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之後他就在暢春園裏躲躲藏藏,所幸那些洋鬼子強盜都奔著那珍寶遍地的圓明園去了,他和宮中的一批太監、宮婢才能僥幸存活。

之後聯軍退了,次年皇駕回鑾,但回來的隻是鹹豐爺的靈柩。

再之後京師舉喪,同治小皇帝登基,兩宮太後垂簾,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暢春園還曾有個秀貴人存在。

王德成和那些幸免一死的奴才們,再沒能有機會攀上高枝。

王德成被編入雜役,專幹些苦活、累活,轉眼就是三十幾年。

他的心中也有不滿、也有憤懣,但不敢有絲毫怨言,唯恐有人發現他是前秀貴人身邊的紅人。

因為他知道當前這位西宮慈禧太後是位恨性很大的人,之前一位在宮中得罪過她的貴主,就被她砍斷四肢,養在倒滿糞水的大甕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沒準兒哪天記起賬來,連在井中的死貴人也要撈上來折磨一番。

眼看著驚恐的日子就要到頭兒了,還有五年就可以領點兒告老銀子逃出生天,出宮了此殘生。

可是千盼萬盼卻等來了康梁變法的一紙詔令,宮中要裁撤太監,那些在紅人要人身邊的是一個也裁撤不掉的,隻能攤到他們這些沒主子護著的老弱來頂缸。

王德成不幸在第一批名單中,當他領了區區五兩銀子遣散費時已是欲哭無淚,本來五十兩的告老錢也夠他在鄉間買塊小地,置間小房以度殘生,可現在這幾個錢就把他打發了,不是要了他的命嗎?

他深知自己太監的身子又沒錢,出了宮就是死路一條,索性心一橫,在當天夜裏到了秀貴人曾經跳入的井前。

那些當年自己親手封蓋的石塊已經布滿了苔蘚,他邊搬下石頭邊絮叨著,主子,奴才這就過來伺候您了。

待石塊搬淨,他朝井口砰砰磕了幾個響頭,而後一咬牙一頭紮進井裏。

他剛接觸到井水時隻覺腥臭不堪,而這一紮也沒到底而是浮了上來。

他心想自己真蠢,剛才怎麽也應該抱塊石頭再跳呀,可這時已經來不及了,他隻得繼續往裏紮。

可是就這麽一撲騰才發現腳已經踩到了井底的淤泥,原來這井已經被棄用了三十幾年,早就堵塞枯水了,現在這點兒殘水又怎能淹死人呢?

就在他萬念俱灰時,腳下突然被什麽東西卡住了,一時卻抽不出來。他憋著氣進入水中探索,不多時把腳卸出來還順手拿出了一堆東西。

他借著上麵透下的月光細看,原來是一副骸骨,那枯黑的雙掌骨還緊緊扣著一個鎏金盒子,這不是當年投井的秀貴人又是誰?

這井被封了幾十年,當年美人的纖纖玉體已化成一堆黑骨,但這盒子卻看上去光亮依舊。

他口中念叨著“娘娘勿怪”什麽的,又將骨骸輕輕放入水中,心想此次僥幸得生,又得了這麽個寶盒,看來是上天眷顧了。

皇上給娘娘的總是個值錢物件兒吧?此時他已是死意全無,將盒子用衣服包好,用盡全力爬出井外。

出來時月色正明,他細看這盒子,竟然通體生光,一點兒鏽跡都沒有,使勁兒搖了搖也沒見進水,隻是打不開,或許鑰匙還落在井水裏,不過他也實在不想再進去了。

他知道這是個寶物,便尋思怎麽把它帶出去。

宮女太監出宮時都要經過嚴格的搜身以防夾帶,他隻得花了五兩銀子買通了運水官役,藏在水車夾層中混出宮去。

到了外麵他為了將盒子賣個好價錢,又花錢買了繡龍黃緞皮子,之後他的錢也快花光了。

他不敢在京城賣,先去了天津,可是找遍了全城的古玩店竟無一家肯收,隻是說這東西看不出來路,關鍵還打不開,沒法收。

他既無親無故,又無錢無靠,隻得幾年間討飯一路南下尋找買家,這不聽說唐季孫這兒隻收宮裏的東西,就來碰碰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