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我親愛的喬拉德，所有人都知道，美琅脂帶來的體驗無比珍貴。或許真是這樣。然而，我心中仍然對此存有深深的疑慮。每次服用美琅脂都會獲益嗎？看樣子，有些人濫用了美琅脂，以致公然向上帝挑釁。他們以宗教大同的名義醜化靈魂。他們對香料的了解很膚淺，便自以為獲得了恩賜。他們嘲笑自己的同伴，深深地傷害了真正的信仰，並惡意扭曲了香料這份厚禮的真意，造成的損害肯定是人力無法修複的。要想真正與香料合而為一，同時在各方麵都不被香料賦予的力量所腐蝕，榮耀滿溢，最重要的就是必須做到言行一致。如果你的行為引發了一係列邪惡的後果，他人隻能根據這些惡果來評判你，而不是根據你的解釋。我們就是用這種方法來評判穆阿迪布的。
——摘自《異端之研究》
這是間小屋子，帶著些許臭氧的味道，屋內的球形燈發出昏黃的光，在地上投下一片灰色的陰影。牆上裝著一麵發出金屬藍色光澤的傳輸眼監視器屏幕。屏幕寬約一米，高度大約隻有三分之二米。圖像以遠程細節顯示著一個貧瘠多石的山穀，兩隻拉茲虎正在享用剛捕獲的獵物血淋淋的殘軀。老虎上方的山脊上能看到一個穿著薩多卡作訓服的瘦子，他的衣領上綴著萊文布雷徹的徽章，胸前掛著伺服控製器的鍵盤。
屏幕前有一把懸浮椅，椅子上坐著一個看不出年紀的金發女人。她長著一張心形臉，看屏幕時，纖細的雙手緊緊抓著扶手。鑲著金邊的白色長袍覆蓋了她的全身，隱藏了她的身材。她右方一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矮壯的男子，身穿皇家薩多卡軍團的銅色傳統霸撒軍服。他的灰色頭發理成了小平頭，下方是一張毫無表情的方形臉。
女人咳嗽一聲，說道：“和你預料的一樣，泰卡尼克。”
“確實如此，公主。”霸撒副官用嘶啞的嗓音回答道。
她因為他的緊張笑了笑，接著問道：“告訴我，泰卡尼克，我的兒子會喜歡法拉肯一世皇帝這個稱號嗎？”
“這個尊號很合適他，公主。”
“我問的不是這個。”
“他可能不會同意為取得那個……嗯……稱號所采取的某些做法。”
“又是這句話……”她轉過身，在陰暗中看著他，“你過去盡忠於我的父親。他把皇位丟給了厄崔迪家族，這不是你的錯。但是當然，你和其他任何人一樣，都能強烈地感受到失去這一切所帶來的刺痛……”
“文希亞公主有什麽特別的任務要派給我嗎？”泰卡尼克問道。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嘶啞，現在又多了一層渴望。
“你有打斷我說話的壞習慣。”她說道。
他笑了，露出的牙齒在屏幕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你時不時會讓我想起你父親，”他說道，“在指派一個……嗯……棘手的任務前總是這麽婉轉。”
她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以掩飾她的惱怒，問道：“你真的認為那些拉茲虎能把我的兒子推上皇位？”
“完全可能，公主。你得承認，對於它們兩個來說，保羅·厄崔迪的私生子隻不過是一頓可口的加餐而已。等那對雙胞胎死了之後……”他聳了聳肩。
“沙達姆四世的孫子將順理成章地成為繼承人。”她說道，“但還必須取決於我們是否能取得弗雷曼人、蘭茲拉德聯合會和宇聯商會的同意，更不用說厄崔迪家族的任何幸存者都會……”
“賈維德向我保證，他的人很容易就能對付得了厄莉婭。在我看來，傑西卡夫人不能算作厄崔迪家族的人。剩下的還有誰？”
“蘭茲拉德聯合會和宇聯商會隻不過是逐利之蠅，”她說道，“但是怎麽對付弗雷曼人？”
“我們會用穆阿迪布的宗教的音量壓過他們!”
“說得輕巧，我親愛的泰卡尼克!”
“我懂，”他說道，“我們又回到老問題上了。”
“為了爭奪權力，柯瑞諾家族幹過比這更壞的事。”她說。
“但是，要皈依……穆阿迪布的宗教!”
“別忘了，我的兒子尊重你。”她說。
“公主，我一直盼望著柯瑞諾家族能重掌大權，薩魯撒行星的每個薩多卡都這麽想。但如果你……”
“泰卡尼克!這裏是薩魯撒·塞康達斯行星。不要讓彌漫在我們過去那個帝國的懶惰習氣影響你。說全名，講出完整的稱謂——留意每個細節。這些品質將把厄崔迪家族的血脈埋葬在厄拉科斯沙漠深處。留意每個細節，泰卡尼克!”
他知道她用的招數。這是她從她姐姐伊勒琅那兒學來的轉移話題的技巧。他感到自己正在輸掉這場爭論。
“你聽到了嗎，泰卡尼克？”
“聽到了，公主。”
“我要你皈依穆阿迪布的宗教。”她說道。
“公主，我會為你赴湯蹈火，但是……”
“這是命令，泰卡尼克!”
他咽了咽口水，盯著屏幕。拉茲虎已經享用完大餐了，現在正坐在沙地上給自己做清潔，長長的舌頭來回舔著前爪。
“這是命令，泰卡尼克——你明白嗎？”
“我服從命令，公主。”但他的語調並沒有發生什麽變化。
她歎了口氣，說道：“哦，如果我父親還在……”
“沒錯，公主。”
“不要嘲弄我，泰卡尼克。我知道你厭惡這麽做。但如果你能樹立一個榜樣……”
“你的兒子仍舊不會照這個榜樣行事，公主。”
“他會的。”她指了指屏幕，“還有件事，我覺得那個萊文布雷徹可能會帶來麻煩。”
“麻煩？怎麽會？”
“有多少人知道老虎的事？”
“那個萊文布雷徹，它們的馴獸師……一個飛船駕駛員、你，當然還有……”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買家呢？”
“他們什麽也不知道。你擔心什麽，公主？”
“我的兒子，怎麽說呢，他有點過於敏感。”
“薩多卡是不會泄露秘密的。”他說道。
“死人也不會。”她的手向前伸去，按下了屏幕下方的一個紅色按鍵。
拉茲虎立刻抬起頭。它們站起來，盯著山上的萊文布雷徹。隨即，兩隻老虎整齊劃一地轉過身，順著山脊向上奔去。
一開始，萊文布雷徹顯得很冷靜，他按下控製器上的一個按鈕。他的動作完成了，但是兩隻大貓仍舊朝他狂奔過來。他開始慌亂，一次次重重地按下那個鍵。隨後，他的臉上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將手猛地伸向腰間的佩刀。但是他的動作已經太遲了。一隻鋒利的爪子掃中他的胸膛，將他擊倒在地。當他倒下時，另一隻老虎用巨大的犬牙咬住他的脖子，使勁一甩。他的頸椎斷了。
“關注細節。”公主說道。她轉過身，看到泰卡尼克抽出了刀，不禁呆了呆。但是他將刀遞給了她，刀把朝前。
“或許你希望用我的刀來處理另一個細節。”他說道。
“把刀插回刀鞘，別像個傻瓜似的!”她憤怒地喝道，“有時，泰卡尼克，你讓我……”
“那是個優秀的人，公主。我手下最優秀的之一。”
“我手下最優秀的之一。”她更正他。
他深深地顫抖著吸了一口氣，將刀收入鞘中：“你準備怎麽對付我的飛船駕駛員？”
“偽裝成一次意外。”她說道，“你要告誡他，把這對老虎運回我們這兒時要萬分小心。當然，等他把老虎交給飛船上的賈維德的人以後……”她看了一眼他的刀。
“這是個命令嗎，公主？”
“是的。”
“那麽我呢？應該自殺呢，還是由你親自處理，嗯，這個細節？”
她假裝平靜，語氣凝重地說：“泰卡尼克，如果我不是百分之百確信你會堅決服從我的命令，甚至是命令你自殺，你就不會站在我的身旁——還帶著武器。”
他咽了口唾沫，看著屏幕。老虎再次開始進食。
她忍住了，沒有看屏幕，繼續盯著泰卡尼克，說道：“另外，你還得告訴買家，不要再給我們送來符合要求的雙胞胎孩子了。”
“遵命，公主。”
“不要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泰卡尼克。”
“是，公主。”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她開口問道：“這樣的服裝，我們還有多少套？”
“六套，長袍、蒸餾服和沙地靴，上頭都繡有厄崔迪家族的族徽。”
“像那兩套一樣華麗？”她朝屏幕點了點頭。
“專門為皇家製作的，公主。”
“關注細節，”她說，“這些服裝會被送往厄拉科斯，作為送給我的皇室外甥的禮物。它們是來自我兒子的禮物，你明白嗎，泰卡尼克？”
“完全明白，公主。”
“讓他起草一張適當的便條。便條上應該說，他把這些微不足道的衣物視為對厄崔迪家族效忠的象征，諸如此類的話。”
“在什麽場合送呢？”
“總有生日啊，聖日啊，或是其他什麽特殊的日子，泰卡尼克。我交給你處理。我相信你，我的朋友。”
他默默地看著她。
她的臉沉了下來：“你應該知道的，不是嗎？我丈夫死後我還能相信誰？”
他聳了聳肩膀，想著她和蜘蛛有多麽相像。和她過分親近沒什麽好處，他現在懷疑，他的萊文布雷徹就是和她走得太近了。
“泰卡尼克，”她說道，“還有一個細節。”
“是，公主。”
“我的兒子正在接受如何施行統治的訓練。最終他必須用自己的手去握劍。你會知道那個時刻何時會到來。到時候，我希望你能立即通知我。”
“遵命，公主。”
她向後一靠，會意地看著他：“你不讚同我，我知道。但我不在乎，隻要你能記住那個萊文布雷徹的教訓就好。”
“他訓練動物非常在行，但同樣是可以舍棄的。我記住了，公主。”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嗎？那麽……我不明白。”
“一支軍隊，”她說道，“完全是由可舍棄、可替換的人組成的。這才是我們應該從萊文布雷徹身上學到的教訓。”
“可替代品，”他說道，“包括最高統帥？”
“沒有最高統帥，軍隊就沒有必要存在了，泰卡尼克。正是出於這個原因，你才要馬上皈依穆阿迪布的宗教，同時開始讓我兒子轉變信仰。”
“我立即著手，公主。我猜您不希望我為此而縮減其他課程的時間吧？”
她從椅子上站起身，繞著他走了一圈，隨後在門口停了一下，沒有回頭，直接說道：“總有一天，你會感受到我忍耐的限度，泰卡尼克。”說完，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