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特(1)

崔特能感覺到自己形象粗短,不過他並不覺得這樣難看。實際上他根本不會去考慮這個問題;即使真的去想了,他也會覺得這樣最好看。他的身體隻為一個目的而存在,平心而論,性能可靠。

他開口問道:“奧登,杜阿去哪兒了?”

“出去了,在外麵。”奧登隨口咕噥了一句,好像並不在意。看到這種對家庭明顯的忽視,崔特有點生氣了。杜阿總是那麽難管,而奧登卻從來也不關心。

“為什麽放她走?”

“我為什麽要攔她?崔特,她做錯什麽了?”

“你知道她錯在哪兒。我們已經有兩個孩子了,可是一直沒有第三個。你知道現在要生出個小情者來有多難。杜阿必須得到充分的營養,要不然根本就不成。現在呢,她又在日落的時候出去了。日落時那點光線,她能吃得飽嗎?”

“她隻是食欲不好而已。”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到現在還沒生出女兒。”崔特的口氣變溫和起來,“你想啊,要是沒有杜阿,沒有一個情者,我們兩個的生活算什麽呢?”

“嗯,喔。”奧登嘴裏咕咕噥噥著。崔特懊惱地發現,他的左伴在這最簡單的事實麵前,又開始扭扭捏捏了。

他又說:“記住,當年是我先找到杜阿的。”奧登還記得這些嗎?奧登心裏還有這個家嗎?有時候崔特心裏會感到無比的喪氣,他想要努力改變——改變這些——事實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他隻知道自己心裏十分懊惱。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那時他渴望找到一個情者,而奧登卻一點兒都不在乎。

崔特知道自己說不出那些大道理。不過雖然撫育者都嘴笨,可他們心裏卻並沒閑著。他們時時刻刻都惦記著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奧登說來說去不過是那些粒子啊、能量啊,那些東西有什麽用?崔特心裏惦記的都是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們。

奧登曾對他講過,現在普通人的數量正在逐漸減少。可奧登自己難道不關心嗎?那些長老們都不關心嗎?到底有誰會關心撫育者的想法呢?

這世上隻有兩種生命,一種是長老,另一種是普通人。兩種都得吃飯、吸收陽光。

奧登曾經跟他講過,太陽在慢慢變冷。食物越來越少,所以生命的數量也將會隨之減少。不過崔特並不相信,在他看來,太陽的溫度並沒有降低,至少從他小時候到現在沒什麽變化。人數變少的原因隻有一個,就是大家都不關心家庭了。理者們都天天想著沒用的知識,而情者們總是蠢到不可救藥。

普通人就應該放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專注於家庭。崔特就是這樣,他總是心無旁騖地操持著這個家。小理者先降生,然後是小撫育者。他們一天天長大,長得活潑可愛。剩下的就是再生個女兒了。這事對他們來說好像非常困難,可是如果現在生不出情者,日後誰來組成新的家庭?

杜阿這陣子是怎麽了?她一直就很古怪,現在好像越發不可琢磨了。

崔特心裏對奧登一陣火起。奧登嘴裏總是那些不知所謂的話,杜阿還很愛聽。奧登總喜歡跟她說個沒完,好像她也是個理者一樣。對一個家庭來說,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這道理奧登應該明白。

隻有崔特知道為這個家操心。隻有他才會去做那些非做不可的事。奧登跟長老們那麽熟,卻一句話都不肯講。當年他們需要情者的時候,奧登就是不說。他隻會跟長老們討論能源之類的廢話,從來不替家庭考慮。

最後還是崔特勇敢地站了出來。一想到那天的情景,崔特心中又充滿自豪。那時他看見奧登正和一個長老交談,他就主動湊了過去。他理直氣壯地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我們需要一個情者。”

那個長老轉過來看著他。崔特從來沒有跟哪個長老挨得這麽近過。那長老看上去是一整塊,隨便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要牽動全身;雖然身上也有一些可以活動的附肢,但他們的軀幹卻永遠不會改變形狀。他們永遠無法隨意飄動,而且奇形怪狀,毫無美感可言。看上去他們應該不喜歡被人碰到。

長老問道:“是這樣嗎,奧登?”他還是沒跟崔特講話。

奧登幾乎已經把頭埋到地下了,崔特還從未見過他這樣。他說:“我……我的右伴一定是昏頭了,他……他……”奧登這時候已經結結巴巴,說不下去了。

但是崔特能。他繼續說:“缺了情者,我們沒法**。”

崔特知道奧登已經尷尬得說不出話來了,不過他可不管。機不可失。

“好吧,親愛的小左,”那個長老對奧登說,“你也有這種感覺嗎?”長老們操持的語言跟凡人完全一樣,可是聲音卻尖利刺耳,聽起來很不舒服,也很難聽懂。雖然奧登看起來已經完全適應了,可是不管怎樣,崔特還是覺得聽不大懂。

“是的。”奧登最終還是這麽回答。

長老終於轉向崔特。“告訴我,年輕的撫育者,你和奧登在一起有多久了?”

“很久了,”崔特回答,“沒情者實在是不行了。”他盡量繃緊身體,不流露出一絲畏懼。他知道這個時刻非常關鍵。他說,“我的名字叫崔特。”

那個長老好像有點被逗樂了。“不錯,你做得對。你和奧登相處得非常好,不過這樣一來情者有點不好選。我們已經差不多拿定主意了,至少我早就想好了,不過還得說服其他長老。耐心點,崔特。”

“我已經失去耐心了。”

“我知道,我知道,不過再等等吧。”他又一次笑了。

當他走後,奧登直起身子,對崔特大發脾氣。他怒吼道:“崔特!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是個長老啊。”

“他是羅斯騰,他是我的導師。我可不想他生我的氣!”

“為什麽?他為什麽會生氣?我一直很有禮貌啊。”

“算了。”奧登恢複常態,麵對崔特,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發火。(崔特也鬆了口氣,不過還是盡量不表現出來。)“你知道嗎?這非常難堪。想想看,我的右伴從來不怎麽說話,卻突然跑去跟我的導師交談。”

“那你自己怎麽不說呢?”

“這事需要時機,時機,你懂嗎?”

“不過你好像永遠也等不到那個時機。”

後來,他們就一起上到地麵,不再爭執。不久,杜阿就來了。

是羅斯騰把她帶來的。崔特並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去看長老,他的眼裏隻有杜阿。還是後來,奧登告訴他是羅斯騰做了這件事。

“看見了嗎?”崔特不無驕傲地說,“是因為我去找他說了,是因為我,杜阿才會來。”

“不對,”奧登說,“是因為時機已到。不管你有沒有找過他,隻要時機到了,杜阿自然會來。”

崔特才不信呢。他認定全是因為的他的功勞,杜阿才會來。

不過,杜阿倒真的是獨一無二。崔特見過很多情者,看上去都挺誘人的。隨便哪一個加入他們的家庭,使他們的**完整起來,崔特都能接受。不過當他一見到杜阿的時候,他就明白了,以前那些統統不合適。杜阿,隻有杜阿才是完美的。

杜阿知道該如何去做,完全知道。後來杜阿才說,以前沒人教過她,從來沒人跟她提起過這件事。甚至其他情者都沒跟她說過,因為她總是獨來獨往。

但是當他們相遇的時候,大家都明白該如何去做。

杜阿的身體漸漸淡化消散,崔特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的身體可以消散到如此程度,連想都想不到。她的身體已經變成一團色彩斑斕的迷霧,充斥著整個房間,使他眼花繚亂。他下意識地向前移動,漸漸地進入了杜阿所幻化的迷霧中。

他甚至感覺不到滲入,完全沒有感覺。沒有阻礙,沒有摩擦。他在杜阿的體內飄動,感到一陣陣心悸。然後他發現自己也開始淡化消散,完全不像從前那樣吃力。他也能輕而易舉地幻化成一團煙霧。這種消散就像遊動一樣簡單,毫無障礙。

朦朦朧朧中,他看到奧登從另一邊進來了,從杜阿的左邊。奧登也在消散。

接下來,就像任何世界中任何**的接觸一樣,他碰觸到了奧登。但是那甚至不像一次接觸。一切盡在無法名狀的感覺之中。崔特毫無阻礙地進入了奧登的身體,正如奧登進入他的身體。他無法判斷,究竟是他在奧登體內,還是奧登在他體內,或者他們在彼此體內,或者都不是。

隻是——歡愉。

漸漸地,這種感覺從高峰滑落,等他感到自己再也無法支持的時候,感覺消失了。

最後,他們分開身體,彼此注視。這次**從頭到尾持續了好幾天。**總是很耗時間,越長就越過癮,盡管每次結束之時,他們都感覺那隻是一瞬間的事,甚至無法回憶起具體的經過。在以後的日子裏,他們每次**的時間都比初次要長得多。

奧登說:“太奇妙了。”

崔特隻是直直地盯著杜阿,是她帶來了如此奇妙的享受。

她已經聚攏了身體,渾身震顫著,好像還在暈眩之中。看來她是三人之中感受最深的。

“我們改日再來,”她匆匆忙忙地說,“改日,現在我要走了。”

她馬上便離開了。他們並沒有阻止,因為他們都還沒緩過勁兒來。從此,每次**過後,她都會獨自離開,好像心中有什麽東西,需要獨自麵對。

崔特很為此煩惱。她在太多地方與其他情者不同。這樣不對。

奧登卻不這麽看。他常常說:“為什麽不讓她獨處呢,崔特?她與眾不同,說明她比其他情者更出色。要是她像普通情者一樣,我們的**能有這麽奇妙嗎?而你,隻想享受其中好處,卻一點代價不願付出,這怎麽可能?”

崔特其實完全弄不明白。他隻知道,杜阿應該安守自己的本分。他說:“我想要她做自己該做的事。”

“我知道,崔特,我知道。不管怎麽說,你就隨她去吧。”

其實奧登常常因為杜阿的特立獨行而責備她,不過卻總不願意讓崔特去說。“你說話缺乏技巧。”奧登總是這麽說。崔特卻聽不懂什麽叫技巧。

不過現在,第一次**已經過去很久了,他們還是沒生下女兒。已經多久了呢?恐怕太久太久了。而杜阿,隨著時間的推移,卻越來越孤僻了。

崔特說:“她吃得太少了。”

“等時機到來……”奧登又開始說。

“時機?算了吧,你總是說這些廢話,什麽這個時機到了而那個又沒到。當年在找杜阿的時候,你就永遠地等不到所謂的時機;而現在,我們該要個女兒,你又會永遠等下去。問題在於杜阿……”

奧登這時候已經轉過身去。他說:“她就在那兒,崔特。要是你覺得自己是她的父親而不是右伴的話,你就自己去找她。去吧。不過我已經勸過你了,別管她。”

崔特走了。他心裏憋了一肚子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