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星期天,我和媽媽一起去活死人中心看哥哥。
出了這些事後,這裏的氣氛明顯和以往不一樣了,多了幾分肅殺之氣。剛走到門口,保安(已經不是那個老頭兒了,換成了兩個中年男人)居然攔住不準我們進去。我隻有向副院長求援,掏出手機來跟他打電話。他說,現在是非常時期,基本上不準親屬來探望的。不過對於我們,還是可以破例,但隻能在他全程陪同的情況下才行。
過了一會兒,副院長親自到門口來接我們。我和媽媽向他表示感謝。副院長帶著我們步行到E區,走在路上,我們看到了左側A區前麵驚人的一幕:
幾個戴著鋼盔和玻璃麵罩,手持輕機槍,全副武裝的人(不知道是防暴警察還是軍隊的人),將一串用透明塑料布(那塑料布看起來很厚,而且結實)罩住了頭的活死人像驅趕牲口一樣押到一輛軍用卡車麵前,強製將他們趕進後車廂。
看到我們驚呆了,副院長顯得有些難堪。“現在你們知道為什麽這段時間都不能讓親屬進來探望了吧?這裏正在執行政府的任務。”
“是處理活死人嗎?”我戰栗地問道,“這麽說,這些都是要襲擊人的活死人?”
“有些是,有些是可以預計以後會襲擊人的。根據法規,必須全部處理。”
“這裏到底出了多少個‘襲擊者’?”我問。
“我們這裏算是警覺得很快的。委內瑞拉那起事件之後,我們就立即采取了措施,嚴格控製所有人與任何一個活死人接觸。所以還算好,我們中心沒有發生人被活死人襲擊的事件。不過我們還是發現了一些蠢蠢欲動的‘襲擊者’,都出在A區,可能有好幾十個,甚至上百個。”
媽媽微微點著頭。“你們的舉措很及時,而且有效。”
我望著那些被裝進後車廂的活死人。“這些活死人會被送到哪裏?”
副院長停頓片刻。“火葬場。”
“他們要被怎樣人道毀滅?”
“我認為,你不會想知道。”副院長撇著嘴說。
我倒吸了口涼氣。“天哪,該不會就這樣把他們直接丟進焚化爐吧?就算活死人沒有痛覺,但也太殘忍了!”
“不,不,沒有你想的這麽可怕。”副院長隻有說道,“他們會先被一槍爆頭,然後才送進焚化爐。”
我鬆了口氣。“這樣還稍微好一些。”
“政府也會考慮到這些活死人的家屬的感受。”副院長說。
“他們的家屬會來見他們最後一麵嗎?”媽媽問。
“之前已經見過了。真正執行那天,就不用了。會很殘酷。”
媽媽歎了口氣:“是啊,很殘酷。”接著,她又問道,“必須像驅趕牲口那樣將他們裝進車裏帶走嗎?有沒有更能尊重他們的方式?”
“對不起,沒有。真的想不出來。”副院長無奈地說,“我們之前和執行的人探討了多種方式,但隻有這種最保險。您知道,誰也不敢掉以輕心,要是被他們咬上一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媽媽表示理解地輕輕點著頭。
“走吧,我們去看您的兒子。”副院長說,“隻不過方式會有些改變。”
“什麽改變?”
“您知道,現在是特殊時期。恐怕您不能進入房間裏去和您兒子接觸了,隻能在門口看看他。”
“我兒子不會襲擊人,他當初是因為患肺癌才變成活死人的。”媽媽漲紅了一張臉。
“我知道,李教授,您別生氣。但這個規定是上邊下達的,我們隻能執行。請您理解。”
“你的意思是,我以後都隻能以這種方式來探望我的兒子了?”
“當然不會,這是暫時的。等我們做好防護措施,你們就又可以進入房間內了。”
“防護措施?什麽意思?”
“這也是上邊的規定——所有保留下來的活死人,必須在他們居住的房間裏安裝鐵柵欄和監控器。”副院長停頓了一下。“就是說,以後你們進入房間,隻能隔著鐵柵欄和洛森見麵了。”
媽媽驚呼道:“這不等於是坐牢嗎?而且是終生監禁!”
“沒辦法,這是為了保證來訪者的安全。”副院長顯得很遺憾。“其實我也覺得這樣的規定有些過分,但無能為力。李教授,您是法律專家,也許隻有通過您的呼籲,才能使未來的狀況有所改變了。”
媽媽緊咬著下嘴唇,眉頭緊蹙。
我們走進E區。正如副院長所說,我們是特例。整個E區的樓道裏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別人。我們來到哥哥住的502室,隔著門口的玻璃,我和媽媽看到哥哥呆滯地坐在椅子上。我給他買的平板電腦,因為沒有工作人員敢進入裏麵去幫他充電,早就看不了了。哥哥的神情顯得很失落。
媽媽看到哥哥的現狀,忍不住黯然神傷,眼淚又溢滿了眼眶。她將手貼在玻璃上,輕聲呼喊:“洛森……”
哥哥的眼睛沒有望向門口這邊。媽媽輕輕拍了拍玻璃,又喊了一聲。哥哥聽到了響動,緩緩抬起頭來,看見了門口的我們。過來一會兒,他居然站了起來,朝門口走過來。
媽媽顯得有些激動——哥哥對她的呼喊有了反應。而我卻感到十分詫異。看見哥哥走到門口,和媽媽隔著一塊玻璃相望,我心中的驚駭更甚了。
我悄悄將副院長拉到旁邊,問道:“吳院長,你上次說要研究的那個課題——活死人的進化是否具有普遍性——得出什麽結論了嗎?”
“我正想找機會跟你談談呢。”副院長說,“結論出來了,跟美國學者提出的觀點類似——之前患有絕症的活死人,幾乎不會進化。也許真的是他們體內的病毒與喪屍病毒達成了某種平衡,從而阻礙或延緩了進化——這實在是一種奇妙的現象。”
我思忖片刻,小聲說道:“這麽說我哥哥也是不會進化或變異的。可我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他的智力應該保持最初那樣的低水平。但剛才我媽媽在門口叫他,他居然走了過來,好像聽懂了一樣,這怎麽可能?”
副院長顯得有些困惑。“是啊,我也不明白……也許,他並不是認出你們來了,隻是看到有人出現而產生的自然反應吧。”
“是嗎?你看。”我指著502室的門口。
副院長轉過身去,看到我媽媽將手按在玻璃上,而我哥哥也將他的手按到同樣的位置,他們的手隔著玻璃貼在了一起。感覺就像是在默默交流。
副院長也顯得吃驚了,他搖著頭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解釋。”
“會不會患有絕症的活死人也開始進化了?”我膽戰心驚地問。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對你們來說真是太糟了。不過,現在還不能下這樣的結論,我得再觀察一下別的活死人。”副院長迷茫地撓著頭。“但我們之前選擇的那些研究對象中,沒出現這樣的情況呀。”
“難道隻有我哥哥是特例?”我難以置信地問。
“不一定。有可能是這種狀況我們之前沒有發現。總之我們會注意這個問題。”
我心裏有些矛盾。我不希望他們注意這個問題——假設真是我猜測那樣,就意味著我哥哥也躲不過被人道毀滅的命運了。可是,如果不把這個問題搞清楚,保留下的那些活死人豈不是會成為極大的隱患?
這時,我媽媽扭過頭來對說道:“吳院長,您能不能再為我們破個例?可以把門打開嗎?”
“不行,李教授,這是院方統一的規定,我不敢擅做主張。”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兒子不會傷害任何人。”
副院長顯得十分為難。“對不起,李教授,請恕我直言——您什麽也保證不了。全世界現在沒人敢對活死人的舉動做出保證。”
我勸道:“媽媽,別為難吳院長了。他能親自帶我們來看哥哥,已經破了很大的例——按道理這段時間我們是進不來的。”
“李教授,請您暫時忍耐一段時間。相信我,不會太久的。”副院長說。
媽媽隻有作罷。她隔著玻璃和哥哥說了會兒話,才依依不舍地和我們一起離開了。
走到E區門口,工作人員從門衛室裏麵探出頭來說:“副院長,麻煩你請來訪者登記一下。”
“哦,差點忘了。”副院長向我們解釋道,“非常時期的新規定——原則上是不準親屬探訪的。對於特殊的來訪者,需要進行登記。”
“真麻煩。”我說。
“是啊。”副院長聳了下肩膀。“沒辦法。”
我們走進門衛室。工作人員拿出一個登記冊。媽媽接過鋼筆,問道:“怎麽登記?”
“您看前麵的人是怎麽寫的就行了。”工作人員說。
我們大致瀏覽了一下這個登記冊——看來,特殊來訪者很少。這個本子上一共也就登記了二三十個來訪者的資料。記錄得很細致:來訪者的姓名;訪問的是哪個房間;什麽時候來的、什麽時候離開;來訪的原因等等。看得出來活死人中心對此十分慎重。
媽媽簡略看了幾秒,提筆開始填寫。突然,登記冊上的一段記錄映入我的眼簾——
來訪日期:1月13日;
來訪者姓名:韓布強;
訪問房間:502室(洛森)
訪問時間:下午2:30——3:15
來訪原因:探訪朋友
我忍不住叫道:“韓布強醫生在兩天前來看過哥哥?”
“什麽?”媽媽疑惑地抬起頭來。我指那一段來訪記錄給她看。媽媽看完後,驚訝地說道,“真的,韓主任兩天前來過。”
副院長問道:“是誰?你們的熟人嗎?”
“是當初為我哥哥治療的腫瘤科主任。”我說,“他怎麽會來看我哥哥呢?”
“不知道。”副院長聳聳肩。
我望著媽媽說:“這上麵寫的原因是探訪朋友。韓布強醫生跟哥哥的友誼有這麽深嗎?”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覺得,他想來看洛森的話,應該事先跟我們聯係一下呀。”媽媽說。
沉默了一刻,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既然規定親屬都不能探訪,那韓醫生怎麽能進來呢?”
“哦,我想起來了。”工作人員說,“你們說的是一個戴著眼鏡,個子不太高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吧。”
這段描述符合韓醫生的外貌特征。我和媽媽點頭道:“是的,那就是韓布強醫生。”
“你們為什麽準許他進入探訪呢?這件事情我都不知道。”副院長說。
工作人員說:“當時他拿著醫院的介紹信,還有許院長(活死人中心的正院長)批準了的探訪單,我們就同意他進入了。”
“他就說是來探訪朋友,沒多說什麽?”媽媽問。
“沒有。”
媽媽和我對視一眼,我們都對韓布強醫生的行為模式感到不解。
過了一會兒,我猜測道:“韓醫生既然拿著醫院開的介紹信,那他會不會是來了解癌症病人變成活死人後的生存狀況的?”
“也許吧。”媽媽低聲說。
“你們何不打電話去問問這個醫生?”副院長說。
“算了,沒這個必要。”媽媽說,“吳院長,我們走了。今天真是麻煩您了。”
“別客氣。”
副院長把我們送到大門口,我們再次道謝後,離開了。
就這樣,我們忽視了這件事。現在想起來,我真是後悔極了。
對於我媽媽來說,她說的那句“沒這個必要”是一個致命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