的情況。我如實告訴了他,也就是說,我說了那是我底下人的錯,我還說我準備為此向您道歉。現在既然當麵碰見您,那就請接受我的道歉,並請隨時把我當作您的一個朋友。”

“公爵先生,”德·特雷維爾先生說,“我一向對您的光明磊落感佩至深,所以我認為我在陛下跟前無須別人為我辯護,而隻要有您就行了。我看到我沒有看錯人,今天在法國,還是有一個人能對我方才稱道您的那番話當之無愧的,為此我向您表示感謝。”

“說得好,說得好!”國王說道,他剛才在兩道門之間,兩人的這番客氣話,他全都聽見了,“不過,特雷維爾,他既然自稱是您的一位朋友,而我又挺希望做他的朋友,那麽他怎麽提也不對我提起呢。我差不多有三年沒見到他了,要見到他還非得派人去找他不可。請您把我的話都轉告他吧,因為有些事情,一個做國王的是沒法自己開口說的。”

“謝謝,陛下,謝謝,”公爵說,“但請陛下相信,對陛下最忠誠的未必是那些,我並不是指德·特雷維爾先生而言,未必是那些陛下時時刻刻都見得到的人。”

“嗬!我說的話您也聽到了。好得很,公爵,好得很。”國王邊說邊朝門口走來。

“嗬!您,特雷維爾!您的那幾個火槍手在哪兒呀?我前天對您說過,要您把他們帶來,您幹嗎不照辦?”

“他們在下麵,陛下,若蒙允許,可以讓拉謝斯內去叫他們上來。”

“去叫,去叫,讓他們立刻上來。就要八點啦,九點鍾還有人要來。請回府吧,公爵先生,以後您還得來喔。您進來,特雷維爾。”

公爵鞠躬退下。他把門打開的當口,那三個火槍手和達德尼昂由拉謝斯內帶領著,剛好走上樓梯。

“過來,你們幾位,”國王說,“過來,我要罵你們一頓。”

火槍手們走上前來鞠躬,達德尼昂走在最後。

“怎麽回事!”國王接著說,“你們四個人,兩天工夫就把主教大人的七個衛士打得趴下啦!這太過分了,先生們,太過分啦。照這麽算起來,主教大人再過三星期就得招兵買馬了,我這邊也得重申禁令必須嚴格執行了。偶爾一個,那還情有可原,可兩天裏七個,我重說一遍,這就太過分了,實在太過分了。”

“後悔莫及!呣!”國王說,“我可不相信這幾張假惺惺的臉,後麵那個加斯科尼人,我就更不相信了。您上來呀,先生。”

達德尼昂明白這是在招呼他,就走上幾步,做出一副懊喪萬分的模樣。

“嗨,您怎麽對我說他是個小夥子呢?他還是個孩子嘛,德·特雷維爾先生,完完全全是個孩子!就是他,讓朱薩克挨了那夠慘的一劍?”

“還狠狠地給了貝納儒兩劍。”

“當真?”

“還有,”阿托斯說,“要不是他把我從比卡拉[6]手裏救了出來,這會兒我肯定甭想有這份榮幸,來向陛下表示我謙恭的敬意了。”

“這個貝阿恩人簡直是個天煞星,真他媽的活見鬼,德·特雷維爾先生,您瞧我也用先王的這個口頭禪了。幹這營生,衣服總得戳破幾件,長劍也總得折斷幾柄吧。可是加斯科尼人又總是那麽窮,對不對?”

“陛下,我得說,他們在山裏還沒找到金礦,按說憑他們跟隨先王成其大業的汗馬功勞,天主也該造個奇跡來獎賞他們一下的。”

“您這意思是說,既然我是先王之子,我這國王也就是加斯科尼人讓我當上的,是不是哪,特雷維爾?嗯,好吧,我也認了。拉謝斯內,到我的衣袋裏去好好找找,看看是不是找得到四十個皮斯托爾。要是找到了,就拿來給我。現在,怎麽樣,年輕人,您憑良心講講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達德尼昂就把昨晚的事兒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他怎麽因為要覲見國王而興奮得睡不著覺,提前三個小時來到朋友家裏;怎麽一起去網球場,怎麽因為怕讓球打中臉部而遭到貝納儒的嗤笑,這位老兄怎麽因此差點兒送命,德·拉特雷穆依先生又怎麽差點兒白白賠上一座宅邸。

“是這麽回事,”國王低聲說,“對,公爵也是這麽對我說的。可憐的主教!兩天裏折了七個人,還都是最親信的。可是這樣也就夠了,先生們,你們聽見了麽!這就夠了:你們已經為費魯街那檔子事報了仇,雪了恥;你們也該覺得可以了。”

“如果陛下覺得可以了,”特雷維爾說,“那麽我們也覺得可以了。”

“是的,我覺得可以了,”國王一邊說,一邊從拉謝斯內手裏抓起一把金幣,放在達德尼昂的手裏。“這個嘛,”他說,“就是我表示滿意的一個證明。”

那個年代,眼下挺流行的這種清高還沒時興起來。一個世家子弟當麵從國王手裏接過錢來,壓根兒不會覺得有半點不光彩的地方。所以達德尼昂也就毫不扭捏地把那四十個皮斯托爾放進口袋,大聲地向陛下道了謝。

“嗬,”國王瞧了瞧鍾說,“嗬,現在已經八點半了,請你們退下吧,因為我剛才就說了,九點鍾還有個人要來見我。謝謝各位的忠誠,先生們。我想各位的忠誠我是可以信賴的,是不是?”

“好,好,不過還是不要粉身碎骨吧,還是這樣好,你們可以對我更有用。特雷維爾,”等其他人退出去以後,國王壓低嗓門說,“既然您的火槍營沒有空缺,再說咱們定過規矩,當火槍手先得有個見習期,那麽就把這年輕人安插在您那位連襟德·埃薩爾先生的禁軍聯隊裏吧。嘿!沒說的!特雷維爾,主教的那副怪樣子準會叫我開心得不得了:他準會氣得發瘋,可這不關我的事;我有我的權力。”

說著,國王做了個手勢,示意特雷維爾可以告退了,特雷維爾退出來找到了他的火槍手,看見他們正在跟達德尼昂一起分那四十個皮斯托爾。

紅衣主教,正應了陛下的說法,果然氣得發瘋,氣得一連有一個星期沒來跟國王打牌,但即便如此,國王照樣對他做出最最和顏悅色的模樣,每次遇見他,總要用最親切的口吻問:

“嗯,主教先生,您那兩位可憐的貝納儒和朱薩克先生,他們的情況怎麽樣?”

[1]做紅心老K:意為賭錢一贏就走,不讓對方有翻本的機會。

[2]路易十三即位後,王太後瑪麗·德·美第奇起兵叛亂,一六二○年在塞橋與王室軍隊決戰,路易十三大獲全勝。

[3]路易十三於一六一○年即位時年僅九歲,黎舍留在他十五歲時即任國務秘書,後又成為權傾一時的首相,故有師傅一說。

[4]當時的網球又稱手網球,無球拍,以手擊球。

[5]希臘神話人物,因有神勇大力,故有大力神之稱。

[6]按第5章情節,這裏應該是卡於薩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