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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香苗決定留宿我家,柏木武史、會田警官和水島警官告辭離去。

我遲遲無法入睡。害死你兒子的就是你自己啊……綁匪的話在腦海中一遍遍回響,折磨著我。理性告訴我,那是綁匪的歪理,但心卻被這句話刺得劇痛。如果我沒有報警,悅夫就不會死了。從這個角度看,綁匪的話是不爭的事實。

淩晨時分,我好像稍微睡著了一會兒。醒來時,已是早上7點多了。

睜眼的同時,前一天晚上的光景,還有悅夫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仿佛無數尖針紮向我的全身。我不由自主地呻吟起來,抱頭蜷起身子。醒著是痛苦,存在也是痛苦。我在痛苦的海洋中苦苦掙紮,幾乎要被淹死了。

“……正雄?”

在我旁邊的**,有人戰戰兢兢地喚了一聲。

早紀子坐了起來,憂心忡忡地凝視著我。也不知道她醒了多久,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我還有個伴兒。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一葉扁舟漂浮在痛苦的汪洋中,而我和妻子是船上僅有的乘客。但我不是孤身一人。

“……我沒事。”

我對妻子笑了笑,站了起來。

拉開窗簾一看,我頓時驚呆了。掛著社旗的車和電視轉播車擠在路上,十多個記者、攝像師和通訊員聚在我家門口。報道協定於淩晨解除,搜查本部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各路媒體都來采訪了。

下樓時,正在廚房做早餐的香苗道了句“早安”。她沒有刻意安慰,也沒有畏畏縮縮,態度從容而自然。這讓我由衷感激。

貌似有眼尖的人發現窗簾被拉開了,門鈴響起,要求采訪的呼聲不絕於耳。我充耳不聞,奈何門鈴響個不停。香苗忍無可忍,氣得打開玄關大門,將一桶水潑向聚在門口的記者和通訊員,嚇得他們慘叫著躲開。

用過早餐,我和早紀子坐著發呆,不知該做什麽才好。多虧香苗忙裏忙外。她向聞訊來電的親朋好友一一說明情況,聯係了殯葬公司,把守靈會和葬禮安排妥當。現在回想起來,我不禁感歎,那天要是沒有她幫忙,天知道會亂成什麽樣。

下午3點左右,悅夫的遺體從京都府立醫科大學醫院回來了。當工作人員把裝有遺體的靈柩抬進玄關時,攝影師一齊按下快門。

4點多的時候,岩崎警部補和大庭警官來訪。兩人好像都沒怎麽睡,滿臉疲憊,黑眼圈也很明顯。他們深鞠一躬,再次為警方的失誤道歉。

“能否麻煩二位去一趟府警本部?我們想請您核對一下贖金。”

我和早紀子請香苗留下守著,與兩名警官一起走出家門。依然聚在門口的媒體人士一陣**。鏡頭全都對準了我們,還有好幾個話筒伸了過來。

“成瀨先生,您要去哪裏?”

“請您說兩句!”

話音滿天飛,快門聲連連。我和早紀子就跟犯罪分子似的,夾在岩崎警官和大庭警官中間,低頭上了警車。

抵達京都府警本部後,我們被帶去了一個房間。房間中央鋪著藍色的塑料布,上麵放著一堆紙渣。明央銀行京都分行的行長就在房間角落。他一看到我們便深深鞠躬說道:“請節哀順變。”

“這是贖金的殘渣嗎?”

“是的。可惜燒得太徹底,我們無法為您更換新鈔……”

這意味著我損失了一個億。但悅夫都死了,一切都無所謂了。按“Media Now”的業績,我遲早能把這一億賺回來,可悅夫永遠都回不來了。

我和早紀子來到會客室,聽岩崎警部補匯報調查情況。

“做父母的聽我說這些肯定很難過,二位撐得住嗎?”

“沒關係。了解兒子是怎麽死的,是為人父母的基本義務。”

“那就從囚禁悅夫的地點說起吧。悅夫被關在船庫的二樓。綁匪用繩子把他綁在椅子上,堵住了他的嘴,腳邊還放了定時炸彈。他死於晚上7點,炸彈爆炸的時候,當場死亡。”

我攥緊拳頭。正如我所料啊。送贖金的時候,悅夫就被關在樓上。隻要我上樓看看,悅夫就能得救了。腳邊放著炸彈,他該有多害怕啊?想到這裏,我頓感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唯有指甲戳進掌心的疼痛能讓我勉強保持清醒。

“悅夫被綁架後有好好吃飯嗎?”妻子小聲問道。

“嗯,在他出事的幾個小時前,有人給他吃了甜麵包和牛奶。我們認為在那之前,綁匪有定期給他吃東西。”

“悅夫他……沒有被虐待吧?”

“沒有類似的跡象。”

然而,這句話並不能給我任何安慰。從被綁架到死去,悅夫在精神層麵經受的痛苦也是不折不扣的虐待。

“那座療養所是井田證券旗下的吧?”我問道。

“對,自去年井田證券破產後,它就被銀行收去用作抵押了。平時幾乎沒有人去,所以對綁匪來說,那倒是個非常合適的地方。”

“綁匪有留下什麽東西嗎?”

“很遺憾,我們沒有找到。船庫著火了,什麽都燒沒了。船庫裏放著好幾個裝遊艇燃料的塑料桶,爆炸的時候,燃料也被點著了。”

“綁匪到底是在哪裏監視的?”

“綁匪打來的最後一通電話裏有線索。他說,‘還看到你把旅行袋放在了遊艇旁邊’。船庫沒有一扇窗戶,隻能通過裝有卷簾門的門口才能看清裏麵的情況。那就意味著綁匪是透過門口監視了您的一舉一動。換句話說,他是從琵琶湖看過去的。他躲在湖麵的船上,用望遠鏡監視您。他本想先確認交易現場的安全,再把船靠岸,進船庫拿贖金,然後劃船沿琵琶湖逃走。可是……”

岩崎警部補露出苦澀的表情,沒有繼續說下去。……然而,綁匪發現有刑警在監視船庫,沒有拿贖金就逃跑了。那稚嫩的生命卻被他撂在船庫,迎接死於爆炸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