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遠山訓練營
邵家祥的手下辦事效率極高，兩周後，邵子安出國的全部手續就辦好了。行期定在了十月十日，他二十五歲生日這一天。
出發前的這天下午，久未露麵的歐陽突然找到了他。
歐陽最近一直在外地做一個項目，忙得不可開交。自邵子安出院，他們已經很久沒見了。
兩人來到邵子安家附近的一家星巴克，點了兩杯咖啡。 邵子安問道：“你怎麽突然有時間過來了，項目忙完了？”
歐陽拿起咖啡，一口氣喝了半杯，說道：“我是專程來跟你辭行的。”
邵子安問道：“又要出差了？”
歐陽放下杯子，說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要閉關減肥了。”
邵子安笑了。歐陽的身材，一向是他所有中學同學裏最胖的，一米八的個頭，足足有二百斤。雖然鍛煉得很勤，但他從來管不住嘴。按歐陽自己的說法，殺了他可以，減肥免談。
邵子安說道：“你就不能認真點？”
歐陽說道：“其實沒跟你開玩笑，我剛剛把工作辭了。”
邵子安說道：“幹得好好的，怎麽突然辭了？”
歐陽收起笑容，說道：“是真的，我要去報考一個叫作‘RMTC’的特種兵培訓機構。”
邵子安愣道：“RMTC ？”
歐陽拿出一份資料遞給邵子安，說道：“就是這個，全世界最頂尖的特種兵培訓機構。”
看到歐陽臉上少有的嚴肅表情，邵子安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
歐陽出生在一個軍人家庭，自幼受父母的影響，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頂尖的特種兵。他原本的人生軌跡應該是畢業後考軍校，之後從軍。
然而，二〇一八年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中斷了他的夢想。沒想到過去了這麽多年，他還沒有忘記當年的夢想。
邵子安拿起歐陽遞給他的資料，粗略翻了一遍。這是一份特種兵培訓機構的招生資料，名字翻譯成中文，叫作“遠山訓練營”。
資料裏配有大量照片。照片上，每個學員的胸口都佩戴著一枚訓練營特有的徽章。這枚徽章的樣子十分奇特，邵子安仔細看著，突然，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上心頭，他心裏猛然一震。
歐陽問道：“你怎麽了？”
邵子安緩了緩神，說道：“沒什麽。”
他將資料還給歐陽，問道：“怎麽突然做了這個決定？”
歐陽說道：“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讀完書。
我至今還記得退學的那天，你們幾個送我走出學校的情景。我當時就跟自己說，有一天，我一定要把書念完，然後，去實現我從小的夢想。從那時候到現在，過去了整整八年。”
歐陽頓了頓，繼續說道：“前些天發生的沃爾瑪事件，給了我很大刺激。回去後我想了很久，覺得不能再拖了。我已經攢夠了錢，也安排好了曉芸，該去實現我的夢想了。我現在已經過了報考軍校的年齡，所以決定去遠山訓練營，那裏對年齡沒有限製。”
邵子安問道：“真的決定了？”
歐陽目光堅定，說道：“決定了。我直接過去，就在那裏備考。人這輩子，總要為自己的夢想拚一回，對不對？”
邵子安望著歐陽，一時間感慨萬千。歐陽雖然一向嘻嘻哈哈的，似乎永遠沒個正形，但他一直是邵子安中學時代的朋友裏最有主見的，也是最成熟的一個。看到他終於可以實現從小的夢想，邵子安不禁由衷得替他感到高興，他伸出手來，說道：“恭喜你。”
歐陽也伸出手來，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邵子安問道：“準備什麽時候走？”
歐陽說道：“東西已經收拾好了，今天晚上的飛機，直飛尼泊爾。”
邵子安沉默了片刻，說道：“其實，我也要走了……”
歐陽說道：“你也要走？”
邵子安說道：“我爸爸要我去美國，手續已經辦好了，明天的飛機。”
歐陽說道：“我知道，曉芸跟我說了。”
邵子安說道：“對不起，歐陽，這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因為……因為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
歐陽說道：“為什麽？去美國是好事啊。”
邵子安苦笑了一下，說道：“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去美國……”
歐陽問道：“怎麽了？”
邵子安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歐陽突然說道：“子安，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邵子安說道：“你說。”
歐陽說道：“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一直喜歡嶽瀾？”
邵子安一怔，說道：“你怎麽會這麽說？”
歐陽笑了，說道：“傻子都能看出來，現在這年月，喜歡一個人又不丟人，到底是不是？”
邵子安說道：“這件事，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歐陽說道：“那你就跟我說實話，你不想去美國，到底有沒有嶽瀾的原因？”
邵子安說道：“算是有吧，但……確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歐陽沉默良久，突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命運，由自己來做主？”
邵子安說道：“你說什麽？”
歐陽看著邵子安，重複道：“自己的命運，自己做主。”
邵子安愣道：“你……什麽意思？”
歐陽說道：“你聽我說，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很羨慕你的家世，尤其是我爸媽去世以後，因為經濟原因，我不得不放棄上學去打工。我當時就想，如果我像你們家這麽有錢，我就不會過得那麽苦。但是現在，我覺得我比你幸福。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的命運雖然很艱難，但我有一樣東西是你沒有的。”
邵子安問道：“什麽東西？”
歐陽說道：“自由。”
邵子安愣道：“自由？”
歐陽說道：“對，自由。和你相比，我可以說是一無所有。但是我有未來，有可以由自己做主、由自己安排的未來。雖然家庭出身我沒得選，父母意外去世這件事，我也沒得選，但我可以選擇我的未來。你看現在，我攢夠了錢，就可以辭職去做我想做的事，去過我想過的生活。”
歐陽凝視著邵子安，一字一句說道：“能夠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能夠自己安排自己的未來，這就是自由。”
邵子安愣愣地看著歐陽，一時間無言以對。
歐陽說道：“咱們中學時候最好的朋友，現在就剩咱們兩個了，可以說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這個人哪兒都好，就是性格太軟弱。這麽多年，你所有的生活都是被別人安排的，你從沒做過自己的選擇，其實就是你性格的原因。我看得出來，這些年你也在努力改變，已經進步了很多，甚至在曉芸和嶽瀾出事的時候，你可以挺身而出，勇敢地去救她們。
但是你知道嗎？相比選擇自己的人生之路，敢於去沃爾瑪勇鬥歹徒隻能算匹夫之勇罷了。”
聽到一貫嘻嘻哈哈的歐陽突然說出這麽有哲理的話，邵子安感到十分吃驚。
歐陽說道：“其實我和曉芸都看得出來，你一直喜歡嶽瀾。可是現在，你連追都沒有去追，這段感情就要結束了，這樣的生活不殘酷嗎？你的未來還有幾十年，這幾十年的生活，你就準備這樣過下去嗎？”
歐陽看著邵子安，說道：“明天就是你要離開的日子，也是你二十五歲的生日。作為最好的朋友，我要告訴你一句話，人生的路，沒有人可以替你選，能選擇的人，隻有你自己。”
歐陽的話，如當頭棒喝，振聾發聵。邵子安呆坐在那裏，半晌說不出話來。
當晚，邵子安回到家中，連飯都沒有吃，就和衣躺在了**。整個晚上，他就靜靜地躺在**，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內心如波濤般翻滾著。
回想自己這二十多年的人生，雖然自幼衣食無缺，但從沒有過任何自由。明天，自己就要遵從父親的意願，離開嶽瀾，去美國了。想到這裏，邵子安心如刀絞。
他的耳邊再次響起歐陽下午說的話：“作為最好的朋友，我要告訴你一句話，人生的路，沒有人可以替你選，能選擇的人，隻有你自己。”
邵子安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思考過問題，他一直很清楚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也曾經努力試圖改變，甚至在嶽瀾和曉芸遇到危難的時刻，可以挺身而出，冒著生命危險去沃爾瑪營救。
他現在終於明白了，歐陽說得對，相比於選擇自己的人生，敢於去沃爾瑪勇鬥歹徒，最多隻能算匹夫之勇罷了。
現在，他麵臨著自己二十五年來最大的一次選擇。
他很清楚，如果走上了父親為他安排好的這條路，他將永遠不可能再找到那個故事的謎底，也永遠不可能再等到他的嶽瀾。
邵子安明白，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到了。他坐起身來，思索良久，拿出紙筆，給父親寫了一封長信。
天亮的時候，他將信寫完，收拾好簡單的行李，打開窗戶從別墅的二樓翻下去。他回頭望向父親臥室的方向，心中暗暗說道：“爸爸，對不起，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人生，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夠理解。我一定要去找到那件事的謎底，找到我的嶽瀾！”
他對著父親臥室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最後望了一眼這個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
邵子安轉過身，義無反顧地離開。
八點整，邵子安來到學校。
他並沒有打算和任何同學道別，他一向不喜歡那種傷感的離別場麵，不過有一個人他必須見最後一麵—— 嶽瀾。
他在圖書館找到嶽瀾。事隔幾天，再次坐到圖書館外湖邊的長椅上，他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沉默良久，邵子安說道：“我要走了。”
嶽瀾點頭說道：“我知道，曉芸告訴我了。”
望著眼前與自己的那個嶽瀾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兒，邵子安心中湧起無數往事：二十五年來的種種經曆，那段神秘的生死輪回，兩個一模一樣的嶽瀾，以及自己最終選擇違背父親……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心裏有無數話想要對麵前這個女孩兒講，最終，他什麽也沒有說。
邵子安笑了，他的笑容裏充滿陽光。他說道：“我決定不出國了，我要去做點自己想做的事。”
他站起身來，說道：“沒別的事了，我就是來跟你道個別，多保重。”
嶽瀾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但沒有問什麽，隻是點了點頭，說道：“好，你也多保重，祝你一切順利。”
目送著嶽瀾離開，邵子安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久久凝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