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何用催眠術謀殺一千萬人 01

兩周之後。

西餐廳內,氣氛雅致。羅飛、小劉、陳嘉鑫、淩明鼎、夏夢瑤圍坐一桌,共同慶賀欣欣向榮的新局麵。

白亞星死後,群龍無首的“中國催眠師行業聯合會”很快土崩瓦解。淩明鼎重新召開催眠師大會,一舉奠定了他在行業內的領袖地位。

夏夢瑤登上《神州達人秀》的舞台,在全國電視觀眾麵前展示了她的催眠表演。節目大獲成功,現在省衛視又邀請夏夢瑤參加另一場重要的晚會。這場晚會的主角是位世界級的魔術大師——來自澳大利亞的凱威爾。凱威爾首次造訪中國,將給中國觀眾帶來一場盛大的電視魔術表演秀。而夏夢瑤則作為特邀嘉賓中的一員,將在晚會上進行二十分鍾的催眠表演。除了夏夢瑤之外,另外幾名嘉賓都是聲名赫赫的歌手或影星。夏夢瑤能得到這樣的邀請,說明她的影響力已足以和那些一線的演藝明星相媲美。

淩明鼎破解了陳嘉鑫的心錨,後者重歸羅飛陣營。陳嘉鑫對陷害羅飛一事極感愧疚,多次提出要向魯局長說明真相。但羅飛覺得時機尚不成熟。

“憑你一個人的說法想要翻案太難了。還是先找到那份錄音再說吧。”

所謂“錄音”就是白亞星臨死前提到的那段自白,據說這段錄音可以解釋審訊時的真相,但白亞星強調說,錄音隻有在羅飛“覺醒”後才會出現。

羅飛不可能“覺醒”,他隻能主動去尋找那份錄音。可惜到目前為止,此事尚無實質性的進展。

杜娜和楚維是白亞星生前最親近的心腹,羅飛把這二人當作重點調查的目標。杜娜自白亞星死後便心灰意冷,獨自一人回到了西南。羅飛跟了她幾天,一無所獲。楚維更絕,幹脆徹底沒了蹤跡。此人本是刑警出身,反偵查能力極強,他要是刻意隱藏自己,再想找他絕非易事。

雖有這般不順,但白亞星已死,其苦心經營的“淨化工程”也遭遇重挫。這對羅飛等人來說無疑是一場勝利。若要論功行賞,夏夢瑤似乎是最大的功臣,所以她也成了本次聚餐時的話題核心。尤其是淩明鼎,更是頻頻向她舉杯,夏夢瑤則以茶相應,兩人歡言款款,一唱一和地頗為默契。看來經曆這一場絕境逢生的變故之後,他們的關係又愈發親近了。

餐後的甜點是店家特色的幹酪。羅飛對這種甜食不太感興趣,略略嚐了點味道就棄在一旁。陳嘉鑫胃口倒好,三兩口就將一塊幹酪吞進肚裏。旁邊的夏夢瑤則是一副淑女風範,她用叉子將幹酪挑起,送到唇邊後用左手遮擋著輕輕咬下一塊。正待細品時,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夏夢瑤將沒吃完的幹酪放回餐碟,又取紙巾擦擦嘴,隨後離座接聽電話。片刻她回到桌邊,帶著歉意說道:“是樂飛,他剛剛想到一個好的舞台創意,急著要和我討論呢。”

“哦。那你快去吧。”淩明鼎立刻揮手表示支持。

陳嘉鑫主動請纓:“我開車送你。”

夏夢瑤微笑答謝。這時羅飛又對身旁的小劉說道:“你也一塊兒送送小夏吧。”

小劉一愣。有必要去兩個人送嗎?他納悶地看了羅飛一眼,而羅飛則端著杯茶水不動聲色。小劉也跟對方好多年了,一轉念便明白了對方的用意。於是他站起身笑道:“好啊,吃得太飽,正好去活動活動。”

夏夢瑤三人結伴而出,桌邊隻留下羅飛和淩明鼎二人。淩明鼎知道羅飛是故意把小劉支走的,這會兒便主動問道:“你有話對我說?”

羅飛把一件物品遞給對方:“你看看這個。”

那是一個琥珀掛墜。淩明鼎接在手裏看了一會兒,問道:“怎麽了?”

羅飛反問:“你怎麽不打開?”

“打開?”淩明鼎將那掛墜來回翻轉了幾圈,“這東西能打開嗎?”

羅飛隻是看著淩明鼎,並不作聲。後者研究一番後終於找到了背座和琥珀之間的縫隙,他把指甲插進去一扳,那塊琥珀被卸了下來。淩明鼎注意到琥珀背麵的小字,輕聲念道:“我嫁的人是個gay,我的身體永遠屬於你。——嗯?什麽意思?”

“白亞星在墜樓那天始終把這個掛墜捏在手裏。”羅飛凝目對淩明鼎說道,“我想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哦?”淩明鼎看起來有些驚訝,他重新審視著那塊琥珀,猜測道,“難道……難道這是高梅寫給白亞星的?”

羅飛沒有正麵回答,隻問:“現在你知道白亞星為什麽要跳樓了?”

“高梅要嫁的人是個同性戀?那就是說白亞星誤殺了高梅?”淩明鼎認真地分析道,“高梅在用一種形式上的婚姻給白亞星施加壓力,她並不會舍棄自己的清白之軀。”

羅飛點點頭,用眼神勾著對方說道:“繼續說,把你的猜測全都說出來。”

“這墜子應該是高梅臨別前送給白亞星的,她希望對方能發現琥珀背後的秘密,從而得知自己的苦心。可惜白亞星完全沒領會高梅的用意,他將對方殺害之後,隻把這個掛墜作為普通的紀念物帶在身邊。直到若幹年後的一天,白亞星終於看到了琥珀背麵的留言,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於是便產生了要自殺贖罪的念頭。”

羅飛又問:“你覺得白亞星是什麽時候發現這個秘密的?”

“肯定是在那本小說完稿之後。因為在小說裏,主角的未婚妻麵臨著被強奸的危險,她以生命為代價保住了貞操。白亞星既然寫出了這樣的情節,說明他還不知道要和高梅結婚的那個人其實是個同性戀。”

淩明鼎的言辭聽起來頗有道理。但羅飛沉默片刻之後,卻道:“你有沒有覺得這事有點不太對勁?”

“嗯——”淩明鼎皺了皺眉頭,“白亞星自殺的時間確實有些奇怪。那會兒正是他一帆風順的時候啊,他想死也不該選這個時機……”

羅飛提醒對方:“要解釋的話也是有理由的。那天小夏不是答應加入他的事業嗎?白亞星可能覺得一切都安排好了,所以能安心離世。”

“也是啊。”淩明鼎點頭道,“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吧。小夏欺騙白亞星隻是為了自保,沒想到卻促成了對方自殺。”

羅飛卻又笑了,他反問道:“你覺得白亞星這麽容易被騙?”

淩明鼎眨眨眼睛,他貌似被對方繞暈了。

“小夏能得到白亞星的信任,恐怕是使用了特殊的方法吧?”

淩明鼎沉吟道:“你是說……催眠?”

“本來是白亞星對小夏實施了催眠,但他引導失誤,小夏在中途清醒過來。這時小夏為了自保,便反過來用催眠術迷惑了白亞星——這樣的推測也很合理啊。”

淩明鼎愣了片刻,喃喃道:“或許……或許真是這樣?白亞星對小夏毫無防備,所以小夏順勢反擊的話很容易得手。不過……她怎麽沒和我說過這事呢?”

“真沒說過?”

“沒有啊。”淩明鼎凝目看著羅飛,他開始感覺到對方話裏有話。

羅飛沉默了一會兒,話鋒一轉:“你那天是幾點到的銀陵飯店?”

“六點多一點吧。你看到我的時候,我剛到了沒多久。”

羅飛笑了笑,說:“可是那會兒你的頭發已經徹底幹了。”

“你懷疑我很早就到了?”淩明鼎聳聳肩膀,解釋說,“我那天打了個出租車,車裏的暖風開得很足。我坐了有二十分鍾的車吧,那暖風足以把我的頭發烘幹了。”

羅飛專注地看著對方,似乎在審視些什麽。

淩明鼎把手一攤:“你到底想說什麽?我為什麽要騙你?”

羅飛端起麵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後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前些天我去了一趟西南,我找到了和高梅訂婚的那個人。有趣的是,這人並不是同性戀,他後來還娶了另一個女人,兩人生的兒子已經四歲了。”

淩明鼎怔住了,他看看羅飛,再看看手中的掛墜:“那……這墜子是怎麽回事?”

“這墜子上的字並不是高梅的留言,它是一柄鋒利的尖刀,瞄的就是白亞星的心穴!”羅飛凝起臉色說道,“一刀下去,足以致命!”

淩明鼎終於聽懂羅飛的潛台詞了,他變了臉色:“你懷疑這是我設的局?”

羅飛曖昧地回應道:“不管是誰吧,總之這人肯定是個催眠高手,而且他非常了解白亞星。”

“是的。”淩明鼎無奈地笑了,“我就是最符合條件的那個人。我懂催眠,那天又剛剛讀過白亞星寫的自傳體小說。更重要的是,我和白亞星勢不兩立,有著充分的作案動機。”

羅飛不說話,而此刻不說話就代表了默認。

淩明鼎把身體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之後他仰頭一歎,說道:“別繞圈子了,大家明明白白地攤牌吧——你是怎麽想的?”

對方既然這麽說了,羅飛也就坦然陳述:“那天小夏從催眠狀態中醒來,順勢反擊後將白亞星催眠。隨後她給你打了電話,你很快就到了銀陵飯店。這時你意識到,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出現了!既然白亞星已經被催眠,何不更進一步,徹底扭轉敗局?於是你利用那個掛墜,在琥珀背麵刻上了一句話。接著你讓白亞星相信這句話是高梅的留言。這些步驟都是在催眠狀態下完成的,而且效果非常好,因為你精準地把握了對方的心穴。白亞星願意相信高梅對自己的忠貞,他的精神世界順應著你的引導,完成了一次對自我的欺騙。最終白亞星用自殺的方式實現了殉情和贖罪——這正是你所追求的最理想的結局。”

聽羅飛說完之後,淩明鼎默然愣了半晌,最後他“嘿”地一笑,道:“好吧好吧,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準備怎麽樣?要逮捕我嗎?”

“你攻陷了他的心穴,他因此而自殺,這事從法律上來說無法定罪。”羅飛搖著頭說道,“更何況我根本沒有證據,我隻是推測而已。”

“那不就得了。”淩明鼎像是鬆了一口氣,他反過來開始勸說羅飛,“白亞星死了,他的計劃也破產了,這才是最關鍵的。至於他到底是怎麽死的,你又何必深究呢?”

“好吧,那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羅飛頓了頓,又換了嚴肅的口吻說道,“但另有幾個問題,我希望你如實地回答。”

淩明鼎點點頭:“你說吧。”

“白亞星在自殺前指定了兩個人作為‘淨化工程’的繼承者,一個是小夏,另一個人的信息你知不知道?”

淩明鼎仿佛從未聽說過這事,茫然反問:“還有另外一個繼承者?是不是楚維或者杜娜?”

羅飛也相信淩明鼎確實不知。因為那人在白亞星心中地位極重,即便他被催眠了,恐怕也不會把相關的信息泄露出去。於是羅飛便轉到了第二個問題:“另外我想問的,是關於那筆巨款的下落。”

淩明鼎咧咧嘴:“你覺得那些錢被我侵吞了?”

“白亞星既然準備自殺,對這筆錢款肯定有所安排。而你把他催眠之後,或許能誘問出錢款的下落?”羅飛頓了一頓,又道,“白亞星死後,小夏仍然上了《神州達人秀》,現在連凱威爾的表演都邀請她了,我想這背後一定有著資本的力量。”

“這錢確實不在我的手上。”淩明鼎鄭重地回應羅飛,“小夏的粉絲現在遍布全國各地,她能有今天的成就,個中原因未必像你想象的那樣複雜。”

羅飛感覺到對方的抵觸情緒,他攤攤手:“那好吧——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淩明鼎用目光等待著。

“你有沒有對小夏實施催眠?”

“什麽?”淩明鼎似乎沒聽懂羅飛的話語。

“小夏是不是你計劃中的一環?她被白亞星催眠後還能及時醒來,是不是你提前給她種了心錨?”

淩明鼎瞪大眼睛看著羅飛:“你是說我故意讓白亞星把小夏帶走?利用小夏來實施個人的複仇計劃?”

羅飛正色回視著對方:“我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說實話吧,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理解你,哪怕你謀害了白亞星,哪怕你侵吞了那筆巨款,但你對小夏的真實態度會關係到我對你人品的評價。”

“好,好!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了。你認為我催眠了小夏,把她當成了實施個人野心的工具。從最初的催眠表演,到最後針對白亞星的絕地反擊,這一切都是我操縱的。我根本不顧小夏的安危,我隻是把她當成一具精神傀儡!”淩明鼎越說越激動,最後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好吧,好吧!你要怎麽想就怎麽想,我才懶得對你解釋!”

說完這話,淩明鼎憤然離席,激動之餘他的動作有些失控,身體撞得餐桌嘩啦啦作響。他完全不管不顧,頭也不回地獨自離去。

羅飛看著淩明鼎的背影,忽覺有些自責。難道自己真的錯怪了對方?若是如此,以後還得好生賠罪。

羅飛一邊這麽想著,一邊騰出手來整理淩亂的餐桌。忽然他的視線定在了某處,竟愣愣地半晌沒回過神來。

那是夏夢瑤的餐位,餐碟中殘留著一塊幹酪,那幹酪僅僅被咬掉了一小口,邊緣處因此留下了夏夢瑤的齒印。

那齒印和羅飛記憶中的某個碎片聯係起來。當他意識到這種聯係所暗藏的寓意時,他頓時感覺渾身發冷,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