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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拒絕戴上父親過去的枷鎖,重走父親的老路,這是人類最獨特的能力的象征。“我無須成為我父親那樣的人。我無須遵從父親的命令,甚至無須相信他所相信的東西。我作為一個人,有力量選擇什麽可以相信,什麽不能相信,選擇我可以成為什麽,不可以成為什麽。”

——摘自哈克·艾爾-艾達的《雷托·厄崔迪二世》

朝聖的女人們在神廟廣場上隨著鼓聲笛聲翩翩起舞。她們的頭上沒有頭巾,脖子上也沒有項圈,她們的衣服輕薄透明。她們轉圈時,黑色的長發時而筆直地甩出去,時而披散在臉龐上。

厄莉婭在神廟高處看著底下的場景,覺得它既誘人,又令人厭惡。早晨已經過去了一半,過不了多久,香料咖啡的香氣就將從遮陽棚下的商鋪中散發出來,彌漫整個廣場。很快,她將出去迎接法拉肯,把正式的禮物交給他,並監視他和珈尼瑪的第一次會麵。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順利進行。珈尼將殺了他,然後,在接下來的混亂中,隻有一個人準備好了收拾殘局。木偶在線繩操縱下舞動。如她所希望的那樣,斯第爾格殺死了阿加瓦斯,而阿加瓦斯在他本人不知道的情況下將這些反叛者交到了她的手裏,因為她送給他的新靴子中隱藏著一個秘密的信號發射器。現在,斯第爾格和伊勒琅被關押在神廟的地牢裏。或許應該馬上處死他們,但他們可能還有其他利用價值。等一等也無妨。

她注意到下方的城市弗雷曼人正目不轉睛地欣賞朝聖的舞者,眼神中充滿了渴望。離開沙漠之後,平等的兩性觀仍然頑強地存在於城市弗雷曼人中間,但男性和女性在社會地位上的不同已經有所顯現。這一點也在按照計劃發展。分裂並加以弱化。從這些欣賞來自外星舞蹈的弗雷曼人身上,厄莉婭能感到這種細微的變化。

讓他們看吧。讓他們的腦子中塞滿欲望。

厄莉婭麵前的上半截窗戶開著,她能感到外麵溫度在急劇上升。在這個季節,溫度將隨著太陽的升起而升高,並在午後達到最高點。廣場石頭地麵上的溫度要比這兒高出許多,會令舞者感到很不舒服。但她們仍舊在旋轉、下腰、甩開雙臂,她們的頭發仍舊在隨著她們的運動而飄散。她們將舞蹈獻給厄莉婭,天堂之母。一個助手和她說起過這件事,而且明顯對這些異星人的奇特行為表示出了不屑。助手解釋說那些女人來自伊克斯,在那裏,被禁止的科學和技術仍然得以保留。

厄莉婭也輕蔑地哼了一聲。這些女人和沙漠中的弗雷曼人一樣無知、迷信而且落後……那個不屑的助手說得不錯,雖然這麽說也有博取好感的意圖在。但是,那個助手和這些伊克斯人都不知道,在某種已經消亡的語言中,伊克斯這個詞隻是一個數字。[28]

厄莉婭暗笑了一下,想:讓她們跳吧。舞蹈能浪費能量,而這些能量原本可能被用於破壞性行為。再說音樂也很動聽,葫蘆鼓和拍手聲之間,一陣陣若有若無的樂聲不住飄**著。

突然間,音樂被廣場遠端傳來的嘈雜聲淹沒了。舞者踏錯了舞步,短暫的遲疑之後又恢複了常態,但她們已經無法做到整齊劃一,連注意力都遊離到了廣場遠端的出口處。那兒有一群人衝上石頭地麵,像流水通過開放的引水渠。

厄莉婭盯著那股人流。

她聽到了喊叫聲,有一個詞蓋過了其他聲音:“傳教士!傳教士!”

隨後,她看到了他,隨著第一個波浪大步而來,他的一隻手搭在年輕向導的肩上。

朝聖的舞者不再轉圈,退回了厄莉婭下方的台階附近。她們的觀眾和她們擠在一起。厄莉婭感覺到了人們的敬畏。她自己也感到了恐懼。

他竟然如此大膽!

她半轉過身,想召喚衛兵,但轉念一想又放棄了這個決定。人群擠滿了廣場。如果阻礙他們傾聽盲人的預言,他們可能就此狂性大發。

厄莉婭握緊了她的拳頭。

傳教士!為什麽保羅要這麽做?半數人認為他是個“來自沙漠的瘋子”,因此他們害怕他;另一半人則在市場上或是小店中偷偷談論,說他就是穆阿迪布,不然以穆哈迪納特之名怎麽能允許他傳播如此有感染力的異端言論?

厄莉婭在人群中看到了難民,那些被遺棄在穴地的餘民,他們的長袍爛成了碎片。下麵那裏是個危險的地方,一個可能會有錯事發生的地方。

“夫人?”

聲音從厄莉婭身後傳來。她轉過身,看到茲亞仁卡站在通向外室的門口。帶著武器的皇室衛兵緊跟在她身後。

“什麽事,茲亞仁卡?”

“夫人,法拉肯在外麵請求會麵。”

“在這兒?在我的寓所內?”

“是的,夫人。”

“他一個人嗎?”

“還有兩個保鏢和傑西卡夫人。”

厄莉婭把一隻手放在喉嚨上,想起了上次與母親的對峙。時候不同了。新的環境決定了她們的關係。

“他太急躁了,”厄莉婭說道,“他有什麽理由嗎?”

“他聽說了那個……”茲亞仁卡指了指窗戶下的廣場,“他說他被告知您占據了最好的位置。”

厄莉婭皺起眉頭:“你相信他的話嗎,茲亞仁卡?”

“不,夫人。我認為他聽說了一些流言。他想看看您的反應。”

“是我的母親教唆他這麽幹的!”

“很有可能,夫人。”

“茲亞仁卡,我親愛的,我要求你執行一係列非常重要的命令。過來。”

茲亞仁卡走到離她隻有一步遠的地方:“夫人?”

“讓法拉肯、他的保鏢,還有我的母親進來。然後準備把珈尼瑪帶到這兒來。她要像弗雷曼新娘那樣打扮起來——完完全全像個新娘。”

“帶著刀嗎,夫人?”

“帶著刀。”

“夫人,那……”

“珈尼瑪不會對我構成威脅。”

“夫人,我們有理由相信,她之前和斯第爾格一起逃走,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保護他。”

“茲亞仁卡!”

“夫人?”

“珈尼瑪已經為斯第爾格求過情了,斯第爾格的命也還在。”

“但她是假定繼承人啊!”

“盡管執行我的命令,讓珈尼瑪準備好。在辦這件事的同時,你派五個人到廣場上去,讓他們將傳教士請到我這兒來,讓他們等待說話的機會,除此之外什麽也別做。他們不能用武力。我要求他們傳達一個禮貌的邀請,絕對不能使用武力。還有,茲亞仁卡……”

“夫人?”她聽上去很是不快。

“必須將傳教士和珈尼瑪同時帶到我這兒來。他們應當在我打出手勢時一起進來。你聽明白了嗎?”

“我知道這個計劃,夫人,但是——”

“執行命令!一起帶進來。”隨後厄莉婭一仰頭,示意這位女侍衛離去。茲亞仁卡轉身走了。厄莉婭說道:“你順路讓法拉肯一行進來,但是必須讓你最信任的十個人帶著他們進來。”

茲亞仁卡向身後瞥了一眼,繼續前行離開了屋子:“遵照您的吩咐,夫人。”

厄莉婭轉身朝窗戶外看去。再過幾分鍾,整個計劃將結出血淋淋的果實。保羅將當場看著他的女兒發出致命的一擊。厄莉婭聽到茲亞仁卡的衛兵隊伍走了進來。很快就要結束了。一切都將結束。她帶著無比滿足的勝利感,向下看著傳教士站在第一級台階上,年輕的向導跟隨在他身旁。厄莉婭看到身穿黃色長袍的神廟教士等在左邊,在人群的擠壓下慢慢後退。然而他們在對付人群方麵很有經驗,仍然能找到接近目標的道路。傳教士的聲音在廣場上空回**,人群在全神貫注地等待著他的布道。讓他們聽吧!很快,他的話將被解釋成與他本意不同的東西。而且不會再有傳教士來糾正了。

她聽到法拉肯一行走了進來。傑西卡的聲音傳了過來:“厄莉婭?”

厄莉婭沒有轉身,直接說道:“歡迎,法拉肯王子,還有你,母親。過來欣賞一場好戲吧。”她向身後瞥了一眼,見身材魁梧的薩多卡泰卡尼克正怒視著擋住他們去路的衛兵。“太不禮貌了,”厄莉婭說道,“讓他們過來。”兩個衛兵顯然接到了茲亞仁卡的事先指令,走上前來站在她和其他人的中間。其他衛兵退到一旁。厄莉婭退到窗戶的右麵,示意道:“這確實是最好的位置。”

傑西卡穿著傳統的黑色長袍,兩眼盯著厄莉婭,守護著法拉肯走到窗前,站在他和厄莉婭的衛兵之間。

“你真是太客氣了,厄莉婭夫人,”法拉肯說道,“我聽說了太多有關這位傳教士的傳言。”

“那底下就是他本人。”厄莉婭說道。法拉肯穿著灰色的薩多卡軍服,軍服上沒有任何裝飾。他移動時的優雅姿態引起了厄莉婭的注意。或許這位柯瑞諾王子不僅僅是個遊手好閑的花花公子。

傳教士的聲音被窗戶下的監聽器放大之後,充滿了整個屋子。厄莉婭感到自己的骨頭都被震得發抖,她開始入迷地傾聽起他的話來。

“我發現自己來到了讚沙漠,”傳教士叫喊道,“身處哀嚎不止的曠野廢墟。上帝命令我把那個地方清理幹淨。因為我們激怒了沙漠,讓沙漠傷心了。我們在曠野中受到了**,放棄了我們的道路。”

讚沙漠,厄莉婭想。那是第一批禪遜尼流浪者接受審判的地方,而弗雷曼人正是源自這些流浪者。他在說什麽?他難道是在暗示,在摧毀那些效忠於皇室的穴地的行動中,有他的一部分功勞?

“野獸躺在你們的土地上,”傳教士說道,他的聲音在廣場上回**,“陰險的生物占據了你們的房屋。你們這些逃離家園的人無法再在沙漠上度日。是的,你們這些放棄傳統道路的人,如果再執迷不悔,你們終將死於汙穢的巢中。但如果你們留意我的警告,上帝將指引你們穿越深淵,進入上帝的聖山。是的,夏胡魯會指引你們。”

人群發出一陣低吟。傳教士停了下來,空洞的眼窩跟隨著聲音從這頭掃到那頭。接著他舉起雙臂,張得很開,叫喊道:“哦,上帝,我的肉體渴望回到幹涸的土地!”

一個老女人站在傳教士麵前,從她破爛的長袍就能分辨出她是一個難民。她朝著他舉起雙手,祈求道:“幫幫我們,穆阿迪布,幫幫我們!”

由於恐懼,厄莉婭的胸腔緊縮了一下。她問自己那個老女人是否知道事情的真相。她瞥了她母親一眼,但是傑西卡夫人並沒有移動,而是將注意力分散在法拉肯、厄莉婭的衛兵和窗戶外的景象之間。法拉肯則仿佛在那兒生了根,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厄莉婭又朝窗外看去,想尋找那幾個神廟教士。他們沒有出現在她的視野中,她懷疑他們繞到了神廟大門的底下,想從那兒找一條直接走下台階的路線。

傳教士用右手指著老女人的頭叫道:“你們自己就是唯一的幫助!你們具有反叛精神,你們帶來了幹燥的風,裹挾著沙塵,熱浪滾滾。你們肩負著我們的沙漠,承受著來自沙漠,來自那可怕地方的旋風。我從曠野中走來。水從破裂的引水渠中流到沙漠上。河流縱橫在大地上。沙丘的赤道地帶竟然還有水從天空落下!哦,我的朋友,上帝給我下了命令,傾聽來自曠野的聲音,讓我們在沙漠中為主建造一條筆直的大道吧。”

他伸出一根僵硬的手指,顫抖著指了指腳下的台階:“新城鎮變得無法居住並不是我們的損失!我們曾吃著來自天堂的麵包,然而陌生人的喧囂將我們趕離家園!他們給我們帶來了荒蕪,讓我們的土地不再適合居住,不再有生機。”

人群中發出一陣**,難民和城市弗雷曼人怒視著身邊的外星朝聖者。

他能誘發一次血腥的騷亂!厄莉婭想,好吧,隨他去。我的教士可以趁亂接近他。

她看到了那五個教士,身穿黃色長袍的他們緊緊簇擁在一起,沿著傳教士身後的台階慢慢地往下走著。

“我們灑在沙漠上的水變成了鮮血,”傳教士揮舞著手臂說道,“流淌在我們土地上的鮮血!看哪,我們的沙漠能帶來欣喜和繁榮,它引來了陌生人,讓他們藏在我們中間。他們帶來了暴力!他們的部隊在集結,最後的克拉裏茲克就要來臨了!他們采集著沙漠的豐饒物產。他們擄走了藏在沙漠深處的財富。看哪,他們仍然在繼續邪惡的工作。教義是這麽說的:‘我站在沙漠上,看到沙地中躍起一頭野獸,在那頭野獸的頭上鐫刻著上帝的名字!’”

人群發出一陣憤怒的低語,人們舉起拳頭揮舞著。

“他在幹什麽?”法拉肯小聲問道。

“我也想知道。”厄莉婭說道。她一隻手撫住胸口,感受著此刻的緊張和刺激。如果他再繼續說下去,人群就要對朝聖者動手了!

然而傳教士卻半轉了個身,空洞的眼窩對準神廟,伸出手,指著高處厄莉婭寓所的窗戶。“還有一個對上帝的褻瀆,”他叫喊道,“褻瀆!褻瀆者就是厄莉婭!”

整個廣場陷入震驚後的寂靜。

厄莉婭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她知道人群看不到她,但仍然感覺自己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顯得那麽無助。她腦子裏那個想安慰她的聲音與她的心跳在相互較量。她隻能定定地看著底下那場精彩的演出。傳教士仍然保持著他的手勢。

然而,他所說的話已經讓教士們再也無法忍受了。他們打破了沉默,發出憤怒的呼喊,向台階下衝去,把沿途的人撞得直往兩邊倒。他們開始行動,人群也做出了反應,如同波浪般向台階上衝去,將站在前頭的幾個旁觀者衝得七倒八歪。“波浪”卷住了傳教士,把他和年輕的向導衝散了。隨後,人群中伸出一隻套著黃色衣袖的胳膊,與那隻胳膊相連的手揮舞著一把晶牙匕。她看到那把刀刺了下去,紮進傳教士的胸膛。

神廟大門關閉時發出的巨響把厄莉婭從震驚中拽了回來。衛兵這麽做顯然是為了防止人群衝進神廟。但人們已經後退了,在台階上圍著一個坍倒扭曲的人影站成了一個圈。可怕的寧靜籠罩著廣場。厄莉婭看到了很多屍體,但隻有那一具單獨躺在那兒。

人群發出痛苦的叫喊聲:“穆阿迪布!他們殺了穆阿迪布!”

“上帝啊,”厄莉婭顫抖著,“上帝啊。”

“已經晚了,不是嗎?”傑西卡說道。

厄莉婭轉了個身,注意到法拉肯被嚇了一跳——他看到了她臉上狂怒的表情。“他們殺死了保羅!”厄莉婭尖叫道,“那是你的兒子!當那些人證實了這一點之後,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嗎?”

傑西卡靜靜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維持了很長時間。厄莉婭告訴她的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法拉肯伸出手拍了拍她,打破了此刻的安靜。“夫人。”他說。他的聲音中充滿了同情,傑西卡真想在這個聲音的簇擁下死去。她看看厄莉婭臉上陰沉的怒容,再看看法拉肯表現出的同情,不禁想:或許我教得太出色了。

厄莉婭的話沒什麽可懷疑的地方。傑西卡記得傳教士聲音中的每個語調,從中聽到了自己的技巧。她花了多年時間來培養那個人。他注定要成為皇帝,現在卻躺在神廟台階前那張血淋淋的墊子上。

欲望讓我變得盲目。傑西卡想。

厄莉婭向一個助手示意道:“把珈尼瑪帶來。”

傑西卡強迫自己理解那幾個詞的意思。珈尼瑪?為什麽現在帶珈尼瑪?

助手轉身向外屋的大門走去。她想下令將門閂打開,但話還沒有說出口,整扇門就鼓了起來。鉸鏈崩裂了,門閂也被彈在一邊。由厚鋼板製成、能抵擋可怕能量的大門,“砰”的一聲倒在屋內。衛兵們手忙腳亂地躲避著倒下的大門,紛紛拔出了武器。

傑西卡和法拉肯的保鏢緊緊圍住這位柯瑞諾王子。

然而門框下隻是站著兩個小孩:珈尼瑪站在左邊,身穿著黑色的婚禮長袍;雷托站在右邊,沾滿沙漠汙漬的白色長袍外覆蓋著一件灰色的緊身蒸餾服。

厄莉婭的目光從倒下的門移向這兩個孩子,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家族成員都在這兒歡迎我們。”雷托說道,“祖母。”他朝傑西卡點了點頭,然後又將注意力轉到柯瑞諾王子身上:“這位一定是法拉肯王子。歡迎來到厄拉科斯,王子。”

珈尼瑪的眼神顯得空****的。她的右手抓住掛在腰間的儀式用晶牙匕,顯出想從雷托手中掙脫的意思。雷托晃了晃她的胳膊,她的整個身體隨之晃動起來。

“看著我,家人們,”雷托說道。“我是阿瑞,厄崔迪家族的雄獅。還有這位——”他又晃了晃珈尼瑪的胳膊,她的身體再次晃了幾下,“這位是阿頁,厄崔迪家族的母獅。我們來引導你們走上Secher Nbiw,金色通道。”

珈尼瑪聽到了那個暗語,Secher Nbiw。立刻,被封存的記憶重新流回她的意識。記憶整齊地排列著、流淌著,體內母親的意識在記憶流周圍逡巡,她是記憶大門的守衛。此刻,珈尼瑪知道自己已經征服了體內喧囂的過去。她擁有了一扇大門,需要時,她可以透過它觀察過去。幾個月的自我催眠為她打造了一個安全的堡壘,她可以在堡壘裏管理自己的肉身。當她意識到自己站在何處以及和誰站在一起之後,她立刻轉向雷托,想向他說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

雷托放開了她的手臂。

“我們的計劃成功了嗎?”珈尼瑪小聲問道。

“一切順利。”雷托說道。

厄莉婭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衝著站在她左邊的一隊衛兵喊道:“抓住他們!”

雷托彎下腰,一隻手抓起倒在地上的門,把它扔向屋子另一邊的衛兵。兩個衛兵被釘在牆上,剩下的都驚恐地向後退去。這扇門有半噸重,而這個孩子卻能把它拋過去。

厄莉婭這才意識到門外的走廊裏肯定還倒下了更多的衛兵,雷托進來時已經消滅了他們,而且,這個孩子還毀了她那扇牢不可破的門。

看到那兩具被釘在牆上的屍體,看到雷托所擁有的力量之後,傑西卡也做出了相同的假設。但是珈尼瑪剛才的話觸發了她的貝尼·傑瑟裏特內心,迫使她集中注意力。這個孫女剛才提到了一個計劃。

“什麽計劃?”傑西卡問道。

“金色通道,為了帝國所做的計劃,我們的帝國。”雷托說道,他朝法拉肯點了點頭,“別把我想得太壞,表親。我也在為你服務。厄莉婭想讓珈尼瑪殺了你。我則情願讓你在一定程度上快樂地生活下去。”

厄莉婭朝畏縮在走廊裏的衛兵尖叫著:“我命令你們,抓住他們!”

但衛兵們拒絕進入屋子。

“在這兒等著我,妹妹,”雷托說道,“我還有一個討厭的任務要完成。”他穿過屋子,朝厄莉婭走去。

她在他麵前往後退去,縮到一個角落裏,蹲下身體,拔出了刀。刀把上綠色的珠寶反射著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

雷托繼續前進。他空著兩隻手,但手已經張開,做好了準備。

厄莉婭的刀猛地刺了過來。雷托跳了起來,幾乎碰到了天花板。他左腿踢出,踢在她的頭上。她四腳朝天跌倒在地,額頭留下了一個血痕。晶牙匕從她的手中飛落,順著地板滑到屋子另一頭。厄莉婭慌忙朝它爬去,卻發現雷托站在她跟前。

厄莉婭猶豫了一下,回憶起她所受過的一切貝尼·傑瑟裏特訓練。她從地板上爬了起來,保持著放鬆的平衡姿態。

雷托繼續向她走去。

厄莉婭向左虛晃一招,右肩一旋,踢出右腿,腳尖直戳過去。如果攻擊到位,這樣一腳可以把人的內髒都踢出來。

雷托用手臂承受了這一踢,然後一把抓住她的腳,把她整個人拎了起來,並在他頭部的高度甩動起來。轉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她的長袍不斷地抽打著她的身體,屋子裏充滿衣襟鼓風的聲音。

其他人都低下頭,躲到一邊。

厄莉婭不斷發出尖叫,但雷托繼續轉動著她。漸漸地,她不再發出叫聲。

雷托慢慢地把轉速降了下來,輕柔地把她放在地板上。她躺在那兒,喘著粗氣。

雷托朝她彎下腰。“我本來可以把你甩到牆上,”他說道,“或許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是,我們現在來到了鬥爭的中心,你應該自己做出選擇。”

厄莉婭往左右看了看。

“我已經征服了體內的生命,”雷托說道,“看看珈尼吧,她也——”

珈尼瑪打斷道:“厄莉婭,我可以教你——”

“不!”痛苦的聲音來自厄莉婭。她的胸膛起伏不定,聲音從她的嘴裏噴湧而出,是一個個片段,有的在咒罵,有的在祈求。“看到了吧!你為什麽不聽我的!”還有:“你為什麽這麽做!發生了什麽?”接著是:“讓他們住嘴!”

傑西卡蒙住眼睛。她感到法拉肯把一隻手安慰地放在她肩上。

厄莉婭仍然在咆哮:“我要殺了你!”她體內衝出了歇斯底裏的咒罵:“我要喝你的血!”各種語言的聲音開始從她的嘴裏冒出,亂七八糟,令人費解。

在走廊裏擠成一團的衛兵做出沙蟲手勢,然後用拳頭堵住耳朵。她被惡魔附體了!

雷托搖著頭。他走到窗戶旁,飛快地捶了三下,將牢不可破的水晶強化玻璃搗了個稀巴爛。

厄莉婭的臉上現出一絲狡猾的神色。從那張扭曲的嘴中,傑西卡聽到了類似自己的聲音,拙劣地模仿著貝尼·傑瑟裏特的音控力:“你們所有人!站在那兒別動!”

傑西卡放下雙手,發現上麵沾滿淚水。

厄莉婭翻了個身,吃力地站了起來。

“你們不知道我是誰嗎?”她問道。這是她以前的聲音,是小厄莉婭那甜美輕快的聲音。“為什麽你們都那樣看著我?”她把祈求的目光對準傑西卡,“母親,讓他們停下。”

傑西卡能做的隻是搖了搖頭,她已經被極端的恐懼攫住了。貝尼·傑瑟裏特所有那些古老的警告都變成了現實。她看著並肩站在厄莉婭身旁的雷托和珈尼瑪。對這對可憐的雙胞胎來說,這些警告究竟又意味著什麽?

“祖母,”雷托帶著祈求的語氣說道,“我們非得進行魔道審判嗎?”

“你有什麽權力談審判?”厄莉婭的聲音變成一個男子的聲音,那是個暴躁的男子、專製的男子、好色放縱的男子。

雷托和珈尼瑪都聽出了這個聲音:老哈克南男爵。同樣的聲音也在珈尼瑪的腦海中響起,但她體內的大門關閉了,她能感到母親守衛在門口。

傑西卡仍然保持著沉默。

“那麽由我來做出決定吧。”雷托說道,“選擇權是你的,厄莉婭。魔道審判,或者……”他朝破碎的窗戶仰了仰頭。

“你有什麽權力給我選擇?”厄莉婭問道。仍然是老男爵的聲音。

“魔鬼!”珈尼瑪尖叫道,“讓她自己做出選擇!”

“母親,”厄莉婭用小女孩的聲音懇求道,“母親,他們在幹什麽?你想讓我怎麽辦?幫幫我。”

“你自己幫助自己吧。”雷托命令道。隨即,在刹那間,他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他姑姑破碎的影像,她透過那雙眼睛無助地看著自己。影像很快消失。她的身體動了起來,像根棍子一樣僵硬而又艱難地走著。她搖搖晃晃,不斷摔倒,不斷偏離路線,而後又不斷回到那裏,她離窗戶越來越近了。

老男爵的聲音從她的嘴唇中發瘋般湧出:“停下!停下,我說!我命令你!停下!感覺一下這個!”厄莉婭伸手抱住頭,跌跌撞撞地來到窗前。她把腿靠在窗台上,那個聲音仍然在咆哮:“別這麽做!停下,我能幫你!我有個計劃。聽我說。停下,我說。等等!”厄莉婭把手從頭上拿開,抓住破損的窗扉。她猛地一用力,把自己拉離窗台,消失在窗外。她在摔下去的過程中竟然沒有發出尖叫。

他們在屋子裏聽到了外麵的人群發出一聲驚叫,隨後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雷托看著傑西卡:“我們告訴過你,要憐憫她。”

傑西卡轉身將臉埋在法拉肯的上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