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事情得從上個星期天說起。

那天中午,我接到馮倫打來的電話,叫我下午去他家玩。當時我正在家裏待得無聊,告訴他不用下午,我現在就可以過來。他顯得很高興。

作為我僅有的幾個好朋友之一,馮倫算是其中最有特點的一個。我之前也提到了,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喪屍迷。而且我要強調的是,這是世界還沒迎來“喪屍時代”之前就已經確定了的事。在我的印象中,他除了看喪屍電影(包括漫畫)和玩喪屍類遊戲,幾乎沒有別的什麽娛樂。在他的強烈推薦下,我也看了不少經典的喪屍電影——《活死人黎明》、《驚變28天》、《行屍走肉》、《我是傳奇》等等。當然也看了不少爛片,片名我就不列舉了。和馮倫不同的是,不管看得再多,我也隻會把這當成種消遣,而不會像他那樣熱愛。我一直不明白,喪屍這種惡心的東西怎麽可能令人如此著迷。也許是我的家庭原因?我從小受到的正統教育大概隻允許我喜歡《海上鋼琴師》和《朗讀者》這一類格調高雅的影片。

可以想象,像馮倫這樣的人,發現自己真的迎來了喪屍時代的時候,會激動成什麽樣子。那種感覺簡直就像是一個瘋狂迷戀電影的人,一覺醒來後竟發現自己置身好萊塢。我現在都能回憶起五年前馮倫那欣喜若狂(我實在難以理解他在高興什麽)的模樣。

但是有一件事,似乎是上天在故意跟他作對——直到現在,五年多了,馮倫都沒有看到過一次真正的活死人(電視裏的不算)。當然,我也沒看到過。但不同的是,我覺得這是一種幸運,而他卻覺得是種莫大的遺憾。這也成為他向我抱怨最多的一件事。

其實這並不奇怪,我之前也說了,現在政府對活死人的控製和防範簡直超過了一切。隻要某地出現一個哪怕是具有一點喪屍病毒特征的疑似病例,那個人都會立刻消失在公眾的視線範圍內。至於他(她)還能不能回來,那就要看他(她)是不是真的染上病毒了。所以說,盡管我們生活在喪屍時代,但現在要在大街上真正碰到一個喪屍,概率簡直比出門逛街遇到布拉德?皮特還要低。

思忖這些的時候,我已經來到馮倫家所在的小區門口了——他家離我家很近,拐過幾個街口就到了。我們倆經常互相串門,彼此都是對方家中的常客了。

馮倫的家就在一樓,我按響了門鈴。很快我聽到房間裏的回應:“門沒鎖,你推門進來就行了。”

我進入他家的門廳,自己從鞋櫃裏拿出一雙拖鞋換上。我們之間的拜訪一向如此隨便。

走進客廳,我看到馮倫光著膀子,盤腿坐在地板上,正玩著Xbox上的一款遊戲《喪屍圍城3》,我翻了下眼睛,覺得他的娛樂方式簡直沒有任何新意可言。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哪天我到他家來玩,發現他正捧著一本《雙城記》在閱讀,反而會被嚇一跳,認為他本人可能被綁架了,而眼前是一個幻覺。

馮倫轉身跟我打了個招呼:“洛晨,你來了。”

我環顧他家偌大的、裝修豪華的房子:“你爸媽呢,又沒在家?”

“他們一天到晚都不在家,我都不知道他們在忙些什麽。”馮倫聳了下肩膀。“不過這樣最好,自在些。”

馮倫的父親是一家貿易公司的老總,生意做得很大,而且經常在外應酬。他媽媽任分公司的總經理,也沒多少時間待在家裏。馮倫早就習慣這種生活了,所以比一般的17歲少年要獨立自主得多。他父母不知道是出於想從物質上彌補一下兒子,還是確實太不把錢當錢了——他們跟他辦了幾張銀行卡和信用卡,金額超出一般高中生的想象。說實話,我多少還是有點羨慕的。但我爸爸多次表示他對這種教育孩子的方式不敢苟同。

“你要玩嗎?”馮倫把無線手柄遞給我。

“我不會玩,還是看你玩吧——有水嗎,渴死了。”

“冰箱裏有可樂和啤酒。你要喝什麽自己拿吧。”

我去拿了一聽冰鎮的菠蘿啤酒出來,呷了一口,冰爽的滋味沁人心脾。其實我平時幾乎是完全不喝酒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在馮倫家中,我總是覺得應該讓自己放縱一些。

我坐到馮倫旁邊,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看著電視屏幕——一批批向主角襲擊而來的喪屍被槍槍爆頭,解決得可謂幹淨利落。嫻熟的技術顯示操縱者對遊戲早已駕輕就熟。

看了一陣,我忍不住問道:“有意思嗎?”

馮倫按了手柄上的暫停鍵,扭頭望著我。“沒意思,真沒意思。這遊戲我都不知道通關多少遍了。”

“那你還玩?”

馮倫歎了口氣。“沒辦法,現在又沒出新的喪屍遊戲——電影也是,好像這類題材已經很難有突破了。”

“我猜是因為現實中出現喪屍後,大家就不想再在虛構的世界中看到這類東西了。”

“也許。”他頓了一會兒。“要是我能生活在遊戲中的世界就好了。”

我盯著他的眼睛,提醒道:“你本來就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裏。”

馮倫晃了晃腦袋,表示我沒懂他的意思。“我一開始也這麽認為,但現在我算是明白了,現實中的喪屍跟遊戲和電影裏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他們既不會襲擊人類,也不會出現在大街小巷嚇人,真是沒勁。”

我皺起眉頭。“難道你希望變成這樣?”

馮倫做了一個掄起球棒打喪屍的頭的動作。“你不覺得這樣會很刺激嗎?”

“我會覺得很惡心。”

馮倫撇了下嘴。“你呀,真是個書呆子。”他捏起拳頭,鼓起手臂上的肌肉。“你應該像我一樣,渴望一場戰鬥。”

“是嗎?”我譏諷道,“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變成喪屍後,還會保持這樣的想法。”

他托著下巴,似乎在思考我說的話。過了一會兒,他說道:“說實話,如果真的變成喪屍,還挺酷的。”

我的表情一下嚴肅起來。“你不會是說真的吧?”

馮倫盯著我看了幾秒,哈哈大笑:“當然不是了,我是開玩笑的!瞧你,怎麽這麽容易就當真了?”

我有種被他耍弄了的感覺,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好了,我們出去玩兒吧。我請客,怎麽樣?”馮倫拍著我的肩膀,從地上站起來,關閉了電視和遊戲機。

“這麽熱的天,到哪兒去玩?”現在是六月,北京城就像一個大烤箱。

“找涼快的地方玩兒唄。”馮倫套上T恤衫。“走吧。”

出了門,我實在是想不出來可以到什麽地方去玩——總不可能我們兩個大男生去遊頤和園吧。本來我以為馮倫有什麽好的提議,但我早該想到他是沒什麽創意的人。結果是,我們從一個遊戲場所轉移到另一個更大的遊戲場所而已——在一家大型電玩城裏,我們耗費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看著我垂頭喪氣的從電玩城出來,馮倫意識到他似乎安排了一個乏味的下午。為了補償,他提議道:“我們去哈根達斯吧,我請你吃冰激淩。”

哈根達斯?去那種地方會使我們看起來像一對戀人。不過管他呢,這種奢侈的東西如果不是有富少請客,我才舍不得自己花錢去吃。既然他要請客,我憑什麽不去?

我們打了輛車,來到充滿小資情趣的冰品店。在一張桌子前坐下來後,馮倫對女服務員說:“一份冰激淩火鍋套餐。”

“我們兩個人吃得完嗎?”我問。

“吃得了多少算多少吧。”富少說。

過了一會兒,美味誘人的冰激淩火鍋端到了我們麵前。當這些蘸著巧克力醬的可愛小雪球滑進我的嘴裏時,我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種絕妙的享受。

馮倫一眨眼就吞了好幾個冰激淩球,看上去吃得十分過癮。我調侃道:“如果你變成喪屍,就沒法品嚐這些美味了。”

“沒錯。”對於這點,他深表同意,隨後補充道,“但我最在乎的不是這個。”

“那你在乎的是什麽?”我叉起一塊像小蛋糕一樣的雙色奶油冰激淩,將它送進嘴裏。

馮倫用手中的小叉子指了指我的斜後方。“在那兒。”

我扭頭望過去,看到靠窗的一張小桌子上,一個穿著短裙,露出一雙纖細修長**的妙齡少女獨自一人坐在那邊,翹起蘭花指優雅地吃著迷你杯。

“噢。”我啞然失笑,“你簡直是個禽獸。”

“你可別說你對這樣的美人兒沒興趣。”

在馮倫這樣的家夥麵前,我總是要盡力維持一種正人君子的形象,否則我們兩個人都會被旁人當作紈絝子弟的代表。“我和你的本質區別就在於,我是用大腦思考問題,而你是用其他部分。”

“行了,別這麽一本正經的。”他完全被美女吸引了,居然沒聽出我話中的諷刺意味,低聲道,“我也不是那種花癡,但這妞兒確實是個極品。我敢說她這雙腿我們學校的女生無人能及。”

我發現他的目光居然一直停留在那美女的**上,提醒道:“你能含蓄點嗎?這樣一直盯著人家看,要是被她注意到了,是很失禮的。”

“那有什麽關係,說不定她注意到我後也會被我所吸引呢?一個美女獨坐在哈根達斯這種地方,也許本來就是在等待一場浪漫的邂逅。”

我的天哪,我猜他心裏已經在幻想和這女生約會的畫麵了。為了表示我和他不是同一類人,我把視線集中到與他完全相反的方向。這時,我才看到那邊坐著一個我認識的人。

不一會兒,那美女果然注意到了馮倫對她“持之以恒”的關注——和設想的不同——她站起來,走出了冰品店。馮倫失望地歎了口氣,這時他發現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斜前方,已經停止了吃冰激淩。

“喂,你不會又發現某個美女了吧?”他一邊說,一邊轉過頭,順著我的視線望過去。發現我一直注視著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他是誰?”馮倫問道。

“我常去的一家書店的老板。”

“你老盯著他幹什麽?”

“我覺得……他有些不對勁。”我遲疑著說。

“怎麽了?”馮倫又望了那男人一眼,看到他垂著頭,麵色蒼白、神情呆滯。

“剛才服務員過去問他要點什麽,他一句話都沒說,甚至望都沒望那服務員一眼,就這樣呆呆地坐著,已經好久了。”

“他是不是受什麽打擊了?你要過去打個招呼嗎?”馮倫問。

本來我是想這麽做的,但是……此刻我不得不把自己駭人的發現說出來:“他的樣子和平常差別很大。而且……如果我沒眼花的話……”

我停了下來,神色迷茫。馮倫似乎感覺到了什麽,臉色也變得肅然起來。他盯著我:“你觀察到什麽了?”

我咽了口唾沫。“他好像……已經有好幾分鍾沒眨過一下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