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好,是陳思達先生嗎?”手機聽筒裏傳出一個男人低沉的嗓音。

陳思達一愣,隨即答道:“是的。”

“我是S市公安局刑偵科的王樂新。剛才是你打的報警電話,對吧?”

“對。”

“我們想向你了解一些情況,請你和千秋小姐繼續待在萬泰酒店,十分鍾之後我們在酒店的大堂見麵,可以嗎?”

“……好的。”

掛了電話,陳思達坐在**發愣。我問道:“怎麽了?是警察打來的嗎?他說什麽?”

陳思達吸了口氣,又吐出來:“現在的警察堪比中央情報局的調查員了。他們已經查出了我們現在正在S市的萬泰酒店裏。”

“你說‘我們’?”我想確定他是不是語誤。

“沒錯,是我們——他們知道你現在和我在一起。”

我感到驚訝:“怎麽可能?”

“其實也沒什麽好奇怪的。我用手機打了報警電話,警察可以利用職權查出這個號碼的所屬,再加上我們之前用身份證在公安聯網的酒店登記過,所以他們很輕鬆就能查到了。”

“那他們幹嘛還打電話過來確認?直接找上門來不就行了?”

“我想他是出於禮貌,畢竟我們又不是嫌疑犯;同時間接告知我們——警察是神通廣大的,我們的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我緊蹙眉頭。“警察找我們,是不是意味著……安玟真的出事了。”

“多半是。”陳思達翻身下床。“穿衣服吧。警察十分鍾後就到,約我們在大堂見麵。”

現在已經快接近淩晨一點鍾了,很明顯發生了十分緊要的狀況,否則警察不會這麽急地找我們了解情況——看來安玟是凶多吉少。此刻雖然已是深夜,但我全無睡意,迅速穿好衣服,再簡單地補了下妝,就和陳思達一起乘電梯下樓。

來到酒店大廳,我看到一個倚靠在總台前的中年男人正在抽煙。他看到我們後,向我們迎麵走來。靠近的時候,他從衣服內包裏摸出警察證,出示給我們看,同時說道:“兩位好,我是王樂新。”

“你好,王警官。”陳思達開門見山地說,“你找我們,是不是因為安玟那邊出事了?”

王警官不置可否。“麻煩兩位跟我到局裏去一趟吧,配合調查。”

說完這句話,他就轉身向酒店門口走去,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和陳思達隻能跟著他走。

警車裏還有一個警察,坐在駕駛員的位置。我們都上車後,王警官對他說了聲:“開車吧。”

警車將我們送到公安局。進入刑事偵緝科的辦公室,王警官拖過來兩張椅子請我們坐下,他自己坐在辦公桌後麵的一把皮轉椅上,直視著我們。

王警官身材高大、寬肩峰腰,從見麵到現在一直緊繃著臉,極具威懾力,一看就是那種不好打交道的人。和他麵對麵坐在一起,任何人都會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注視了我們一刻,問道:“你們現在知不知道安玟的情況?”

我和陳思達對視一眼,幾乎是一起回答:“不知道。”

“你們說的‘不知道’,是指不知道她是死是活;還是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麽事?”

陳思達想了想。“第二種。”

王警官盯著他。“但是你剛才報了警,說她可能遭遇危險。”

“沒錯。”

“你憑什麽這樣認為?”

陳思達說:“是這樣的。我們在酒店的時候,接到安玟打來的一個電話。她顯得十分不安,而且非常恐慌。她說了些不清不楚的話,然後就不說話了,但是電話卻沒有掛機——我們感到不對勁,所以就打來電話報警。”

王警官埋頭思索著,似乎在判斷陳思達這番話的真假。過了一會兒,他問道:“她跟你們說了些什麽?”

陳思達望向我。王警官立刻明白了,他問道:“電話是打給你的嗎,千秋小姐?”

“是的。”

“你和安玟的關係好嗎?”

“一點兒都不好。”我如實告訴他。

“那她為什麽跟你打電話?”

“我不知道。也許她想告訴我一些事情。”

“什麽事情?”

我覺得這個警察的態度令人生厭,他問話的語氣就像是在審問嫌疑犯。我有些不悅地說道:“警官,你能不能先告訴我們,安玟到底出什麽事了?”

他緘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們接到你們的報警電話,就趕到了安玟的家中,發現她自殺了。”

我的心髒被重重地擊打了一下。我閉上眼睛,幾秒鍾後再睜開:“她是不是……上吊自殺的?”

“沒錯,你怎麽知道?”王警官眯起眼睛問我。

我現在心裏很亂,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的問題。雖然我早就料到結果了,但當這恐懼的猜想被證實的時候,我還是深感震驚和恐懼。

“還是回到之前的問題吧,她在自殺前打電話給你,說了些什麽?”這個警察不打算給我喘息的機會,繼續逼問。

我眉頭深鎖,煩躁地說道:“警官,這件事有些複雜,我不清楚你是否了解安玟和我之前發生過的一些事……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就從今晚說起。”

我有些疑惑地望著他。

“千秋小姐,我既然能準確叫出你的名字——唔,是你的筆名。那我當然就知道你的職業和基本情況。你和安玟同為作家,而且最近因為出版物方麵的事發生了一些糾紛,還有一個叫做漁歌的作者——他已經死了。”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好了,不用再說下去了吧。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們警察在辦案之前不會什麽都不了解的。所以你盡管把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們就行了,不用擔心我會聽不懂。”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我看出來了,這個警察不是平庸之輩。

“可以告訴我了嗎?安玟打電話給你說了些什麽——這個問題我已經問了三遍了。”他並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實際上你知道,我完全可以到移動公司提取你們的通話記錄,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

我順了口氣,清理著自己的思緒。“好吧,警官。既然你調查過關於我和安玟之間的事,那你就該知道,我和她幾乎可以說是仇敵。所以今晚安玟打電話給我,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她一開始是向我道歉,說錯怪了我,知道我根本沒有抄襲她的小說——這太突然了,我根本反應不過來。接著,她開始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沒關係,把她的原話或者是大概意思告訴我——她說了些什麽莫名其妙的話?”

“她說,漁歌死後,她突然悟到了什麽……”我竭力回憶著,“最後她說——所有答案就在我們三個人寫的書中——我實在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王警官用了大概半分鍾的時間來思考我說的這些話。接著,他問道:“然後呢?”

“然後電話裏就沒聲音了,但是她又沒掛機。”

“那你掛機了嗎?”

“沒有,我緊張地握著手機,仔細聆聽那邊的動靜,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你聽到了什麽?”

“我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現在想起來,那無疑是一個人在擺弄著一段繩子,我的身體顫抖起來。“……幾分鍾後,我聽到“砰”的一聲,之後就一片死寂了。”

“你們猜到可能發生的事了嗎?”

我沒說話。陳思達回答道:“老實說,我們有些猜到了,隻是不敢肯定。”

王警官把辦公桌的抽屜打開,摸出一個紙袋。“我這裏有幾張剛才拍攝的,安玟自殺現場的照片,你們想看看嗎?”

我和陳思達對望了一眼,猜不透這警官拿這照片給我們看意欲何為。

“要看嗎?”他再次問道。

“……好的。”陳思達咽了口唾沫,把紙袋接了過來。

陳思達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征詢我的意見。我的目光沒有躲避。他緩緩從紙袋裏抽出一張照片。

我的眼光剛一接觸到這張照片,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起來,令我渾身冰涼——一個身穿睡裙的女人吊死在客廳中間,繩子是係在頂燈上的。那張臉和我記憶中令人憎惡的麵孔已相去甚遠。她一臉青紫,眼球外凸,舌頭伸出口腔外長達十厘米,恐怖駭人到了極點——我不敢再多看一眼,立刻將頭扭到一邊,並緊緊捂住嘴,害怕會突然忍不住嘔吐起來。

陳思達也不願再看下去了,他將那張照片塞回紙袋,遞給王警官。

王警官將照片重新放回抽屜裏。繼續向我們提問:“你們是昨天才到S市的?”

“是的。”陳思達回答。

“來幹什麽?”

我覺得如實回答會讓人覺得非常可疑,但我隻能如實回答。“……我們就是來找安玟的。”

“找她幹什麽?”

“了解關於她那本書的事。”

“那你們找到她了嗎?”

“沒有。”

“為什麽?你們昨天什麽時候到的?”

“下午三點左右。”

“然後呢,你們做了些什麽?”

“我有些累了,就去酒店休息。六點在附近一家韓國烤肉店吃飯。之後我們去逛老街的夜市。”我索性把所有行程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非常休閑和愜意的安排。”王警官帶著些許諷刺的腔調說,“但是,你們不是來找人的嗎?”

“沒錯,但我們必須當天就找嗎?不能第二天找?”

王警官突然說道:“也許你們知道沒有‘第二天’了。”

我心中一驚,問道:“王警官,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隨便說說,沒什麽意思。”他繼續問道,“安玟知不知道你們要來找她?”

“不知道。”

“你事先沒和她聯係?”

“是的。”

“但她卻在晚上跟你打了電話,好像知道你來了S市。”

這點也是令我感到困惑的。“我不知道……也許她根本不知道我來了S市。這隻是個巧合。”

“總而言之,你來了之後幾小時,她就死了。”王警官意有所指地說,“當然,的確有可能是巧合……”

突然,他銳利的眼光向我射來。“那麽漁歌呢?據我們的調查,漁歌自殺之前,你也到他所在的T市去過,而且目的就是去找他。之後,他也吊頸自殺了——千秋小姐,這會不會也是巧合?”

他這番話令我陷入了極為不利的局麵,已經非常明顯地表示出了對我的懷疑。我的臉因憤怒和窘迫而開始充血發燙:“警官,坦白地說,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巧合。我也非常想弄明白他們為什麽會上吊自殺。實際上,不止這件事——對於近段時間我所遭遇的種種難以解釋的怪異狀況,我都非常困惑!隻有一點是我可以理直氣壯告訴你的,那就是他們兩個人的死,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話說回來,我有什麽方法能使得兩個人自殺?警官,我不得不提醒你——他們是自殺的!但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意思,就像是我殺了他們一樣!”

“他們是不是自殺,我們會調查清楚的。”王警官不溫不火地說。

見鬼,他連這個都開始懷疑了。我懶得繼續跟他說下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太好了,警官,希望你盡快得出結論。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想回酒店睡覺了。”

陳思達有些遲疑地跟著我站了起來。王警官十指相扣,穩坐在皮轉椅上,對我們說道:“沒問題,你們可以回酒店休息了。隻是,近幾天內可能還要麻煩兩位配合我們警方調查,所以你們暫時不能離開S市了。”

我和陳思達麵麵相覷。陳思達帶著慍怒說道:“王警官,我們已經非常配合了,把所有實情都告訴了你。你還要我們怎樣呢?”

“你們說的那些話,我都要去挨著考證。”他明確地說出了對我們的不信任。“所以你們當然不能馬上離開了。”

“那是你們警方的事情——你恐怕沒有權利強製把我們留在S市吧?”陳思達有些不客氣地說。

王警官緩緩地從皮轉椅上站起開,雙手撐在辦公桌上,盯著陳思達的眼睛,輕聲道:“相信我,我可以采取若幹種官方形式把你們暫時扣留在S市。但我不想這樣做,所以隻是口頭上告知你們。希望你們不要逼我采取那些強製性的措施,好嗎?”

他說話的口吻很溫和,卻蘊含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我和陳思達無奈地瞪視著他。半晌之後,陳思達牽起我的手,一言不發地離開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