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喋血龍灣 一

眼見陳友諒在安慶調兵遣將,元璋預感到了陳家軍有大舉東犯的意圖,因此在這年四月,將常遇春從杭州前線緊急召回。

當時杭州戰事也很不順利,由於常遇春急於求成,結果不僅數次失利,連他麾下元帥劉忙古歹及掾史商尚質也戰死了。常遇春到達應天後,元璋便吩咐道:“杭州的事情不用再去想了,那本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此番恐怕我們要有一場惡戰了,你這全軍的頭號戰將可要做好準備。”

常遇春對於杭州未克之事還有些耿耿於懷,憤憤道:“此次杭州戰事,傷亡了幾千將士,來日主公一定要讓咱再攻杭州,一雪前恥,不然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元璋為著鼓舞士氣,便一笑道:“那張九四屢戰屢敗,你就是勝了他,奪下了杭州和平江,也是順理成章之事。此番陳友諒那廝將大舉來犯我等,若是痛快、漂亮地打垮了他,那才是男兒本色。”

“主公放心,他陳友諒敢來,屬下絕不會放他回去。我們打杭州,我軍處於攻的地位,多有不利,可是陳友諒那廝打上咱們的門,就不一樣了。”常遇春當即表示道。

元璋拍了拍常遇春的肩膀,道:“誌氣和勇氣,我們一定要有,但是此番絕不能輕敵。陳友諒不用說了,他麾下的張定邊,你也已有所耳聞,這可不是“雙刀趙雲”之流,此人可謂深不可測。還有那‘獨眼’陳友仁,論勇論謀,恐怕也在爾等之上呢!所以此番要你去池州,務必與天德精誠攜手,以共禦強敵,如果可以首戰告捷,必定可以大大振作我部的士氣!”

“主公放心,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到了池州,定然唯上將軍馬首是瞻!”

“好!”為了繼續鼓勵常遇春,元璋繼而道,“遇春啊,你雖不習書史,但用兵也頗能與古兵家相合,這大概是你的天資所在。上次打衢州,你奇兵用得不錯,讓咱心裏甚是喜慰。此次也望你有上佳表現吧,咱在應天靜候你的佳音。”

“這都是仰仗主公平日的指點啊,嘿嘿!”常遇春傻笑道,他這樣恭維元璋,加上他平素慣於察言觀色,足以讓元璋看到他的聰明、忠順之處,大可倚為心腹。相比之下,徐達、胡大海二人都有些太直了,不太會看眼色,不會順風倒。但話說回來,如果元璋不能徹底讓常遇春服氣,那麽這份忠誠就不如徐達、胡大海等人靠得住了。

待到五月間,常遇春率部剛剛經由水路到達池州不久,陳友諒的三萬大軍便由參政姚天祥掛帥,從安慶出發大舉進犯池州。姚天祥係有勇有謀的帥才,是當初從倪文俊帳下轉投過來的,是陳友諒一向較為器重的百戰之將,由他首戰池州無疑是眾望所歸。

在出發前,姚天祥特意召集眾將說道:“據線人來報,池州守城的兵力不過一萬餘人,我以三萬之眾攻城,又有十幾萬大軍做後盾,所向是必克的。至於說攻城的方略,首在全麵攻城、重點突破,即便短時期拿不下池州,也要力爭把敵眾困死在城裏,不使其成為我大軍東進的掣肘。”

麵對池州之戰的嚴峻形勢,元璋在應天與李善長、陶安、劉基等僚屬進行了緊急磋商,元璋首先憂慮地開口道:“陳友諒沒有把他最精銳的力量與最出色的將領放在池州,看來他對池州並非誌在必得,隻不過是想把天德他們纏住罷了。如果天德他們一味死守城池,日久天長,陳部一定會在城外大肆築壘,那時天德他們想突圍都不容易了。看來天德他們既不能死守城池,也不宜長期困守,總要先機破敵才好。眾位都說說,看看有何破敵良策。”

說完,元璋便命人搬出了一個大的沙盤,上麵主要是池州及其周遭的地形地貌,陶安在向大家介紹時說道:“此地是九華山,在池州城東南約四十裏。”

劉基思忖了一會兒,插話道:“也許可以在九華山這裏做做文章,池州城裏不必把全部人馬都押上,守城而不限於城,我看守軍主力宜安插在九華山附近,實行機動防守。”

元璋想了一下,道:“先生所言甚是有理。困住池州後,陳部定然還要攻打太平和采石,進而來犯應天,那時我等分不出兵力去救池州。看來隻能把守軍的主力放在城外了,守得住固然好,守不住就收縮兵力到應天或者其他城池去吧!”

朱文正此次也出席了會議,他大聲說道:“四叔,我看不如就多分點火器給徐達他們,應天這裏一時半會兒恐怕不會有太大的戰事。”

“嗯,這話固然有理,不過這可是我部的殺手鐧,不到關鍵時刻,不可全部亮出家底。”元璋話音未落,一陣靈感湧上心頭,他不禁喊道,“有了!咱想到了一個破敵之策!”

眾人忙問,元璋於是解釋道:“池州城內就留下五千人,另派精兵萬人埋伏於九華山下;待敵兵臨城之際,城上守軍即可揚旗鳴鼓、大造聲勢,而後伏兵殺出,斷敵歸路,必獲大勝。”

劉基因為還不甚了解徐、常所部的戰力,覺得計雖然是好計,但以寡擊眾,未必就能如意,隻得道:“眼下也隻有這個辦法了,希望徐、常能切實貫徹主公良計,向應天報捷吧!”

眾人商定之後,元璋立即將這一計劃通報給徐達和常遇春。徐達接報後,召集眾將笑道:“主公一向料敵如神,看來首功是咱們的了!”這其實主要是想給大家打氣,因為他還沒有正式跟陳家軍的主力交過手,所以心裏確實沒有多少把握。

徐達、常遇春等按照元璋的吩咐,重新調整了兵力和部署,九華山這邊剛剛紮下營地,陳家軍就殺到了,其鋒甚銳,一路直奔池州城下。

池州城內的守軍在徐達的親自率領下頑強堅守,在頂住了敵人的前幾波攻勢後,徐達便發出了第一個信號,命埋伏在九華山下的常遇春部秘密出動。常遇春部沿著九華山山麓,繞道池州城西,從那裏的一些小港陸續登船,然後順江而下,切斷了陳家軍的歸路。

當時徐達在池州城內大張旗幟,姚天祥等據此認為城外的朱家軍隻是一支偏師,因此隻派出了幾千人馬迎擊常遇春部。

雖然前往阻截的陳家軍有一些大船,船上也備有一些西域炮,但在常遇春部可以遠射的火銃打擊下,很快便燒著了一片,陳家軍頓時慌作一團。常遇春部以群狼搏虎之勢將敵人團團圍住,最後陳家軍大部被殲,剩下的兩千人做了俘虜。常遇春繼續率眾向池州城殺來,徐達眼見兩軍已經在江上混戰,於是一麵揚旗鳴鼓,虛張聲勢,一麵率領城內守軍殺出城去。他身後還跟著上萬名化裝為朱家軍的老百姓,以迷惑敵人。

姚天祥見狀,不禁驚呼道:“情報有誤,看來敵眾兵力少則三四萬!”

在徐達和常遇春的前後夾擊下,姚天祥竭力想穩住陣腳,奈何手下見對方“聲勢浩大”,自家後路被斷,再加上朱家軍火銃的巨大威懾力,很快就陷入了慌亂之中。徐達所部本就是朱家軍中最精銳的部隊,一場血戰之後,姚天祥部慘敗,死傷過萬,三千餘人被俘。

對於俘虜的問題,常遇春向徐達建議道:“恐怕陳友諒馬上又要卷土重來,我等押著這三千多俘虜不太方便,不如都殺了吧!”

徐達立即阻止道:“茲事體大,容我向主公請示了再說。”

很快,應天方麵就做了批複:“戰端初開,切勿殺降以絕人望。所擒之敵可悉數放歸,以圖將來。”

等到徐達拿著元璋的批示去找常遇春時,這才發現常遇春已經擅自做主,在江邊將那些俘虜殺得僅剩下三百多人了。

徐達怒不可遏,忙問常遇春緣故,常遇春嘿嘿一笑說道:“如今江上浮屍甚多,咱想著不如都湊在一起得了,眾人也看不出哪個是降兵來。若是等過陣子再殺,倒不方便下手了。”

“遇春兄,你在此事上先斬後奏,可是犯了主公的大忌。”徐達生氣道,“主公的批示現已下來了,要我等立刻放歸這些俘虜,以動搖敵人的軍心,如今你既已做下如此劣行,叫我如何向主公交代?”

常遇春眼見徐達如此一本正經,他更曉得徐達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此番動怒一定是真的觸到了他的底線。他當下就慌了,當即下跪道:“屬下知罪了,還請上將軍息怒!此番遇春立下尺寸之功,不足以掩此大罪,還請上將軍責罰!”

常遇春比徐達大兩歲,此番他居然向自己下跪求饒,可見是真的知錯了,而徐達也正可借機立威,讓常遇春從此對自己敬畏有加。隻見他正色道:“你是大將,臨戰之際我雖有處置你的權力,但這會兒還得有請主公發落你。”

徐達立即將此事上報給了元璋,元璋大為光火,但是念在常遇春有功,且池州依然麵臨強敵重壓,他隻能派出使者口頭警告常遇春:“池州初戰破敵之功一筆勾銷,今後再有如此逆舉,定當重處。”

好在幸存的三百多人被關押在別處,他們對於殺俘之事一概不知,元璋除了命令釋放這些俘虜,還特別關照徐達要嚴密封鎖消息,並派人將一幹假扮的俘虜沿江押赴應天。

對於池州之敗,陳友諒感到了極大的羞辱,他氣憤道:“此役竟折損我一萬精兵,實在難以忍受,不殺姚天祥如何讓人知賞罰!”

此次慘敗,令張定邊的心情也非常沉重,他遂舉手阻止道:“若說姚天祥有罪,我等也有失察之過,真沒想到那火銃威力如此之大、射程如此之遠,姓朱的小子也著實詭詐。”

“那怎麽辦?如今我部財力、人力都在趕造大船和西域炮上,就是想改弦易轍,也為時已晚。”陳友仁憂慮道。

張定邊捋了捋自己的美髯,道:“好在他們的火銃數量大概不算多,我等作戰時可以迎上去打,而且船體、櫓槳最好都用鐵皮包裹一下,以增強防護。不過,看敵眾火銃威力如此之大,想必他那裏有研製的高人,我等在這方麵的確是追不上了,不過我們也可以適量花點力氣,以備將來之長計。”

“好吧,那就不殺姚天祥了,就治他個督兵不力之罪。這口惡氣,看來本王要親自來出了。”陳友諒自負道。

十幾天後,池州方麵把陳家軍的俘虜給送了回來,陳友諒裝作若無其事,把自己的一腔憤恨都埋藏在了心底。他立即派出使者向徐、常致謝,另外又派出使者到應天向元璋做了解釋:“池州一戰非我之意,乃巡邊者偶戰耳,望多海涵。”

正在磨刀霍霍的陳友諒顯然是想麻痹對方,以放鬆對自己的警惕,然後出其不意,報此一箭之仇。但他怎麽可能瞞過元璋的眼睛,元璋對幾個心腹幕僚說道:“聽說陳友諒這人頗為急躁,如今看他的表現,倒有些處變不驚的模樣。想來他要對我們出重拳了,恐怕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好過。”

元璋當即傳令,要沿江守軍做好警戒工作,尤其傳令身在太平的花雲及自己的養子朱文遜等人,要他們馬上進入臨戰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