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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賽琳娜愉快地打著招呼。

地球人轉過頭來。他一下子就認出了麵前的姑娘。“賽琳娜!我的發音對嗎?賽琳娜!”

“對了!完全正確。你玩得開心嗎?”

地球人嚴肅地回答:“非常開心。這次旅程讓我意識到,我們的時代如此奇妙。不久以前,我還在地球上,厭倦了那個世界,也厭倦了自己。當時我想:要是我生活在一百年以前,想要擺脫這世界,隻能選擇去死;而如今——我可以到月亮上來。”他微笑著,可是眼中卻沒有真正的笑意。

賽琳娜說:“來到月球以後,你是不是開心一點了?”

“一點點吧。”他四處張望一下,“今天你不用帶遊客嗎?”

“今天不用,”她說,非常開心,“今天我放假。誰知道呢,也可能要放兩三天吧。這工作可真夠無聊的。”

“你也太倒黴了,輪到休假了,居然又碰上我這個遊客。”

“我不是碰上你的,我是專門來找你的。找你也真夠費勁的,你不該自己四處亂逛。”

地球人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找我幹什麽?你對地球人很感興趣嗎?”

“不是,”她坦白說,“我其實很討厭。我本身不喜歡地球人,但因為工作的原因,我不得不與他們相處,這隻能讓我的厭惡加劇。”

“可是你卻專程來找我,而我自認為已經不算年輕英俊了。”

“就算你英俊也沒用。我對地球人沒興趣,大家都知道,除了巴倫那家夥。”

“那你來找我幹什麽?”

“興趣也分為很多方麵,這次是因為巴倫對你有興趣。”

“巴倫是誰?你的小男朋友?”

賽琳娜笑了:“巴倫·內維爾。他可不是小男孩,也不隻是朋友。情緒對了,我們也會**。”

“哦,我也就是這個意思。你有孩子嗎?”

“一個男孩,十歲了。他多數時間都待在男孩營區。你不用往下問,他不是巴倫的。我或許會給巴倫生個孩子,隻要我懷孕的時候,我倆還沒分手就行——我還得拿到二胎證——我想我會的。”

“你很坦誠。”

“對於那些我認為不算秘密的事?當然……現在你想要做點什麽嗎?”

他們沿著一條隧道慢慢走著,四壁都是乳白色的岩石,光滑平整的石壁上還鑲嵌著一些光澤暗淡的所謂的“月球寶石”,其實這些“寶石”在月麵上撒得到處都是。她穿著一雙涼鞋,走路如蜻蜓點水;他卻穿一雙沉重的厚底靴子,是灌了鉛的,這樣才能勉強走路。

隧道是單行道。偶爾有一輛小電瓶車悄聲無息地駛過他們身旁。

地球人說:“我想做什麽?這個問題可太寬泛了。你是不是該設定限製條件,以免我的回答無意中冒犯了你。”

“你是個物理學家?”

地球人猶豫了一下,“為什麽這麽問?”

“隻是想看看你的反應。我知道你一定是。”

“你怎麽知道?”

“隻有物理學家才會說‘設定限製條件’。而且你來月球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看看質子同步加速器。”

“你就是為了這個來找我的?就是因為我看起來像物理學家?”

“這是巴倫叫我來的理由,因為他就是個物理學家。而我自己的原因是,你看起來不像個普通的地球人。”

“怎麽不像?”

“也不是什麽太值得驕傲的事——如果你想聽讚美的話。你隻是看上去不太喜歡地球人。”

“為什麽會這麽說?”

“在飛船上的時候,我留意過你,注意到你看周圍旅客的眼神。再說,我有鑒別人物的能力。隻有那些不喜歡地球佬的地球佬才會選擇留在月球。讓我們言歸正傳吧……你下一步想幹什麽?我會設定限製條件。我的意思是,在觀光期間。”

地球人看著她,目光銳利。“賽琳娜,你的行為很反常。今天是你的假期。你平時的工作非常無聊,非常煩人,所以你天天都盼著休假,休得越多越好。可是就在這難得的假期裏,你卻主動撿起平時的工作來,僅僅是因為我有點與眾不同……僅僅是因為對我有一點興趣。”

“是巴倫對你有興趣。他現在很忙,我覺得在他抽出時間之前,跟你消遣消遣也沒什麽壞處……再說了,這是兩碼事。你明白嗎?在我工作的時候,我得像趕鴨子一樣指揮二三十個地球佬——你不介意我使用這個字眼吧?”

“我自己也用。”

“你是地球人。要是一個月球人這麽說,一些地球人會覺得這是嘲諷,會很生氣的。”

“你是說月球佬說這話不合適?”

賽琳娜的臉上掠過一片紅雲。她回答:“是的,就是這個意思。”

“行了行了,我們都不要再咬文嚼字了。你繼續往下說,剛才你講到自己的工作。”

“我上班的時候,得小心照看那些地球佬,要不然他們說不定會把自己整死。我得領著他們東奔西走,不停地告誡嗬斥,確保他們都按照書上教的方法吃喝拉撒。他們目光短淺,行為愚蠢,而我卻不得不做到萬分禮貌,像個保姆一樣。”

“可怕。”地球人說。

“可是跟你在一起,我想幹什麽都可以。我也希望你能隨便一點,不要讓我總擔心說錯話。”

“我說過,你可以隨便叫我地球佬。”

“那好吧。那我可要好好享受一下空乘人員的假期了,你呢?你想幹點什麽?”

“很簡單,我想看看質子同步加速器。”

“那可不行。不過等你見到巴倫以後,說不定他可以安排一下。”

“好吧。既然現在不能去看加速器,那我也不知道該做點啥了。我知道射電望遠鏡在月球另一麵,它也沒什麽稀奇的,還有……還是你告訴我吧,一般的遊客來月球都幹些什麽?”

“事情還真不少。比如去看藻類培養基地——不是看你先前見到的,那種經過防腐處理的蔬菜——而是去看農場。不過,那兒的氣味太大了,我可不覺得一個地球佬……地球人……看了以後,會胃口大開。地球……人來了以後,對食物都很不適應。”

“那你覺得很奇怪嗎?你有沒有嚐過地球食物?”

“沒真正嚐過。我大概也吃不慣吧。飲食這東西,全看個人習慣了。”

“我想也是,”地球人歎了一口氣,“你要是吃過真正的牛排,那些人造脂肪和纖維一定會讓你難以下咽。”

“我們可以去郊區,你會看見新的隧道正在岩床中延伸,不過你得穿上特製的防護服。還有工廠……”

“你來決定就好,賽琳娜。”

“好吧。不過你要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至少我要先聽到問題。”

“我曾說過,那些不喜歡地球佬的地球佬都想留在月球上。你沒搭腔。現在我問你,你打不打算在月球上定居?”

地球人盯著自己重靴的鞋尖。他說:“賽琳娜,我來月球的時候,簽證就很難辦。他們說我太老了,身體恐怕承受不了這樣的旅程,要是我在月球上待得稍微久一點,身體結構變化了,那我就再也回不了地球了。所以我告訴他們,我想在月球上永久定居。”

“你騙他們?”

“當時我自己心裏也拿不準。不過現在,我已經決定留下了。”

“我還以為,你越是那麽說,他們越不會放你過來呢。”

“為什麽?”

“一般來說,地球政府不願意把物理學家送到月球上定居。”

地球人嘴唇顫抖了一下。“我倒是沒有這方麵的麻煩。”

“那麽,如果你想成為我們中一員的話,我想你應該去看看我們的體育場。地球佬都想去,可是我們一般不鼓勵他們這麽幹——盡管也沒有完全禁止。不過對移民來說,就沒這回事了。”

“為什麽?”

“嗯,隻有一個原因。我們鍛煉的時候是**的,至少是半裸。為什麽不呢?”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耐煩,好像這是她第一萬次重申這個自衛式的立場,“溫度一直都調得非常舒適,環境非常清潔。但是,有了地球佬出現,**就會變得很不自然。有些地球佬看了以後很震驚,有些就情欲勃發,還有些人兩種反應都有。我們不想因為他們出現就穿上衣服,也不想跟他們打交道,於是一般就不讓他們進去。”

“但移民就沒關係?”

“他們早晚得習慣。而且時間長了,他們會更討厭穿衣服。他們會比土著月球人更需要體育館。”

“我得跟你說實話,賽琳娜。要是我看到異性的**,也會有反應的。我還沒老到無動於衷的地步。”

“沒關係,盡管興奮,”她不置可否地說,“一個人興奮,沒人管你。怎麽樣?”

“我們是不是也得脫衣服?”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說。

“作為觀眾?不用,我們可以脫,但不是必須脫。你要是第一次就脫光衣服,肯定會感到不自在,而且對我們而言,你的身體也不見得有多好看——”

“你可真直白!”

“不是嗎?我隻是實話實說。至於我嘛,我可不想讓你過於興奮,又不得不強行壓抑。所以咱們都還是穿著衣服吧。”

“會不會有人阻攔?我的意思是,像我這樣一個不怎麽好看的地球人,會不會被人攔下來?”

“跟著我就不會。”

“再好不過了,那麽,賽琳娜,還遠嗎?”

“我們已經到了,穿過那扇門就是。”

“啊,這麽說,你早就計劃好來這裏了。”

“我想你可能會比較感興趣。”

“為什麽?”

賽琳娜突然笑了笑:“我就是這麽想。”

地球人搖搖頭:“我現在覺得,你不隻是隨便想到的。讓我猜猜。要是我想在月球定居,那就一定要時常鍛煉,保持肌肉、骨骼和身體各個器官的活力。”

“完全正確。我們都得這麽幹,特別是地球移民。以後你就會明白了,健身房將成為你每天的噩夢。”

他們走過那扇門,地球人驚訝地四處張望。“這是我來月球以來,第一次看到跟地球類似的環境。”

“怎麽說?”

“因為這裏的麵積。我從來沒想到,月球上還會有這麽大的房間。還有辦公桌,辦公設施,已經坐在辦公桌後邊的秘書小姐——”

“露著**的小姐。”賽琳娜低聲說。

“這點不像地球,我承認。”

“我們自己還有滑道,另外也有給地球佬用的升降機。有很多層……稍等一下。”

她走到旁邊一個桌子跟前,跟坐著的小姐快速低聲交談,地球人隻是好奇地望向四周。

賽琳娜回來了。“沒問題。我們今天還趕上一場混戰。非常過癮,我知道那支隊伍。”

“這地方真讓人印象深刻。真的。”

“你說的是這裏的麵積?它還不夠大呢。我們有三個體育館,這個是最大的。”

“我很高興能看到,在月球基地這麽嚴酷的自然條件下,你們還能浪費這麽大空間,搞這種消遣節目。”

“消遣?!”賽琳娜好像生氣了,“你怎麽會認為這是消遣呢?”

“混戰啊?不是一種比賽嗎?”

“你可以稱之為比賽。在地球上,你們做這些事是為了體育比賽,場內十幾個人參與,場外有幾萬觀眾。月球上可不是這樣的,那些你們看起來是遊戲的東西,對我們而言卻是必須的……走這邊,我們坐電梯,不過要先等一小會兒。”

“我沒想惹你生氣。”

“我也沒真生氣,可你總得講道理啊。自從兩棲動物上岸以來,你們地球人從祖先到現在已經適應重力環境三億年了。就算你不鍛煉,也沒關係。我們可沒時間慢慢調整,花上幾千萬年來適應月球的重力環境。”

“你們看上去已經改變很多了。”

“如果你在月球的重力下出生、長大,那你的骨骼和肌肉自然會比較纖細,肯定不能像地球人那樣結實粗壯。不過這種差異隻是表層的。跟地球人相比,我們的身體並沒有什麽特異功能,一點都沒有。不管是消化係統,還是激素分泌,我們都沒有因重力的改變而變異,也不需要搞什麽特別的大負荷身體訓練。要是我們能為了娛樂消遣的目的,設計一些訓練項目的話……電梯到了。”

地球人猶豫了一下,沒敢邁步,看來是有點害怕。不過賽琳娜有點不耐煩了,可能因為他又得作出千篇一律的解釋。“我想你是不敢坐吧,這玩意兒看起來就像樹枝編的一樣。每個坐過的地球人都這麽說。不過在月球的重力條件下,也沒必要造得那麽結實。”

升降機緩緩向下移動。隻有他們兩個乘客。

地球人說:“看起來這電梯沒什麽人用的樣子。”

賽琳娜又笑了:“你說對了。我們都用滑道,那也更好玩一點。”

“什麽滑道?”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我們快到了。再往下兩層就是……滑道就是根垂直的管子,我們可以從裏麵滑下去,還有扶手。不過我們一般不鼓勵地球人使用。”

“因為太危險?”

“本身不危險,我們也可以當作梯子一步步爬下去。不過總有一些年輕人喜歡高速滑行,而地球人都不知道怎麽躲開他們。撞在一起可不是什麽好事。不過你早晚會習慣的……事實上,你將要看到的也是一種大型的滑道,專為那些不要命的家夥們設計的。”

她把他領到一個環形場地的欄杆前,有些人正靠著欄杆聊天。所有人都幾乎一絲不掛。大家都穿涼鞋,肩膀上多半掛著一個挎包。有些人穿著短褲。有人從一個罐子裏拿出些綠色的東西,放在嘴裏嚼著。

地球人走過他們身邊,微微皺著鼻子。他說:“牙齒問題在月球上一定很嚴重。”

“的確不太妙,”賽琳娜表示同意,“要是能選擇的話,我們寧願做無齒類動物。”

“不要牙齒了?”

“也不一定完全不要。我們或許會保留門牙和犬齒,為了美觀,偶爾也能用兩下。那幾顆也好刷。可是我們要臼齒有什麽用?隻能當作對地球生活的一種懷念。”

“那你們沒在這方麵做些研究嗎?”

“沒有,”她麵無表情地回答,“遺傳工程是非法的。地球方麵明文禁止了。”

她把身子靠在欄杆上。“他們把這裏叫作月球的競技場。”

地球人往下看去。他麵前是個巨大的圓形大坑,粉紅色的洞壁光可鑒人,上麵插著無數個金屬橫杆,看上去高低不一,隨機排列。短些的橫杆一頭插在牆裏,一頭露在外麵;長的就橫貫而過,兩頭都插在牆裏。大坑大概有四百到五百英尺深,五十英尺寬。

看上去,沒人關心這個競技場或是旁邊的地球人。當他走過的時候,有些人漠不關心地看了他兩眼,好像估算了一下他全身行頭的重量,又看了看他臉上的表情,然後就轉身離開。有人在離開前,對著賽琳娜的方向做了個手勢,不過他們還是全離開了。能看得出來,大家雖然都沒什麽明顯的表示,可對他們絕對是毫無興趣。

地球人湊到坑口前。競技場的底部有些纖細的身影在移動,從頂上看下去,像是一些扁平的玩偶。有些人身上掛著藍色的飾物,另外一些人是紅色的。他認出來了,這是兩支隊伍。那些飾物明顯起的是保護作用,他們都戴手套、穿便鞋,還有護膝和護肘。有些人裹著胸前,有些人則隻在腰間圍著布條。

“喲,”他嘟囔著,“還有男有女。”

賽琳娜說:“對!男女選手不分性別,平等參與比賽。那些布條隻是為了固定身體上某些部件,甩來甩去會影響平衡,影響下落速度。性別差異還是存在的,包括對疼痛的忍耐力。這不是謙虛。”

地球人說:“我好像記得自己以前讀到過相關報道。”

“或許吧,”賽琳娜不置可否,“不過這方麵的消息很少流傳到地球上去。不是我們有什麽限製規定,而是地球政府一般都把來自月球的消息封鎖起來。”

“為什麽,賽琳娜?”

“你是地球人,這得你告訴我……月球上的說法是,地球方麵覺得我們很棘手。至少地球政府是這麽想的。”

此時在洞窟下麵,有兩個人正在飛速上升,體育場裏響起輕快的鼓點。剛開始,兩人攀爬橫杆,好像在一級一級地爬梯子;後來他們速度越來越快,等到了中間的時候,他們幾乎已經在奮力跳躍,每一步都故意發出震耳的噪音。

“在地球上玩這個的話,可做不到這麽優美,”地球人羨慕地說。“或者說根本做不了。”他自己糾正。

“也不隻是低重力那麽簡單,”賽琳娜說,“你自己試試就知道了。這還得靠艱苦的訓練。”

說話間,兩位選手已經上到洞口,他們抓著欄杆,做了個倒立動作。然後同時翻了個筋鬥,開始自由落體。

“隻要他們想幹,動作還真夠敏捷的。”地球人說。

“嗯,”賽琳娜一邊說,一邊還在鼓掌,“我懷疑那些地球人——我指那些純粹的地球人,從沒來過月球的那種——想到在月球上的行走方式時,腦子裏還是荒涼的月麵以及太空服之類的東西,還會覺得我們一定走得極其緩慢。以為我們平時都穿著太空服,體態臃腫,動作笨拙,為了克服低重力而費力不堪。”

“完全正確,”地球人回答,“我看過關於早期宇航員的老電影,每個學校裏都會放給學生看,那裏麵宇航員的移動就像在水裏一樣。這個形象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即使現在實際情況已經完全改變了。”

“要是現在去看,你就會明白我們在月麵上可以跑多快了,即使穿著太空服,”賽琳娜說。“而在這兒,在地下的話,我們不用穿太空服,走起路來就可以跟地球人一樣快。我們那種緩慢的步伐,隻是為了更高效地利用肌肉。”

“可你的確也會那種步子。”地球人嘴裏說著,眼睛卻一直盯著那些選手。他們上來的時候迅捷無比,可是下落的時候,卻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他們好像在水中下沉,還會伸手在橫杆上借力,不過這次不是為了加速,而是減速。他們一落到坑底,馬上就有另外兩個人補上,再次躍起。然後又是兩個,兩隊人依次成對躍起,一對一的較量,比試誰的技藝更精湛。

每一對選手都動作和諧統一,大家都以更花哨的姿勢上升下落。有一對選手麵對麵躍出,在空中畫出兩道優美對稱的拋物線,落到對手剛剛離開的橫杆上。二人在空中擦身而過,卻絲毫沒有接觸。他們的精彩表演引發了觀眾們熱烈的掌聲。

地球人說:“我想我自己還是沒經驗,看不出這項運動最精妙的魅力在哪兒。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月球人嗎?”

“一定是的,”賽琳娜說,“這個體育館對所有月球公民開放,移民也玩得很好。可是要玩這種高難度的東西,還得靠那些在月球上孕育成長的孩子們。他們的生理機能更適應環境,至少比地球移民強很多,而且他們從小就受到了正規訓練。其實場上的選手們多半都不到十八歲。”

“我猜這項運動一定很危險吧,就算在月球的重力條件下也一樣。”

“經常有人骨折。我倒是沒聽說過有誰因此喪命的,不過至少有過一個摔斷脊柱而導致癱瘓的。那次可真嚇人,當時我就在旁邊看著——噢,稍等,下麵開始自選動作了。”

“什麽?”

“到目前為止,我們看到的都是規定動作。他們的表演都是按照既定的程序來的。”

周圍的鼓聲漸漸寂靜了下來,一位選手突然拔地而起。他單手抓住了一根橫杆,做一個回環,然後向上飛去。

地球人看得屏息靜氣。他說:“了不起。他像個長臂猿,飛來飛去。”

“什麽?”賽琳娜問。

“長臂猿。一種類人猿,事實上是最後一種野生的類人猿。他們——”他注意到賽琳娜的表情,於是說,“我沒有不敬的意思,賽琳娜,長臂猿是優雅的生物。”

賽琳娜皺著眉說:“我以前看過類人猿的照片。”

“你大概沒見過運動中的長臂猿……大概,有些地球佬稱月球人為‘長臂猿’,而且心存不敬,就像你們叫他們‘地球佬’一樣。不過我的確沒那個意思。”

他把兩個手肘都靠在欄杆上,專心地看著那選手的動作。那簡直就是空中的舞蹈。他說:“你們是怎麽對待那些地球移民的,賽琳娜?我指那些想終生定居於此的人。他們沒有一個真正月球人具備的能力——”

“這沒關係啊。移民也是公民,這裏不存在歧視,至少不存在製度上的歧視。”

“什麽意思?沒有製度上的歧視?”

“你自己也說了,有些事他們是做不到的。差別的確存在。他們的身體結構跟我們有差異,而且他們往往沒我們健康。要是一個移民等到中年以後才搬來,那他看上去就會更老一些。”

地球人避開她的視線,有點尷尬。“雙方可以通婚嗎?我是說,移民和土生月球人之間。”

“當然。毫無疑問,雙方可以結婚。”

“哦,這正是我想問的。”

“當然了。移民也有權利留下自己的後代。老天啊,你怎麽這麽問,我父親就是個移民,而我母親則是土生月球人。”

“我想你父親來月球時,一定還很——噢,上帝啊——”他身子貼在欄杆上,發出一聲驚呼,“我還以為他會失手呢。”

“不會的,”賽琳娜說,“那是馬克·福爾。他就喜歡玩刺激的,不到最後不伸手。實際上,這不是什麽好習慣,真正的冠軍從來不這麽做。繼續往下說,我父親來月球的時候,大概二十二歲。”

“我猜就是這樣。那麽年輕,還有足夠的時間去適應,也沒有對地球那種複雜的情感。從一個地球男人的角度來說,我猜想這種性關係一定相當美妙——跟一個……”

“‘性關係’!”賽琳娜嚇了一跳,旋即又笑了,“你不會以為,我父親會跟我母親**吧。要是我媽聽到這話,一定馬上把你轟走。”

“可是——”

“為了安全起見,還是人工授精的更好。哼哼,跟一個地球人**?”

地球人表情凝重:“我記得你說過,這裏沒有歧視。”

“這不是歧視,是自然現象。一個地球人無法完全掌握這裏的重力場。不管他經過多少訓練,在本能的驅使下,他都會恢複本性。我可不敢冒這個險。搞不好那個男人會折斷自己的手腳,要不就更慘,折斷我的。基因融合是一回事,**是另一回事。”

“對不起……難道人工授精不違法嗎?”

她此時又被場內的情況吸引了。“那又是馬克·福爾。隻要他別耍那些沒用的花招,水平還是很不錯的;他姐姐的水平不比他差。要是他們兩個聯手,那簡直無人可以匹敵了。好好看著。他們要一起上場了,然後就會完成同樣的動作,默契得像同一個人一樣。他的動作有時候是有點花哨,不過沒人敢懷疑他的技巧……對了,人工授精的確違法了地球法律,可是隻要醫學上確實有需要,也可以破例,當然,有時候破例的也太多了,據說是這樣的。”

此時所有的選手都上來了,在欄杆下排成整齊的環形;紅的一邊,藍的一邊。他們向觀眾們一齊揮舞手臂,掌聲經久不息。此時欄杆邊上已經擠滿了人。

“你該買坐票的。”地球人說。

“根本沒有。這不是演出,隻是訓練而已。我們不鼓勵大家隻做觀眾,每個人都該參與進去。”

“你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完成這樣的動作嗎,賽琳娜?”

“隨大流而已,所有的月球人能做到。我做不到他們那麽漂亮的動作。我也沒加入任何一支隊伍——現在要開始混戰了,人人都可以參與。這才是真正危險的節目。所有十名選手都會同時跳到空中,雙方都要設法把對手擊落。”

“真的摔下去嗎?”

“千真萬確。”

“是不是常有人受傷?”

“經常有。從理論上講,這個節目也不是完全名正言順。很多人認為它太囂張,而且我們的人口本來就不多,萬一造成無謂的犧牲就更不值得了。不過,混戰還是很受歡迎,公決的時候,我們湊不到足夠的票數來廢止它。”

“你會把票投給那邊呢,賽琳娜?”

賽琳娜臉上一紅:“哦,無所謂。你看那邊。”

鼓聲突然間爆發出來,如雷鳴一般。所有選手都如離弦之箭,彈射出去。空中一片混亂,可是當他們再次分開的時候,每個人都穩穩地站在一根橫杆上。然後就是令人窒息的等待。一個率先發動,其餘人紛紛跟上;空中又一次人影憧憧。如此循環往複,過了許多回合。

賽琳娜說:“記分規則很複雜。每次起跳都會得一分;每次觸到對手得一分;造成對手撲空得兩分;擊落對手得十分;還有很多種罰分的情況,分別對應多種犯規。”

“誰在記分?”

“有裁判在一邊,他們會根據場上情況做出初步裁決;如果對裁決不滿,可以通過電視錄像追查上訴。可是這些是非,經常連錄像帶也給不出明確的答案。”

觀眾中間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原來是場內一個藍隊的女孩得分了,她在掠過一個紅隊男孩身邊的時候,響亮地拍了一下他的側腹。那男孩當時已經在躲閃了,可惜還是沒躲過。最後他勉強抓住了牆上一根橫杆,不過已經失去了平衡,膝蓋很狼狽地撞到牆上。

“他眼睛長哪兒去了?”賽琳娜憤怒地嚷道,“他都沒看見她過來。”

場內的氣氛越來越火爆,地球人看得眼花繚亂。有時候,有的選手跳起來,觸到了橫杆,卻沒有抓住。這時候,所有的觀眾都俯身在欄杆上,好像都要跳出去救他一樣。有一次,馬克·福爾的手腕被人打到,有人大喊:“犯規!”

福爾失手落下。在地球人的眼裏,由於重力的原因,他下落得非常緩慢。福爾的身體在空中掙紮著,努力伸手去夠身邊的橫杆,可是都失敗了。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盯著他,大家的心都在隨他一起下落。

福爾下墜得越來越快。盡管他有兩次差點抓到橫杆,並成功地降低了速度。

眼看就要落地了,他忽然疾伸右腿,生生鉤住一根橫杆。然後他頭朝下懸在空中,悠悠****,頭頂離地隻有十英尺高。他展開雙臂,向歡呼的觀眾們致意;然後他屈身而上,再次躍起。

地球人問道:“有人犯規了嗎?”

“要是王珍真的拽了馬克的手腕,而不是推的話,那她就犯規了。不過裁判卻判了合理衝撞,我想馬克也不會上訴的。他以前就這麽玩過,不過沒這次驚險。他就喜歡玩這種千鈞一發的遊戲,總有一天他會失手傷著自己的……噢,噢。”

地球人抬起頭看著她,不過賽琳娜的眼睛卻沒在他的身上。她說:“有個專員公署的人來了,他一定是來找你的。”

“為什麽——”

“我想不出他來這兒還能找誰。你畢竟與眾不同。”

那信使有一張地球人的臉孔,至少是個地球移民。他好不容易穿過二三十個**的觀眾,在漠然而藐視的目光中,直接朝他走了過來。

“先生。”他開口,“戈特斯坦專員想請你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