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伍樂婷覺得狄農說的話十分矛盾,她不得不指出:“狄老,您說沒有一本書上對此事有記載,但是又說您知道真相——這怎麽可能呢?您是通過什麽途徑知道的?”

狄農沉默了一陣。“我說了你不會相信的。”

“您這麽肯定嗎?”

“是的,我非常肯定。所以,先別管我是怎麽知道這些的,聽我把這個故事講完吧。之後你再自己做判斷。”

伍樂婷點頭。

“剛才說到哪兒了……哦,路易十六和瑪麗王後身上沒有攜帶這顆鑽石,但是那幾個竊賊也沒有在皇宮中偷到,那麽鑽石到底在哪兒呢?”

“是啊,真令人費解。”

狄農說:“實際上沒有你想象那麽神秘。真相是,瑪麗王後在被關押之前,猜到了自己的結局——她意識到自己可能會被送上斷頭台。於是她做了一個決定——她要帶著這顆自己一生中最喜愛的寶石死去,讓它為自己陪葬。”

“啊,您的意思是……”

“對,瑪麗王後不敢明目張膽地戴著這顆光彩奪目的鑽石走進監牢,更不可能戴著它走上斷頭台——人們就是因為她的奢侈和浪費而憎惡她的。所以,她悄悄將這顆鑽石藏在了自己身上的某一個部位,將它帶進了普爾堡——囚禁他們的地方。”

“她藏在了哪裏?”伍樂婷問。

“你可以發揮自己的想象力。”

房間裏沉寂了片刻。

狄農接著講:“次年十月,革命法庭作出審判,判處路易十六和瑪麗?安東尼特死刑,送上斷頭台。這其實是他們都預料到了的結果。老實說他們並不是很震驚。”

伍樂婷很想說“你怎麽可能連他們的心態都知道”,但她沒有打斷狄農。他在接著往下講:“行刑那天,瑪麗才38歲,路易十六也僅僅比她大一歲而已……”狄農頓了一下,“你知道路易十六在臨刑前的那段演講嗎?”

“我知道有這麽回事,但不知道具體內容。”

“那是一段深切而真摯的懺悔之詞。他向國家和民眾道歉,希望在臨死前能得到他們的原諒……”不知為什麽,伍樂婷感覺到,狄農在說這段話的時候,竟隱隱流露出一種悲哀的神色。而且他的語氣不像是在講故事,倒像是陷入了某段回憶。“人們總是認為路易十六是個專製君主、暴君。實際上,他隻是懦弱,對政治不感興趣,反倒喜歡研究鎖……當然,他確實沉溺於美色了,但是麵對瑪麗那樣的絕色美人,很難有哪個男人會不為她著迷……”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意識到自己跑題了,也可能是意識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他輕輕晃了晃腦袋,繼續說道:“路易十六在進行完這段演講之後,就被鍘斷頭顱了。接下來是她的王後瑪麗。和路易十六形成對比的是,瑪麗王後一句話都沒有講,靜靜地把頭放在斷頭台,接受行刑。

“說到這裏,我想起後世的一些書籍中記錄,當瑪麗被推上斷頭台的時候,她踩到了劊子手的腳,這時瑪麗說了句‘對不起,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這純粹是虛構。實際上瑪麗當時是一言不發。而下麵的民眾認為這個女人是罪有應得,當然無話可說。但事實並非如此。”

伍樂婷問道:“她為什麽一言不發呢?”

狄農凝視著伍樂婷的眼睛:“你忘了那件重要的東西了嗎?王冠藍鑽。”

“啊,你是說……”伍樂婷不覺捂住了嘴。

“是的,那顆鑽石當時就含在瑪麗的口中!”

伍樂婷呆了半晌。不管這個故事是否真實,她都被深深震驚了。“天哪,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瑪麗王後喜愛那顆鑽石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狄農說:“想想看吧,大理那顆仿造的希望藍鑽,都能讓你心醉神馳,何況是真品呢——這顆鑽石具有攝人心魄的魅力——尤其對女人而言。”

伍樂婷出了一會兒神,突然望向老人胸前的那顆“希望藍鑽”。那晶瑩剔透的石頭閃耀出的光芒就像精靈在眼前舞動。她迷離地說道:“我覺得,你戴的這顆,好像也有這種魅力……”

“伍樂婷小姐,請幫我把衣服扣好,可以嗎?”狄農溫和地說道。伍樂婷照做了。

“故事還沒講完呢。”老人接著說,“瑪麗之所以將鑽石含在口中,是因為她想到了自己的屍體可能會被民眾淩辱和踐踏,但應該沒人會去撬開死人的嘴。她猜對了。國王兩夫妻死後,屍體竟然被扔在萬人坑埋葬。但是卻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麽事?”

“國王路易十六的頭顱不見了。”

“您說的不見了,是指……”

“在行刑後不久,本來他們的頭顱都應該跟身體一起被扔到萬人坑,但很快有人發現,路易十六的頭不在那裏!萬人坑裏隻發現了他頭部以下的身體。”

伍樂婷詫異地問:“他的頭到哪裏去了呢?”

狄農說:“很顯然是有人早就計劃好了,在國王被砍下頭後,立即通過某種方式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顆頭顱藏匿起來。”

盡管是大白天,伍樂婷後背還是泛起一股涼意:“為什麽會有人這樣做?一個死人的頭能用來做什麽?”

狄農盯視著伍樂婷,那目光竟使她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過了片刻,狄農的表情鬆弛了一些。他舒了口氣,說道:“先別管這個問題,接著說王冠藍鑽的下落吧。”

伍樂婷點了點頭。“如果瑪麗王後當時把鑽石含在口中,而又沒有人發現的話,那麽這顆鑽石就應該被埋在那個萬人坑裏了。”

“沒錯,正是這樣。”

“那後來鑽石是怎麽重見天日的呢?”

狄農沉吟一下。“這個秘密保守在地下22年,無人知曉。直到普羅旺斯伯爵——也就是路易十六的弟弟——複辟成為路易十八之後,才再次找出了這顆鑽石。”

“他怎麽找到的?”

“很容易。他命令挖開萬人坑。瑪麗的屍體顯然隻剩下白骨了。他在一堆白骨中挨著尋找,發現其中一個頭骨的口中藏著東西,就是那顆王冠藍鑽!”

伍樂婷仔細思索,覺得邏輯上有些不對。“當時這個秘密應該沒有其他人知道吧?為什麽普羅旺斯伯爵會知道呢?”

“瑪麗把王冠藍鑽藏在身上一事,當時隻有兩個人知道,就是她自己和路易十六。”

“是啊,那路易十八後來是怎麽知道的?”伍樂婷再次重複這個問題。

狄農思索了一刻,說:“其實路易十八命令挖開萬人坑,並不是為了尋找王冠藍鑽,而是希望找到瑪麗王後的屍骨,並妥善安葬。”

“這麽說,他是湊巧發現鑽石在瑪麗口中的?”

狄農回答得有些遲疑:“不,他的確知道鑽石在瑪麗口中。”

伍樂婷皺了下眉頭:“您說的話有些前後矛盾了。您說當時這件事隻有路易十六和瑪麗王後知道,現在又說其實路易十八也是知道的……”

這次,狄農思忖了好一陣,最後說道:“抱歉,這個問題我恐怕無法解釋清楚了——就像你剛才問我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的真相一樣——就算我告訴了你,你也不可能相信。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你聽到了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伍樂婷又想起了院長對自己說過的話,她不再糾纏這個問題了,轉而問道:“路易十八發現這顆鑽石之後,是否將它據為己有呢?”

狄農搖頭道:“其實,他本來不想將鑽石從瑪麗口中取出的,他想隨了瑪麗的心願,讓鑽石永久成為瑪麗的陪葬品。但是,後來他改主意了。因為……他實在是太思念瑪麗了。他看到這顆鑽石,就像是又看到了瑪麗那張美麗的臉一樣。為了留下紀念,他將鑽石留在了自己身邊。”

“啊,您這麽說的意思是——路易十八和瑪麗王後有私情?”伍樂婷驚訝地說。

“不不不……完全不是這麽回事。你誤會了。”狄農顯得有些窘迫,這奇怪的反應看起來就像是在說他自己,“這個,我也沒法說清……”

“沒關係。那就不說這個吧——王冠藍鑽後來一直留在路易十八身邊?”

“如果是這樣的話,它後來就不會被稱為‘厄運之鑽’了。”狄農說。

“那您接著講下去吧,這顆鑽石後來又經曆了些什麽?”

“路易十八將王冠藍鑽秘密地留在身邊,這件事幾乎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死後,這件珍寶傳到了他的侄子——也就是後來的路易十九手中。但那時法國的封建王朝已經走到盡頭了。路易十九被迫放棄王位後,帶著鑽石流亡到了意大利——那時是1830年。這顆‘失蹤’了四十年的王冠藍鑽就是這樣流落到民間的。”

伍樂婷神情專注地點著頭。

“1844年,路易十九去世了,這顆鑽石到了一個叫做托馬斯?侯普的英國收藏家手中——他是路易十九生前的好友。因為‘侯普’(Hope)這個名字在英文中意為‘希望’,所以鑽石被他改名為‘希望藍鑽’。”

“原來‘希望藍鑽’的名字是這樣得來的。”伍樂婷說,“那麽,為什麽它後來會被稱為‘厄運之鑽’呢?”

“這是因為,從二十世紀開始,擁有這顆鑽石的人——前後加起來一共有十多個——很多都會死於非命。車禍、溺水、自殺、遇刺……各種死法降臨在這些‘希望藍鑽’的主人身上。他們有著不同的國籍,不同的人生,最終卻難逃厄運。”

“天哪,真是太可怕了。”伍樂婷驚愕地說,“那麽,泰坦尼克號會發生海難,也跟它有關嗎?”

“不。”狄農笑道,“可愛的姑娘,那是電影。希望藍鑽根本就沒有登上過泰坦尼克號。您所迷戀的電影上的‘海洋之心’,隻是導演虛構的一顆鑽石罷了。但它的原形的確是希望藍鑽。”

伍樂婷輕輕頷首:“我明白了——那麽,為什麽希望藍鑽會給擁有者帶來厄運呢?難道……它真的受到了詛咒?”

狄農說:“一般人就是這樣認為的。這符合大眾的猜想和邏輯。”

伍樂婷聽出狄農話中有話:“狄老,您的意思是,實際上不是這樣,這裏麵另有隱情?”

狄農沉默良久,說道:“一般人總認為希望藍鑽招來了厄運,卻沒有想過,有另一種可能性。”

伍樂婷問道:“什麽可能性?”

老人沉聲道:“這些人,隻是自身具有某種招來厄運的特質罷了——而他們身上恰好都帶著希望藍鑽。”

“什麽?”伍樂婷沒聽懂。

“你不用非得現在弄清楚不可。如果你足夠聰明的話,以後自然會明白的。”狄農意味深長地說。

伍樂婷凝神思索了一會兒,說:“希望藍鑽現在在什麽地方?”

“官方的說法是,1958年,一個叫溫斯頓的珠寶商將鑽石捐給了美國的史密森博物院。它現在靜靜地躺在一個防彈玻璃櫃裏。自從這顆鑽石被捐出之後,厄運便得以終止了。”

伍樂婷再次聽出了狄農話中的玄機:“狄老,是不是事實並非如此?”

狄農凝視著伍樂婷的眼睛:“你真是個敏感而聰慧的姑娘。”

“難道這裏麵真有隱情?”

狄農低下眼簾,思忖了許久,抬眼望著她說:“好吧,一般情況下關於希望藍鑽的故事講到這裏就結束了。但是,我很久沒有遇到像你這樣的姑娘了。我打算告訴你真相。”

伍樂婷期待地望著老人。

狄農沉聲道:“實際上,這個叫做溫斯頓的珠寶商基於某種原因——也許就是為了躲避厄運吧——仿製了一顆和希望藍鑽一模一樣的鑽石,然後把它捐給了史密森博物院。而真正的希望藍鑽,一直留在他的身邊。”

“啊!這真是太驚人了。”伍樂婷低呼道,“史密森博物院裏的希望藍鑽竟然是贗品?”

“不不,不能說是贗品,而是工藝精湛的仿製品。那顆‘希望藍鑽’也是由貨真價實的藍鑽石製成的,同樣是一件珍寶。隻不過,它不是那顆帶有傳奇色彩的、真正的希望藍鑽!”

“這麽說伴隨著希望藍鑽的厄運得以終止,其實是因為那並不是真品!”

“對。真正的希望藍鑽的主人,直到現在還在經曆著常人所不知的、神秘莫測的詭譎命運。”

“那麽,這顆真正的希望藍鑽,現在在哪裏?”伍樂婷以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試探著說道,“該不會就是您胸前戴的這顆吧?”

狄農神秘地一笑:“你可以發揮自己的想象力。”

伍樂婷呆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這些……都是真的嗎?”

老人說:“關於這顆鑽石的經曆,有很多個不同的版本。但我可以告訴你——你現在是這個世界上僅有的幾個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伍樂婷怔怔地盯著狄農,覺得他說的話似乎具有某種魔力——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和毋庸置疑迫的魅力。她本來想問,這些你是從哪兒得知的?書上,還是電視上?但現在她居然認為沒有必要查證了。

真是太奇妙了。雖然狄農講的這個故事完全無從考稽,但他所有清楚細膩的表述,以及感情色彩的自然流露,簡直就像是在說他的親身經曆一樣。

而且,伍樂婷現在不可能知道。在不久之後,狄農今天說的那些話中她聽不懂的部分,她竟然全都弄明白了,其結果令她感到毛骨悚然、驚駭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