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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隻意味著存在,這就是一名敢死隊員眼中的宇宙,而且這種看法主宰著他的感官。宇宙既不是威脅,也不帶來希望。宇宙中的許多事物完全在我們的控製範圍之外:流星的墜落、香料包的爆發、衰老與死亡……這些都是宇宙中的現實,不管你感覺如何,你都得麵對它們。你不可能用言語將其擊退。它們能以自身那無言的方式接近你,隨後你就能明白“生與死”的意義。理解了這段話,你會感到由衷的喜悅。

——摘自穆阿迪布對他的敢死隊員說過的話

“這些就是我們的計劃。”文希亞說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法拉肯沒有動,他坐在母親對麵。金色的陽光照耀在他身後,在鋪著白色地毯的地板上留下了他的影子。從他母親身後的牆壁上反射過來的光線在她頭上籠罩了一層光圈。她穿著日常的白色長袍,長袍鑲著金邊,顯示著逝去的皇室生活。她那張心形的臉上十分平靜,但他知道她正在觀察他的反應。他覺得胃裏空空的,盡管剛剛才吃過早飯。

“你不同意?”文希亞問道。

“有什麽值得不同意的嗎?”他問道。

“我是說……我們一直瞞著你,直到現在?”

“哦,那個啊。”他觀察著母親,想將自己的心緒集中到這件事上來,卻隻能總想著近期他注意到的一件事,那就是泰卡尼克不再稱呼她為“我的公主”。他現在怎麽稱呼她?皇太後?

為什麽我會有一種失落感?他想,我究竟失去了什麽呢?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他失去了無憂無慮的日子,失去了隨心所欲的日子。如果他母親的陰謀實現了,那些日子就真的一去不複返了。新的責任需要他努力去承擔。他發現自己痛恨這一切。他們怎麽能這麽隨意處置他的生活,甚至都沒有和他商量?

“說出來,”他母親說道,“你有點不對勁。”

“如果這個計劃失敗了呢?”他問道。這是他腦子中跳出的第一個問題。

“怎麽會失敗?”

“我不知道……任何計劃都可能失敗。你在計劃中是如何利用艾達荷的?”

“艾達荷?有什麽關係?哦,是的——那個泰卡[15]沒和我商量就帶到這兒來的神神秘秘的家夥提到過艾達荷,不是嗎?”

她撒了一個拙劣的謊,法拉肯驚奇地盯著自己的母親。原來她一直都知道那位傳教士。

“沒什麽,隻不過我從來沒見過死而複生的人。”他說道。

她接受了他的解釋:“我們要留著艾達荷做件大事。”

法拉肯默默地咬著上嘴唇。

文希亞似乎想起了他已故的父親。德拉客經常做這個動作,他非常內向,想法也十分複雜,讓人很難弄清他的心思。德拉客,她提醒自己,與哈西米爾·芬倫伯爵有親戚關係,他們身上都有那種花花公子式的狂熱氣質。法拉肯也會這樣嗎?她開始後悔讓泰卡引領這小夥子皈依厄拉奇恩的宗教。誰知道那個鬼宗教會將帶他往何方?

“現在泰卡怎麽稱呼你?”法拉肯問道。

“什麽意思?”話題的突然轉變讓她吃了一驚。

“我注意到他不再稱你為‘我的公主’。”

他的觀察力真強啊。她想。不知為什麽,這個問題讓她十分不安。他認為我把泰卡當成了情人?無聊,這不是關鍵所在。那他為什麽要提這個問題呢?

“他稱呼我為‘我的夫人’。”她說道。

“為什麽?”

“這是所有大家族的習慣。”

包括厄崔迪。他想。

“如果別人聽到了,現在的稱呼會顯得含蓄些。”她解釋道,“有人可能會因此覺得我們已經放棄了對皇位的追求。”

“誰會那麽蠢?”他問道。

她抿緊嘴唇,決定讓這件事過去。這隻是一件小事,但偉大的戰役是由無數件小事構成的。

“傑西卡夫人不該離開卡拉丹。”他說道。

她使勁搖了搖頭。怎麽回事?他的想法發了瘋一般跳來跳去。她問道:“你想說什麽?”

“她不應該回到厄拉科斯。”他說道,“這是不明智的策略,讓人心裏有想法。應當讓她的孫兒們去卡拉丹拜訪她。”

他是對的。她想,並為自己從未想到這一點而感到沮喪。如果泰卡在場,他會立即調查,看傑西卡夫人為什麽沒這麽做。她再次搖了搖頭。不!法拉肯是怎麽想的?他理當知道,教會絕不可能讓那兩個孩子去太空冒險。

她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

“是教會不讓他們冒險,還是厄莉婭夫人不讓?”他問道,並注意到她的思路在跟著他的方向走。他為自己終於成為一個重要人物而感到高興,也樂於在這種政治權謀中做出種種假設。他母親的想法已經有很長時間不再引起他的興趣了。她太容易被操控。

“你認為厄莉婭自己想掌握大權?”文希亞問道。

他的目光看著別處。厄莉婭當然想要自己掌權!來自那顆可惡星球的所有報告都提到了這一點。他的想法又跳到了一條新的航線上。

“我一直在讀有關他們的行星資料。”他說道,“那裏應該可以找到沙蟲和單倍體生物線索,隻要……”

“這些事留給別人去幹吧!”她說道,開始喪失對他的耐心,“在我們為你做了這麽多之後,這就是你想說的一切?”

“你不是為了我。”他說道。

“什麽?”

“你是為了柯瑞諾家族,”他說道,“而你代表著柯瑞諾家族。我現在還沒有這個資格。”

“你有責任!”她說道,“那些依靠你的人該怎麽辦?”

她的話仿佛一下子讓他挑上了重擔,他感到了柯瑞諾家族追隨者們的希望和夢想的重量。

“是的,”他說道,“我理解他們。但是我發現有些以我的名義去辦的事讓人惡心。”

“惡心……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們隻是做了所有大家族在考慮未來時都會做的事。”

“是嗎?我覺得你有點過分。不!不要打斷我。如果我要成為一個皇帝,你最好學會傾聽我的話。你難道以為我看不出蛛絲馬跡來嗎?你是怎麽訓練那些老虎的?”

在他顯示洞察力的這一刻,她沉默無語。

“我明白了,”他說,“好吧,我會留下泰卡,因為我知道是你把他牽扯進來的。大多數情況下,他是個好軍官。但他隻有身處友好的場合時,才會為自己的原則爭一爭。”

“他的……原則?”

“一個好軍官和一個爛軍官之間的區別就在於人格力量,隻需大約五次心跳的時間來體現。”他說,“無論在哪方麵受到挑戰,他都要堅持自己的原則。”

“老虎是迫不得已的選擇。”她終於說道。

“如果計劃成功,我就相信你的說法。”他說道,“但是我不會寬恕你們訓練它們的方式。不要反駁。這太明顯了,它們形成了條件反射。你自己說的。”

“你準備怎麽做?”她問道。

“我會等待、觀察,”他說道,“也許我會當上皇帝。”

她將一隻手放在胸口,歎了口氣。有那麽一小會兒,她被他嚇著了。她幾乎覺得他馬上就會譴責她。所謂“原則”!而現在,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她看得出來。

法拉肯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並按鈴呼叫母親的仆人。他轉過頭來說道:“談話結束了,是嗎?”

“是的。”他正要離開,她抬起一隻手,“你要去哪兒?”

“去圖書館。最近我迷上了柯瑞諾家族的曆史。”他轉身離去,懷揣著剛剛下定的決心。

她真該死!

他知道自己已下定了決心。他意識到記錄在誌賀藤上的曆史與閑暇時所讀讀物上的曆史在情感上截然不同,後者與個體生活其中的曆史有著天壤之別。現在,活生生的新曆史正在他身邊聚集,將他推入不可逆轉的未來。法拉肯感到自己在被所有利益相關者的欲望驅使著。不過,讓他奇怪的是,他自己對這件事卻並不那麽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