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邵子安終於再一次鼓起了生活的勇氣。

他的身體素質原本就極好,在嶽瀾的精心治療下,恢複得很快。十幾天後,邵子安已經可以在歐陽的攙扶下,走出房間散步了。

這天下午,歐陽扶著他一直散步到小鎮的郊外。兩人在山坡上坐下,歐陽問道:“感覺怎麽樣?”

邵子安說道:“我已經沒事了。”

歐陽說道:“能看到你這樣,我真開心。病好了以後,有什麽打算?”

邵子安沉默了片刻,說道:“我要查清這件事。”

歐陽點了點頭。

邵子安說道:“這些天我仔細回想了你說的話。你說得對。我一度以為,十二年前那段瀕死體驗的經曆僅僅是一場幻覺,但是現在我徹底改變了這種看法。”

歐陽說道:“你是怎麽想的?”

邵子安說道:“‘重肌人’病毒的真正爆發,是在阿克莫拉。但在很久以前,我就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冥冥之中,一直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引導著我,要我走向一個地方。現在我們都明白,這個最後的節點,就是阿克莫拉。從阿克莫拉開始,所有事情都不對了。我們打開那座德軍基地後,重肌人就一路追著我們,從阿克莫拉到C-41 區基地,到尼泊爾的嘎裏小鎮,最後一直到Nissa 死去。”

聽到邵子安主動提起Nissa,歐陽心裏“咯噔”了一下。他抬頭望向邵子安,隻見邵子安神色平靜,似乎是在說一件遙遠的事情。

邵子安說道:“仔細思索之後,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和我有著一定的關係。”

歐陽說道:“我也有同樣的感覺。你想一想,從那段瀕死體驗的經曆開始,之後遇到兩個一模一樣的嶽瀾、相同的沃爾瑪超市、遠山訓練營的徽章,還有017,最後一直到阿克莫拉‘重肌人’病毒爆發。所有這些,我感覺就像故事片裏一條清晰的主線,一直圍繞著你。之後我們一路逃亡,經過的所有地方,‘重肌人’病毒全部提前爆發。甚至當我們逃到青藏高原,這個地方當時還沒有發現任何病毒爆發的跡象,但是那天下午,我們遇到了那麽多重肌人。這一切,都太巧了吧?”

邵子安說道:“是的,你說得沒錯。”

歐陽取出一張地圖遞給邵子安,說道:“我這裏,還有一個巧合。”

這是一張全國地圖,隻見上麵密密麻麻畫滿了各種線路,旁邊有標注。歐陽說道:“這是最近這段時間我根據幸存者們描述的情況,畫出來的一張‘重肌人’病毒在全國爆發的線路圖。根據現在掌握的情況,所有地區都是在一個星期的時間內,從省會城市或者一線大城市瞬間爆發,逐級向下級城市擴散。”

邵子安凝視著手裏的地圖,說道:“好‘漂亮’的一條曲線。”

歐陽說道:“我們都是懂軍事的人。你看這張圖像什麽?像不像一張極為標準的軍事戰略部署圖?”

邵子安合上地圖,說道:“我記得教官曾經講過一個原則:當你遇到的巧合太多的時候,很可能就不再是巧合了,而是陰謀。”

歐陽說道:“沒錯。發生的一切,如果不能用巧合或者偶然來解釋,那麽這件事的背後,就將是一個非常可怕的答案。”

說到這裏,歐陽頓了頓,說道:“我感覺整件事的背後,恐怕有一種極為龐大的力量在操控著,這是一盤很大的棋。至於這種力量究竟是人為的,還是一種未知的超自然力量,我們現在還不清楚。”

邵子安說道:“所以我要徹底查清這件事。”

歐陽說道:“我和017 還有嶽瀾、曉芸她們幾個,會全力配合你的。”

兩周之後,邵子安的身體完全康複。他帶領歐陽、017 和嶽瀾、曉芸幾人立刻開始了對整件事的調查。

此時,全世界的互聯網係統已經全部癱瘓,不過圍繞在外層空間的上萬顆衛星還在工作。他們采用了一種特殊的方式,將電腦直接連線到這些衛星的龐大數據庫上,又通過衛星連接到地球上所有還在工作著的大型服務器上。

在嶽瀾和曉芸幾人的幫助下,邵子安開始對這些龐大的數據進行搜索、分類和整理,試圖從中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在這期間,小鎮上陸續又收留了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幸存者。從他們的口中得知,各地的災難已經到了無法控製的地步。

所有地區的“重肌人”病毒幾乎都是在同一時間爆發,並且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將整座城市摧毀,大量人員死亡,淪為重肌人,各個國家的政府現在已經全部癱瘓。

由於青藏高原地區人口稀少,超高的海拔和極度的寒冷會對重肌人的移動造成一定的影響,因此,幾乎全世界的幸存者都擁向了這裏。幸存者們在青藏高原上建立了一個又一個臨時避難所,並選取了一個公用通信頻道進行聯絡,隨時通報各地的情況。

邵子安通過公共頻道,聯絡到了全世界最頂尖的一批病毒和病理學專家,在雪嶺小鎮組建了一個臨時實驗室,開始對這一次爆發的“重肌人”

病毒展開病理學研究,試圖找到抗體。

同一時間,幾人又派出人員到周邊地區搜尋到大量的武器和彈藥,組織小鎮上的居民加高加固圍牆,做好安全防範措施。之後,又從小鎮的居民中選拔了一批身手矯健、受過一定軍事訓練的人員,進行了專門的培訓,組建成一支戰鬥小隊,加強對小鎮的保護。

一切準備完畢後,邵子安幾人向距離青藏高原最近的幾個淪陷城市派出了搜救小隊,試圖找到幸存者。

同時,他們也希望能夠在這些淪陷的地區,找到一些重肌人移動的規律,以及與整件事的真相有關的蛛絲馬跡。

所有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這天上午,又有一批從各個城市逃亡的幸存者到達了雪嶺小鎮。邵子安在人群中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全都是邵子安父親公司的老員工,領頭的就是邵家祥的私人助理查爾斯。

邵子安立刻走上前去,向幾位叔叔打探父親的消息。

查爾斯幾人沉默良久,告訴了邵子安父親的情況。就在玖川市“重肌人”病毒爆發的那天,邵家祥組織全體公司人員轉移。在出城的路上,他為了保護大家,被重肌人咬傷。為了不拖累其他人,邵家祥飲彈自盡。

邵子安淚流滿麵,他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後一位親人。直到最後,他也沒來得及向父親解釋自己為什麽會選擇這條路。現在,他再也沒有機會去解釋了。他想起了最後一次與父親見麵的情景,父親給他的那張銀行卡,他沒有要。

沒想到,那一次,就是與父親的永訣。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父親的離世讓邵子安的病情再一次出現了反複,又休養了整整一個月,他才慢慢康複。病好以後,邵子安恢複了嚴格的係統訓練。

他很清楚,要徹底查清這件事的真相,一定會麵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無論前麵有多大的危險在等待著他,甚至會犧牲生命,他也不會在乎。

因為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為Nissa、為自己的父親做的最後的事。

調查工作到目前為止進展順利。通過這段時間的大規模數據搜索和分析,已經可以得出結論:這一次的“重肌人”病毒爆發是全球性的,病毒幾乎同一時間在全世界所有的大城市大規模爆發,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向周圍城市擴散。

而邵子安幾人在阿克莫拉地區最後滯留的那座名為“C-41 區”的軍事基地,以及他們從阿克莫拉逃回尼泊爾時降落的那座機場,嘎裏小鎮,乃至此後他們逃亡時經過的每一處地區,包括Nissa 遇難的那座小鎮,這幾個地方的“重肌人”病毒爆發時間,確實要遠遠早於全世界其他城市。

這一切,都印證了邵子安與歐陽的想法。

他們在雪嶺小鎮組建的臨時實驗室也取得了相當的進展。

專家們已經得出了初步的結論:這一次在全世界爆發的“重肌人”

病毒,與自一九七六年開始出現的埃博拉病毒屬同一係病毒,在生物學的分類上均屬於彈狀病毒科,他們的共同上級生物學分類,為狂犬病毒目。也就是說,這兩種病毒的源頭都是狂犬病毒。

專家們將這種病毒的生物學危險等級定為十一級,這也是人類迄今為止發現的危險等級最高的傳染病毒。

這種新型病毒的傳播方式為體液傳播,正常人類被感染體抓傷或咬傷後,會在幾分鍾到數小時內發生病變。

病毒進入人體後,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入侵人類的腦幹神經細胞,阻斷多種感官傳導,並在數分鍾內使人類基因中的第八生長分化因子GDF-8 發生突變,使人體的肌肉和骨骼膨脹,體積及密度迅速增長為普通人類的數倍。另外,病毒的入侵還會極大影響人體的激素水平,提高神經係統的興奮性,使感染者變為一種極其狂躁、智力低下,肌肉和力量都異常發達的怪物,也就是邵子安所說的重肌人。

除此以外,重肌人具備一種顯著的特性,就是對人類具有極強的攻擊性。

重肌人彼此之間非常團結,對其他動物都沒有任何攻擊性,對於人類,卻是如同對待死敵一般不計成本地殺戮。有關重肌人這一特性的形成原因,專家們還沒有找到確切的答案。

病毒的所有特性確定後,專家們開始夜以繼日地研究疫苗。相信假以時日,一定可以找到能夠戰勝這種病毒的抗體血清。

以上這些,都算是好消息。

不好的消息是,邵子安派出的數支搜索幸存者的小分隊,自出發後,就如泥牛入海、魚沉雁杳,再無任何消息。

所有人的心裏都升起了一種不祥的感覺。這與他們抵達阿克莫拉時的情況極為相似。邵子安幾人都記得,他們抵達阿克莫拉之前,曾經有九支搜索小隊被派往那裏,之後全部失聯。

又等了兩周,大家都感覺不能再等下去了。

從公共通信頻道得到的消息,重肌人已經開始有向青藏高原方向轉移的跡象,小鎮的防衛工作變得更為重要。仔細討論之後,邵子安決定讓017 和曉芸兩人留在小鎮,帶領大家做好安全防衛工作;自己和歐陽帶隊,前往接應這幾支搜索小隊。由於他們此行的路途中很可能會遇到幸存者,而嶽瀾是醫生,所以隨隊前往。

出發前的這天晚上,曉芸親自下廚,給大夥兒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為他們餞行。席間眾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歐陽更是段子不停。

隻有邵子安顯得鬱鬱寡歡,草草喝了幾杯酒後,就與眾人告辭。

邵子安走後,大夥兒都沉默了。

歐陽突然說道:“你們知道,今天我為什麽特意要曉芸做這頓飯,請大家過來嗎?”

曉芸說道:“你不是說,明天就要出發了,給大家餞行嗎?”

歐陽搖了搖頭,把玩著手裏的酒杯,說道:“其實這些天以來,我一直挺擔心子安的。你們別看他這次恢複過來以後,好像什麽事都沒有了一樣,每天該幹什麽幹什麽,該訓練訓練,該睡覺睡覺,甚至平時還和大家有說有笑。隻有我知道,他心裏的感受是什麽樣的……”

曉芸說道:“你說的,我們能感覺到。但是你還沒有告訴我們,今天為什麽要請大家過來?”

歐陽放下手裏的酒杯,說道:“因為今天……是Nissa 的生日。”

眾人默然。

所有在這次“重肌人”病毒爆發中遇難的人,都沒有墳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幸存者們自發形成了一個習慣——為逝去的親人修建一個衣冠塚,讓他們這些還活著的人,有一個可以憑吊的地方。在小鎮北側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邵子安親手為Nissa 修建了一個衣冠塚。

嶽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走上山坡的時候,邵子安正一個人靜靜地肅立在Nissa 的墓碑前。

嶽瀾停住了腳步。隻見邵子安輕輕撫拭著麵前的墓碑,良久,輕輕說道:“Nissa,我來看你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二十九歲的生日。這麽多年來,我一直說等我畢業了,好好給你過一次生日。可是,我沒能等到這一天。五年前,如果不是你的出現,可能我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是你讓我徹底清醒過來,重新開始生活,也是你陪我度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日子。我這一輩子,虧欠你的實在太多。我原本打算用一生的時間來報答你,然而現在,我沒有這個機會了……”

嶽瀾聽邵子安淡淡地說著,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回憶起他與Nissa 的故事,一時間不由得癡了。

邵子安繼續說道:“Nissa,你離開以後,我唯一的念頭,就是去那邊陪你,因為我害怕你一個人在那邊太孤單了。是歐陽叫醒了我,讓我明白,我是一個男人,不可以這麽懦弱地死去,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最重要的是,我要查清這件事背後的真相,給你一個交代。明天我們就要出發了,你好好休息,如果我能活著回來,再來看你。生日快樂。”

嶽瀾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邵子安說完話,最後看了一眼Nissa 的墓碑,轉過身來。嶽瀾想要閃避,已經來不及了。

邵子安看著嶽瀾,有些意外,說道:“是你?”

嶽瀾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說道:“對不起,歐陽告訴我,今天是Nissa 的生日,我想你會在這裏,所以……我就過來看看你。”

邵子安凝視著嶽瀾。

嶽瀾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是你的醫生,有些話,我想告訴你。”

邵子安說道:“你說。”

嶽瀾說道:“這段時間,雖然你一直表現得和大家一樣,但我們都能看得出來你心裏的感受。作為醫生,我要告訴你,即便最堅強的男人,在痛苦的時候發泄一下,也沒有什麽。你不要老是忍著,該發泄的時候就發泄,沒有人會說你什麽,這會對你的身體有好處的。”

邵子安看著嶽瀾,冷冷地說道:“你怎麽知道我痛苦了?我哪裏痛苦了?你說得對,你是我的醫生沒錯,但是我現在已經好了,不再需要醫生了。我希望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再跟我說這些無聊的話,再見。”

邵子安說完,轉身大步離去。

嶽瀾一下子愣住了,看著邵子安孤零零離去的背影,又望向月光下Nissa 淒涼的墳塚,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