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鏖戰洪都 一

元璋回到應天,劉基見主公沒有把隊伍帶回來,忙驚問道:“主公莫不是把徐、常主力滯留在江北了?”

元璋若無其事地答道:“是的,那廬州老左也敢摸咱的屁股,咱正好順手先收拾了他!”

“沒想到那呂珍如此不抗打,元軍也都不來助他,此行真可謂萬幸了!可是如今主公又調兵去打廬州,陳友諒斷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望主公三思!”劉基著急道。

“先生過慮了,陳友諒那邊咱有情報,目下這廝還在練兵、儲糧,他倒有勵精圖治之意,不過索求百姓太急,還是弄得有些怨聲載道!就是他敢來,我看他後院起火,到時進退失據,我等正可將其一舉成擒!”

近年來處處出乎意料地順利,確實令元璋有些翹尾巴了,劉基隻得爭辯道:“陳友諒那裏巨艦甚多,若他傾巢而出,不出一月盡可阻斷長江南北,我江北大軍饋糧有虞,必定軍心不穩,一旦左君弼與之極力糾纏,大勢可就難說了。陳友諒精兵雖少,然其土地廣大,兵眾動輒數十萬,觀其近來行止,又頗有臥薪嚐膽之意,主公怎能大意?”

“先生所慮甚是,咱也不是沒有想到這一層,隻是那陳友諒兩遭慘敗,怕他是沒這個膽量深入了。至於說他那幾十萬眾,倒的確可慮,除非他敢空國而來,不然,我等何懼?”

劉基還想繼續爭辯,元璋一擺手道:“好了,就讓咱們靜觀其變吧,先生也養足精神,好用心籌劃下半年的西征之事!”

幾天後,西線就傳來了消息:“陳友諒大軍直逼洪都,已將整座城池團團圍住!”

元璋為之一動,忙問來人道:“有多少兵力?”

“戰艦源源不斷,恐怕在兩千艘以上。至於兵員,連同百官、家屬,都把船上擠滿了。”

元璋不禁暗忖道:“連家屬都帶來了,看來陳友諒這次真的是空國而來了。”元璋當即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他連忙找到劉基通報了情況,並補充道:“真是老天有眼,沒有讓陳友諒這廝直接東進,不然我部真的有大麻煩了!先生,你看下一步,我等該何去何從?”

劉基思忖了一番,道:“看來這次陳友諒走的是穩妥路線,如此就給了我們應對的時間,若是洪都能夠長期堅守還好,若是不能堅守,主公當速命徐、常回防,以便我等伺機出擊。”

“文正這小子雖不太穩重,但不服輸的勁頭還是有的。鄧愈年紀雖輕,卻也是一員老將了,咱對他最放心。另趙德勝、薛顯皆是全軍聞名的猛將,咱看洪都堅守兩個月以上當無問題。”元璋深入分析道,“就是陳友諒僥幸打下了洪都,他也會疲憊不堪,數月間他一麵休整一麵攻略江西,不會輕易以主力東進的。因此廬州之圍先不能撤,若是能搶在陳友諒前麵攻破廬州就好了!”

“好吧!主公可命廖永忠部水師巡弋江上,以備不測!”劉基最後建言道。

三年前的龍灣慘敗,雖有些偶然,自己的水軍並不弱,但應天方麵水軍火器之強大也給陳友諒留下了慘痛的印記。

為了徹底扭轉戰局,更為了在水軍方麵盡占優勢,蓄謀已久的陳友諒才傾盡民力、不惜血本,用兩年多的時間打造了一支空前強大的“無敵艦隊”——這支艦隊中的數百艘主力艦隻比從前的那些什麽“混江龍”“塞斷江”等體形還要巨大得多。船高數丈,表麵飾以丹漆,分為上、中、下三個層級,每層都設置有走馬棚,下層以板房為掩蔽,安置了幾十支長櫓;每層之間高約丈餘,以至於每層上的人說話其他層級竟聽不到,船體和櫓槳都用鐵皮包裹,防護力非同一般。除了原來的西域炮,漢軍也裝備了一些火炮,雖然數量和性能遠不如朱家軍,但殺傷力也不可小覷。

陳友諒對此非常得意,這兩三年來,他鬱積在心頭的憤怒和仇恨終於有了發泄之日。漢軍大舉出動時還是閏三月間,到包圍洪都時已經是四月了,洪都不僅是江西重鎮,而且毗鄰鄱陽湖,緊靠贛江水道,正好發揮漢軍的水師威力。

陳友諒對部下說道:“攻打洪都,正可施展我水師之長,若是能夠速勝,不僅可揚我水師之威,也可大大提振士氣!諸位務必盡心竭力!”

當朱文正與鄧愈等人看到江上密密麻麻的漢軍水師時,其超豪華的陣容和鋪天蓋地的氣勢,讓任何久經沙場的老將見了都不免有些膽寒。朱文正也不禁先懼了三分,他對眾人說道:“幸好四叔有先見之明,靠江的一麵城牆向裏縮了三十步,不然我等就得做花雲第二了。此番力戰拒敵是首要,不過也要保存一定實力確保可以在危難之際突圍,我看這架勢,四叔的援軍不一定敢來。咱們城中有兵兩萬,如果能堅守一個月,算是對四叔有個交代了。”

鄧愈見自己的主帥如此缺乏信心,便使用激將法道:“都督此言有些長陳氏威風啊!我洪都城內雖隻有兩萬兵力,但還有十數萬民力可用,更有令敵眾膽寒的一應大小火器,不要說一個月了,守兩個月也不在話下!若是都督沒有信心,此戰可交由鄧某全權指揮!”

鄧愈此言一出,弄得文正當即有些臉紅,他暗忖道:“自來四叔都是要我向鄧愈看齊,沒想到這廝也如此輕看我。此次保衛洪都,我確實要爭氣了,可不能叫人家看扁了。”

這時,一旁的趙德勝突然笑道:“守一個月也好,守兩個月也好,想要拿下咱們洪都,他陳友諒不拿出十萬條人命來,我老趙絕不會答應。我就看他有沒有這個氣魄。”

薛顯也在一旁應和道:“想當年,我們八個人在徐州大鬧了一場,那是何等快意。後來元軍大舉圍城,我們一群烏合之眾,還硬頂了一年呢。此番敵強,我們也不弱,怕他個什麽?”

朱文正心知自己的劣跡眾人必都有所耳聞,自己又一向功勳不著,恐怕大家心裏都認定自己是一個隻會胡來的紈絝子弟,所以他越發有點受辱的感覺,於是亢聲道:“我朱某人不是怕死,是怕在這洪都城無謂犧牲,我等突圍出去,一樣還是漢軍的側背威脅。既然爾等皆有死守的決心,我朱某人也不是孬種,那咱們就放手一搏,除非全體同意,否則到時絕不突圍。如何?”

眾人一致表態道:“好,就這麽辦。”

朱文正立即召集諸將開了一個臨戰會議,會上的主要議題是防守任務的分配,大致如下:

參政鄧愈率軍五千防守正麵的撫州門;

元帥趙德勝等人率軍六千防守宮步、士步、橋步三門;

指揮薛顯等人率軍四千防守章江、新城二門;

元帥牛海龍等人率軍四千防守琉璃、澹台二門;

主帥朱文正除了居中節製諸軍,另率最精銳的二千人馬擔任機動力量,以隨時到各處救急。

大家都知道,接下來要在這“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之地進行的,必是一場空前慘烈、九死一生的大血戰,所以幾乎人人都留下了遺書,交給專門負責的人保存,希望能夠在方便的時候帶出城去交給家人。

經過兩三天的偵察和準備,漢軍首先借重戰船優勢向麵向贛江的撫州門發起了第一輪攻勢,他們各自攜帶著如簸箕狀的竹盾,如洪流般滾滾而來……

在撞牆機、部分火炮及各類西域炮的猛擊下,洪都正麵的城牆很快就被撕開了一道三十餘丈的裂口。在遠處觀戰的陳友諒不禁驚喜道:“這等堅固的城牆,第一天就被打壞成這個樣子,看來破城就在旬日之間!”

眼看敵人就要從破牆之處湧入,鄧愈急令將士以火銃進行齊射,居然穩穩地壓製住了漢軍。隨即,守軍就在被打壞的城牆上豎起了木柵欄,漢軍又立刻衝上來爭奪木柵,於是雙方隔著木柵欄展開了一場血腥的爭奪戰。由於漢軍人多勢眾,一時間形勢異常危急。

到了申時,朱文正、牛海龍等相繼率領援軍趕到,朱文正一麵督率將士繼續同敵人展開激烈搏鬥,一麵派人加緊挖土搬石修補城牆。激戰持續竟日,到次日天明時分,裂口處的屍體撂了好幾層,好在破損的城牆修補完成了。

經過一晝夜的血戰,朱文正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他對鄧愈感歎道:“想必是陳友諒發了狠,他手下的將士也今非昔比,好生能打啊!再這麽拚十天的命,我看咱們不是戰死,也要累死了!”

想當初在龍灣大戰的時候,朱文正指揮的隻是預備部隊,所以他跟鄧愈其實都沒有同陳友諒的主力軍正經交過手,這次甫一過招,便留下了深刻印象!而陳友諒也不甘心失敗,又另調部隊進行強攻,結果又連攻了兩天才罷手。

經過這場異常慘烈的攻防戰,朱家軍的總管李繼先,元帥牛海龍、趙國旺、許珪,萬戶程國勝等先後戰死,漢軍方麵的傷亡自然也不小,真是一場少有的血戰!

為了取得戰略上的有利地位,陳友諒一麵命坐鎮贛州的熊天瑞向北攻取吉安;一麵又命陳友仁率一部人馬繞過安慶,攻陷長江北岸的無為州,擺出了支援左君弼的架勢。在張定邊的建議下,漢軍又轉攻薛顯負責的洪都新城門,經過一連幾天的猛烈攻擊,結果同樣被挫敗。

薛顯的守城經驗遠比其他諸將豐富,不說徐州之役,就是他在防守泗州的七八年間,也曾多次遭到各種敵人的圍攻,但最終都能夠化險為夷。薛顯故意對外示以鬆懈和薄弱,以致張定邊都著了他的道兒,誤以為新城門應該是最好攻的。

在漢軍的消歇期,薛顯卻沒有鬆懈下來,他立即組織起一支千餘人的精銳之師,趁敵人不備殺出城,一舉重創敵人,斬殺了陳友諒的平章劉進昭,又生擒了副樞密趙祥,真可謂戰績輝煌。張定邊見狀大驚失色道:“此門的守將必是一極為善守的名將,看來攻勢要緩一緩,讓將士們先喘口氣再說。”

就這樣,兩輪瘋狂的猛攻之後,漢軍的進攻勢頭才稍稍和緩了一些,兩軍進入短暫的相持階段。

薛顯麾下有一個名叫徐明的百戶,為人油嘴滑舌,軍中給他起了一個“胎裏謊”的綽號。此人異常機智且膽子極大,於是薛顯便命他率領一支幾十人的敢死隊乘夜去襲擾漢軍營寨,徐明幾次得手,甚至還繳獲了一些良馬,但終於引起陳友仁等人的注意。在陳友仁的親自設伏下,徐明等人鑽進了陳家軍的包圍圈,力戰後被擒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