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趕回龍州之後,羅飛先回刑警隊和自己的屬下簡單碰了碰,隨後又馬不停蹄地直奔茂業大廈,他有一些事急著和淩明鼎商討。

協會門口仍然貼著“首屆中國催眠師大會聯絡處”的字樣,屋內的年輕人也如上次那樣忙忙碌碌。他們的臉上看不到一點大會遭受重挫的跡象。

隻有袁秘書的臉色不太好看,她板著麵孔,眉頭也深深蹙起。

羅飛知道淩明鼎會用催眠手法來激勵自己的員工,不過這種手法應該不會用在袁秘書身上。所以這個女人才情緒低落嗎?或者另有原因?當羅飛跟著對方走進淩明鼎的辦公室,答案便出現在他的眼前。

夏夢瑤也在屋內,她和淩明鼎對麵而坐,兩人正聊著什麽,氣氛融洽又熱烈。

看到羅飛來了,淩明鼎起身相迎。夏夢瑤也站起來,微笑著招呼說:“羅警官,你好。”

羅飛回應道:“你好。”他略微有些意外,不知夏夢瑤為何會出現在淩明鼎的辦公室。

“我們在討論催眠師大會的後續計劃。”淩明鼎看出了羅飛的困惑,很簡單解釋了一句,隨後他又轉頭對夏夢瑤說道,“你到外麵等一會兒吧,我先和羅警官說幾句。”

夏夢瑤點點頭,隨袁秘書一同向屋外走去。袁秘書一邊走一邊問:“聊得怎麽樣?”

“還行吧。”夏夢瑤笑吟吟說道,“等下請袁姐提提意見。當然具體的方案還得淩老師拿主意。”

袁秘書道:“那就別問我了,反正我說了也是白說。”她也是帶著笑在說話,但目光卻毫無善意。

很顯然,袁秘書的負麵情緒正是來源於夏夢瑤。坐在辦公室裏和淩明鼎商討計劃,這不是袁秘書的工作嗎?為何卻讓另一個不相幹的女人成為主角?即便是羅飛這樣不喜八卦的人,此刻也很想了解其中的玄妙。

但淩明鼎搶先挑起了另一個話題。

“找到那家夥了嗎?”他有點迫不及待地問道,甚至都忘了招呼羅飛落座。

羅飛搖搖頭,自己走到辦公桌前坐下。那正是剛剛夏夢瑤所坐的位置。羅飛看到桌麵上有一疊文案稿紙,最上麵一張的標題是:《催眠表演大會策劃案》。

“怎麽會找不到呢?”淩明鼎坐在了羅飛的對麵,他既失望又著急,“那家夥的照片,身份資料都搞清楚了,怎麽會找不到他?”

“確實找不到。”羅飛無奈地攤攤手,“我出差這幾天,小劉他們把龍州的賓館酒店全都篩了遍,但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那他就是沒住賓館?他會不會在龍州買了房子,有自己的私人住所?”

“這個我們也查過了,在龍州並沒有屬於白亞星的房產。”

“可他一定就在龍州!他還能住在哪裏?”

羅飛能理解對方的心情,但他必須提醒對方麵對現實:“別指望能輕輕鬆鬆找出白亞星的行蹤。你要知道,那家夥有著極高的反偵查能力,而且還掌握著巨額的資金。他要想把自己隱藏起來簡直太容易了。”

淩明鼎把身體靠向椅背,顯得有點泄氣。不過片刻後他又挺直了腰板,提議道:“應該立刻把他的資金凍結,並且在全市範圍內發布懸賞通告。”

羅飛立刻搖頭道:“這不可能,我們根本沒有這個權限。”

“沒有權限?”淩明鼎很不理解,“你們是警察,怎麽會沒有權限?”

“我們是警察沒錯,但白亞星並不是罪犯。”羅飛耐心解釋道,“我們對他的懷疑全是主觀推測,並沒有掌握哪怕是一條靠譜的證據。所以我們現在尋找白亞星,隻能說請他配合調查,根本無權采取任何強製措施。”

淩明鼎用手扶著自己的額頭:“也就是說,就算現在找到他,也不可能逮捕他?”

“當然不能。但是找到他就可以監控他的行動,總比現在的局麵好得多。”

“是的。”淩明鼎讚同羅飛的觀點,他憤憤說道,“這家夥一直在背地裏搗鬼,這幾天就沒消停過!”

羅飛“哦”了一聲,難怪淩明鼎會這麽著急。他隨即問道,“這家夥都做了些什麽?”

“他想把我徹底整垮。現在楊冰他們也拉了個山頭,成立了一個‘中國催眠師行業聯合會’。已經有很多催眠師加入了他們的聯合會,各路媒體也在幫著造勢。我覺得楊冰他們肯定沒這麽大的能耐,而且這個所謂的聯合會根本沒有產業前途,怎麽會有那麽多人捧場?背後肯定是白亞星在控製局麵!”

羅飛點點頭,沉吟片刻之後,他又問道:“他們最近有沒有針對你個人展開攻擊?”

“那倒沒有。”淩明鼎注意到羅飛的神色過於鄭重,便反問道,“怎麽了?”

羅飛眯起眼睛說道:“現在可以確信,白亞星對你有著強烈的個人仇恨。”

“是嗎?”淩明鼎對此已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不太理解,“為什麽呢?就因為我拒絕過他拜師的要求?”

“直接原因就是如此。”羅飛輕輕歎了一聲,又道,“當然你並不知道,你那次拒絕了他,幾乎改變了他的一生。”

淩明鼎愈發茫然,他隻能凝目看著羅飛,等待對方的解答。

羅飛便把在西南省城了解到的情況向淩明鼎講述了一遍,重點是白亞星和兩個女人之間的三角關係以及最終高梅是如何服藥自盡的。

淩明鼎聽完之後把手一攤,無辜地問道:“這些事和我有什麽關係?”

“高梅自殺的具體時間是七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三日。我查了當地的新聞記錄,你在西南省城開辦講座,招收學員的時間正是七年前的十一月份。”說完這段提示語之後,羅飛反問,“你還覺得高梅的死和你沒有關係嗎?”

淩明鼎神色一凜:“你的意思是,當時白亞星著急要學習催眠術,就是為了處理情感上的糾葛?”

羅飛點點頭,隨後開始詳解:“當時他夾在高梅和杜娜之間無法兩全,所以迫切要找到一種解決危機的方法。這個時候他恰好聽到了你的講座,便想到可以用催眠術來控製兩個女人的情感。正如你所說,他拜師的目的含有太強的個人欲望,所以沒能通過測試。被你拒絕之後,白亞星的如意算盤就落了空,他隻能以生硬的手段去麵對高梅的最後通牒。隨後高梅傷心自盡,這對白亞星來說是個無法承受的悲劇。他會陷入深深的自責,要想緩解情緒時,你就成了最佳的宣泄口。白亞星會痛恨你的袖手旁觀,痛恨你的冷漠和自以為是。在他的精神世界中,你已經徹底變成了害死高梅的凶手。後來他從別的地方學會了催眠術,便專程來龍州找你報仇。你有沒有注意到,高梅和你妻子死亡的過程是非常相似的,都是由於感受到愛人的背叛,隨後服用烈性農藥自殺。這不就解釋了白亞星的行為動機嗎?他要讓你承受同樣的痛苦!”

淩明鼎怔怔地聽完,半晌沒說出話來。五年了,他終於知道了自己和妻子為何會遭人設計!他的心中翻騰起一種難以描述的酸楚感覺,無辜、懊惱,同時又充滿了憤怒。

看著對方那副恍然若失的模樣,羅飛忍不住寬慰道:“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你妻子的死並不是你的過錯。相反,我認為你作了一個非常正確的選擇。”

淩明鼎抬頭看著羅飛,後者又用更加堅定的口吻說道:“如果所有的催眠師都像你一樣恪守原則,催眠術就不會淪為某些人手中的犯罪工具。”

淩明鼎略略舒展容顏,說了聲:“謝謝你的理解。”片刻後他又憤憤說道,“就算那家夥有理由恨我,但也不至於窮追不放吧?他已經害死了我的妻子,我們倆怎麽也扯平了,為什麽還要來破壞我的催眠師大會?”

“我就是想和你討論這個問題。你再回憶一下當年和白亞星碰麵的細節,還有沒有其他激怒對方的地方?尤其是和你那套催眠理論相關的。”

淩明鼎明白羅飛的意思,他努力回憶了片刻,無奈搖頭道:“不應該啊……他那麽堅決要報名學藝,說明很信任我的催眠理論。後來我們爭吵的時候,我隻說他的個人性格不適合學習催眠。他恨我就算了,對心穴理論也這麽排斥,這裏麵的原因我確實想不明白。”

羅飛不太甘心,他繼續鼓動對方:“你有空再好好琢磨琢磨。這事挺關鍵的,如果能想通了,有助於我們判斷白亞星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先前淩明鼎提起過,在白亞星的操控下,楊冰等人正在構建一個規模龐大的行業聯合會,其目的性現在尚不清楚。這樣一個全國性的催眠師團體萬一成為邪惡力量的工具,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羅飛急切想了解白亞星的行為動機。淩明鼎也明白其中的利害所在,他點頭道:“嗯,我再想想——不過你們警方也得主動一點,不能就這麽等著。”

“那當然。接下來要調整一下思路,我準備不再查訪白亞星的行蹤,把人手抽調出來,對那些參加聯合會的催眠師展開監控。”羅飛頓了一下,又略帶遲疑道,“不過監控催眠師還真不是簡單的事,搞不好會弄巧成拙。”

有上次監控楊冰等人的失敗經曆在先,淩明鼎深知羅飛並非杞人憂天。甚至在省城的時候,連羅飛自己都差點著了道兒。不過淩明鼎轉念想了想,卻有了另外一個主意。

“或許我們可以將計就計,沒準還能打入到他們內部。”

“哦?”羅飛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怎麽個將計就計法?”

淩明鼎暗自斟酌了一會兒,對羅飛說道:“我想和你借一個人用用。”

羅飛眼睛一眯,問道:“誰?”

“陳嘉鑫。”

羅飛疑惑:“為什麽是他?”

“小陳是你身邊的人,更和我們一起去過省城。白亞星肯定對他很感興趣。”淩明鼎解釋說,“隻要催眠了陳嘉鑫,白亞星就可以通過他來掌控警方的行動。”

“你是想把陳嘉鑫當成誘餌去引對方上鉤?”

“對。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個道理我們懂,白亞星肯定也懂。小陳離你那麽近,又是極為敏感的受體。如果你派他出去調查,肯定能引起白亞星的關注。他以為一口能吞下塊肥肉,沒想到卻吞進個孫悟空,反在他肚子裏攪個天翻地覆。”

羅飛明白對方的思路,但有一點他深感擔心:“既然陳嘉鑫是你所說的敏感者,怎麽保證他會起到‘誘餌’的作用?他可能真的會變成一塊肥肉,被白亞星美美地吞下去,一點渣都不剩。”

“我當然有辦法控製,不過得征求你的同意。”淩明鼎看著羅飛說道,“所以我才說,想借一個人用用。”

羅飛反問對方:“怎麽個借法?”

“讓我首先對陳嘉鑫進行催眠,在他精神世界裏對這次任務進行強化。隻要他接受了我的催眠,就會完全忠實於這次行動,不管對手再怎麽蠱惑,他也不會做出危害我方的行為。”

羅飛聽得將信將疑:“這事靠譜嗎?”

“當然靠譜。”淩明鼎又從專業的角度繼續解釋,“這是一種成熟的心理控製技術,行業術語叫做‘心錨術’。就好比我在你的精神世界中先打下一支錨,以後你的思維就會受到心錨的限製,不可能偏離預定的範圍。而且接受心錨的對象越敏感,心錨紮得就越深。所以我們要給白亞星拋個誘餌的話,小陳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這種技術白亞星肯定也懂吧?你敢保證打下去的心錨不會被對方破解?”

“不會的,每個人的手法不一樣。從理論上來說,我打下去的心錨,隻有我自己才能破解。打個比方吧,小陳是因為一本書的影響才立誌要當刑警的,這就說明他是一個敏感的心錨對象。他看到了寫刑警的書,就想要當刑警,這個想法根深蒂固,很難改變。你以後再拿描寫律師的書,描寫法官的書給他看,也不能動搖他想當刑警的念頭。可反過來呢,如果他先看到了一本描寫律師的書,那他最初的理想或許就是當個律師,這個理想也是難以動搖的。以後你再拿那本描寫刑警的書給他,他也不會想當刑警了。”

“也就是說,他這樣的人一旦下了某種決心,就不會再改變?”

“要改也可以改,但必須知道他之前到底受了怎樣的影響。”

“那你現在還能改變他的理想嗎?讓他別再當刑警了。”說到這句話的時候,羅飛有點半開玩笑的意思。

“如果我看過那本書的話就可以。我必須知道是哪些情節影響了他,然後有針對性地展開破解。”

“不看書的話就不可能?”羅飛想起那本書還躺在自己辦公室的書櫥裏,最近的案子太忙,自己也尚未看過。

“不可能——所以白亞星也不可能破解我給小陳種下的心錨。”淩明鼎很自信地敲了敲桌麵,說道,“這個計劃無非有兩種結果,理想的結果是白亞星不知道小陳被我種過心錨,當他和小陳接觸的時候,小陳就會成為我們的眼線;壞的結果是白亞星看破了我們的計劃,那他就不會冒險去接觸小陳,這樣對我們也不會造成額外的威脅。”

羅飛想了一會兒,終於說道:“如果這麽說的話——那好吧。不過你還得征得陳嘉鑫本人的同意。”

淩明鼎微微一笑,說道:“我相信他不會拒絕的。他是一個熱情而且充滿了正義感的小夥子。”

羅飛也笑了笑。從這一點來說,他認同淩明鼎的判斷。隨後羅飛又換了個話題,他指著桌麵上的那疊文檔問對方:“你剛才和小夏具體商量些什麽呢?”

淩明鼎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拍腦袋道:“對了,這事我還沒跟你細說。小夏現在是我在正麵戰場上的秘密武器,我正準備給她提供廣闊的舞台,讓她好好地施展一番。”

羅飛一愣:“這是怎麽個說法?”

“你不知道啊,這些天小夏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淩明鼎感慨地說道,“上次在催眠師大會現場,小夏攔在我麵前,當時不是被記者拍下來了嗎?這張照片不但上了報紙,還被人轉發到網絡上,結果吸引了大批的支持者。小夏還開辦了個人網站,和網友們進行交流,現在她有很多粉絲呢。因為小夏本人是支持催眠師大會和心穴理論的,這就吸引她的粉絲們也成了催眠師大會的支持者,甚至有一部分媒體也跟著倒戈,對我們展開了正麵的報道。”

原來是這樣,羅飛不禁莞爾。這事聽來意外,細想又在情理之中。夏夢瑤本身是個絕色的美女,那天在鏡頭前又是率性流露,氣勢十足。這樣的照片發到網上去,怎能不叫那些網民著迷?這本就是個消費美女的網絡時代,而這種真實的、未經包裝的抓拍照片更是滿足了網絡傳播所需的一切要素。再加上催眠師大會這個背景,種種理由疊加在一起,夏夢瑤想不火都難呢。

“那你是準備讓小夏來擔任你的形象代言人了?”羅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不。”淩明鼎鄭重地糾正對方,“我是要把小夏培養成新一代的美女催眠師,成為整個行業的形象代言人。”

“什麽?”這話著實出乎羅飛的意料,“小夏去當催眠師?”他一時無法把那個純真的美女和催眠這個神秘的行業聯係在一起。不過細細一想,他又歎道,“這絕對是一個充滿了魅力的組合,噱頭十足。”

淩明鼎倒嚴肅起來,搖著手指說道:“不光是噱頭。我已經給小夏做過測試,不管是行業潛力還是從業心理,她的得分都非常高,甚至可以說,她就是催眠界的天才。再加上我的點撥,她的行業前景不可限量。”

“是嗎?”羅飛忍不住往門口處看了看,好像夏夢瑤的身影仍然停留在那裏似的。把頭轉回來之後,羅飛拿起了桌麵上的那疊文檔。

“《催眠表演大會策劃案》?”他問道,“誰的表演?”

淩明鼎給出的答案正如羅飛所料:“夏夢瑤——三天之後。”

“這個——”羅飛咂了咂嘴,“也太快了點吧?”

“一點都不快。我說過,催眠是一門藝術,而不是技術。對於天才來說,隻要掌握了基本的技巧,她隨時都能展現出超乎想象的能力。”淩明鼎越說越興奮,他已經開始憧憬三天後表演大會的火爆場麵了。

羅飛能夠理解對方的心情。麵對著強大的對手,幾乎被逼到了絕境,此時夏夢瑤的出現就像是一劑強心針,淩明鼎必然會將其牢牢地抓住,就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作為一名外行,羅飛無法判斷淩明鼎對夏夢瑤的評價是否準確,他也不知道一個女人是否真的能扭轉頹勢,但他很清楚自己該做些什麽。

“你把表演大會的詳細方案發給我一份,我必須做出相應的安保措施。”羅飛的語調極為鄭重,似乎要提醒淩明鼎什麽。

淩明鼎卻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並未理解對方的潛台詞。羅飛不得不把話題挑明:“有一點你得明白,你把小夏推上舞台的同時,也就把她推上了雙方交鋒的最前線。”

這一語終於點醒了局中人,淩明鼎神色漸漸凝重。在沉默半晌之後,他直視著羅飛,正色說道:“羅警官,請你放心。不管形勢如何變化,保證夏夢瑤的安全將是我們共同遵循的處事底線。”

羅飛也回視著淩明鼎,他點了點頭,動作緩慢但力道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