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噩夢

其實,我要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郭陽。

我不會輕易相信一個人。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確定郭陽跟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必須先把這件事搞清楚。

接下來的幾天,除了出了趟門把租來的車還了,我和郭陽深居簡出,每天除了出去買煙、幾瓶水,連吃飯都是點外賣,盡量不出門。小海也很懂事,一直沒有過來打擾我們。

這兩天,我旁敲側擊地把郭陽刨了一個底兒掉,雖然整件事情還沒捋出什麽結果,但至少有一件事情我基本確認了,郭陽並沒有和我說謊。

郭陽的父母都是海外華人,他一家子是在他爺爺那輩遷到美國的。他爺爺祖籍湖南,一直生活在上海,從上海移居到美國,和內蒙古半毛錢的關係也沒有。

郭陽和我同歲,也是一九八一年出生,但生日和我不同,他是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三十一號,也就是農曆臘月初六出生的,我看了他的護照,這一點確認無誤。

而我是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二十四號出生,正好比郭陽早一個星期。也就是說,如果他護照上的出生日期沒有問題,我們是雙胞胎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那麽問題來了,既然我們不是雙胞胎,為什麽會長得一模一樣呢?

郭陽對我說道:“我們兩個都姓郭,有沒有這種可能,我們之間存在遙遠的血親關係,因此我們的身體裏有部分相同的DNA,多少代之後,由於基因突變或者某些不知道的原因,造成了我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

“得了吧你。”我不以為然,說道,“我覺得沒這麽簡單,這後麵恐怕有事。”

“能有什麽事呢?”郭陽問道。

“什麽事?”我說道,“陰謀唄。”

郭陽愣住了,說道:“陰謀?不至於吧。”

他頓了頓,說道:“就算咱倆是雙胞胎,那也談不上有什麽陰謀啊?”

我笑了,雖然和郭陽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感覺得出來,他屬於那種從小生活條件優越,沒遇到過什麽事的人。這種人的特點是凡事都喜歡往好處想,對人從不設防,也從來不會有什麽危機意識。

而我不一樣,我媽在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把我生出來,我們母子倆受盡了各種歧視。我十八歲退學,之後在道兒上混了這麽多年,什麽事沒見過?所以凡事我都喜歡先往最壞的一麵想,遇到事情先給自己留出後路來再說。

我沒有和郭陽爭辯,說道:“你把你出生以後的事情,再仔細回憶一下,尤其是現在想起來有點奇怪的事情,有沒有?”

郭陽搖了搖頭,很肯定地說:“沒有。”

郭陽三十六年的人生,很平靜,也很平淡,沒有任何跌宕起伏,就像一本流水賬。他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三十一號出生,六歲前在家由爺爺奶奶帶大,六歲後上小學,小學五年、中學七年,之後念了四年大學、三年研究生,二十五歲畢業,進入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工作,三年前辭職創業,現在經營著一家不算小的科技公司。不過公司還在起步階段,各方麵還沒有完全進入正軌,所以郭陽並不算富有。

郭陽交過兩個女朋友,都是華人,一個是上大學的時候,畢業幾年後分手,女孩後來嫁給了一個美國人;另一個是在他三十三歲那年,一個帶著三個孩子的單身媽媽,兩人感情很好,後來因為孩子不接受郭陽,所以分手了,這是三年前的事情。

“帶著孩子的女人你都要,沒事吧你?”我聽完郭陽的故事,很不理解。

郭陽解釋道:“這是中美文化差異,在美國,兩個人相處,主要看性格。”

我撇了撇嘴:“得得,你這差異我理解不了,就憑你這條件……”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郭陽,說道:“美籍華人,還是大公司的老板,什麽樣的女人找不著啊,幹嗎非找一個帶仨孩子的啊?”

郭陽笑了,顯然對我的話並不認同,他說道:“行了,咱們回到正題吧。”

我點了點頭,說道:“這麽著,你把從你看到我的微博,到今天為止,發生的所有事情再仔細講一遍,在這期間,有沒有發生過什麽不太合理的事情?”

郭陽凝神回憶了片刻,說道:“我記得很清楚,第一次看到你的微博,是十二月四號,那天是星期一。那天下午,我處理完公司的幾件棘手事情,感覺有點累,就隨手翻了翻手機,看到了一個朋友轉發的微博信息,是一篇有關男女感情的搞笑帖子,我就是從那篇帖子找到你的……”

我打斷郭陽的話,問道:“你等等,是不是一篇講‘舔狗的一百種死法’的帖子。”

郭陽說道:“對,就是那篇帖子。”

那篇帖子我有印象,是一個叫風生水起的網友寫的,我還在下麵留了言。

郭陽繼續說道:“我看完帖子,意猶未盡,就翻了翻下麵的評論。之後就看到了你寫的那段評論,和絕大多數網友的評論不一樣,你那段評論,很有內容。”

我記得我那段評論是關於“舔狗不得好死”的,我從泡妞的角度進行了心理分析,當時之所以會發這段評論,是因為那天喝多了酒,才會把我這二十多年來的寶貴泡妞經驗發在了網上,要是擱平時,這都是不傳之秘,出多少錢也不會告訴你。

如此看來,這個郭陽還是個識貨的主兒。行,孺子可教。

郭陽並不知道我心裏的想法,繼續說道:“看到這段評論以後,我覺得這段話說得很有水平,不像一般人說的,於是就點進了你的微博。連續看了你發的很多帖子和評論以後,越來越覺得你這個人挺有意思的,很多觀點都有奇思妙想的感覺。就這樣一路看下去,不知不覺就看到了天黑,直到我看到你在微博裏發的自拍照和視頻。”

郭陽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味第一次看到我照片時的震撼感覺,過了片刻,才說道:“我當時震驚極了,我凝視著你的照片足足有十幾分鍾,接下來,我用了整整一個晚上,把你幾年來的每一條微博都看了一遍,仔細對比你發的每一張照片和每一段視頻,最後我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我們兩個不是簡單的撞臉,而是長得一模一樣。”

我能理解郭陽第一次看到我照片時的震撼。我第一次在外交部街早餐店看到他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感覺。

我問道:“然後呢?”

郭陽說道:“之後我用了幾天時間,查了所有能找到的關於你的資料,包括你的抖音、快手、博客等等,然後我決定,我一定要見見你,見見你這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搞清楚我們為什麽會長得一樣。”

我問道:“然後你就查到了我的地址?”

郭陽說道:“我沒有查到你的地址。你這個人很謹慎,從來不在社交網絡裏留下任何詳細信息,似乎很小心。”

郭陽說得沒錯,這是我的習慣。我問道:“那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郭陽說道:“從你的照片裏。我用了好幾天時間,試圖查到你的地址,但是一無所獲,於是我開始研究你的照片,利用穀歌的全景地圖,我發現你的很多照片都是在東單和外交部街一帶拍的,這說明你經常在這一帶活動。”

郭陽這種高學曆的人,社會經驗不一定豐富,但智商確實高,居然能這樣找到我,不得不佩服。我媽臨死前給我留下了一爿小服裝店,就在東單,所以我經常會在那一帶出現。

郭陽說道:“查到你常出現的地點後,我想親自搞明白,所以也沒派別人,借處理公司在北京的業務,就自己來了。到北京以後,每天處理完公司的事情,我就在東單和外交部街一帶找你,很幸運,並沒有花多長時間。”

我問他:“按你的說法,你十五號到北京,很快就找到了我,也就是說,二十四號平安夜之前你就見到了我,那為什麽不來找我,要拖那麽多天?”

郭陽說道:“你說得對,我確實跟蹤了你好幾天,主要是……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可以說,那時候我還沒有做好思想準備。”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琢磨了片刻,問道:“那你再仔細回憶一下,從你十二月四號在微博上見到我的照片,直到那天早上我在外交部街的早餐店見到你,在這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情,比如說,你被人盯上了或者被人跟蹤?”

郭陽很肯定地說道:“沒有,一切都很正常。”

那就有點奇怪了,如果郭陽沒有被人盯上,我這邊也沒有什麽仇家,那個黑衣大漢是哪裏來的,來幹什麽?

郭陽說道:“其實這件事也好辦,那個人既然跟蹤了我們一次,就不可能善罷甘休,肯定還有下一次,我們等下一次再見到他的時候,也不用躲,直接問清楚就好了,反正我們也沒有做過什麽虧心事……”

“肯定不行!”我斬釘截鐵地打斷郭陽的話,說道,“你這個人就是書生氣太重,你知道對方是什麽人嗎?咱沒做過虧心事,但難保不會遇到那種心眼小的、心理陰暗的。這種事情是能躲就躲,大不了別有那麽大的好奇心,永遠埋著就完了。”

“好吧,”郭陽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有道理,那這件事情就放一放。更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我們兩個為什麽會長得一模一樣,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去做一次科學檢測。”

我說道:“你是說,去做DNA 親子鑒定?”

郭陽說道:“是的,我們要從科學的角度徹底檢查一下,我們兩個到底有沒有血緣關係,這樣,無論結果如何,至少心裏踏實一些。”

我當即表示同意,說道:“事不宜遲,明天一早我們就去。”

我立刻上網查詢北京的親子鑒定中心,距離鼓樓大街最近的是位於新街口趙登禹路上的一家,通過網絡預約,我們約好了第二天中午十一點鍾的檢查。

一切忙活完畢,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我們兩個閑聊了一會兒,就各自睡了。

郭陽很快進入了夢鄉,我卻躺在**輾轉反側,折騰了好久才睡著。主要是白天睡得有點多,再加上這些天的事情確實有點鬧心。好在明天做完親子鑒定,一切就都有結果了。想到這裏,我心裏踏實了很多,迷迷糊糊睡著了。

我做了很多夢,最開始夢到在地上撿鋼鏰,一塊錢一塊錢地撿著,撿了一大袋子,心裏別提有多美了。最後一個鋼鏰,我伸手一抓,結果發現不知道是誰吐在地上的一口黏痰,給我惡心壞了。緊接著,我又夢到我在內蒙古和那個叫呼吉雅的大娘聊天,大娘跟我說:“你媽生你的時候,就你一個,你可別胡思亂想。”

然後我似乎是醒了,回到了這間小旅館的**,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睛,就感覺身子出奇的重,連翻身都翻不了。我的腦子很清醒,能想起所有的事情,就是睜不開眼睛。我拚命地掙紮,最後終於竭盡全力睜開了一點眼睛,發現郭陽躺在另一張**睡著。就在這時,那種極度熟悉的不對勁的感覺又來了,我猛然抬頭,隻見窗戶外麵,有一張蒙著麵的臉,正死死地盯著我。我們倆就這麽互相對視著,我嚇得動都動不了。那人慢慢地拉開麵罩,麵罩的後麵,竟然是郭陽的臉。

我渾身一激靈,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