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幻影

1

沒有下雪的早晨 謎題篇

“已經讀完了嗎。”

看對方的表情估計他已經讀完最後一頁,李萌圓輕輕問道。

“沒想到你會寫出這樣的小說。”

吳香椎一口氣讀完了幾萬字的手稿,隻冒出這樣一句話,這讓在一旁等待看他反應的李萌圓有些不悅。

“就這樣的反應嗎?很失望嗎?”

“不,怎麽說呢,與我想象中有所不同。”

“還沒有發生案子啊,繼續看下去嘛。”李萌圓把手中的另一遝稿紙遞過去,吳香椎卻連忙擺手拒絕。

“有點累了,讓我休息一會兒。”

“什麽嘛,這可是好不容易在這個充滿靈感的地方才寫出來的故事,很期待你的評價呢。”

“這裏還真是個神奇的地方,正因為十年前發生過那種事情,才會讓我們以如此低廉的價格買下來。你居然把小說發生的場景

設置在這個山莊裏,讀起來真的有點讓人害怕。”

“你該不會是相信詛咒之類的東西吧?”李萌圓看著膽小的吳香椎,不禁咯咯地笑出聲來。

“其實我已經大致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展開了,你的想法什麽時候能瞞住我。”

“哦?講講你的看法。”李萌圓終於露出了稍微認真點的表情。

“你的行文中對一切物品的細節都沒有過度渲染,人物的形象也極其模糊,看似是一個個不同的人物,給人的感覺卻隻是被強行拉進故事中的觀眾,與故事並沒有太多的關係。整體閱讀感受就像以旁觀者的視角在觀賞一個人的夢境……”

李萌圓滿意地點了點頭。

“但是並不討厭哦,這種感覺。”像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吳香椎補充道。

“啊,想起來了。”吳香椎忽然驚呼出聲,“你曾經提到過的一個小說構思,在封閉的暴風雪山莊中人物一個個死去,最後卻揭示一切都是兩個主角的設計,所有人物都是被主角選中,被帶領到推理小說發生的舞台上,成為這場活劇的犧牲品……”

“你還記得那個老套構思呢,我都快忘了。”

李萌圓的態度模棱兩可,甚至可以說有點故弄玄虛,這種時刻她在吳香椎眼裏格外可愛。吳香椎微微一笑,喝了一口手中的龍井茶。

清爽的茶水帶來如夏日海濱般的感受,屋內的爐火燒得太

旺,兩人幾乎忘記了自己正在興安雪山的一間小屋裏,窗外就是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遠處的群山也是白色,與雲彩相互融合,偶爾傳來幾聲渺遠的雷聲,宛如山神的低吼。“這場雪已經下了整整一個月了呢。”李萌圓也順著吳香椎的眼光望向窗外,喃喃說道。

“是啊,無論太陽升起還是落下,陰天還是晴天,雪花都是一成不變地飄揚著,就像一段不斷重複的畫麵。如果不是親身經曆過的人,恐怕根本不敢想象世上竟會有氣候如此極端的地方。反過來說,在其他以陣雪出名的地方,每一場雪最多隻能持續十分鍾,在我們看來也是奇觀了。”

“是啊,大自然的規律沒有人能準確預料,即使是烈日炎炎的夏天下起白雪,我也隻會驚奇,卻不認為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哪怕隻有一億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也是大自然展示給我們的奇景。”

李萌圓說這些話時,麵無表情,語氣裏也沒有絲毫情感,就像是不熱愛本職工作的中學地理老師,正在背誦著早已準備好的知識。外麵突然響起一聲悶響,似乎比之前的雷聲近了不少,但是日夜生活在雷聲中的二人,已對此見怪不怪了。

“你說的那種情況,隻有小說中才會出現吧?夏天的暴雪什麽的,實在是違背科學。”

“並不是哦,根據東洋的新聞報道,曾經也有在孤島上出現夏日暴雪的事情發生。當時這個現象還作為神跡而被廣為傳誦呢。”

“聽起來就覺得好不真實,反正這條新聞也和你其他的見聞一樣,是隨口瞎編的吧。”

吳香椎這樣說時,原以為被揭穿了謊話的李萌圓好歹會露出一絲羞怯,沒想到對方卻一臉嚴肅,好像在深思什麽事情似的。

“那個神跡,我記得好像是……”李萌圓認真地回憶著,卻忽然被吳香椎打斷。

“萌圓,快看!”

李萌圓順著吳香椎的手指向窗外望去。

“雪……停了。”

兩人興奮地跑到玄關前。大門被積雪堵住,兩人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打開。

推開門的一刹那,一股冷風呼嘯著鑽進房內,對於幾乎被困於雪中山莊近一周的兩人來說,這一股清新的風無疑很沁人心脾。

被冷風吹進屋內的吳香椎,重新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換上了雪地靴,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

積雪瞬間吞沒了他的膝蓋,好在沒有順勢攀上大腿,這讓吳香椎稍微放心了。

“原來積雪並不很厚。”

“雖然一直在下雪,但不是很大,一直都是小雪。而且雪本身會因為重力作用很難堆積到特別高的高度。”李萌圓在一旁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她剛剛換了一件紅色的厚棉襖,脖子上圍著針織的火紅色圍巾,安靜乖巧的樣子看起來和普通的高中生沒什麽

兩樣。

吳香椎看著李萌圓過於稚氣的打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剛剛是不是在心裏嘲笑我的穿著?”

“我沒有。”吳香椎連忙調整表情。

“我們去玩雪吧。”李萌圓心情不錯,所以對吳香椎的嘲笑並沒有追究。她一步一步踏出一行整齊的腳印,而這行腳印的盡頭是一棵參天大樹,李萌圓與吳香椎在樹下駐足。

“好累啊!明明才走了五十米左右。”

“還不是因為雪太厚了,走起路才會這麽費力。”

“記憶中這條路沒有這麽短啊,這棵樹應該在更遠的地方才對。難道是大雪造成了認知障礙?”

“你又開始這種無聊的幻想了……等等,那是什麽?雪下麵好像有東西。”

吳香椎手指所指的方向是大樹下。由於大樹的遮蔽作用,樹下的雪比其他區域要薄得多,隻到吳香椎的腳踝。

“看起來似乎是人的腳。”說話間,李萌圓一個健步衝了過去,開始用手清掃樹下的雪。

“果然……”

樹下不遠處的雪地上,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

“能看出是怎麽死的嗎?”與李萌圓相反,吳香椎在法醫學方麵完全是外行,因此他隻能在一旁安靜地觀察。

“全身粉碎性骨折。從受傷的嚴重程度來看,多半是摔死的。”

李萌圓淡淡地說出這句話,吳香椎卻震驚得說不出話。

吳香椎望向離這裏最近的一個山頭——西邊幾百米外的山丘。墜落而亡最基本的要求是“高處”,而那山頭就是方圓百裏最高的所在了。

“這怎麽可能……”

到這裏需要簡單說明一下案發現場的地形。望雪山莊建造在興安山中,屬於較高的一座山峰,發現屍體的大樹在望雪莊東側五十米,附近最近的高處是西邊幾百米外的山坡。

“那麽死者就是從那座山落下,被風吹到樹下的咯。”

“你是白癡嗎?”李萌圓對於吳香椎脫口而出的猜測嗤之以鼻。

“那山頂離我們現在的位置大約兩百五十米。垂直高度大約兩百米。這就是個簡單的平拋物理模型。從山頂平拋一個人,假設有風力作為動力,想克服空氣阻力飛過兩百五十米的距離,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麽這具屍體是如何飛了這麽遠的呢?”

“你還是認為屍體是從山頂飛落嗎?”

“正常人都會這麽想吧。”

“可是從那麽遠的山頭飛來,幾乎沒有辦法做到吧。”

“那麽會不會是一群鳥兒把屍體銜來的呢……”

“停,太不切實際了,讓我們換個思路吧。你剛才檢查了屍體,死亡時間確定了嗎?”

李萌圓略帶挫敗地搖了搖頭。

“沒辦法確定,她在死後一直在溫度極低的雪地裏,憑我掌

握的醫學知識根本沒辦法確定她的死亡時間。不過根據她身上積雪的厚度可以推算出她‘進入’雪地的時間,大約是淩晨四點到五點。”

“這個時間大家都在睡覺啊……”

現階段來看,這又是個無用的線索。李萌圓安慰道:

“在本案中推斷死亡時間其實沒什麽意義。對於大部分刑事案件,推斷死亡時間是為了調查嫌疑人的在場證明,進而排查凶手。但是在本案中並沒有所謂的‘嫌疑人’存在。”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howdunit’的謎題,而對於‘who’則無須在意咯。”

“沒錯,討論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以及凶手是誰,這些問題都是白費時間。我們唯一要解開的謎題就是她到底是如何進入雪地的。至於她到底是自己摔死還是被人搬運到這裏,對我們來說並沒有什麽區別。”

“至少我們可以確定她絕不可能是被人殺害後搬到這裏的,因為以雪地的這個厚度,隻要留下腳印就不可能抹去,而我們接近大樹前可是看過了,雪地上沒有任何腳印。”

“看來我們進入瓶頸了呢,華生。”

李萌圓嘴上這樣說道,嘴角卻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怎麽看你的樣子完全沒有困擾啊?”吳香椎不解地問。

“因為我已經找到答案了。”

吳朝明最先讀完,他仔細觀察其他幾人閱讀時的反應。三人

都緊皺眉頭,似乎都被題目難住了,又似乎在為其他事情憂心。

其中反應最明顯的是謝玉安。他的手緊緊地攥著,肩膀抑製不住地顫抖,明顯是對什麽事物感到恐懼。

“你身體不舒服嗎?”吳朝明問。

“不關你事!”

謝玉安大聲喊著,用力把吳朝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甩開,接著轉過頭用低沉的語氣對方雨凝說:“對不起!我要回房間了,昨天晚上沒有睡好。”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到吃飯時我叫你。”方雨凝似乎沒有察覺謝玉安的異常。吳朝明雖然非常擔心,但是礙於身份沒有表現出來。

“大家都看完了吧,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方雨凝的目光在三人的臉上移動,讓吳朝明感到有些緊張。

“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姚淩聳聳肩,一副“既然你們讓我說那我就說吧”的無所謂樣子。

“那請你講講吧。”

“但是時間很緊,我馬上要回房間進行武術練習了,每天十點鍾準時開始,絕不能遲了。”姚淩語速飛快,眼睛掃了一下壁鍾,“兩個字就能說清楚:雪崩。”

“你是說死者是被從山頂滾落的雪挾帶著掉落在雪地上摔死的嗎?”

方雨凝臉上絲毫沒有驚訝,淡定的態度明顯讓姚淩慌張了起來。

“正是如此。這就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方雨凝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沒做任何評價。

“抱歉,我先失陪了。”

姚淩嘴上客氣,身體卻比嘴急多了,話還沒說完就向著樓梯走去,顯然對剩下兩人的答案毫無興趣。

“那麽你呢,有答案了嗎?”姚淩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時,方雨凝轉頭麵對吳朝明。

“沒有想法。”吳朝明直言,他看到方雨凝明顯皺了皺眉。

“我覺得可能是地震吧……”方雨凝的視線落在於林久臉上時,他戰戰兢兢地說道。

“具體講講。”方雨凝終於表現出了一點興趣。

“地震波分橫波和縱波,縱波會讓地上的物體上下移動,橫波會讓物體左右移動。所以,憑借地震波的力量可以讓一個人飛起很高再掉落摔死。”

方雨凝輕輕點了點頭。

“是個不錯的想法。”

“抱歉,我有點事,先回房間去了。”吳朝明心裏惦記著謝玉安,決定去看看。

吳朝明心情複雜地敲響謝玉安的門,門打開一條縫隙,謝玉安謹慎地問道:“你想幹什麽?”

“我隻想和你聊聊天,並沒有惡意。”

謝玉安遲疑了一下,還是開了門。

“請進吧。”

“你沒事吧?”

“為什麽會這樣……”謝玉安沒有理會吳朝明,喃喃自語道。

“發生了什麽?”

“那篇小說,你不覺得熟悉嗎?”

吳朝明輕輕搖搖頭。在他印象中從沒看過相似的情節,如果硬要說的話,倒有點像自己一直以來做的那個噩夢,但是謝玉安怎麽可能知道他做的夢的內容?

“哦對,你當時不在……”謝玉安似乎冷靜多了,“抱歉,剛才失態了。”

“看得出你被嚇到了,雖然不知是因為什麽,但是大家都有自己害怕的事情,沒關係的。”吳朝明一臉真誠,謝玉安似乎被他的溫柔感動,露出了慚愧的表情。

“之前對你的態度不好,實在抱歉,沒想到這個時候唯一關心我的人居然是你。”

“別這麽說,我覺得你們都沒有惡意,隻是都不夠坦誠罷了。”

“怎麽可能坦誠呢,這是事關生死的大事情啊!是你太幼稚了。”謝玉安緊皺著眉頭。

“生死攸關……有那麽誇張嗎?”

“原本四個鎮子之間相互合作,維持共同的平衡,這個時候突然說要從我們四個人中選擇一個人繼承方家的財產,平衡就不複存在了,這後果你能想象嗎?”

謝玉安的憂慮顯然發自內心,而他的話也剛好觸及了吳朝明

心底的恐懼。

“難道方叔叔是故意要看我們四個鎮子鬥來鬥去嗎?這樣做對他有什麽好處呢?說到底,我們四個鎮子的經濟不都掌握在他手裏嗎?我們相互爭鬥對他也是有害無利。這不符合他商人的心態。”

“理由說不定是有的……先不說這個,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這是一件除你以外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我覺得隻有你一個人不知道太不公平了。”

“請說吧。”

“這個房子裏……有鬼。”

謝玉安的表情非常驚恐,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實恐懼,吳朝明不得不認真對待他的話。

“為什麽這麽說?”

“比如,有人在房間裏聽到隔壁傳來奇怪的聲音,但是去隔壁卻發現是空房間。這種事時常發生,我自己也經曆過,那感覺就像有個看不見的人在我身邊……”

謝玉安一臉心有餘悸的表情。

“另外,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傳說,跟雪山中的女人有關……”

聽到謝玉安提及這件事,吳朝明連忙激動地點頭。見他這種反應,謝玉安用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說道:“你對這件事也感到好奇吧,但是你肯定不知道,這個傳說是真實的。”

“真實的?”

“就是真實發生過的意思。”

“什麽!你也是目擊者嗎?”吳朝明難掩震驚地叫道。

“什麽叫‘也’?”謝玉安露出狐疑的表情。

“我其實……”吳朝明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在夢中“目擊”這件事。

謝玉安的表情變得有些防備。

“我隻能跟你說這麽多了,我隻是覺得你人挺好的,但是太單純了,應該多留個心眼。”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謝玉安沒有繼續說下去。

望雪莊裏果然隱藏著許多秘密。吳朝明還想再多問一些細節,但是抬頭看到謝玉安的表情,便把到嘴邊的話都咽了下去,隻剩一句“你好好休息吧”。

2

晚飯後,照約定就是表演各自才藝的時間,方正樹先給所有人一小時的時間準備。一小時後,吳朝明走下樓。隻見姚淩、謝玉安和於林久已經坐在客廳沙發上。

姚淩氣定神閑地蹺著二郎腿,他的上衣換成了黑色寬肩運動背心,露出了手臂上發達的肱二頭肌。謝玉安坐在離他稍遠的椅子上,看起來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麵前的桌上擺放著攤

開的雪白宣紙,宣紙旁是青花瓷的小碟,裏麵有一層濃濃的墨汁。旁邊的筆架上從大到小擺放著一排狼毫,吳朝明對書法略懂一二,從毫毛的質地上能看出筆的質量確屬上乘。於林久手中捧著一個精致的小木箱。

方正樹和方雨凝坐在沙發的另一側,方正樹還穿著剛才的黑色西裝,方雨凝換了一件白色連衣長裙,從領口露出白皙的脖頸。吳朝明走過來時,她沒有看向他,而是麵無表情地望向窗外,好像故意在無視他。

“看來大家都做了充分的準備,那麽我們就開始吧。”

方正樹話音剛落,就聽到“唰”的聲音響起。

原來是謝玉安已經握住毛筆,開始在宣紙上筆走龍蛇。

吳朝明仔細一看,不由得暗自驚歎。

謝玉安寫的是楷體,然而與大部分人所學的顏真卿、柳公權以及歐陽詢的字體不同,他寫的是魏碑。魏碑體看似笨拙樸素,但是卻上承漢代隸書、下啟隋唐楷書。正如康有為所說:“古今之中,唯南碑與魏碑為可宗。”

“幾年不見,小安子的書法已經爐火純青了。”方正樹也在一旁微笑讚賞。

謝玉安寫字時和平時判若兩人,非常認真,皺著眉低著頭,眼睛幾乎要貼到宣紙上。

“雕蟲小技罷了。”謝玉安謙虛道。姚淩在一旁雖然一臉不屑,卻沒有說出任何諷刺的話,看得出他也有點欽佩謝玉安。

“接下來到我了。”一旁的姚淩早已經躍躍欲試。他走到客廳

中央,開始做熱身動作。

“喝!”姚淩大喝一聲,緊接著便是一連串華麗的組合拳和連續踢。

“漂亮!”吳朝明忍不住稱讚道。

“啊!”姚淩突然大叫一聲,迅速彎下腰,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怎麽了?”方雨凝關心地問道。

“沒關係,不小心閃到腰了,回去抹點紅花油就好了。”

吳朝明扶著姚淩坐在沙發上,姚淩有些抱歉地說道:“我沒關係,你們繼續吧。”

“那麽輪到我了。”

於林久緩緩站起,打開小木箱,從中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扁平木板。

“這是我的木刻作品。”

他將正方形的木板緩緩轉過來,所有人都不禁“哇”了一聲。

木板上刻的浮雕,是掛在客廳裏的浮世繪《神奈川衝浪裏》的微縮版。

“這是我在一天內完成的。”於林久補充道。隻用一天就完成了這樣一幅作品,就算邊緣有些粗糙也很正常,然而於林久的作品卻無比精美,肉眼看來沒有半點瑕疵。

所有人的目光一齊聚集到吳朝明身上。

“對不起,我沒有什麽可以表演的才藝。”

“那就算了。”方正樹麵露慍色地揮了揮手,似乎在責怪吳朝

明毀了氣氛。“雨凝,你給大家彈一首曲子。”

方雨凝走到鋼琴旁,意味深長地看了吳朝明一眼,接著便揭下鋼琴上的黑色絲絨布,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指尖跳動之時,悅耳的音樂也隨之響起。方雨凝健碩的小臂上,肌肉跳動著,盯著看久了簡直就像一個生命力旺盛的小動物。

曲畢,所有人都沉浸在餘音中,久久不能平靜。

“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有人知道嗎?”

方正樹忽然問出這個問題,把大家從音樂中拉回現實。

然而卻沒人回答他。並非他們矜持,而是因為方雨凝演奏的這首曲子的確太過生僻,沒人聽過。

半晌,吳朝明怯怯地說:“這首曲子,是普羅科菲耶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第四樂章吧。”

眾人都回頭看向吳朝明,那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怪物。

“之前偶然聽到過一次,便記下來了。”吳朝明連忙解釋道。

“很厲害啊,年輕人。”方正樹讚許地點頭,接著吩咐方雨凝繼續彈奏下一首。

這首曲子的旋律非常“簡單”,但是卻具有一種吸引人的沉鬱氣質,讓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這是薩蒂的《**舞曲》,我很喜歡的一首曲子。”

演奏完畢,吳朝明畢恭畢敬地說道。

方正樹大吃一驚。

“不可能,收錄這首曲子的唱片在國內應該隻有我有,廣播電台應該也從沒播放過吧。”

“我的確是未曾有幸聽過,隻是看過樂譜而已,方小姐的這次演奏和我想象中這首曲子的聲音完美結合在了一起,可以說是一次非常幸福的享受。”

方雨凝微微一笑,對吳朝明的讚賞表示愉快。

“看你對古典音樂了解的程度,你應該也會彈鋼琴吧。”

“略知一二,隻能彈比較簡單的曲子。”

吳朝明沒有妄自菲薄,他隻在市裏的娛樂室裏彈過公共鋼琴,一周會去一兩次,也不可能有什麽絕頂的技藝。

“那我們一起彈一首曲子吧,我知道你一定會這首。”

沒等吳朝明答應,方雨凝就搬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椅子的旁邊。

吳朝明雖然能彈基本的曲子,但他現在連方雨凝想彈的是什麽都不知道,而且也從未嚐試過四手連彈,所以他感到有些慌張。但是已經被方雨凝占據了主導,就隻好順水推舟地坐下。

方雨凝的手指飛舞起來,隻聽了一小段開頭吳朝明就辨出這是拉威爾的《鵝媽媽童謠》中的第四樂章,標題是“美女與野獸”,很符合現在的情景。他也跟隨方雨凝一起開始演奏,兩人的身體時不時地碰撞到一起,吳朝明的臉頰變得緋紅,方雨凝卻毫不避諱。

曲畢,兩人都精疲力竭,吳朝明感覺自己手臂肌肉有些酸痛。

方正樹滿意地點點頭,站起身,說道:“我乏了,各位請隨意娛樂吧。大廳有棋牌室。”

方正樹轉過身正準備向樓梯走,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對方雨凝說:“你安排一下幾位客人洗澡,別忘了先去燒熱水。”

“是。”方雨凝簡潔地回答。她的表情比起剛才緩和了許多,這讓吳朝明鬆了口氣。

“浴室在副屋裏,隻有三個隔間,每燒一次水隻能有三人洗澡。”

吳朝明會心地點頭。方雨凝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除了吳朝明以外剛好有三人,所以吳朝明隻能在他們之後洗澡了。對於先後順序這種問題吳朝明原本並不在意,倒是方雨凝那充滿默契感的發言讓他覺得兩人之間似乎有一瞬間是心意相通的,這讓他稍微開心了些。

“我最後洗吧。”吳朝明自覺地說道。其他幾人沒有接話,他們肯定也覺得這樣安排最合理。

“那我現在去燒水,水燒開大概需要半小時,請各位少安毋躁,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一會兒。”

方正樹上樓後,於林久等人也陸續上樓,方雨凝則去燒水,吵鬧的客廳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吳朝明一人。

3

“當、當、當——”掛鍾響了八下。

“熱水燒好了,我去樓上告訴他們一聲。”方雨凝走進來說道。

“解答……”

“答案之後再告訴你,先動用你的灰色腦細胞猜一猜。”方雨凝露出俏皮的表情,轉身向樓梯走去。

吳朝明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對於之前看過的謎題,他一點頭緒都沒有。

窗外的天空已經黑透了,雲層並不厚,還稍微能看到半遮半掩的月亮和微弱的星鬥,這是山裏最常見的星空。

今晚會下雪嗎?大概是今晚太多人提起下雪的事,正望向月亮的吳朝明心裏冒出這個疑問。

“在看什麽?”

沉穩的男聲在吳朝明背後響起,讓他身體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我在看月亮。今晚月色很美。”

方正樹對吳朝明帶著童真的回答報以一笑,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你會下棋嗎?”

“中國象棋我會一點,隻懂皮毛。如果是圍棋就完全不會了。”

“正好我也很喜歡象棋。既然月光這麽美,我們就對弈兩盤吧。”

“好,願意奉陪。”

方正樹把吳朝明引到大廳內的一張香檀木方桌前,兩人相對而坐。仔細看桌上的花紋,正是象棋裏的楚河漢界。方正樹從桌子的格檔裏掏出一個木盒。打開盒子,裏麵是整齊排列的黑紅兩色棋子。然而,鱗次排列的黑色棋子裏有一個空格。

“奇怪,怎麽會少一個棋子?”方正樹狐疑地問道。

“是不是上次用過後忘記收回了?”吳朝明禮貌地提問。

“不記得上次下棋是什麽時候了,平日根本沒人陪我下棋。”方正樹輕輕搖頭,接著一副釋然的表情繼續說道,“沒關係,我先找個別的東西替代一下吧。”

方正樹找來一個圓形的小木茶杯替代那枚缺失的棋子,擺上去以後,大小正合適,方正樹滿意地點點頭,用長輩特有的大度語氣說道:

“你年紀小,你紅方,先落子。”吳朝明沒有推辭,連忙在棋盤上擺好自己的一半棋子。

實木的棋子比想象中還要沉重。

對弈開始。吳朝明最初還試圖說兩句閑話活躍氣氛,接著發現方正樹無比認真地對待這場比賽,他連忙也用最嚴肅的姿態來回應。

十幾步之後,兩人的節奏明顯放緩了下來。

方正樹每次落子前都要思考很久,吳朝明表麵上維持著輕鬆的姿態,心裏卻在認真計劃著一擊製勝的方法。

或許是年紀大了,方正樹的思維似乎比不上年輕人敏捷。在一些不太重要的棋步上他都要思索良久,這讓吳朝明漸漸產生了

一種莫名的驕傲感,緊隨其後的便是同情——任何懂象棋的人都能看得出,他比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更強。而這種差距並非由於天賦、技巧抑或經驗,隻因為單純的年齡之差。這讓吳朝明第一次對眼前近乎完美的中年男人產生了一絲憐憫。無論他用多麽昂貴的護膚品和發膠,也無法掩飾自己的身體正在走向衰老的事實。

坐在吳朝明的角度可以看到正對麵的玄關和玄關旁邊的樓梯,因此下棋期間姚淩、謝玉安和於林久先後走出大門去洗澡,都沒有逃過吳朝明的眼睛。

從附近的窗戶望向外麵,幾米內就是副屋一樓的側牆。這麵牆上有兩扇對開的窗,副屋內的燈光將窗戶映得發亮。

“該你了。”

聽到方正樹不悅的聲音,吳朝明才意識到自己發呆的時間有些長了。

吳朝明偷眼看方正樹,對方的眼神竟也飄忽不定,看起來心事重重。吳朝明恍然大悟,方正樹在棋盤上處於劣勢,並不是因為他的棋技,而是因為他的心思飄到了其他的地方。那麽讓方正樹如此坐立不安的原因是什麽呢?吳朝明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是他又說不清楚具體的感受。

吳朝明看得出方正樹的倦怠,想快點結束棋局。他沒有絲毫讓步,連續兩次抽將收掉一車一馬後,又用一個車換掉一車一炮,轉眼就把方正樹的營盤殺得片甲不留。吳朝明還剩下一套車馬炮,而方正樹隻剩下一個卒了。

“是你贏了。”方正樹麵無表情地說道。

吳朝明無意中看了一眼掛鍾,才八點二十。兩人的棋局隻用了不到二十分鍾。

“對不起,我有些累了,想上樓歇息一會兒。”方正樹說罷,心事重重地站起身走向樓梯。

吳朝明隻小聲應了一聲,心裏還在猜測方正樹究竟在擔憂什麽。

看著方正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樓梯的轉角,吳朝明長舒了一口氣,繼續看著眼前雜亂的棋盤發呆。

吳朝明偏過頭,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正對著的副屋窗戶下,暗黃色的燈影中有許多螢火蟲閃著光飛舞。不,如此寒冷的冬季,怎麽可能有螢火蟲呢?吳朝明仔細看去,那閃著熒光的星星點點,在燈下運動的軌跡竟然出奇地一致:一個個斜向下飄去,就像是一群天使張開翅膀,義無反顧地飛向大海。

是雪花,下雪了!

吳朝明感到莫名的激動,心中的鬱悶也忽然消失。期盼了許久的東西忽然出現,這種驚喜的幸福感讓吳朝明無比愉悅。

壁鍾剛好指向八點半。

興之所至,吳朝明隨意翻開一本方雨凝的鋼琴譜,興致勃勃地彈了起來。

音節與音節不斷交替、上升,最終達到了**處,吳朝明已經完全沉浸其中。突然,他發現自己彈的曲調有些奇怪,音調的跨度太大。仔細一看,原來是翻頁時翻得太快,多翻了一頁。

還好沒被人看到。犯下這種低級的錯誤讓吳朝明感到有些羞恥,他翻回前一頁,繼續彈了下去。

一曲終了,吳朝明忽然覺得靈感迸發,他不禁自言自語道:

“我想明白了!再仔細想一遍,我就去和方雨凝說。”

吳朝明話音剛落,樓梯上的腳步聲響起,原來是方雨凝下了樓。

“喲,彈琴彈得這麽認真啊,在樓上就聽到了,雖然有點磕磕絆絆,但是整體還是不錯的嘛。”

方雨凝的讚賞讓吳朝明瞬間臉紅。

“對不起,聲音有點大,吵到你了吧。”

吳朝明頓了頓,換了嚴肅的語氣說道:“我已經解開你的謎題了。”

“哦,是嗎?”方雨凝興味盎然的樣子,對吳朝明來說就是最大的鼓勵。

客廳的側門忽然打開,姚淩從副屋走進來。他的頭上包著白色的毛巾,腳步微快,從吳朝明身邊走過時留下一陣洗發露的香氣。路過吳朝明時,姚淩好像沒有看到他似的急匆匆走過。因為他走得太急,吳朝明也沒來得及抬起想打招呼的右手。

難道是姚淩看到方吳兩人獨處,並且還有說有笑,所以感到不悅?吳朝明心裏疑惑。

時鍾指向了八點四十五分。窗外的暴雪已經停了,由於雪山裏特殊的氣流,暴雪常常急驟而來,又轉瞬消散。沒有了雪花的妖嬈舞蹈,暗黃色的燈影又變得寂寞了。

“其實答案很簡單,我們沒人能解開是因為你在敘述中做了手腳,故意隱藏了信息。”

“哦?”

“你在謎麵裏沒有明說,但故事其實發生在戰爭年代。所以答案很簡單,戰時會有飛機飛過,女人就是從飛機上掉下來摔死的。”

“這的確是我寫這篇小說時的想法,但你是怎麽看出來的呢?”

“亂猜的而已。”吳朝明如實說道。

“難得你讓我刮目相看,就讓我給你一點獎賞吧。把眼睛閉上。”

吳朝明順從地閉上雙眼,心跳急速上升,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動脈血捶打著血管,馬上就要迸發的聲音。

“在我說睜眼之前,千萬不許把眼睛睜開哦。”

他的嘴唇上忽然感受到一種物體的接近感,隨之而來的是溫熱而柔軟的觸感。還沒來得及思考那是什麽,急驟加快的心跳就讓吳朝明幾乎昏厥了。緊接著那觸感瞬間消失,吳朝明也感覺自己的靈魂隨之離開了身體,腳底下軟綿綿的,就像剛剛從山腳跑到山頂,又從山頂跑到山腳那麽軟;心跳得極快,就像剛剛從山腳跑到山頂,又從山頂跑到山腳那麽快。總之,吳朝明感到自己被方雨凝帶上了仙境,又回到地麵,然而腳底的觸感還像踩在雲彩上一樣不真實。

“好了,睜開眼睛吧。”

“剛才那是……什麽……”吳朝明突然講話時,發現自己的嗓子有點啞了,一下子十分尷尬。

“是手指哦。”方雨凝展示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緊緊捏在一起,顯然剛剛觸碰吳朝明嘴唇的隻是幾根手指而已。

吳朝明一下子感到輕鬆,還有一點小小的失望。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

吳朝明答不上來,臉紅得跟熟透的蘋果似的。

就在兩人都說不出話的尷尬中,方正樹從樓上走下來,邊走向吳朝明邊問道:“你們看到那三個人了嗎?”

方雨凝連忙回答:“剛剛姚淩上樓去了,其他兩人還沒回來。”

方正樹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說:“已經過了這麽久了,這兩人會不會出什麽事了,我出去看看。”

吳朝明很感激方正樹打破了他和方雨凝短暫的尷尬,連忙答應道:“是啊,我們出去看看吧。”

三人從側門進入了副屋,副屋裏的水蒸氣氤氳著,卻沒有在裏麵看到兩人的身影。看得出這裏剛剛有人洗過澡,地上的水跡還沒幹,水汽還是熱的,洗浴用品散落一地,似乎發生過打鬥。

看到這些吳朝明更加緊張了,說道:“去院子裏找找。”

從側門回來,三人換上厚厚的棉大衣,接著去門廳換好各自的雪地鞋。

吳朝明深吸一口氣,做好了麵對寒風的心理準備。打開房門,一串腳印赫然出現在眼前的雪地上。

地上的雪並不厚,目測還不足一厘米,應該是拜剛剛下過的那場陣雪所賜。這片薄雪就像黑色雪糕上的白巧克力外殼,將望雪莊前這片原本被打掃得毫無積雪的地麵輕輕包裹。而眼前的腳印就是一串花紋裝飾,將白巧克力外殼均勻地從正中分開。

眼前這串腳印從大門口一直通到百米外的鬆樹下。大門口的屋簷下並沒有積雪,樹下的一大圈土地由於被樹冠遮擋也沒有被雪沾染。因此這串腳印就像跨過河流一樣,在雪地上建起一座連接空地的橋。

忽然,吳朝明意識到一個被忽略的問題:他們麵前隻有這一排走過去的腳印,並沒有走回來的腳印。

要麽是走入雪地的人到現在還沒折返,要麽是他選擇了另一條路走回來。附近的雪地潔白無瑕,不像有人踐踏過的樣子,顯然第一種情況可能性比較大。

誰在這麽晚還要冒雪走出去呢?

吳朝明感到很奇怪。正當他準備踏入雪地時,卻一下子被方雨凝喝住了。

“不要破壞腳印。繞開腳印走。”

吳朝明嚇得連忙把腳縮回來。向方雨凝看去,她的表情又變

得一臉嚴肅,眼神也變得閃閃發亮,看來眼前非比尋常的景象讓她再度進入了偵探狀態。

於是吳朝明盡量不破壞腳印,沿著腳印旁邊一路走了過去。腳印的盡頭是那棵參天大樹。

漸漸走近,吳朝明才看清巨大樹冠所籠罩的地麵,有一個突出黑影,那黑影是一個人的形狀。他的心中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今晚所有的疑問都與眼前的畫麵產生了聯係。

雖然那人背對著吳朝明,但從身高也不難判斷,那是年紀最小的謝玉安。

吳朝明的心髒已經從胸腔跳到了喉嚨,宛如擂鼓一般的震顫感使得他雙腿有些發軟。

謝玉安的身體蜷縮著,雙手保持著緊緊捂住胸口的姿勢,指縫間有些深紅到幾近發黑的**流出。他的雙眼瞪得如銅鈴一般,好像在咒罵著麵前的人。即使是沒什麽偵探經驗的吳朝明,從謝玉安一動不動的樣子和他胸前大量的深紅色**也不難看出,他早已經失去生命了。

“怎麽會這樣……”方正樹的聲調雖然不高,但語氣裏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那份從容。在吳朝明眼中向來冷靜嚴肅的他還是第一次出現這麽誇張的反應。

方雨凝的身體顫抖著,用很小但很清晰的聲音說道:“決不

饒恕……”吳朝明發現她的視線並不是看向屍體,而是看著樹幹上一片噴濺的血跡。緊接著他便意識到方雨凝如此生氣的原因——樹幹上她母親留下的刻痕全部染上血跡,她與母親之間的回憶就這樣被謝玉安的血覆蓋。

吳朝明感到胃裏一陣翻湧,強忍著嘔吐走到一旁。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即使小時候親戚死亡也隻是在葬禮上見到幹淨的、被修複過的遺體。如此異常的屍體以淒慘的狀態陳列於雪地上,對他來說是第一次。他渾身發抖,不僅僅因為天氣的嚴寒和雪山中寒風的呼嘯聲,更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

方雨凝是三人中最為冷靜的一個。她麵無表情地說:“我們快去找一找於林久。他和謝玉安兩人出門洗澡後都沒回來,現在謝玉安出了事,我很擔心於林久也出了什麽事。”

方雨凝的話語把吳朝明拉回現實,一下子讓他從恐懼中解脫出來。他回過身來說道:“我們分頭去找吧。於林久說不定也遇到了什麽危險,我去副屋周圍,你們也在主屋周圍走一走。”

“似乎沒有那個必要了。”方雨凝緩緩地說道。她抬起一根手指,吳朝明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副屋的側麵牆上有一個黑影吊在那裏。仔細辨認可以看出那黑影無疑是人的形狀。

“怎麽會!”吳朝明失聲喊出。一小時前還生龍活虎的兩個人,此時此刻就這樣慘死在他麵前。從小到大他還從未經曆過如此恐怖的事情。

三人走到副屋周圍,看到了剛才在副屋裏看不到的景象。於林久被吊在副屋的房簷下,屍體似乎是被副屋房頂流下來的雪水

衝刷而變得濕漉漉,幾乎完全濕透了。他的舌頭伸出來,眼球也往外鼓著,完全沒有了生前俊秀的外表。旁邊的地上扔著一個梯子。眼前的景象,讓吳朝明精神完全崩潰了。

“他們難道是自殺嗎?為什麽要放棄自己的生命?我真的想不明白。”吳朝明帶著哭腔說道。他從未發現自己原來如此脆弱,兩具屍體足以讓他的精神完全崩潰。

方雨凝雖然一臉悲傷,但是語氣卻依然鎮定。

“別哭了,像個男人一樣振作起來。我想他們選擇放棄生命一定有他們的理由。再說我們現在還不確定是否真的是自殺呢。”

“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說他們是被人殺害的嗎?”

“我們應該先保存好他們的屍體,”方正樹說,“然後通知他們家裏人。總之,現在同時有兩個鎮子的繼承人死在了我的家裏,我們一定要盡快與外界聯係,不然我沒有辦法向他們的家人和他們的鎮子交代。”

方正樹的聲音顯然有些焦急。他是考慮到自己的身份才說出這樣的話,而方雨凝則比他冷靜得多。她揮了揮手說:“不行,父親。我們當務之急並不是考慮麵子上的問題,而是要查清楚兩個人死亡的真相,這樣才能給他們的家人一個最好的交代。至少先調查一下他們的屍體,知道他們真正的死因。目前來看,我認為他們很可能死於他殺。”

方正樹麵露慍色,顯然對女兒的公然頂撞感到氣惱。吳朝明

立刻意識到,方正樹可能從來沒見過身為偵探的方雨凝。她平日裏一直是優雅的大小姐形象,一旦進入偵探的身份就像變了個人一樣,立刻變得冷靜甚至冷血。

“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他們兩個不是自殺呢?一個是上吊,另一個是走進雪地裏用刀刺死了自己。如此標準的自殺現場還有什麽可懷疑的?”

“疑點很多,隻是我們還沒有發現而已。”方雨凝用彬彬有禮卻不失鋒芒的語氣反駁道,“父親,您應該也已經意識到了有些不對勁,冷靜下來想一想吧。為什麽這兩個人會在同一時間選擇自殺,未免太過巧合。謝玉安的死亡方式也很奇怪,他為什麽會特意選擇走進雪地再用刀刺自己這種自殺方式呢?這種方式是非常痛苦的。”

“你說的這些都是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並沒有實際證據。實際上人自殺之前的心理已經不屬於普通心理學的範疇,需要利用異常心理學來研究。誰又能知道別人自殺之前的心情呢?如果不是因為心裏已經絕望也不會自殺了,所以自殺的人可能會選擇常人無法理解的死亡方式,因為他們當時的心態已經不正常了。”吳朝明在一旁分析道。

方雨凝微微一笑:“我想這些話還是等你看過屍體之後再說吧,連屍體都不敢正眼看的人也想在這裏冒充偵探了嗎?”

方雨凝的話讓吳朝明胸口仿佛遭到重擊,雖然很不甘心,卻沒辦法反駁。她說的對,我是一個懦夫。一想到剛剛在方雨凝麵前手足無措、丟盡顏麵,吳朝明就感到非常懊悔,恨不得在地上

找個縫鑽進去。

方雨凝沒有理會一臉生無可戀的吳朝明,轉頭向父親懇求。

“父親,求您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去調查屍體的狀況吧。在我看來這兩人死於謀殺的可能性真的很大,如果等警察來到山莊再調查,所有的痕跡都已消失了,他們也無從查起。如果警察定為謀殺卻因為線索不足沒有辦法破案,那才無法向其他幾個鎮子解釋呢。”

“那好吧,我允許你們兩個人現在去調查。事先說好,如果屍體有什麽異狀,我再允許你考慮謀殺的可能性。如果找不到兩人死於謀殺的證據,那就乖乖地按照我說的把屍體完整保存好,等待他們的家人來認領。”

方正樹強硬地給這段討論畫上了句號。

吳朝明愣了一下,然後才發現方正樹的話裏好像提到了“兩個人”,也就是說一開始他就被看作方雨凝的小跟班了。

吳朝明愣神的工夫錯過了最佳的反駁機會,事到如今“我不想去調查屍體”這種話也已經說不出口了。他隻能安慰自己,這是在方雨凝麵前重建男子漢形象的好機會,然後硬著頭皮裝作毫不畏懼的樣子跟方雨凝一起出了門。

“接下來就請你做我的助手吧。真的很感激你願意陪我。說實話,這也是我第一次接觸真正的屍體,所以還是會有點害怕。”

方雨凝的感謝讓吳朝明一下子充滿了力量。雖然他見過方雨凝進行推理時的樣子,但說到底她也隻是個女孩子,調查屍體這種事自己怎麽能躲在女孩子後麵呢?

“請相信我,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做好保鏢工作。”

“是助手啦。”

方雨凝自然地牽起吳朝明的手。冰涼卻柔軟的小手像一捧清涼的雪,吳朝明觸電似的酥麻感瞬間從手部向全身蔓延開來。

“來吧,助手先生,讓我們一起去看一看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