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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槻警部、慎司和柴田警部補回到了皇家套房。沿旋梯上樓來到陽光廳時,杉田驗屍官剛好完成了屍檢。

“據你推測,死亡時間大概是什麽時候?”

大槻警部迫不及待地問道。

“下午4點多到6點之間吧。”

遺憾的是,屍檢結果未能進一步縮小已知的時間範圍。

“被用作凶器的玻璃花瓶上有指紋嗎?”

警部又向鑒證人員發問。

“我們檢查了每一片碎玻璃,可惜上麵都沒有指紋。案發後,凶手肯定撿起那些碎片一一擦拭過了。碎片總共十三塊,凶手有心要擦的話也不是什麽難事。”

“花瓶是這個房間原本就有的擺設嗎?”

聽見警部這麽問,柴田點頭回答道:

“對。據船長說,今天是他們第一次把那個花瓶布置在這個房間。”

“頭一天擺出來就被人當成凶器了啊……”警部繼續詢問鑒證人員,“煙灰缸裏的煙蒂的確是被害者留下的吧?”

“是的,上麵還沾著被害者的口紅呢。”

“話說桌布上的這道C形焦痕,你們覺得它真是被害者留下的,還是凶手偽造的痕跡?”

“光靠現場勘查,恐怕很難下定論啊。不過我注意到了一件事——C字頂端焦得比其他部分更嚴重,可見用打火機燒那個位置的時間比較長。”

“C字頂端?”

大槻警部湊近桌布看了看,點頭說道:“噢,還真是。”

這又是怎麽回事?慎司心中納悶,如果C字真是被害者留下的,那就意味著她先用打火機的火對著某個位置烤了一陣子,然後才開始寫那個C字。為什麽非要這麽寫不可呢?

“你覺得這個C字真是被害者留下的嗎?”

大槻警部征求了柴田警部補的意見。

“我覺得不是。”

“為什麽?”

“如果被害者想寫下文字,又何必繞這麽大的圈子用打火機烤桌布呢?用口紅寫不也行嗎?女人總會在手提包裏備一支口紅的,而被害者的包就放在桌子上,她完全可以立刻拿出包裏的口紅啊。但她並沒有那麽做。這就意味著C字是凶手偽造的證據,不是為了嫁禍於人,就是為了混淆視線,妨礙警方調查。”

“可就算要偽造證據,凶手又何必大費周章用打火機烤桌布呢?凶手肯定是想盡快離開現場的,他完全可以選擇更簡單的手段啊,好比用你剛才提到的口紅。但他並沒有那麽做。這豈不是很奇怪嗎?”

“也許凶手是男的,情急之下沒想到女人的手提包裏有口紅吧。所以才費盡心思用了打火機。”

“凶手就在四名高管之中,而他們都在化妝品公司工作。哪怕是男人,應該也會立刻想到女人的手提包裏放著口紅吧。”

柴田警部補抱起了胳膊。

“——也是哦。就算那是凶手偽造的證據,也無法解釋‘凶手又何必大費周章用打火機烤桌布’。不過話雖如此,但也不能說明這個字母是被害者留下的吧。就算是,被害者為什麽要用這種費事的方法仍是未解之謎啊。”

正在收拾驗屍器材的杉田說道:“我這個驗屍官本不該插嘴,不過我也認為那個字是凶手偽造的。”

“哦?為什麽?”

“垂死的被害者最先想到的不會是告發凶手,而是挽救自己的性命。如果本案的被害者真有時間留言指認凶手,那肯定會先想辦法呼救。從這個角度看,我實在不認為留言的是被害者。”

慎司心想,有道理,這番話說得十分精辟。

“想辦法呼救?”

大槻警部喃喃自語。忽然,他的臉上浮現出興奮的神情。

“原來是這樣!我終於明白這道焦痕的含義了!杉田,多虧了你剛才那番話啊!”

“焦痕的含義?你的意思是,那是凶手偽造的?”

“不,不是凶手偽造的。這的確是被害者留下的痕跡。”

“哎喲,我還以為你讚成我的看法呢。”

“杉田啊,正如你剛才所說,垂死的被害者最先想到的不會是告發凶手,而是呼救。本案的被害者也不例外。她正是為了呼救才用打火機燒桌布,試圖製造煙霧或小範圍的火災,以觸發火災報警器的啊。”

“說得跟真的似的,你有什麽依據啊?”

“依據就是C字頂端焦得比其他部分更厲害啊。這是因為被害者想用打火機製造煙霧或火災,於是對著那個位置烤了很久。

“可惜單單把桌布烤焦,並不足以觸發火災報警器,所以沒有人來。直到那一刻,被害者才意識到自己怕是沒救了。於是她放棄呼救,決定留下告發凶手的信息。問題是怎麽留呢?當時她已經沒有力氣取出手提包裏的口紅了。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用手中的打火機燒焦桌布,寫下文字。如果事實真是如此,那麽被害者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地用打火機留下文字這件事就解釋得通了。”

“還真是……”

慎司不由得感歎。不愧是在警視廳搜查一課管著一個組的領導,大槻警部確實有真本事啊。

“如果C字是被害者留下的,那她是在暗示凶手的名字嗎?”

“照理說是的,可四名嫌疑人的姓氏或名字都是C打頭的,單單留下一個C,天知道她指認的是哪一個。所以被害者當時肯定是打算繼續寫下去的。假設她想告發茶山(Chayama)詩織,那肯定還得接著寫ha。可惜h還沒來得及寫,她就斷了氣。還有一種可能是,她本想把姓名都寫上——寫下凶手姓和名的首字母。假設要告發的是奧村智頭雄(Chizuo Okumura),那就寫CO,可O還沒寫,她就死了,所以桌上才隻有一個C字。”

“不知道C後麵是什麽字,也就不清楚被害者到底想指認誰了……”

“很遺憾,但確實是這樣。”

大槻警部、慎司和柴田警部補回到了相關人員所在的房間。

也許是因為四名高管意識到凶手就在身邊的同事裏,房間裏的空氣都是緊繃著的。明世用犀利的視線注視著他們,服務員友永裏美則是左顧右盼,眼神遊離。唯一表現如常的是理繪,一臉心不在焉的表情,若有所思。

“呃……我注意到了一個問題。”

理繪慢條斯理地對大槻警部說道。

“什麽問題?”

“和煙灰缸中的煙蒂數量有關。”

“煙蒂的數量?”

“我們4點不到離開陽光廳的時候,煙灰缸裏已經有兩根煙蒂了。可是6點見到千歲女士遺體的時候,煙灰缸裏還是隻有兩根煙蒂。千歲女士的煙癮好像挺大的,不可能忍那麽久不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明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聽你這麽一說我就想起來了,見到遺體的時候,我一看到桌麵就覺得哪裏不對,原來是因為這個啊!我們離開陽光廳的時候,以及後來看到屍體的時候,煙灰缸裏的確都隻有兩根煙蒂。”

這番話似乎引起了大槻警部的興趣。

“千歲百合子女士的煙癮很大是吧?”他向四位高管求證。

“沒錯,”茶山詩織點頭回答,“每天要抽兩包呢。因為我們幾個都是不抽煙的,所以一直勸社長戒煙來著,社長卻隻是笑著說,‘我也就這點壞習慣啦’,完全沒有要戒的意思。”

“奈良井女士和竹野女士是在下午4點不到的時候離開了陽光廳,而遺體是6點不到的時候被發現的。一個煙癮很大的人確實不可能整整兩個小時不抽一支煙。這就意味著千歲百合子是在抽第三支煙之前遇害的——案件發生在兩位女士4點不到離開陽光廳後不久。”

“案件發生在我們離開後不久……”

明世茫然地喃喃自語。

“你們幾位可以走了。”

警部對明世、理繪和友永裏美說道。臨走時,明世給了慎司一個眼神,那表情仿佛在說“回頭給我們透露點內幕消息啊”。理繪則麵帶微笑,對眾人點頭致意。服務員的腳步都顯得戰戰兢兢。

三人一走,房間裏的氣氛就更緊張了。

“首先,我要明確告訴各位,據驗屍官推測,千歲百合子女士的死亡時間是在下午4點多到6點之間。我們查看了大廳的監控錄像,發現在這段時間裏,沒有外部人員進過皇家套房的專用電梯。而且套房的窗戶都是固定死的,無法開啟,因此外人無法溜進套房,隻有在座的幾位有可能行凶。”

“您是說,凶手就在我們之中?”

奧村智頭雄喘息著問道。

“沒錯。在這種情況下行凶,嫌疑人必然就隻有你們四位,因此凶手恐怕並無預謀。而且凶手沒有攜帶凶器,而是使用了陽光廳中的玻璃花瓶,這一點也能從側麵證明本案沒有計劃性。當然,如果凶手事先知道玻璃花瓶在陽光廳裏,就可以提前規劃以玻璃花瓶行凶,所以不能完全排除預謀的可能性。不過,據說那個玻璃花瓶今天是第一次被布置在陽光廳中。換句話說,凶手事前不可能知道玻璃花瓶的存在,因此使用花瓶必然是帶有衝動性質的行為。由此可見,本案並不是提前規劃好的。恐怕凶手和千歲百合子女士之間突然爆發了某種矛盾,凶手在衝動之下,拿起手邊的玻璃花瓶砸死了她。”

說到這裏,大槻警部環視在場的四人。

“那麽凶手到底是誰呢?奈良井明世女士和竹野理繪女士是下午4點不到的時候離開陽光廳的,當時煙灰缸裏隻有兩根煙蒂。而6點不到發現屍體的時候,煙蒂還是隻有兩根。也就是說,千歲百合子女士在下午4點之後沒有抽過一根煙。一個煙癮很大的人不可能長時間不抽煙。這意味著千歲百合子女士遇害的時候,奈良井女士和竹野女士恐怕剛離開陽光廳不久。

“還有其他證據支持這一猜測。據我所知,奈良井女士和竹野女士是在服務員送來下午茶套餐的時候告辭的。而案發現場的茶杯中還剩了一大半紅茶,司康餅和水果蛋糕等茶點幾乎沒有動過。可見下午茶送來之後,千歲百合子女士還沒來得及享用多少就遇害了。”

“有道理……”千曲悟郎點頭說道,“社長是在奈良井女士和竹野女士離開陽光廳後不久遇害的啊……那麽對照警方推測的死亡時間,凶手應該是有可能在比較早的時間段行凶的人——也就是4點以後,我們之中第一個單獨行動的人。我記得,那個人是……”

高管們的視線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那個人——茶山詩織聳了聳肩。

“你們懷疑我啊?我在4點10分左右去過洗手間,所以在那個時間範圍裏,我確實是最早有可能行凶的人,但害死社長的人並不是我哦。”

“我可沒點名道姓說您就是凶手。”

“也許煙灰缸裏原本有好幾根煙蒂呢,是凶手為了誤導警方特意拿走的,隻留下了兩根。這樣不就能讓大家認定社長的遇害時間比較早了嘛。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凶手應該在你們三個比我更晚離開帝王廳的人之中。”

“的確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大槻警部點了點頭。他采用的戰術是讓嫌疑人針鋒相對,以便暴露他們的真實想法。

“可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豈不是意味著凶手知道奈良井女士和竹野女士離開陽光廳的時候煙灰缸裏有兩根煙蒂嗎?因為凶手要是不知道她們離開時具體有幾根煙蒂的話,就不知道該留下幾根了啊。”

“這倒是……”

茶山詩織點了點頭。

“奈良井女士和竹野女士離開的時候,有沒有對你們提起過煙灰缸裏有幾根煙蒂?”

“沒有。”

“那就意味著凶手之所以知道她們離開時煙灰缸裏有幾根煙蒂,靠的不是她們的描述,而是親眼所見。換句話說,凶手在她們離開時或離開後不久去過陽光廳,看到了煙灰缸。誰符合這個條件呢?”

茶山詩織閉上眼睛,仿佛在自己的記憶中探尋。

“在兩位女士離開時或離開後不久去過陽光廳的人,有上樓送茶點的服務員,還有給服務員帶路的……”

高管們的視線匯於一人。

“還有我吧。”

千裏·奎恩特麵不改色道。

“對,還有你。當時你和服務員應該都看到了煙灰缸。而服務員無法在案發時間段進入現場,不可能是凶手,這就意味著凶手就是你。”

千裏·奎恩特仿佛被這番話逗樂了。

“當時我確實看到了煙灰缸,也注意到了煙灰缸裏有兩根煙蒂。所以就算我在那之後殺害了社長,我也很清楚要拿走多少煙蒂才行。但我不是凶手。‘凶手拿走了煙蒂’完完全全是個假設,並沒有任何證據支持。因為一個毫無根據的假設指控我行凶殺人,那我可太冤枉了。而且社長的茶點幾乎沒有動過不是嗎?假設我是凶手,而我離開帝王廳去洗手間的時間是5點10分左右,那麽我肯定也是在那個時間行凶的,這就意味著從不到4點的時候茶點送來,到5點10分甚至更晚的那段時間裏,社長幾乎一口都沒碰過那些茶點,這太詭異了吧?比起這種牽強的假設,‘社長遇害的時間是茶點送來後沒多久’這一推論反而還更自然一些。那麽最可疑的人就是在4點10分後離開帝王廳,並且單獨行動了一段時間的茶山專務。”

在本案的四名嫌疑人中,至少那兩位女士——茶山詩織和千裏·奎恩特是相當精明。她們都以頗具說服力的推理指控對方是真凶。但兩人並不歇斯底裏,甚至都有種在享受“強詞奪理”的感覺。至於兩位男士,千曲悟郎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們唇槍舌劍,奧村智頭雄則因為社長的離世大受打擊,好像幾乎沒把注意力放在兩人的對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