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狩獵

1

吳朝明醒來時才五點鍾。他起床後呆愣愣地看著表,過了一會兒才猛然想起自己是在望雪莊裏。

已經是來山莊的第三天了啊。吳朝明感歎。

昨晚這裏發生的一切像潮水一般湧入吳朝明的腦海,讓他有些回不過神來。這些事情就像他的手正在觸摸的光滑牆壁一樣陌生,以至於他總覺得再睡一會兒,醒來後就會發現這些隻是一場夢。

他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坐在桌旁又發了一會兒呆,終於勉強打起精神。現在再想睡也不可能了,索性下樓隨意走走吧。

吳朝明輕手輕腳地走到樓下,看到方雨凝正一臉嚴肅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方雨凝正仔細地對著時間表查看,手邊擺著一杯咖啡和一份簡單的三明治。

看到吳朝明走下樓來,方雨凝用不高也不低的音量說道:你來得正好。”

“你起得好早啊。”

“你不也一樣?”方雨凝的語氣裏透著愉悅,這讓吳朝明十分不解。難道她一晚上沒睡嗎?為什麽還能保持充沛的精力。

“剛才你說我來得正好,是指什麽?”

“我知道真相了,正好你來了,我講給你聽吧。”方雨凝輕描淡寫地說道。

吳朝明睡意全無。他仔細地盯著方雨凝用娟秀字體書寫的時間表,思考著為什麽方雨凝能從中看出端倪而自己不能,僅僅過了一分鍾他就放棄了。

看到吳朝明有些沮喪,方雨凝開始說她的答案。

“第一步,我們先用最基本的排除法去掉最不可能的答案。根據三個死者的死亡時間和昨晚每個人的行蹤,就可以先做個基本的排除。”方雨凝指著時間表說道,“根據時間表可以縮小前兩個人的死亡時間。第一,你在八點四十分之前都沒有看到副屋的方向有異常,所以於林久一定死於八點四十之後。第二,謝玉安死於樹下,雪地中有足跡,而雪是八點三十之後才開始下的,所以謝玉安一定死於八點三十之後。再補充一句,雖然我們在停電時聽到姚淩的房間傳來球體墜地的聲音,但我們沒辦法確定姚淩就是那個時刻被殺的,所以姚淩的死亡時間暫不能用排除法。”

“是的。”吳朝明表示讚同,方雨凝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再看看誰能被證明沒有時間行凶,也就是不在場證明。首先你的不在場證明成立,因為你一直在一樓,除中間有一段時間在獨自彈鋼琴以外,都和其他人在一起。”

看到吳朝明點了點頭,方雨凝繼續說了下去。

“我的不在場證明也成立,原因有兩點:第一,我從未離開過這個房子,一直在一樓的你可以證明。基於這一點,我父親的不在場證明也成立。第二,於林久死於八點四十之後,而八點四十之後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除了經過我們麵前的樓梯離開房子,應該還有別的辦法吧?我並不是懷疑你或者方叔叔,我隻是提出一種可能性。”吳朝明見縫插針地問道。

方雨凝似乎對吳朝明的疑問早有準備。

“為了嚴謹一些,的確需要考慮是否還有其他辦法離開房子而不被你發現,以此來模擬一下凶手是我或者我父親的情況。”方雨凝的語氣非常認真,完全沒有敷衍之意。“以我為例,如果我是凶手,我在八點上樓之後,這時要想辦法離開房子去副屋行凶。這個房子隻有一個樓梯從一樓通往二樓,所以正常情況下我要出去必須先走樓梯到一樓。而你一直在一樓,就坐在可以看到樓梯的位置。為了不被你發現,肯定不能走樓梯。那麽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不走樓梯就到一樓呢?”

“就隻剩下走窗戶了吧。”

這其實也是吳朝明剛才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他的目擊證詞對整個案件偵查的走向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他反複檢查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到底有沒有疏漏。仔細想來,唯一能逃過他眼睛的辦法隻剩下從窗戶出去。

“是的。想逃過一樓的你的眼睛,唯一的辦法就是從窗戶出去。我的房間雖然隻是二樓,但是望雪莊的舉架比一般的房子要

高,如果跳窗而出就算不會受重傷,也會有小擦傷。但你現在看得到,我身上並沒有傷痕。”

方雨凝十分認真地給吳朝明展示自己的雙臂,雖然吳朝明從一開始就沒懷疑她,但看她認真的樣子還是決定認真地配合她。吳朝明的手指滑過方雨凝的皮膚時,觸電般的感覺從指尖直通內心。他從未觸摸過如此順滑的東西,就好像在輕撫一件擺放在高高的展台上、被人精心嗬護的瓷器。他也從未感受過如此柔軟的東西,就像捏住了一塊棉花糖。

“摸夠了沒有!”

方雨凝的嗔怪把吳朝明一下子從幻想拉回現實。看到方雨凝氣鼓鼓的表情,他連忙縮回手,臉上瞬間掛上了一抹緋紅。方雨凝卻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毫不在意地繼續說下去。

“還有一種方法可以從窗戶離開房間,那就是利用梯子偷偷地從二樓爬到一樓。但是,這個梯子已經在殺害於林久時用過並且留在了現場,那麽我怎樣才能回到二樓呢?我又不可能徒手攀岩通過窗戶回來。你一直都在一樓坐著,如果大搖大擺地回來一定會通過一樓的樓梯,就會被你看到了。”

“的確是這樣。”吳朝明對自己看到的一切非常自信,他確信自己在一樓期間沒有人能躲過他的眼睛走上二樓。

“所以綜上所述,我不可能是凶手。根據同樣的理由,也可以排除我父親。那麽凶手就一定在剩下的幾人之中,而且一定是出入過主屋的人。也就是在謝玉安、於林久和姚淩這三人之中。”方雨凝這樣總結道。她停頓了幾秒鍾,故意給吳朝明思考

的時間。

“排除法結束。接下來就要通過現場的線索來確定凶手了。”

“現場有什麽指向凶手的線索嗎?”吳朝明雖然一直跟在方雨凝後麵勘查現場,但是他卻說不出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麽。與其說是沒看到重要線索,倒不如說是他看到的東西太多,以至於根本不知道哪些有用。

“剛才我查看於林久死亡的現場時,發現了一個說不通的地方。那就是於林久屍體旁邊的梯子。我將梯子重新支起來,看到梯子上留下的被踩過的痕跡,一直到最高階。”

看吳朝明一臉茫然,方雨凝繼續解釋道:“你應該沒怎麽用過梯子吧。這種梯子打開後是三角形的,所以越靠近頂端越不容易站穩,踩到邊緣才比較穩定。如果踩到最高點,那麽幾乎就相當於踩在一個尖塔頂端,肯定會感到眩暈,並且覺得腳下不夠穩。凶手要做搬屍體這種體力活,怎麽可能把梯子踩到最高階呢?而且我嚐試過,以我的身高隻要踩第二階就能夠輕鬆把人吊在房簷上,為什麽凶手要多踩一階呢?”

“凶手比你還矮,所以他才必須踩到最高階,這是最自然的想法吧。所以……凶手就是唯一比你矮的謝玉安?”

吳朝明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但是他知道這個答案是被方雨凝一步步引導得出的,所以他並沒有太過激動。

方雨凝點點頭。

“凶手就是謝玉安。他的作案計劃很簡單,在副屋的更衣室內用守護球打暈於林久,然後將他吊在屋簷下。但是這時出

現了一個小問題,那就是他發現自己太矮了,隻有踩到最高一層才能勉強將繩子掛在房簷上。於是他隻能戰戰兢兢地踩著最高層階梯,勉強維持著平衡,把繩子掛好,再抱著於林久,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頭塞進繩套裏。”

方雨凝一臉平靜地描述著謝玉安殺人的經過,平淡的語氣讓吳朝明感覺脊背發冷。

“那麽謝玉安又是怎麽殺姚淩的呢?姚淩走進主屋時還安然無恙,上樓之後才被人殺死,而與此同時謝玉安應該已經死在雪地裏了。最重要的一點是,姚淩死在了密室裏。”

吳朝明特意強調了密室兩個字,他對於剛剛學到的這個名詞有一種格外的喜愛。

“密室這個詞最故弄玄虛了。既然你這麽在意密室,那你來說說,所謂的密室到底是什麽?”

“密室的字麵意義就是密閉的房間,算是最常見的一種犯罪限製條件吧。”

“那麽在你看來,這個密閉房間到底限製了什麽因素?”

這是一個很深刻的問題,吳朝明之前沒有想過,方雨凝低下頭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乎是讓他多思考一會兒再回答。

吳朝明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後,謹慎地回答道:“密室限製的是時間和空間。我對密室的定義就是一段時間內一個空間的完全封閉。所以,時間和空間就像二維空間裏的橫坐標和縱坐標,當兩個坐標確定了,密室也就固定了。在坐標平麵裏畫一個正方形,就足以困住任何東西。”

吳朝明對自己的回答很滿意,方雨凝卻一臉的不置可否。

“我猜到你會這麽回答。你認為密室是對客觀條件的限製,但在我看來,密室限製的不是客觀條件,它限製的是人的思維。一旦有一個密室出現,你的思維就被限製在其中了。你把自己困在密室裏,不斷地搜索著密室內的角角落落,希望能發現蛛絲馬跡,希望能找到密室的鑰匙。當人的思維被限製時,密室的作用也就達成了。解開密室的唯一辦法就是跳出密室,隻有這樣才能發現打開密室的鑰匙。”

吳朝明點點頭,又搖搖頭。他一時還有些接受不了方雨凝的解釋。

看到吳朝明迷茫的表情,方雨凝有些無奈地解釋道:“看來是我沒說清楚。那麽就拿你剛才說的橫縱坐標舉例,我們知道現實世界並非二維平麵空間,而是一個三維空間。所以在你的例子裏,人被困在二維方塊裏,但如果加入第三個坐標,裏麵的人就能輕易逃脫了,不是嗎?這就是一種轉換思維的方法。”

“那這第三個坐標是什麽呢?”

“當然是人了!人是三維的,他怎麽可能任由自己被你困在二維的箱子裏呢?”

“你是說,凶手用了某種特殊方法進入密室,又自己走了出來?”

“你說的這種情況隻是密室解答裏的一種,但並不適用於眼前的狀況。我們已經檢查過姚淩房間的門鎖了,並沒有被做手腳的痕跡。你的思路是對的,隻是還不夠開闊,不妨換個角度再

想想。”

吳朝明努力地想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

方雨凝搖搖頭,一臉無奈。

“你還記得我們看到姚淩從浴室回來時的樣子嗎?”

吳朝明仔細回憶。

“我想起來了。他當時頭上包著浴巾,在擦剛洗過的頭發,表情有些木訥,沒有跟我們打招呼,直接走上樓去了。”

“你當時沒覺得很奇怪嗎?明明我們兩個都在旁邊,他卻什麽話都沒說徑自上樓了。”

“我還以為他是不想打擾我們倆,沒有多想。現在想來的確有些奇怪,姚淩就算討厭我,應該也不會不和你打招呼的。”

“姚淩的表現說明當時他已經遇到了不尋常的事情。”

“這樣說來,他的確看起來心事重重。”

“不,不是心事那麽簡單。你仔細想想,從那以後姚淩還和別人接觸過嗎?”

“沒有了。直到被我們發現他的屍體,他都沒再下樓。”

吳朝明越來越迷惑,他覺得方雨凝的推理馬上就要進入死胡同了。

“沒錯,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們看到的姚淩,已經死了。”

“怎麽可能!難道我們看到的是鬼魂嗎?”

吳朝明以為方雨凝在開玩笑,然而後者卻是一臉冷靜,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我沒說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們看到姚淩時,他已經被凶手擊打了後腦,受了致命傷。”

吳朝明大吃一驚。“他的腦袋被打壞了,還能若無其事地走回房間嗎?”

“我來給你科普一下。人腦由大腦、小腦、間腦、腦幹組成。這幾個部分的作用各不相同。通俗點說就是,大腦控製思想,小腦控製運動,腦幹控製生命活動。一個人大腦受損會昏過去,小腦受損會沒辦法走路,但是如果腦幹受損,他就會呼吸暫停、心跳停止,進而死亡,所以腦幹受損是最可怕的。但是腦幹受損後也並不一定會立刻死亡,國外甚至有整個頭部被切斷後再瞬間接上,身體還能繼續行走一段路的案例報道。”

吳朝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那麽姚淩如果腦幹受損後沒有立刻死亡,但是小腦沒有嚴重受損,他就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回到房間後才突然呼吸心跳停止。你是說這樣對吧?”

“理解能力不錯,原理就是這樣。現在你應該明白我說的人不可能被困在二維的箱子裏’的含義了吧。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隨意行動,凶手可以,死者當然也可以。在姚淩被殺的事件中,並不是凶手逃離密室,而是死者自己走進了密室。”

“但是凶手襲擊姚淩的後腦他沒有立刻死去,為什麽凶手不繼續擊打呢?”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但是有一個合理的解釋:謝玉安在擊倒姚淩之後,試探了姚淩的鼻息,發現他已經沒有呼吸了,所

以才會罷手。”

“可是姚淩還活著啊,怎麽可能沒有呼吸呢?”

“這種情況雖然概率很小,但是確實可能存在。呼吸暫停並不會導致人立刻死亡,隻有當大腦缺氧過度時,人才會真正意義上失去生命。姚淩被擊打了後腦,呼吸節律受到嚴重破壞,當即停止了呼吸。但是呼吸控製機製是人體中極其複雜的一種機製,簡單來說,腦幹並非唯一的呼吸節律調節器官。過一會兒,他的呼吸被短暫地調節回來,你可以理解為回光返照,因為這種呼吸節律並不會持續太久,此時的姚淩本質上已經與死人無異了。”

吳朝明的疑惑解決了大半,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還沒想通。

“如果姚淩被謝玉安襲擊暈倒,過一會兒再醒過來,那他回到主屋見到我們之後為什麽隻字不提,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房間呢?”

方雨凝咬了咬嘴唇,似乎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並不自信。

“以下就純屬是我的推測:他的大腦受損後思考能力和語言中樞都受損了,雖然姚淩平日是個比較聰明的人,但是此刻他的頭腦變得十分簡單,隻有一個念頭。他當時的念頭究竟是什麽,我們可以根據他的習慣來推斷。你還記得姚淩給我們表現才藝時的樣子吧。”

“記得。他表演的是武功。”

“沒錯,他是一個熱愛武術的人,身體素質極佳。而他腰扭傷時,也隻是笑笑說回到房間抹一點紅花油就好了。可見他平時對跌打損傷都不太在意,他的潛意識裏對沒有出血的受傷處理,

都是想著抹點紅花油就好。所以,他當時的念頭就是快點回到房間抹點紅花油。就是這麽簡單。”

這次吳朝明沒有反駁,而是接著方雨凝的話說了下去。

“但是他沒想到腦幹受損不是紅花油就能治好的,而是直接導致他的呼吸暫停,然後死亡……”

想到姚淩死亡之前的景象,吳朝明感到十分心痛。他原本以為自己隻要在腫起來的地方抹上藥,頭疼就會減輕,自己就會慢慢好起來。卻沒想到,那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後幾分鍾。

“守護球掉在地上就是證據。恐怕就是在他翻找東西時拿起球體,突發呼吸暫停造成的。他在那一瞬間呼吸暫停、肌肉鬆弛,手一鬆球就落到了地上。最後他撲倒在**,就那樣死去了。”

“所以謝玉安的死是自殺吧,他發現姚淩的屍體不見了就會想到,可能是自己下手太輕,姚淩蘇醒過來了。如果姚淩去主屋把謝玉安襲擊他的事情報告給方叔叔,他和他的家族便會身敗名裂,於是他不得不選擇了自殺。”

“是的。謝玉安並沒有想到姚淩居然還能醒過來。他在擊倒姚淩後去殺害於林久,當他把於林久吊起來再回到浴室時,才發現姚淩已經不見了。意識到事情可能已經敗露,他隻能以死謝罪。他走到樹下用刀刺入自己的心髒自殺,卻不知道姚淩並沒有向我們告密,而是獨自回到房間,這樣就造成了撲朔迷離的三起事件。”

“如果謝玉安是自殺,怎麽能對自己的心髒刺兩刀呢?”

“兩個傷口相距很近,而且第一刀明顯更淺一些。我想可能是他第一刀刺入時隻傷及皮肉,由於忍受不住疼痛立刻把刀拔出。接下來他想到另一個辦法,那就是把刀抵在胸口,然後向樹幹奔跑,當刀柄撞到樹幹時刀就可以直刺入心髒了。”

“原來謝玉安沒有做任何偽裝,都是我們想複雜了。”

“是啊。我們早該想到,謝玉安年齡最小,頭腦也最簡單。所有的凶器都是就地取材,怎麽看都不像是有預謀的犯罪,恐怕就是一時衝動才犯下殺人的罪行。”

方雨凝閉上了雙眼,似乎在為謝玉安的衝動感到悲傷。

“以謝玉安的脾氣的確做得出這種事,說不定就是在浴室內和姚淩鬥嘴,一時氣不過才隨手抓起守護球把他打倒。他可能也沒想到這一擊有這麽大的威力,看到姚淩倒下他一定嚇壞了。”

“沒錯。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把於林久也打暈,但是不巧的是於林久的呼吸沒有暫停,於是被他吊在了屋簷下。”

“雖然是一時衝動,但殺人這種行為果然還是沒有辦法寬恕啊。”

事件解決了,凶手也已經自殺,接下來就沒有必要提心吊膽,隻要安心等待救援就行了。吳朝明雖然感覺踏實了許多,但是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如果謝玉安來找我傾訴時,我能再多了解一點就好了,說不定還有機會阻止他犯下這樣的罪行。

方雨凝看起來也不怎麽高興。她皺著眉,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似乎還沉浸在偵探的身份裏意猶未盡。

“你在擔心什麽?”

“我總覺得還有一些疏漏,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方雨凝板著臉小聲說道。

“你的推理不僅嚴謹而且順暢,可以解釋所有的現象,這樣還不夠嗎?”

“還遠遠不夠啊。我們缺少的是最重要的一環——證據。沒有實際證據支撐的推理不過是空談罷了。而且還有兩點我說不通的地方。”

在方雨凝講解推理的過程中,吳朝明也意識到了一點微妙的不協調,隻是一直沒提出。現在正是提出的好機會。

“你覺得奇怪的地方,是謝玉安的行為前後不一致吧?”

“這是第一個疑點。既然謝玉安擊暈了於林久後又將他吊死,那為什麽他在擊暈了姚淩之後沒有做進一步的殺害行為,而是任由他躺在地上不管呢?為了保險也應該用另一種方法,比如類似於林久的勒殺或者用刀刺殺的方法,讓姚淩立即死亡。謝玉安對兩人做出的行為不一致,這一點我百思不得其解。”

吳朝明試探著說道:

“謝玉安頭腦簡單,他做出不符合邏輯的事也可以理解,而且說不定他遇到了什麽突發的狀況。比如他擊暈兩人後打算分別吊死,卻在吊死於林久後發現姚淩不見了。”

“不符合邏輯的行為,我絕不會強行解釋使其合理化,否則邏輯還有什麽用呢?小概率事件也不是我需要考慮的問題,以意外事件作為不合理處的解答搪塞過去,我自己無法接受。”

方雨凝的話非常嚴厲,吳朝明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在一

個偵探麵前說出“凶手可能會做出完全不符合邏輯的事”,這無異於對偵探的尊嚴進行踐踏,這樣的說辭等同於否定所有邏輯推理的根基。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話過於嚴厲,方雨凝長歎一口氣後,語氣緩和下來。

“還有一點說不通。我想不到謝玉安切斷電源的理由,那麽複雜的延時機關並不像出自謝玉安之手。”

“往好處想想,雖然你的推理沒辦法解釋全部疑問,但是至少現在還沒有證據證明它是錯的。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完美無缺的。”

“不。邏輯可以像數學公式一樣完美無缺,這就是邏輯推理的魅力。我的推理必須是完美無瑕的,在我的推理把我自己完全說服之前,我不會停止調查。”

說這些話時,方雨凝的雙眼熠熠生輝。說完,她就穿上了外套向屋外走去。

2

方雨凝站在於林久吊死的屋簷下,保持仰頭向上望的動作整整十分鍾。

“你在看什麽?”吳朝明怕她的脖子酸痛,想提醒她活動

一下。

方雨凝卻沒有想給他解釋的意思,自顧自地發出命令。

“吳朝明。把梯子拿過來,放在我麵前。”

吳朝明像突然被長官叫到的士兵,聽到命令的一瞬間身體就順從地行動起來。

吳朝明在旁邊支起梯子,方雨凝拾級而上,踩到第二階時就停下。過一會兒,她又向上走了一步,踩在了最高階。

“小心點。”吳朝明在梯子下麵十分擔心,但是方雨凝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沒聽到他的提醒。

“我明白了!”

方雨凝大喊一聲的同時,身體也幾乎要跳起來,結果一下子沒有把握好平衡,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吳朝明一個箭步衝上去,用雙手托住方雨凝,然而慣性讓兩個人雙雙倒在地上。

“你沒事吧?”吳朝明關切地看著懷裏的方雨凝。

“我當然沒事了,是你這個笨蛋在下麵啊。”方雨凝說話時剛好撞上吳朝明的視線,意識到距離過近的兩人連忙轉移視線,臉上都帶了一點紅暈。

“你的手怎麽了!”

方雨凝低下頭時才注意到吳朝明用來撐地的手心擦破了一大片皮,她緊緊抓住吳朝明的右手,看著正在流血的傷口。

“沒什麽,一點小傷而已。”

“快去處理一下吧,感染了就糟糕了!”

看著緊盯著自己傷口的方雨凝眼中流露出的溫柔,吳朝明忽然覺得手掌一點也不痛了。

回到客廳,方雨凝找出紗布和碘伏,先仔仔細細地消毒,然後包紮。

“包好了。”

“謝謝。”吳朝明低頭看著手上雪白的紗布,上麵還係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方雨凝轉身走到留聲機旁,放入一片賽璐珞的黑色唱片。

優美的前奏響起,是巴赫的《勃蘭登堡協奏曲》第二首的第一樂章,房間內的空氣瞬間變得活潑明快起來。

“巴赫倒是最適合邏輯推理的背景音樂。”

“……謝謝你剛才救我。”

一向坦誠的方雨凝露出了羞怯的表情。

“沒關係,舉手之勞而已。”

“還疼嗎?”

“沒什麽事,血已經止住了,手也不疼了。”吳朝明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揮揮手,其實傷口處還在隱隱作痛。

“你的身體倒是意外地結實。”

吳朝明不知道方雨凝所謂的“結實”是指他的傷口恢複迅速這件事,還是被他抱在懷中時她的感受。為了阻止自己再想這個問題,他連忙轉移話題。

“比起這個,你不是說你已經明白了嗎?快給我講講你發現

了什麽。”

“剛剛我站在梯子最高一階時,想象自己化身成了凶手,看到了原本看不到的景象,很多疑問瞬間得到解答。”方雨凝板著臉,眼中閃爍著她推理時獨有的光芒。

“你看到了什麽呢?”

“先從謝玉安的死開始說起。他的屍體旁有一個木盒子,也就是於林久的木刻盒。這個盒子為什麽會在這裏,我之前怎麽都想不通。”

方雨凝平靜的語氣證明了她的自信,言外之意是她現在已經想通了。

“我隻能想到兩種可能,要麽是於林久自己不小心掉落在雪地裏,要麽是凶手故意扔在那裏嫁禍給他。”

方雨凝搖搖頭。

“這兩種解釋似乎都說得通,但是又有各自奇怪的地方。如果凶手是於林久,他掉落這麽大的一個盒子怎麽可能沒發現呢?地上的雪很薄,即使有雪地作為緩衝,掉落的聲音想必也非常大,他不可能聽不到聲音。”

“那會不會是他當時走得太急,顧不上這麽多。”

“如果是謝玉安出這種失誤我倒是可以理解,可是於林久在這三人中最為老成,我不相信他會在慌亂之中犯下這麽大的錯誤。而且雪地裏的木刻刀盒子非常顯眼,即使從很遠的地方也能看清楚。不管於林久用了什麽辦法離開雪地,他都不可能注意不到自己的盒子掉落在雪地裏。”

“那就是說木刻刀盒子是被故意放在雪地裏嫁禍於林久的咯?我覺得這樣說更容易理解,因為盒子上並沒有破碎的地方,如果是從一定高度掉落在地上的,很難沒有磕碰的傷痕。”

“你觀察得很細致,可惜木刻刀盒子是故意嫁禍這一點似乎也說不通。”

方雨凝的語氣裏帶著遺憾。

“為什麽?”

“因為凶手也會想到我們剛剛想到的這一點。如果想把現場偽造成於林久殺人後慌亂中掉落了木刻刀盒子忘記撿起,他就不會把盒子放在離屍體有一定距離的雪地裏,而是會放在屍體旁邊,甚至放在屍體懷中,這樣才比較符合常理吧。”

吳朝明恍然大悟般點點頭。

“凶手在嫁禍時連鞋底的木屑都偽造好了,說明他當時應該比較冷靜,至少沒有到思維混亂的程度,肯定不會把木刻刀盒子放在那麽明顯的位置,這樣一來他偽造的鞋底木屑都變得不可信了。”

“那麽我們回到這個疑問的開始,不論凶手是否是於林久,木刻刀盒子擺在那個位置都是說不通的。”

“難道說凶手有必須把木刻刀盒子留在雪地裏的理由嗎?”

方雨凝擺擺手,一字一頓地說:

“準確地說,他是有必須把木刻刀盒子放在雪地裏那個位置的理由。”

“明明是一個意思。”吳朝明小聲抱怨。

“完全不一樣。凶手把盒子特意放置在這個顯眼的位置,一定有特殊的理由。其實他放置物品的理由有很多,你應該也可以想到不少吧。”

方雨凝示意吳朝明舉例,後者像上課沒聽講卻被老師叫到回答問題的學生一樣,十分驚慌。

“突然讓我說的話……”吳朝明咽了一下口水,“難道是為了舉行某種祭祀?那個木刻刀盒子其實是個媒介,凶手害怕謝玉安的亡魂會找他尋仇,認為在那個時刻雪地中的某一點就是謝玉安靈魂飛升之處,於是他把作為媒介的盒子放在那個位置,讓謝玉安的靈魂得以安息……”

“好了,夠了。”方雨凝不耐煩地打斷吳朝明,“你的思路還真是飄逸,但不適合做偵探。偵探最重要的能力就是依據事實進行推理,而不是天馬行空的想象。”

“對不起……”吳朝明低下頭。

“你總是避開最簡單的答案去尋找複雜而有趣的解法,可惜在現實中的案子裏,最簡單的解答往往最貼近事實。因為凶手在殺過人後極端緊張,做出的事情也大多出於本能。”

方雨凝的話語還在引導吳朝明,她渴望他親自發現那個真相。

“最簡單的想法……”吳朝明喃喃自語,“那就是凶手在掩飾什麽。如果我是凶手,在殺人之後做了多餘的事,一定是為了掩飾我的罪行。”

“沒錯,你已經說出真相了。凶手不小心在經過雪地時掉落

了某樣東西,這樣東西撿起後依然會在雪地裏留下特殊的形狀,他害怕別人通過這個痕跡猜測出這東西是什麽。所以他故意放置木刻刀盒子是為了掩飾曾存在於那個位置的痕跡。”

“這個痕跡很可能會直接鎖定他,是他獨有的東西!”

吳朝明大聲叫著,一種豁然開朗的感受將他包圍。

“正是如此,那麽這個讓凶手無比害怕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呢?想想看,每個人身上都有形狀獨一無二的物品。”

吳朝明思索了一會兒,卻依然想不到這種特殊的東西是什麽。看著他苦惱的表情,方雨凝輕歎了一口氣。

“姚淩的近視比我還要嚴重,但是他出浴室時卻沒戴眼鏡。”

方雨凝輕輕說出這句話,吳朝明愣了一下,然後接著她的話頭說了下去。

“我想起來了,當時還覺得他可能是洗澡後忘記戴了,而我們發現他的屍體時,他的眼鏡已經在地板上,鏡片上有一道裂痕。我當時猜測可能是他摔倒時掉落摔碎,並沒有在意。但是現在想想很奇怪,地板是木製的,想要摔碎恐怕沒那麽容易吧。”

“沒錯,如果是掉落在水泥地上就截然不同了。雖然地上有薄薄的積雪緩衝,但是一瞬間的衝擊力足以讓鏡片碎裂一個小口。眼鏡掉落在地上肯定是以‘U’形落地,在雪地上會留下很奇特的形狀。”

“但是你也戴眼鏡啊,根據這個形狀就算猜出是眼鏡,也不能確定凶手是他吧。”吳朝明看著方雨凝漂亮的塑膠黑框眼鏡,如此說道。

“尺寸完全不一樣。他比我高大得多,臉的寬度也比我大至少幾厘米。眼鏡落在地上留下的痕跡足以確定眼鏡的主人。”

說完,方雨凝輕輕閉上眼睛,臉上平靜的表情就像表演結束正在聆聽觀眾掌聲的魔術師。

吳朝明聽了方雨凝的一連串推理後也感到心情舒暢,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另一個問題。

“如果凶手是姚淩,他是如何殺害謝玉安之後又不留痕跡地離開雪地呢?雪地上隻有謝玉安留下的足跡啊。”

“誰說他沒有留下足跡,他離開雪地的足跡不是清清楚楚地留在雪地上嗎?

看著吳朝明一臉迷惑,方雨凝隻好繼續耐心地解釋。

“剛才我們看過的鞋碼表格中,姚淩的鞋碼是多少你還記得嗎?”

“記得,是38碼。”吳朝明不假思索地回答。

“沒錯,謝玉安和姚淩都是38碼的鞋,所以雪地上那串腳印可能是兩人中的任何一人留下來的。進入和離開雪地必留下足跡,如果按照你的想法,雪地上的腳印應該是什麽情況呢?”

“走入雪地的人有兩個,走出雪地的人卻隻有一個。所以雪地裏應該有三行腳印才對,其中兩行是走入的腳印,一行是走出的腳印。”

“你之所以這麽想,是你把自己的思維限製在雪地中了。我問你,這個雪地是永遠存在的嗎?”

“當然不是,這個雪地是八點三十下陣雪之後才產生的。”吳

朝明一臉“你為什麽要問我這麽簡單的問題”的表情,然而下一秒他就大喊了一聲。

“啊,我明白了!兩人走向大樹時,地上還沒有雪,所以也就根本不會留下進入雪地的腳印。”

“沒錯。這樣一來就可以解釋缺少兩行腳印的問題了,所以雪地上隻留下一行姚淩離開雪地時留下的足跡。至於腳印的方向,也就很好解釋了。”

方雨凝又把話頭拋給吳朝明,後者心領神會地說出她暗示的那個答案。

“倒行。”吳朝明小聲說道,“那一串腳印不是進入雪地的腳印,而是姚淩倒著走出雪地的腳印啊。我想當然地以為那是進入雪地的腳印,但其實進入和出來的腳印除了方向相反之外並沒有什麽不同。所以看似是走入雪地的腳印,也完全可以解釋成倒行離開時留下的。”

“你說得並不完全準確,正著走和倒著走的腳印有一些細微的不同,因為倒著走時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腳跟,留下的足跡會表現出腳跟踩得更深一些。”

“那麽你發現腳印有異常了嗎?”吳朝明小心翼翼地問。他知道這個證據可能會直接推翻整個推理。

看到方雨凝遺憾地搖搖頭,吳朝明鬆了口氣。

“並不是完全沒有痕跡,而是我們僅憑肉眼沒有辦法辨別。我剛剛仔細檢查過那一串腳印了,腳印形成後雪有部分已經融化,所以腳印的細節已經看不清了,隻能看得清輪廓和大概的

花紋。”

吳朝明的心情變得十分複雜,腳印沒有辦法仔細辨認,雖然不會推翻當前的結論,但反過來也沒辦法給這個結論提供佐證。到頭來這一番推理和之前推理出謝玉安是凶手時一樣,隻是完全沒有證據支撐的假說而已。

看得出吳朝明有些沮喪,方雨凝補充道:

“正因為他倒行時必須時刻回頭看後麵的路來保持方向,所以才會在轉過頭時不小心把眼鏡掉在地上。當然這也隻是對推理的一個側麵印證,正麵證據依然沒有。”

“我當然還記得你的目擊證詞,畢竟這是昨晚最有價值的一條線索。那我們現在就來模擬一下當時的情況吧。”

忽然,方雨凝的手指指向吳朝明的鼻子。

“你,就是凶手。”

“啊?”麵對方雨凝咄咄逼人的指控,吳朝明並沒有驚慌失措。他對方雨凝沉浸於推理時做出的孩子氣舉動已經習以為常了。

“就算你找不到凶手,也不能隨便拿我當替罪羊吧。”

“不,我隻是想說,請你自己想象一下,把你自己代入凶手

的角色裏。”

“哦,那好吧。現在我該怎麽做呢?”

“如果你想殺害於林久,首先你要走出大門。”

“沒錯,於林久人在副屋內。”吳朝明附和道。

“想象一下,在那段時間從主屋出去,你在出門前會看到什麽?”

“走出門前……肯定會看到大廳裏我和方叔叔兩個人在下棋。”

吳朝明雖然對方雨凝的目的感到困惑,卻還是配合她說下去。

“正確。那麽你現在走到了副屋,用守護球打暈了於林久,這時你要進一步殺害他。副屋的牆角剛好有隨意堆放的麻繩,你想到可以用繩子勒死他,再偽裝成自殺。那麽你會把他吊在哪裏呢?”

“肯定是副屋周圍的某個房簷,隨意選擇一個屋簷就可以。”

“真的是隨意選擇嗎?”

“是的。”意識到方雨凝發出這個疑問的原因後,吳朝明連忙補充道,“唯一的問題是,凶手走出大門前看到我坐在大廳裏,並且很明顯我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副屋靠近主屋的牆,也就是西側牆。所以如果他選擇在副屋西側牆吊死於林久,就必須在我看不到那麵牆——也就是八點四十之後——行凶才行。”

“可是你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啊。”方雨凝露出了惡作劇成功的微笑,“你依然站在你的角度思考,沒有站在凶手的立場

考慮。雖然你可以知道凶手一定不是在八點四十之後才吊死於林久,但是反過來凶手並不知道你在八點四十之後看不到西側牆了。”

“啊,我明白了,是我太蠢。我能看到凶手,但是反過來凶手不能看見我!我八點四十之後看不到西側牆這件事凶手怎麽可能知道呢?”

“正是如此。你在八點四十以後看不到那麵牆這件事,在外麵的凶手不可能知道。當時凶手有四麵牆可以選擇,如果我是凶手的話就絕不會選擇把於林久吊在可能被你看到的西側牆。”

見吳朝明如此草率地得出結論,方雨凝撲哧一笑。

“你急於得出答案的樣子真是可愛。既然你得出了這個結論,我也願意聽你說。按照你這個推理,凶手到底是誰呢?”

雖然知道方雨凝所謂的“可愛”包含著嘲笑意味,吳朝明還是認真地按照自己的思路想了下去。他回憶了案發一小時內他在一樓看到的人:姚淩、於林久和謝玉安先後下樓去浴室時都看到了坐在大廳裏的吳朝明;方正樹當時正與他下棋,也不必說;方雨凝在上樓前就看到吳朝明在大廳。也就是說,在山莊內的所有人都知道“吳朝明在一樓大廳”這一事實。

“怎麽可能……居然沒有一個人符合條件。”

吳朝明懊喪地低下頭,偷偷瞄向方雨凝,後者一臉早有預料的表情。

“沒關係,你的這個推理是通往真相的第一步。正是因為你,

我們現在麵對的問題變得十分清楚了:為什麽凶手知道你坐在能看到那麵牆的位置,還要把於林久吊死在那裏呢?”

“凶手可能是個頭腦簡單的人,他殺人時因為太過害怕沒有考慮這麽多。還有一種可能是他明知道我可能看到還是故意在這裏犯案……要說理由的話,可能因為他打算自殺,所以毫無顧忌了吧。”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吳朝明的腦海裏浮現出謝玉安的模樣。他了解謝玉安,如果凶手是他的話,完全可能做出這種不考慮後果的衝動犯罪。一想到謝玉安昨天向他求助時的惶恐和無助,吳朝明又感到心裏一緊。

方雨凝遺憾地搖搖頭。

“別忘了在凶手視角裏他完全不知道你在八點四十後不能看到牆,所以換一種表述也可以是:他的行為是明知道你能看到卻故意選擇在那麵牆的屋簷下吊死給你看。”

意識到方雨凝的言外之意,吳朝明震驚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方雨凝用一種近乎同情的表情看向一言不發的吳朝明,“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吧?”

“凶手利用了我。”吳朝明小聲說道,表情既氣惱又失落,“雖然我還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但是顯然他想利用我的目擊證詞來洗清他的嫌疑。”

“是的。他想利用客廳有人這一點,嚴格控製於林久被發現的時間。然後再通過對於林久的屍體動手腳來給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

方雨凝的話提醒了吳朝明,他立刻想到姚淩正因為他的這番

證言而有了確切的不可能犯罪的證據,可如果這是他一早就設計好的結果呢?吳朝明不禁渾身發抖,不敢想象姚淩居然有如此恐怖的算計。

“那麽姚淩是如何在回到房間後殺害於林久呢,難道他在我們沒看到時又走出去殺人嗎?”

方雨凝搖搖頭。

方雨凝稍稍停頓,吳朝明屏住呼吸聆聽,等待她說出推翻自己的話語。

“但是站在梯子上以後我才明白我的想法太簡單了。我隻考慮到了‘凶手身高不足以把於林久吊死’這個可能性,卻忘記還有一種可能是‘凶手想做的事不隻是吊死於林久,所以他需要的高度更高’。”

方雨凝的眼神變得閃閃發亮,吳朝明覺得有些跟不上她跳躍的思維,連忙打斷她。

“這不是同一個意思嗎?我怎麽覺得有點像文字遊戲。”

“你仔細想想,其實意思完全不同。我根據現場條件進行的一切邏輯推理,得出的初步結果都是對凶手行動的推測,進而推出凶手本身的特征或者習慣,最終確定凶手。這就是透過現象看

本質的過程,你明白這個道理吧?”

解釋概念的過程中,方雨凝一改說出推理時的激昂情緒,語氣低沉而柔和。

“我明白,這種追本溯源的方法我覺得非常酷。”

吳朝明並不是在恭維,在現實案件裏看到方雨凝利用邏輯推理來鎖定凶手的確和讀小說是完全不同的體驗。小說裏線索往往會布置得很明顯,但是現實中遇到案子時線索卻鋪天蓋地,他根本不知道哪一條可以用來推理。所以方雨凝對線索抽絲剝繭,選擇有用的部分進行推理的這個過程,在吳朝明看來比讀小說要震撼得多。

“這種方法是沒錯,但是卻有局限性。同一個痕跡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動作留下的,而從現場推理出凶手行為這個過程,說到底還是依靠我們個人的經驗。如果凶手完全沒有按照我想的那樣做,那麽一切推論的起點就錯了,結論自然就會謬以千裏。甚至還有一種更可怕的可能,現場的一些線索可能是凶手故意放置的假線索。”

方雨凝的表情愈發嚴肅,語氣也很沉重,似乎在進行某種反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偵探並非神,所以對於一個線索的解讀也可能出現偏差。”

“正是如此。回到這個案子,發現梯子時我們第一反應肯定是凶手用它把於林久吊死,所以根據痕跡自然也就推理出凶手的身高不足以把於林久吊死。這都是最順暢而且自然的想法,但是

如果前提就錯了呢?如果凶手使用梯子壓根就不是用來吊死於林久呢?”

方雨凝愈來愈激動,表現就是語速越來越快。意識到這點後她停頓了一秒鍾,緊接著緩緩說道:“凶手並不狡猾,他留下的痕跡已經明明白白地把他使用過的詭計揭示出來了。結果因為我錯誤推斷了凶手的行為,反而錯過了發現這個詭計的契機。”

“你是說梯子上的痕跡其實是凶手使用詭計的證據?”

方雨凝輕輕點頭道:“凶手並不是因為想吊死於林久才使用梯子,他使用梯子當然是因為梯子原本的用途,也就是爬上房頂。還記得我們剛才得出的第一個結論嗎?凶手明知道你能看到這個牆壁,還要故意在這裏吊死於林久。再想想我們發現屍體時你提出的疑問,為什麽屍體身上的水會那麽多,簡直像是把房頂積雪融化的水都灑在於林久身上一樣。這三點匯合在一起,結論已經很明顯了吧。”

方雨凝停頓了一下,似乎隻是因為說話太多而口幹舌燥,並沒有指望吳朝明能根據她的提示說出結論。

“凶手先把繩套係在於林久的脖子上,然後用梯子登上房頂,把於林久平放在副屋屋頂。屋頂有一定坡度,但由於屋頂積雪與於林久身體之間的摩擦力,他並不會立刻滑落,當副屋內有人打開熱水開關,整個房間開始升溫,屋頂的雪開始融化,最後當大部分雪化成水時,屍體和房頂之間的摩擦力變小,屍體從房頂

滑落,繩套將於林久吊死。這時凶手早已經回到房間了,凶手利用這個延時詭計讓我們認為於林久是在他回房間後才被殺的。當然,他做的這一切都是在牆的另一麵做的,這樣你就完全看不到了。”

方雨凝的講解非常細致,以至於吳朝明聽了她的描述眼前就已經浮現出了凶手的全部行動。

“原來如此,殺害於林久的凶手是姚淩!他用了這個辦法讓我為他做證,證明他進入主屋的那一刻於林久還未死去。”

方雨凝垂下眼簾,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我想姚淩設計的犯案過程應該是這樣的:在去浴室之前他就已經和謝玉安約好在樹下碰頭。他在浴室擊暈了於林久後換上於的外套趕到樹下,和謝玉安見麵後伺機行凶。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在他行凶的過程中突然下起雪,當他想殺完人離開時地麵已經有了積雪,他如果大搖大擺走出去一定會留下足跡,這樣一來幾乎和直接承認自己是凶手沒有區別。麵對突如其來的意外降雪,他靈機一動想到了倒著走出雪地這個辦法。他的鞋碼和謝玉安相同,隻要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謝玉安進入雪地的足跡,看到的人就會以為謝玉安是自己走進雪地裏自殺的。他先用謝玉安的鞋在附近的雪地裏隨意蹭了幾下,在鞋底沾滿雪,然後他自己再倒著走出雪地。”

方雨凝拿起木刻刀盒,繼續說道:

“他想讓人認為凶手是於林久,所以事先準備了木屑和木刻刀盒,打算殺人之後放到謝玉安身上。可是又出現了意料之外的狀

況,那就是他的眼鏡不小心掉落在雪地中,為了掩飾這一點,他不得不把盒子放在眼鏡留下的那一小片雪地裏掩蓋眼鏡的痕跡。把於林久安置在屋頂之後,他就打開熱水,隨意弄濕了頭發,再抹一些洗發露,衝洗掉。整個過程隻需要幾分鍾的時間。最後,他假裝一副剛剛洗完澡的樣子,用毛巾擦著頭發走回主屋,就這樣完成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姚淩殺害謝玉安和於林久的方法都已經被破解,那麽又是誰殺害了姚淩呢?”

“姚淩是自殺。越是嚴格的密室,解答往往越簡單。姚淩這個完全封閉的房間,留給別人做手腳的餘地也很少,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想到了姚淩也有自殺的可能。”

“自殺?可他是後腦被擊打,那個角度可以自己打到嗎?”

“普通人可能會因為角度問題而使不出力量,但你別忘了姚淩從小練武術,力量遠超常人。他隻要低下頭然後用守護球擊打後腦,就可以輕鬆自殺。”

“可是他為何要這樣做,他費盡千辛萬苦把兩起謀殺案偽裝得天衣無縫,沒有必要自殺吧。”

方雨凝板起麵孔,認真地回答道:“姚淩的計劃的確很完美,但是他的運氣不好,行凶中連續遇到兩個意外,意外的發生讓他留下了預想之外的證據。”

“意外……你是說下雪嗎?”

“這是第一個意外。緊接著他的眼鏡又掉在雪地裏摔碎了,

這是第二個意外。”

“可是這兩個意外他都已成功化解,留下的痕跡也不足以指出他就是凶手吧?”

方雨凝搖搖頭。

“從姚淩縝密的設計中你還不了解這個人嗎?他是無法接受任何瑕疵的完美主義者。他平日裏也比較偏執,嚴格按照他製定的時間表行事。按照他設定的劇本,於林久殺掉謝玉安然後自殺,而木刻刀盒作為嫁禍的工具應該被放在謝玉安身上,不應該以那種奇怪而顯眼的方式放在雪地中。”

“他看起來的確比一般人更加神經質。他是個非常禮貌的人,但是從副屋回來時卻沒有和我們打招呼。那時他就已經亂了方寸吧。”

方雨凝心有戚戚地點點頭。

“木刻刀盒的位置很奇怪,再加上他的眼鏡又碎了。如果有人把這兩點聯係起來,很容易懷疑到他。雖然我們沒辦法勘查木刻刀盒周圍的雪地裏是否有眼鏡的碎片,但是專業的法醫卻連肉眼看不到的玻璃碎屑都能收集到,這一點姚淩應該也知道。”

“殺人之後的負罪感也是自殺的一個可能理由……”吳朝明補充道。一旦設身處地想想姚淩殺人後的心情,吳朝明立刻就理解了他自殺的原因。

方雨凝的雙眼輕輕閉上,露出激動過後的平靜表情。

“總之,姚淩殺害謝玉安和於林久然後自殺這個解釋,不僅合情合理,而且沒有任何客觀證據可以推翻。”

“恭喜你終於推理出了真相。”

吳朝明如釋重負,但是方雨凝卻依然緊鎖眉頭,抿著嘴唇,吳朝明知道這是她遇到困難時的表情。果然,她朱唇微啟,批評道:

“你高興得太早了。我的這個姚淩是凶手的推理和謝玉安是凶手的推理並不矛盾。”

吳朝明露出了費解的表情。

“無論哪個推理都沒辦法推翻另一個,邏輯推理的弱點也在於此。我根據某個線索進行推理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使用另一個線索作為出發點時可能又會得到另一個。想要確定真正的答案,隻能找到足夠的證據來證明或者證偽。”

方雨凝的話提醒了吳朝明,他忽然意識到方雨凝的推理過程中絲毫沒有提及推翻第一個推理,這個突然的發現讓他感到震驚。

“太荒唐了。一個問題怎麽可能存在兩個正確答案呢?”

“兩個答案當然不可能都是正確的,甚至可能都是錯誤的。隻能說根據現階段的線索推理可以得出兩個不錯誤的答案。然而,不錯誤的答案不一定是正確答案。”

“那我們怎樣才能知道哪個是正確的呢?”

“道理很簡單,我們無法確證真正的答案,隻是因為掌握的證據和線索太少而已。所以隻要找出更多證據就行了。”

方雨凝邊說邊站起身來,吳朝明愣了一下,連忙也跟著站

起身。

“我們去哪裏尋找證據呢?”

方雨凝的行動力讓吳朝明感到驚訝,得出兩個可能的推理後她似乎依舊不滿足,還是充滿鬥誌。

“證據不可能憑空出現,我們能做的隻有像勤懇的警察一樣,一點點把沒有調查過的地方都調查一遍,這個方法最笨拙卻也最有效。”方雨凝頓了頓,“那麽首先……就從一樓的房間開始吧。”

3

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廳,方雨凝帶領吳朝明到達一樓西北側的房間。這個房間是供電室,停電時吳朝明曾來過這裏,但是當時時間緊迫,沒來得及仔細查看。進入房間的左手邊就是巨大的發電機,離發電機不遠處是一個小型保險箱。右手邊是個巨大的儲物架,從地板一直到屋頂。儲物架上擺著數個盒子,盒子表麵幾乎沒有浮灰,看得出有人精心保養。

“這裏都是我父親沒有擺出來的收藏品。”似乎看得出吳朝明臉上的疑惑,方雨凝解釋道。

“原來如此,這些盒子裏的東西都很值錢吧?”

方雨凝笑了笑,吳朝明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連忙閉嘴,把話題引向與案子相關的問題上。

“你也有供電室的鑰匙?”吳朝明看到方雨凝用手裏的鑰匙串將儲物室的房門反鎖,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原本以為供電室隻有方正樹能打開。

“供電室的鑰匙,我、父親、管家爺爺都有,但是客房的鎖就完全不一樣了,客房鑰匙隻有住在客房裏的人有。”

方雨凝把鑰匙遞給吳朝明,後者接過來後仔細查看起來。

鑰匙串上有三個形狀各異的鑰匙,除了剛才用來打開供電室的一個外,最大的一把鑰匙應該是望雪莊正門的鑰匙,最小的一把應該是方雨凝房間的鑰匙。

“剛剛我已經跟你說過。唯一的備用鑰匙串就在這個保險箱內,隻有管家才有數字密碼。這串備用鑰匙串裏包括每個房間的備用鑰匙。”

“這是方叔叔的設計,對吧?我雖然可以理解這樣設計的用意,但是又如何真正做到這個密碼隻有管家爺爺知道而方叔叔不知道呢?”吳朝明並不是懷疑方正樹真的在其中做了手腳,隻是方雨凝的堅定語氣裏飽含的並不僅僅是對父親的信任,更多的似乎是對這個保險箱的讚賞。他很好奇這種自信究竟出自於哪裏。

方雨凝走到黑色保險箱前,用手愛撫著保險箱的黑色外殼,一臉迷戀地說道:

“我對這種精巧而冰冷的工業設計簡直難以抗拒。”

吳朝明湊近看,保險箱的表麵被擦得發亮,閃著寒光,看起

來就像騎士的劍一樣鋒利。保險箱的後麵有一根線,線一直延伸到發電機後麵,並沒有看到插頭。“難道裏麵還有內置日光燈嗎?”吳朝明胡亂猜測著。

“你拉一下保險箱試試。”

吳朝明按照方雨凝的指示去做,卻發現保險箱的門紋絲不動,甚至沒有一丁點鬆動的跡象,好像他觸碰的隻是一堵鋼鐵的牆壁。

“這個保險箱外部是一種極為堅硬的合金,鎖的內部是一種磁鐵裝置,如果不輸入密碼嚐試用錘子或者斧頭破壞,根本沒辦法打開這扇小門。”

吳朝明信服地點點頭,剛剛那一下嚐試已經證明方雨凝所言不虛。

供電室看完後,一樓的房間就隻剩下廚房了,走進廚房讓吳朝明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整個房間太過寬敞,窗戶又多又大,陽光把房間照得非常明亮,讓人心情舒暢。

“好大的廚房!”

從之前看到的平麵圖上來看,這個廚房應該是供電室和儲物室加起來那麽大。整個廚房屬開放式,白色大理石台麵幹淨得如鏡子般反射出明亮的光,櫥櫃都是實木原色,櫃門上鍍金把手毫無鏽跡。鍋子、鏟子、勺子等廚具都規整地掛在牆上。

不過最吸引吳朝明的還是廚房東南角占據了很大麵積的老式灶台和大鍋。這個傳統的農家灶台和整個房間的西式風格格格不入,除了看起來幹淨一些,簡直和吳朝明家裏用的如出一轍。

“居然還能在這兒見到大鍋……”

“我父親很喜歡吃大鍋做的菜,你知道,他畢竟在東北長大。”

吳朝明深有體會地點點頭。整個望雪莊的設計裏充滿本土和國外的融合感,雖然在吳朝明看起來並不協調,但是對於方正樹來說這兩種風格或許恰恰代表了他的“始”和“終”,無論哪個都是不可或缺的吧。

“另外一個實用性的原因就是大鍋做菜比較快,而且省電,畢竟是直接用柴火和木炭加熱。客人多時望雪莊的供電可能不夠支撐太多電器,這時候我就會用大鍋燒幾道地道的東北菜。”

“看起來排煙係統比鄉下好得不是一點半點啊。”吳朝明看著潔白的瓷磚牆壁感歎道。按照他的經驗,燒柴火的黑煙隻需幾天就可以把雪白的牆壁熏黑。想起方雨凝曾說起望雪莊的排煙係統曾經過著名建築師設計改良,看來並不是虛張聲勢。

“那當然,這個灶台和我父親房間裏的壁爐一樣,直接連通煙囪,做飯剩餘的熱量還會進入二樓為房間供暖。”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方雨凝有些落寞地補充道,“其實平時也很少會用大鍋做菜的啦,隻有父親特意要求或者人多時才會用。像今晚就不需要了……”

方雨凝輕輕低下頭。吳朝明想,她一定是想到來自己家做客的四個客人有三個已經死亡,所以有些傷感吧。為了轉移話題,吳朝明連忙指向牆上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鐵鍋問道:“這是什麽鍋

子,我從未見過。”

“這是專門做油煎食物的平底鍋,德國進口,不鏽鋼鍋底,我使用了這麽久從未糊鍋。”

談及做菜,方雨凝雙眼放光,就像見到謎題時一樣。

“你對這些東西好熟悉啊,我聽管家爺爺說你經常到了晚上還一個人練習廚藝呢。”

聽了吳朝明的話,方雨凝的表情似乎並不開心,或許是對管家隨意透露自己的隱私感到不滿吧。

“我個人對美食有一點點研究,雖然還不深。”方雨凝謙虛地說,右手輕輕扶了一下眼鏡。吳朝明忽然想起昨晚方雨凝做的菜肴,雖然是用人事先準備的半成品,但是菜品的火候和調料的搭配都沒辦法事先準備好,這兩點恰恰是做菜中最難掌握的部分。方雨凝對火候的拿捏完全不像是這個年紀的人應該有的水平,看得出在刻苦練習之外還有一些天賦的因素。

“可我覺得你已經很厲害了,水平真的很高,我很喜歡。”

“謝謝,很高興你能喜歡。”方雨凝微微欠身。

聽到方雨凝謙卑的回答,吳朝明很後悔自己以專家的口吻說出那句話。

“啊,對不起。其實我也不是很懂做菜,就是覺得剛好很喜歡你做的菜的味道。”

“不必那麽客氣,你喜歡我做的菜讓我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

還沒等吳朝明接話,方雨凝轉身走出了廚房。

在她走出房間的前一秒,吳朝明似乎看到她臉上爬上了一抹紅暈。

4

或許是二樓走廊和一樓比起來太過狹窄的緣故,剛上到二樓吳朝明就感到一陣壓抑。一連串緊鎖的房門背後,沒有一個有活人的氣息。想到這兒,吳朝明更加壓抑了。

於林久的房間裏有一股濃重的木頭氣味。從他死後這個房間就沒人進來過,吳朝明看著角落裏堆放的幾塊木料,從空氣中的味道判斷它們恐怕已經發黴了。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木屑?”

聽到方雨凝的自言自語,吳朝明在一邊提醒她:“你忘了嗎?於林久給我們展示的才藝就是木雕,所以有木屑當然很正常。”

方雨凝沒有理會吳朝明,繼續查看房間裏的其他東西。

於林久的木刻工具和原料十分齊全,不僅有木刻刀,還有木方、工具箱、參考書等等。

吳朝明在一旁看不出有什麽新的線索,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黃昏,一天的調查就要結束了。

正當吳朝明走神時,忽然聽到了“吱呀吱呀”鋸木頭的聲音,回頭看方雨凝,隻見她小巧的手中正拿著一個袖珍鋼鋸,認真地切割著手中嶄新的木方。

“你在幹什麽?”

“做手工。”方雨凝頭也不抬。

“有什麽新的發現嗎?”

方雨凝點點頭,又搖搖頭。

“等一下再跟你說。”

她似乎興致盎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裏,說完這句話轉身快步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她又快步走進房間,從她額頭上的一點汗珠可以看出她一定是跑著去拿東西了。

方雨凝手上拿的東西是一個天平。她先是把天平平放在旁邊的桌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工具箱底部殘餘的木屑倒了出來,稱量了半天。接著,她又將剛剛切好的木方拿來稱量。最後,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東西放在天平上。吳朝明的視線好奇地投向天平,發現那東西竟然是一枚象棋棋子。

“你什麽時候拿來的象棋棋子?”

方雨凝沒有回答吳朝明,而是輕輕地說道:“我知道真相了。”

“你又有新發現了嗎?快告訴我凶手是誰。”

“等我們回到客廳再說吧。”

走向客廳的路上吳朝明心裏回憶著剛剛方雨凝怪異的舉動,那些行動到底有什麽含義呢?

方雨凝把黑膠唱片換成肖邦的B大調夜曲,悠揚的旋律在房間中響起。

“先開門見山地說吧,凶手是於林久。”

方雨凝的結論並沒有讓吳朝明太過意外,畢竟在可能的三位嫌疑人中唯一沒有被懷疑過的就是於林久了。

“可他如何殺害謝玉安呢?”吳朝明問道,剛剛調查時他一直認為於林久的犯案可能性最低。

“於林久殺害謝玉安的方法和姚淩可能用的方法一樣。他和謝玉安兩人在樹下見麵,他殺害了謝玉安後突然開始下雪,然後他倒著走出了雪地……”

吳朝明急切地打斷了方雨凝。

“等等,但這不可能啊。於林久的鞋碼是37碼,而雪地上的腳印是38碼。”

對於吳朝明的插話,方雨凝並沒有表現出慍色,看得出她早已料到吳朝明會有此疑問。

“別忘了於林久的特長,再加上我們在他房間裏發現的線索,他使用的手法已經很明顯了。”

“我隻知道他擅長木刻,但是他能用這個特長殺人嗎?”

方雨凝抿了一口熱茶,似乎在斟酌如何解釋,接著她緩緩說道:“還記得殺人現場與木刻有關的物品嗎?謝玉安屍體旁的雪地上有於林久的木刻刀盒子,雪地的腳印裏有木屑。我們已經論

證過,如果凶手是於林久,他肯定會試圖消除這些痕跡。”

吳朝明狐疑地看向方雨凝,她提出的這個證據恰恰是在反駁自己的觀點。

“但是這些痕跡在現場完整地保存了下來,我們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沒有懷疑他。現在你說凶手是於林久,那麽你要怎麽解釋他沒有消除現場證據這件事呢?”

“這些明顯的線索不可能是於林久自己留下來的,肯定是真正的凶手想嫁禍於他。”

方雨凝的表情依然平靜如常,這讓吳朝明愈發不解。

“沒錯!所以他更不可能是凶手了啊。”

吳朝明很意外方雨凝居然還在順著他的話說,她沒有意識到這樣會讓她的結論出現矛盾嗎?偷眼看去,方雨凝平靜的表情表明了她很有自信,難道她是想故意順著我的話,誘導我說出錯誤的結論,然後再進行反駁嗎?吳朝明剛想到這裏,方雨凝用與剛才截然不同的輕鬆語氣說道:

“這恰恰是於林久想讓你產生的想法。”

方雨凝的臉上露出了惡作劇成功的微笑,吳朝明意識到自己被戲弄了。

“你是說,於林久想讓別人認為是凶手嫁禍於他,所以才在屍體旁留下自己的木刻刀盒嗎?”

“正是如此。”方雨凝幹脆地說。

“我並不認為他會故意這麽做。這種做法太冒險了,如果警察並沒有想這麽多而是直接憑借證據抓人,那他豈不就完全掉進

自己挖的陷阱裏了?”

“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冒險的行為。故意布置出假線索,並且還要被人發現這是假線索,這其中的分寸非常難把握。如果為自己洗脫罪名的手段分為上策、中策和下策,那麽這種故布疑陣的手段絕對是下策。”

“那麽於林久為什麽還是選擇這個下策了呢?”

“因為這個下策其實是上策的一環而已。他非常有自信,通過這個上策他就可以完全排除自己的嫌疑,所以即使過程有些曲折,也無所謂。”

“那麽這個上策是什麽呢?”

“當然是絕對會排除他嫌疑的證據,在本案中自然就是鞋碼。穿37碼鞋的他不可能留下38碼的腳印,隻要讓別人相信了這一點他就成功了。”

“可我還是不懂他用了什麽手法。”吳朝明一臉茫然。

“現場發現的凶手用來嫁禍於林久的證據有兩點:木刻刀盒和腳印裏的少量木屑。在你看來這兩個證據都是凶手用來嫁禍於林久的方法,也就是說他們兩個是並列的,而這正是於林久想要達到的目的。”

“一針見血。他在不經意間留下了木屑證據,發現之後已經來不及消除了,為了掩飾腳印裏的木屑,他隻能用另一件物品幹

擾發現者的判斷。”

“可是於林久是個性格比較嚴謹的人,他行凶之前居然會忘記自己鞋底沾有木屑,這一點很奇怪。”雖然已經接近真相,吳朝明並沒有就此止步。

麵對吳朝明的疑問,方雨凝不慌不忙地順勢說道:

“你說中了問題的關鍵。鞋上沾木屑是很容易被發現的,於林久不可能不想辦法擦拭或者從一開始避免沾上木屑。所以他留下木屑的原因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些木屑他不得不沾上。”

“不得不沾上?”吳朝明自言自語道,“我有些想象不出……就算他無法避免在鞋底沾上木屑,應該也會在沾上之後立刻擦幹淨吧。”

看到吳朝明緊皺眉頭思考的表情,方雨凝繼續提示道:

“你也看過他的木刻作品,他的技藝十分精湛,連一個細節都不出錯,簡直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人能達到的水平。這過人的技藝究竟有沒有辦法運用到殺人中呢?想想看,這樣一個木刻高手如果想要刻出某樣小物品,肯定是易如反掌,那麽有沒有什麽小物件可以完全扭轉整個事件的核心……”

方雨凝話音漸落,視線落到她手中認真把玩的木方上。那是從於林久房間拿來的木料,是他用來製作木雕的原材料。不僅是木方,剛剛從於林久的房間出來時,連比較大的廢料箱都被方雨凝要求帶到了大廳裏,此刻被放在椅子旁的地板上。

“他能用木頭製造的關鍵物品是什麽呢?”

“他想要達到的目標是什麽,想想這一點。”

方雨凝說完之後便閉上眼睛,一臉“你自己去想我不說話”的表情,似乎不再打算給吳朝明提示了。吳朝明仔細回想著謝玉安被殺的現場,木刻刀盒、腳印、木屑……

“啊,腳印!他刻出的是一對木刻的38碼鞋底!隻要能偽造出假的腳印,讓大家從一開始就排除他的嫌疑,他就是絕對安全的了。正因為他的鞋底是木刻的,所以才會不得不在足跡裏留下木屑,為了掩飾這一點他就把自己的木刻刀盒也丟在雪地中,這樣一來別人就會認為凶手留下木屑和木刻刀盒都是為了嫁禍給他。”

吳朝明順暢地說完這段話,方雨凝露出了讚許的表情。

“能做出這麽完整的推理,看來你已經青出於藍了。”

吳朝明完全不敢驕傲,他知道自己隻是按照方雨凝的提示才找出真相而已。

“於林久製造假鞋底讓自己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這個想法的確厲害,可是他又是如何確定他殺害謝玉安的那個時間段會下雪呢?”

“謝玉安直到下雪時還沒意識到,這場雪的開始意味著他生命的結束。”吳朝明想到謝玉安的臉,又陷入自責當中。

“另外,”方雨凝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道,“於林久料定自己的腳印形成後還會因為雪的融化而變得不那麽完整,所以紋路有細微的不一樣也不會被發覺。”

“真是絕妙的詭計啊。”吳朝明不由自主地小聲感歎,“不過你居然隻看了他的木刻刀盒一眼就看出了他使用的詭計,這洞察力未免太厲害了。”

方雨凝臉上露出了驕傲的表情,開始講解她推理的過程。

“我剛剛看到這廢料箱時就覺得奇怪,木屑的量實在是太大了。”

“是嗎?”

剛才在於林久房間調查時方雨凝就對木屑非常感興趣,吳朝明當時還在好奇她為什麽這麽執著。

“他雕刻的《神奈川衝浪裏》是木浮雕,與你常見的那種木雕製作工藝不同。浮雕是先切好木頭模型,再在表麵進行雕琢,因此按道理說並不需要過多的木料。那件浮雕厚度大約是4厘米,所以隻需要最多5厘米厚的木料就足夠了。”

方雨凝小心翼翼地從絲絨製的函套裏拿出《神奈川衝浪裏》,遞給吳朝明。

吳朝明輕撫著木刻作品的表麵,感覺自己觸摸的不是藝術品,而是一個少年柔軟的心。一想到這是於林久短暫的生命裏最後的作品,他就感到無比惋惜。

“我懂了。就像剪紙作品一樣,浮雕是有厚度的剪紙。”

“這個比喻有些無聊,不過你的確理解了這層意思。”

方雨凝從廢料箱中拿出一塊明顯比其他木方扁的木方,從形狀和有些粗糙的邊緣可以看出這塊木方顯然被使用過。

“所有木方都是一樣的15厘米×15厘米×30厘米規格,隻有這一塊比其他的小。但是我粗略測量了一下,這塊木方的厚度隻剩下6厘米,也就是說他用掉了9厘米厚的木方。這引起了我的疑問,就像我剛才解釋的那樣,他雕刻浮雕隻需要5厘米厚就夠了,可他卻足足用了9厘米厚的木方。”

“會不會這塊木方原本就比其他木方薄?”

方雨凝搖搖頭。

“浮雕的背麵一定要非常平整才行,所以他絕不會用已經被切割過的木方做底。如果一定要選,這裏還有其他完全沒有使用過的木方可以用。”

方雨凝不置可否,沒有回答吳朝明,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著:為了知道少了的木方去了哪裏,我特意拿來天平稱量剩下的廢木料渣。稱量出的結果讓我非常驚奇:廢木料渣的重量加上浮雕的重量,剛好是9厘米厚的木方的重量。”

“這不是說明缺少的部分已經變成廢木屑了,說不定是他把自己不滿意的作品銷毀了吧。”

“如果隻是不滿意的作品,隻要扔在一旁不管就好,為何要費力磨成木屑放入廢料裏呢?”

吳朝明無力反駁,隻能承認於林久的這種做法的確不合常理。

“他這樣做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於林久已經料到有一天會有人來查看自己的木刻工具箱。他想讓人以為這些廢木料全部是製作木浮雕時產生的。他料定普通人並不知道製作木浮雕的方法,所以也對廢木料應該有多少沒有概念。”

“沒錯,像我就沒意識到這些廢木料是過量的。”吳朝明欽佩地點點頭。

“利用這種方法,他就可以巧妙地隱藏自己使用多餘的4厘米木方做別的東西的事實。為了防止被人看出自己曾使用過更多的木料,所以他必須讓同等量的木料變成廢渣。”

“可是他從哪裏弄多餘的木屑呢?”

方雨凝神秘一笑,接著從口袋裏拿出一枚小物件。吳朝明仔細看去,原來是象棋棋子。

“我記得你和我說過,下象棋時有一顆不見了,後來你們用小木茶杯來替代那顆棋子。”

“沒錯,方叔叔說那粒棋子上次下棋時還在,昨天打開盒子就發現它不翼而飛了。”

“我剛剛想到了這一點,於是得到一個猜想,為了證明這個

想法,我立刻拿來天平稱量。”

方雨凝從廢料盒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灰色塑膠盒,打開後裏麵是剛剛她用過的天平。吳朝明沒想到她居然連天平都帶來了,在他詫異的目光中方雨凝把天平在桌上擺穩,調整好零刻度,天平的兩端搖晃了幾下很快就穩定下來。做完準備工作後,她轉向吳朝明,一臉興奮地說道:“接下來就是變魔術的時間了,請千萬睜大眼睛。”

吳朝明屏住呼吸,看方雨凝將一塊完整的未使用過的木方放在天平左側。接著她又把那塊使用過的木方放在右側,天平自然地向左側傾斜。

接著,方雨凝把於林久的作品《神奈川衝浪裏》從函套中取出,拿起旁邊一塊她剛切割好的木塊,展示給吳朝明。

吳朝明看向兩塊木板的並列處,從側麵看厚度幾乎相同。大概是經常做菜的緣故,方雨凝很擅長用刀,木料邊緣非常平整。

方雨凝把這塊平整的木板又放在使用過的木方一端,天平依然向未使用過的木方傾斜。

“請看好哦,千萬別眨眼。”方雨凝模仿著魔術師表演時故弄玄虛的語氣。

被方雨凝的情緒帶動著,吳朝明屏住呼吸,認真看著她纖纖玉手向桌上的象棋子伸去。

象棋子輕放在天平較高的一端時,天平搖晃了一下,接著搖晃的幅度漸漸變小,最後竟然驚人地保持了平衡。

“怎麽可能!”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吳朝明還是不由自主地驚叫出聲。

“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吧?天平的左邊是一塊全新而完整的木方,右邊則是製造木雕的原料、剩餘的木方和一枚棋子,天平剛好得以平衡,這說明什麽呢?”

“一枚棋子的重量與缺失的木方重量幾乎相同。也就是說,於林久之前看到棋子後就想到了利用棋子掩蓋缺失的木料這個詭計。他事先根據木方的密度計算好一枚棋子相當於木方的厚度,就用這個厚度的木方給自己製造了一雙鞋底。最後,他把那枚丟失的棋子磨成木屑放入廢料箱,以此來掩蓋缺失的木料。使用過後的鞋底,恐怕已經被他扔進副屋燒熱水的爐子裏,燒成焦炭了。”

方雨凝的熱情漸漸消退,語氣也變得平靜下來。

“我發現了於林久想要隱藏的秘密,所以他使用的手法也就水落石出了。”

“他的想法實在是太周全了,簡直是惡魔般的智慧。”

“從犯罪學的角度看的確是很嚴謹而且巧妙的設計,可以稱得上是天才的犯罪。可是這個天才卻在設計殺害姚淩時出現了巨大的失誤。”

“失誤?”

“他錯估了自己和姚淩之間力量的差距。他原本打算襲擊姚

淩,可是在他用守護球擊打姚淩的後腦後,他卻沒有立刻倒地,而是回過身來搶奪作為凶器的守護球,反而將於林久擊倒。”

“可是姚淩受的傷很嚴重,甚至是致命的!”

“人腦是個無比複雜的機器,致命傷也未必會致人昏迷,這一點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

吳朝明努力回憶方雨凝提起的人腦複雜的構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也就是說,姚淩打暈於林久後勒死了他?”

“不,你誤解了我的意思。姚淩雖然有反擊的能力,但是這時他的大腦已經停止思考了,也就是說他是完全靠本能在做事情。我之前分析過,出於本能,姚淩的腦中隻剩下‘回房間塗抹紅花油’這個想法。”

“沒錯。他醒過來後姚淩已經不見了,在他看來,姚淩在打暈他之後肯定把他的罪行告訴了方正樹,這也就意味著他不僅謀殺失敗,而且已經身敗名裂,所以隻能以死謝罪。”

“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麽於林久身上有大量的水,他是在浴室內襲擊姚淩,被姚淩奪過凶器打暈以後他就躺在浴室中,所以才會全身濕透。”

“明明計劃得那麽完美,運氣卻這麽差,沒一擊打死姚淩……”

“塵埃落定了。我們現在已經找出了真相。”方雨凝閉上雙眼,雖然是一副“解開了謎題”的語氣,臉上卻依舊沒有欣喜的表情。有了前一次的教訓,吳朝明立刻意識到方雨凝一臉嚴肅的原因。

“的確是很嚴密的推理,但我們好像依舊沒辦法否定前兩個答案。”吳朝明緊皺眉頭。

“我並沒有說我否定了前兩種推理。確切地說,我們現在掌握的證據不足以否定任何一個答案。”

“所以,現在我們有三個正確的答案?”

吳朝明不知道自己該欣喜還是沮喪,他第一次發現原來真相竟如此難以靠近。

“我剛才已經和你解釋過,並不是正確答案,而是不錯誤的答案。說到底,我們所謂的邏輯推理並不是邏輯學裏的演繹推理,而是將各種可能性枚舉出來,再利用排除法排除不可能,最後再根據可能性的大小得出近似結論而已。嚴格說來現在不僅僅有三個答案,我們考慮的都是單人犯案然後自殺的可能性,根本沒有想過於林久殺害謝玉安,而謝玉安殺害姚淩這種情況。”

“啊!”吳朝明驚叫出聲。

“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全部枚舉出來的話,每個人的死亡都有三種可能,也就是自殺和被另外兩人中的某人殺死。根據簡單的數學計算就可以知道,三個人的死亡就有二十七種可能性。我們現在不僅無法排除其中一種,而且還給出了每種情況下凶手可能使用的殺人手法。所以說,我們現在有二十七個可能正確的

答案。”

“為什麽會這樣?”吳朝明感到自己的腦袋快轉不過來了。

“根本原因就是我們的偵查手段不足,所以得到的線索是片麵的,得出的結論自然也不精確。這就像數學裏的不定方程,二元方程組內如果隻有一個方程,我們就沒辦法給出兩個未知數的確定解。同樣,在調查中我們隻有肉眼觀察和思考這一種手段,我們的夥伴隻有邏輯推理,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所以我們無法得出準確結論也就是理所應當了。總結來說,偵探的工作隻能到此為止,接下來就是警察的工作了。”

“那我們忙了這麽久,豈不是白幹了,什麽進展都沒有?”

“當然不是。作為偵探,我已經解決了這個案子。從結果來看,我們用邏輯排除了多種可能,並且將最終的可能性限製在二十七種結果內,凶手也限製在了三個人之中。無論真相是哪一種,凶手都已經死亡,這意味著這個案子其實已經沒有追究下去的必要了。我們解決了這個事件,並沒有失去偵探的尊嚴。”

方雨凝頓了頓,語氣溫和下來。

“而且哦,這兩天的偵探遊戲讓我們都忘記了‘自己被困在雪山裏,朋友們被殺害’這個恐怖的事實。而我們戰勝這種恐懼的力量,不正是來自我們的好朋友——邏輯嗎?”

吳朝明輕輕點頭,心頭卻止不住湧出一股曲終人散的寂寥心情。這兩天雖然一直在麵對屍體,但是與方雨凝相處的確讓他忘

記了恐懼。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結束“助手”這個身份,就像獨自一人走進已經畢業的校園裏,所有的回憶曆曆在目,但是那些時光卻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的夕陽已經開始在地平線上溶解,霞光將遠處的天空染成深紅,宛如鮮血。當這道光影完全消失,夜晚就要來臨。吳朝明真希望時間能停在此時,世界定格在他和方雨凝坐在一起,靜靜欣賞著晚霞這個鏡頭。可是他知道時間是最無情的,這種小孩子般任性的願望終究隻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今晚過後,明天該怎麽辦呢?”

吳朝明不知道自己是在問方雨凝,還是在自言自語。方雨凝卻自然而然地回答:

“不要太緊張。很快我們的管家和仆人就會過來,他們的假期應該到今天為止。到時就讓他們報警,等警察來之後利用現代化的刑偵技術調查,真相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方雨凝的話讓吳朝明真切地意識到,偵探遊戲也好,與方雨凝的二人世界也好,一切都結束了。吳朝明忽然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像少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吳朝明知道這種空虛感的來源——當方雨凝說出“這個案子已經被解決”時,她身為偵探的使命就宣告結束了。那麽同樣地,身為助手的吳朝明也就沒有了待在方雨凝身旁的理由。

“真沒想到,我們再次相遇,居然發生了這麽多悲傷的事。”方雨凝的感慨讓吳朝明的心猛地痛了一下。

方雨凝說得對,小孩子的遊戲是該結束了。

想到這裏,吳朝明釋然一笑。

“真對不起,我就是這樣一種悲劇體質,從小到大就沒有幸運過。明天我就回到我的鎮子去,我想以後我們應該也沒有機會再見麵了吧?”

這兩天吳朝明思考了許多關於未來的計劃,此時突然將內心的想法脫口而出,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他意識到自己與方雨凝地位的懸殊,也發覺了自己性格中注定導致悲劇的特質。為了不再給方雨凝帶來不幸,最好的選擇就是離開她然後忘掉她。所以,剛剛燃起的愛戀之火,隻能迅速熄滅。他打算回到家裏後就與父母辭行,四處雲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