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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如果它們能持續存在一段時間,總是會逐漸向貴族體係轉變。曆史上從來沒有哪個政府能擺脫這個模式。而且,隨著貴族體係的發展,政府會日益傾向於隻保護統治階級的利益——無論那個統治階級是世襲的,或是金融帝國的寡頭,還是官僚集團的既得利益者。

——摘自《貝尼·傑瑟裏特訓練手冊:重複的政治現象》

“為什麽他會提出這個提議?”法拉肯問道,“這是最關鍵的問題。”

他和霸撒泰卡尼克站在他私人寓所的休息室內。文希亞站在一張藍色矮沙發的另一端,看上去更像是個聽眾,而不是參與者。她知道自己的位置很尷尬,並為此而怨恨不已,但是考慮到那天清晨她向法拉肯坦白了他們的陰謀後,法拉肯的言行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她隻好做出某種妥協。

現在已是傍晚時分,柯瑞諾城堡內暗淡的光線使休息室顯得更為舒適。室內陳列著大量複印在塑拓紙上的真正的書,書架上還有一堆播放機數據塊、誌賀藤卷軸和記憶強化器。屋子裏到處都有長期使用的痕跡——書本上的破損、強化器上明亮的金屬光澤和數據塊磨損的棱角。屋子裏隻有一張沙發,但有很多椅子,都是帶感應裝置的懸浮椅,能給落座者帶來極大的舒適感。

法拉肯背對著窗戶站著。他穿著一件普通的黑灰色薩多卡軍服,唯一的裝飾是領口上的金色獅爪標記。他選擇在這個房間接待他的霸撒和母親,是希望能借此創造出一種氣氛,使彼此間的交流更加輕鬆,拋開正式場合的拘謹。但是泰卡尼克嘴裏不斷冒出的“大人”或是“夫人”還是在他們之間拉開了距離。

“大人,我認為,如果他做不到的話,是不會提出這個建議的。”泰卡尼克說道。

“當然!”文希亞插嘴道。

法拉肯瞥了他母親一眼,示意她別說話,隨後開口問道:“我們沒有給艾達荷施壓,沒有試圖兌現傳教士的承諾嗎?”

“沒有。”泰卡尼克說道。

“那為什麽鄧肯·艾達荷,一個將所有忠誠都獻給了厄崔迪家族的人,現在卻主動提議將傑西卡夫人交到我們手裏?”

“有謠言說厄拉科斯上出了亂子……”文希亞大著膽子說道。

“還沒經過證實。”法拉肯說道,“有可能是傳教士操縱了這一切嗎?”

“可能,”泰卡尼克說道,“但是我看不出動機。”

“他曾提及要為她尋找一個避難所,”法拉肯說道,“如果那些謠言是真的,他就有動機了……”

“的確如此。”他母親說道。

“或者,這也可能是個陰謀。”泰卡尼克說道。

“我們可以提出幾個假設,然後再深究下去。”法拉肯說道,“要是艾達荷已經在他的厄莉婭夫人麵前失寵了,會怎麽樣?”

“這可能是個原因,”文希亞說道,“但是他——”

“走私販子那裏還沒有消息嗎?”法拉肯打斷道,“為什麽我們不能——”

“眼下這個季節,消息總是傳遞得比較慢,”泰卡尼克說道,“再說還有保密的要求……”

“是的,當然,但是……”法拉肯搖了搖頭,“我不喜歡我們的假設。”

“不要這麽快就否定它們。”文希亞說道,“到處都在傳厄莉婭和那個不知叫什麽名字的教士的故事……”

“賈維德,”法拉肯說道,“但那個人顯然是……”

“他一直是我們寶貴的信息來源。”文希亞說道。

“我剛才想說的是,他顯然是個雙麵間諜。”法拉肯說道,“他怎麽能自己告發自己呢?我們不能信任他,可疑的跡象太多了……”

“我沒看到。”她說。

他突然對她的愚蠢感到無比憤怒:“記住我的話,母親!跡象就在你眼前,我稍後再跟你解釋。”

“恐怕我不得不同意大人的見解。”泰卡尼克說道。

無比委屈的文希亞不作聲了。他們怎麽敢如此對待她,仿佛她是個沒腦子的輕浮女人?

“我們不應該忘記,艾達荷曾經死過一次。”法拉肯說道,“特萊拉人……”他朝身旁的泰卡尼克瞥了一眼。

“我們沿著這個思路想下去。”泰卡尼克說道。他發現自己很欽佩法拉肯的思維方式:警覺、追根問底、敏銳。是的,特萊拉人在複活艾達荷時,很可能在他體內設置了強大的機關,好為他們日後所用。

“但是我想不出特萊拉人有什麽目的。”法拉肯說。

“一項在我們這兒的投資?”泰卡尼克說道,“為未來買個保險?”

“我得說,這可是一筆很大的投資啊。”法拉肯說道。

“危險的投資。”文希亞說道。

法拉肯不得不同意她的觀點。傑西卡夫人的能力在帝國內家喻戶曉。畢竟是她訓練了穆阿迪布。

“隻有在別人知道我們扣留了她的情況下,才會危險。”法拉肯說道。

“是的,一旦別人知道,她就成了一把雙刃劍。”泰卡尼克說道,“但別人不一定會知道她在我們手裏。”

“假設一下,”法拉肯說道,“如果我們接受了這個提議,她有多大價值?我們能用她換回某些更重要的東西嗎?”

“不能公開進行。”文希亞說道。

“當然!”他期待地看著泰卡尼克。

“我還沒想到。”泰卡尼克說道。

法拉肯點了點頭:“是的,我想如果我們接受了,我們就必須把傑西卡夫人看成存在銀行裏的一筆財富,至於什麽時候取用,現在還說不準。畢竟,財富本來就無須具有現時的購買力,它隻是……有潛在的價值。”

“她是個非常危險的俘虜。”泰卡尼克說道。

“這一點確實要考慮在內。”法拉肯說道,“我聽說她的貝尼·傑瑟裏特訓練能讓她巧妙地運用聲音來控製他人。”

“或她自己的身體。”文希亞說道,“伊勒琅曾經向我透露過一點兒她學到的東西,隻是口頭炫耀,並沒有實際演示。但事實證明,貝尼·傑瑟裏特確實有些獨門絕招,能幫助她們實現自己的目的。”

“你是說,”法拉肯問道,“她有可能引誘我?”

文希亞隻是聳了聳肩。

“我得說,做這種事,她的歲數偏大了一點兒。你不這樣認為嗎?”

“對於貝尼·傑瑟裏特來說,沒有什麽是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的。”泰卡尼克道。

法拉肯感到了一陣激動,其中又摻雜了一絲恐懼。進行這個將柯瑞諾家族重新扶上權力寶座的遊戲,這個想法既吸引著他,同時又讓他厭惡。他真希望終止這個遊戲,回到他的愛好中去:研究曆史,學習如何管理薩魯撒·塞康達斯。重整薩多卡軍隊也是一個任務……對於這項工作來說,泰卡尼克是個很好的工具。管理一顆星球,這個責任非同小可。然而,管理整個星際帝國,其責任重大得多,作為施展抱負的對象而言也有意思得多。有關穆阿迪布/保羅·厄崔迪的故事讀得越多,他對權力的應用就越感興趣。作為柯瑞諾家族的後代,沙達姆四世的繼承人,如果能讓他的家族重登寶座,將是件多麽風光的事啊。他想要這種感覺。法拉肯發現,隻要連續對自己說上幾遍這個夢想,他就能在短時間內消除內心的疑慮。

泰卡尼克正在說話:“……當然,貝尼·傑瑟裏特教導說和平會誘發衝突,然後就會爆發戰爭。這個悖論……”

“怎麽又轉到這個話題上來了?”法拉肯問道,讓自己的思緒重新回到現實。

“怎麽了?”文希亞看著兒子心不在焉的表情,慢慢地說道,“我隻是問問泰卡尼克知不知道姐妹會背後的哲學理念是什麽。”

“我們用不著把哲學太當真。”法拉肯轉過臉來,對泰卡尼克道,“至於艾達荷的提議,我認為我們需要再做些調查。當我們自以為了解了某樣東西時,正是需要繼續深入了解的時候。”

“沒問題。”泰卡尼克說道。他喜歡法拉肯謹慎的性格,隻希望這種性格不會阻礙軍事上的決斷。軍事決斷通常需要迅速和果敢。

法拉肯又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幹的問題:“你們知道我覺得厄拉科斯曆史上什麽最有趣嗎?我最感興趣的是一個原始時期的傳統,當時,弗雷曼人會殺死所看到的任何沒有穿著蒸餾服的人,蒸餾服的頭罩很有特色,一眼就能認出來。”

“你為什麽對蒸餾服感興趣呢?”泰卡尼克問道。

“你注意到了,嗯?”

“我們怎麽可能注意不到?”文希亞問道。

法拉肯不耐煩地看了他母親一眼。為什麽她總是要插嘴呢?隨後,他又看著泰卡尼克。

“蒸餾服是那顆星球的特征,泰卡。它是沙丘的標記。人們傾向於研究它的物理細節:蒸餾服保存身體的水汽,循環利用它,使人類可以在那樣一顆星球上生存。你知道,弗雷曼人的規矩是每個家庭成員至少要有一件蒸餾服,食物采集員甚至還有備用的。但是請注意,你們兩個——”他示意他母親也要認真聽聽,“看起來很像蒸餾服的仿製品正成為整個帝國的時尚。人類總是想模仿自己的征服者!”

“你真的覺得這種信息很有價值嗎?”泰卡尼克疑惑地問道。

“泰卡,泰卡——沒有這種信息,當不好統治者。我說過蒸餾服是他們性格中的關鍵,事實也是如此!它是一種傳統的東西,他們所犯的錯誤也將是傳統的錯誤。”

泰卡尼克瞥了文希亞一眼,後者正愁眉不展地看著她的兒子。法拉肯的性格既讓霸撒覺得有吸引力,又讓他感到一些憂慮。他和沙達姆四世真是太不一樣了。沙達姆四世真正代表了薩多卡的核心本質:無所顧忌的軍事殺手。但是沙達姆四世敗在了可惡的保羅手下。從他讀到的材料上看,保羅·厄崔迪的性格正如法拉肯所描述的那樣。的確,在麵對最冷酷的決斷時,法拉肯可能會比厄崔迪家族更果斷,但這不是他的本性,隻是他所接受的薩多卡訓練。

“很多人在統治時都不會用到這種信息。”泰卡尼克說道。

法拉肯盯著他看了一陣子,隨後說道:“統治,然後失敗。”

泰卡尼克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他顯然在暗示沙達姆四世的失敗。這也是薩多卡的失敗,任何一個薩多卡都不願意回憶此事。

表明他的觀點之後,法拉肯接著說道:“你明白了嗎,泰卡?星球對於其居住者的潛意識所產生的巨大影響從未被充分認識到。要打敗厄崔迪家族,我們不僅要了解卡拉丹,還要了解厄拉科斯:一個是柔弱的星球,另一個卻是堅強意誌的訓練場。厄崔迪家族與弗雷曼人的結合是一個獨特的現象。除非我們能理解它是怎麽一回事,否則我們無法與之抗衡,更不要說打敗他們了。”

“這和艾達荷的提議有什麽關係?”文希亞問道。

法拉肯憐憫地看著他母親:“我們要向他們的社會施加壓力,以此為起點來打敗厄崔迪。壓力是個非常強大的工具,對我們來說,判斷哪裏缺乏壓力也同樣重要。你沒注意到厄崔迪讓那兒的事物變得軟弱起來了嗎?”

泰卡尼克微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這個想法非常好。絕不能允許薩多卡變得軟弱。但是艾達荷的提議仍然困擾著他。他開口道:“或許我們最好回絕他的提議。”

“還沒到時候。”文希亞說道,“我們麵臨很多選擇,我們的任務是盡可能多地辨明這些選擇。我兒子是對的,我們需要更多信息。”

法拉肯盯著她,揣測她的意圖和她話中的含義:“但是我們怎麽才能確保我們不會跨過臨界點,然後變得沒有選擇了呢?”

泰卡尼克發出了一陣苦笑:“如果你問我,我會說我們早就跨過了臨界點。”

法拉肯仰頭大笑起來:“但是我們總會有別的選擇,泰卡!當我們走投無路時,意識到這一點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