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輪回

一小時後,邵子安三人終於衝出市區,來到了位於玖川市西北的一處別墅群。

邵子安帶嶽瀾和017 走進一棟別墅,說道:“這裏位置偏僻,我們今晚就在這兒休息……”

017 突然一個踉蹌,邵子安一把扶住他,問道:“你怎麽了?”

017 苦笑了一下,說道:“我被他們咬了。”

邵子安一驚,低頭望去,隻見017 的小腿上早已鮮血淋漓,一個瘮人的咬痕位於他的小腿外側,流出的血已成黑色。

邵子安一把撕開017 的褲角,隻見一條黑線從傷口處沿小腿向上而去。邵子安向嶽瀾喊道:“快,刀子!”

017 說道:“來不及了,剛剛跑了太長的路,病毒已經擴散了。”

邵子安吼道:“你閉嘴!”他撕下衣襟,將017 的小腿緊緊紮住,取過嶽瀾遞過來的刀子,在傷口上劃了一個深深的十字,用力將裏麵的黑血擠出。

017 按住邵子安的手,說道:“沒用的。你聽我說,你必須把我處理掉!”

邵子安喊道:“你別胡說!”

017 喘了幾口氣,說道:“你應該知道,隻要被重肌人咬傷,就絕不可能再救回來。子安,你理智一點!”

大滴的汗珠從017 的額頭落下,病毒入侵的速度顯然非常迅猛。

017 極力抑製住身體內部的反應,聲音已經顫抖,說道:“你聽我說,我們已經拿到了最重要的東西。你要保護好嶽瀾,把病毒母體血清安全送回去,你明白嗎?”

邵子安絕望地搖頭,淚水已經湧上了眼眶。

017 凝視著邵子安,說道:“答應我一件事,一定要查到那個真相,動手吧。”

邵子安顫抖地拔出手槍。

017 笑了,抓住邵子安的手,將槍口頂在自己額頭,說道:“子安、嶽瀾,你們多保重。”

017 閉上雙眼,說道:“來吧。”

邵子安轉過頭去,大滴的淚珠從他的眼眶落下。邵子安猛一咬牙,扣動了扳機。

在別墅外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邵子安和嶽瀾將017 埋葬了。

天空依舊陰霾,再次下起了雪,黑灰色的雪花從天空飄下。兩人靜靜地站在017 的墳前,任由雪花飄在自己的頭上、肩上。

回到別墅,邵子安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壁爐前,心情無比沉重。

他不知道為什麽一切會如此發生,更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此時,他心中充滿了悲痛,同時,他一直不願意想象的那種極度恐怖的預感,慢慢襲上了他的心頭,用力撕扯著他。邵子安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和絕望。

就這麽靜靜地坐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股刺骨的寒意襲來,邵子安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忽覺一隻手放在他的肩頭,回過頭來,是嶽瀾。

嶽瀾輕聲說道:“別難過了,我做了晚飯,來吃點東西吧。”

邵子安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天色不知道什麽時候暗了下來。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走進飯廳,沒想到這麽短的時間,嶽瀾竟然已經準備好了一桌豐盛的晚餐。雖然都是隨身攜帶的罐頭食品和在別墅裏找到的食材,但嶽瀾烹飪得極為精良。

嶽瀾為邵子安盛了一碗飯,說道:“都是我媽媽教給我的,你嚐一嚐,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邵子安回過神來,不由得一怔。嶽瀾的話是如此熟悉,在多年前那段瀕死體驗的經曆中,在那個晚上,另一個嶽瀾也和他說過同樣的話。

嶽瀾問道:“怎麽了?”

邵子安搖了搖頭,勉強向嶽瀾笑了笑,拿起筷子。雖然沒有任何胃口,但邵子安知道,這是嶽瀾的心意。他夾起一口菜,沒想到,如此簡單的罐頭食品,竟被嶽瀾烹飪得極為可口。

嶽瀾為他殷勤地布菜,邵子安吃著,心裏很是感動。

吃過晚飯,天已經全黑下來。兩人將所有門窗封死,又在壁爐內生了一堆火,屋內的寒氣一下子被驅散開來。

仔細分析過後,兩人都感覺到,他們這次回到玖川市的行動,似乎過於順利了,但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卻無從得知。

不過邵子安可以確定,他們拿到的血清,確實是TN-418 病毒的母體血清。

目前,他們的所有通信設備都已經損失了,沒辦法與歐陽聯絡。兩人決定在這裏休息一晚,待第二天天亮,重肌人的活動沒有那麽頻繁的時候,再離開這裏,到預定地點與歐陽會合。兩人再次檢查了所有門窗和出口,又在壁爐裏加了柴。

為安全起見,兩人當晚沒有分開,就在客廳地板上打了兩個地鋪,將背包和武器放在枕邊,以防突**況,和衣而睡。

躺在**,邵子安久久無法入眠。回憶著這一天發生的事情,他心中思潮起伏。

算上017,他們這一次一共犧牲了整整十名隊員。自從在遠山訓練營與017 相識,他們已經認識了整整七年。017 雖然話不多,但他是邵子安在遠山訓練營最好的朋友之一,然而現在017 離開了自己,邵子安心中傷痛不已。

除此以外,他不明白,為什麽這一次重回玖川市,他經曆的所有事情,甚至每一處細節,都與十五年前那段瀕死體驗中的經曆,幾乎一模一樣。

從他們空降遇到重肌人,樓頂逃生,從熱力管線進入沃爾瑪超市,到紮西等人拉手雷和重肌人同歸於盡,017 犧牲,所有的情節都和十五年前在瀕死體驗中的經曆完全相同!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邵子安左思右想,如墜夢中。

邵子安的腦中思緒萬千,不知過了多久才蒙蒙矓矓睡去。迷迷糊糊中,忽覺有人來到他身邊。他睜開眼睛,是嶽瀾。

借著壁爐的微光,隻見嶽瀾將手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輕輕說道:“子安,你……你可以抱抱我嗎?”

邵子安一怔。但是這一次,他並沒有拒絕嶽瀾。嶽瀾將頭埋在邵子安胸前,低聲說道:“謝謝你。”可以感覺到,嶽瀾的身體在微微地發抖。

良久,嶽瀾突然輕聲說道:“子安,其實……我都知道了。”

邵子安說道:“你說什麽?”

嶽瀾說道:“都是一樣的,對嗎?”

邵子安問道:“什麽一樣的?”

嶽瀾說道:“我們這一次回到玖川市,和你那一次的經曆,全都是一模一樣的,對嗎?”

邵子安愣道:“你……你怎麽會知道?”

有關那一段瀕死體驗中的經曆,邵子安在上一次與嶽瀾講述的過程中,並沒有描述任何細節,包括他如何遇到嶽瀾,之後如何來到嶽瀾的家,以及他們兩人最後在別墅的經曆。嶽瀾對於那段故事的細節,可以說一無所知。

嶽瀾沉默了片刻,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會知道,但是……我就是知道。”

邵子安心中震撼至極,他點了點頭,說道:“是的,一模一樣。每一個細節,甚至每一句對話,都是一模一樣的。”

嶽瀾說道:“對不起。”

邵子安問道:“怎麽了?”

嶽瀾說道:“那一次你來找我,向我講述這段經曆,我不應該那麽決絕地傷害你,我很後悔。”

邵子安說道:“這不怪你,換作誰都不會一下子接受那麽離奇的故事。”

嶽瀾搖了搖頭,說道:“不管怎樣,我還是不能原諒自己。”

邵子安說道:“都過去了,換作我,也會這樣。”

“謝謝你,”嶽瀾笑了,笑得無比開心,“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

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邵子安點頭。

嶽瀾說道:“從前,有一隻大兔子和一隻小兔子,他們生活在一起。

大兔子和小兔子一起吃飯,小兔子捧著飯碗對大兔子說:‘想你。’大兔子說:‘我不就在你身邊嗎?’小兔子說:‘可我還是想你。’小兔子咂吧咂吧嘴巴,說:‘我每吃一口飯都要想你一遍,所以,我的飯又香又甜,哪怕是我最不喜歡的卷心菜。’大兔子不說話,隻是低著頭繼續吃飯。

“大兔子和小兔子該睡覺了。小兔子蓋好被子,對大兔子說:‘想你。’大兔子說:‘我不就在你身邊嗎?’小兔子說:‘可我還是想你。’小兔子閉上眼睛,說:‘我每做一個夢都要想你一遍,所以,每個夢都是那麽溫暖,哪怕夢裏出現妖怪我都不會害怕。’大兔子不說話,躺到**。

小兔子睡著了,大兔子輕輕吻了吻小兔子的額頭,對她說:‘每天每時、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你,悄悄地想你。’”

再一次聽到嶽瀾講述著這些幼稚而可愛的小故事,邵子安一時間恍如隔世,不由得癡了。

第二天早上,邵子安醒過來的時候,恍惚中,竟有一種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感覺。坐起身來,窗外已經天光大亮。房間被收拾得整整齊齊。

嶽瀾笑吟吟地跑過來,說道:“你醒啦?我去給你打洗臉水。”

洗漱完畢,兩人坐到餐桌前。靜靜地吃過早餐,邵子安和嶽瀾商議了接下來的安排和行程。與歐陽事先約定的接應時間是三天後的下午三點,地點是位於玖川市西北的奎文廣場。到時候,歐陽會帶隊在那裏接應他們。誰也沒想到的是,他們這一次的行動會如此順利。

現在邵子安可以采取兩種方案:按原方案在這裏等待三天,之後趕到奎文廣場;或者現在就動身,直接到歐陽等人的臨時營地會合,雖然距離會比預定的接應地點遠很多。

仔細斟酌之後,邵子安決定采取第二種方案。因為,如果在這裏等待三天,這三天的時間裏誰也不清楚會發生什麽。更重要的是,TN-418病毒母體血清的保存時間不能太長。

邵子安將自己的想法講給嶽瀾,嶽瀾沒有異議。

邵子安說道:“好,那我們收拾一下,馬上就出發。”

嶽瀾突然說道:“我有個提議。”

邵子安說道:“你說。”

嶽瀾抬起頭來,望向邵子安,說道:“我想說,如果我們這一次能夠平安回去,就重新開始做朋友,好不好?”

邵子安一愣之下,猛然回憶起,在巴彥克拉的時候,在桑雪的別墅裏,嶽瀾曾經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他當時沒有回答。

邵子安望向嶽瀾,嶽瀾也靜靜地凝視著他。邵子安說道:“好,我答應你,如果我們能活著離開這裏,我們重新開始做朋友。”

嶽瀾笑了,笑得無比開心,她說道:“好,那我們就說定了,咱們走。”

兩人起身,嶽瀾蹦蹦跳跳地開始收拾行李。剛剛整理好背包,猛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別墅的房門和四麵的窗子幾乎同時被撞破了。

邵子安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已經被重肌人撲倒,大量重肌人頃刻間衝進了房間。邵子安用力格擋住撲在他身上的重肌人,另一個重肌人張開血盆大口,徑直向他的脖頸處咬來。

千鈞一發之際,嶽瀾大喊了一聲:“子安!”她撲上前來,擋在了邵子安與那個重肌人之間。那個重肌人狠狠一口咬在了嶽瀾的肩頭。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停止了。邵子安大喊了一聲:“不!”他用盡全力推開身邊的那個重肌人,抄起一旁的步槍,將那重肌人打得腦漿迸裂。

邵子安拉起嶽瀾,喊道:“你……你怎麽樣?”

嶽瀾用手捂著肩頭,臉色慘白,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

房間內到處都是重肌人,更多的重肌人不斷地衝進來。邵子安掄起步槍,瘋了一般地左突右殺,終於殺開一條血路,拉著嶽瀾衝出了別墅。

四麵的公路上,數以十萬計的重肌人如潮水一般向別墅湧來。邵子安拉著嶽瀾,向別墅一旁的山坡跑去。

翻上山頂,隻見四麵群山聳立,山坡下正前方是一條湍急的大江,上麵架著一座橋。邵子安喊道:“我們到橋那邊去!”

兩人跑上大橋,身後,潮水一般的重肌人蜂擁而上。剛剛跑到大橋一半的位置,邵子安停住了。隻見大橋的對麵,數不清的重肌人正從四麵攀上橋頭,沿大橋向他們奔來。回頭望去,身後的重肌人也越來越近,他們已經被徹底堵死了。

邵子安拉著嶽瀾奔到橋邊,橋下是湍急的江水,他對嶽瀾喊道:“我們跳下去!”

嶽瀾沒有回答。

邵子安喊道:“沒事的,我們從這裏跳下去,一定沒事的!”

嶽瀾說道:“對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邵子安喊道:“嶽瀾,沒事的,我可以把你救活,我一定可以把你救活,相信我,我們一起走!”

嶽瀾沒有回答,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邵子安抬起頭,兩邊的重肌人正在迅速接近。邵子安抓住嶽瀾,喊道:“我不能拋下你,我們必須一起走!”

嶽瀾靜靜地凝視著邵子安,突然說道:“子安,你能……能吻我嗎?”

邵子安愣住了。嶽瀾臉色潮紅,靜靜地望著他。邵子安這一次沒有拒絕,俯下身去,在嶽瀾的唇上輕輕一吻。

邵子安抬起頭來,隻見嶽瀾神色溫柔,但已滿眼是淚,她對邵子安說道:“其實我早就應該告訴你了……”

邵子安問道:“告訴我什麽?”

嶽瀾說道:“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我想起我是誰了。”

邵子安愣道:“你說什麽?”

嶽瀾凝視著邵子安,眼中滿是柔情,說道:“我就是你的嶽瀾,對不起,我想起得太晚了。答應我,好好活下去,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嶽瀾說完,用盡全身力氣,將邵子安推落橋下。

邵子安從空中墜下,隻見嶽瀾取下身上的手雷,平靜地看著他,嘴角泛起一個微笑。邵子安竭盡全力喊道:“嶽瀾!”

隻見嶽瀾拉開手雷的保險,兩旁的重肌人蜂擁著撲上去,隨後是劇烈的爆炸,衝天的火光。

“撲”一聲巨響,邵子安掉落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