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見紅蓮教的人走了,周烔問:“我們就任他們把這兩個孩子帶走了?”盛思蕊道:“哎,師兄你還有完沒?這兩個雖是小孩,但也是羅刹國……就是俄羅斯的,我們憑什麽去管呀?真有心也該報官呐!”

秦瀟說:“不急,先問清了情由再說。”此時人群已然慢慢散去,隻見那裏長還在那唉聲歎氣,就問道:“老先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裏長正自愁眉苦臉,見他們也沒怎麽客氣,就道:“外鄉後生,我看你們還是少管閑事了!”他不甚周正的官話,幾人還是聽得懂的。

盛思蕊就說:“老先生,別看我們年輕,可我們認識很厲害的大人物,他聽說後或許能幫得上忙呢?”她的江湖套話不知跟誰學得爐火純青。

裏長歎道:“這紅蓮教到廣州城外已有幾個月了,剛開始他們還是鬧哄哄地到處宣教什麽驅除外祟,有時還派發些米麵什麽的,有些窮苦人見跟著能吃飽飯,也就跟著入了教。

不過一個月前,他們突然通知,聖教要驅魔除祟,每鄉都要上交兩個洋人,而且指明就要俄羅斯羅刹人。先是到了東關鄉,在這亂世能保個平安已屬不易,鄉裏哪裏敢開罪洋人,更別說捉了,自然不允。

聖教的人也沒打打殺殺,隻是放出話來,外邪不除,必有禍端,七日內必將有災報。結果沒等了三天,全鄉的雞鴨鵝禽全部莫名死光,找了最好的獸醫也看不出端倪。而後陸續開始有鄉民生病,高熱不退,上吐下瀉,眼看奄奄一息。七日後,聖教又派人過去通知要交羅刹人……”

周烔急問道:“難道他們就沒去報官嗎?”

裏長看了他一眼:“後生仔,別虎急,聽我說!鄉裏一看事大,趕快去報了官,縣衙門也接了。等聖教去要上交的人時,縣裏的捕快都在,結果……”

盛思蕊道:“結果兩方交起手來,那些教眾獲勝了?”也難怪她有此想,若是衙差捕快把聖教眾給鎮住了,也不會有今天這事端。

裏長又歎口氣道:“據說那天捕快們剛拔出刀來,聖教就有人開始念咒,隨後一陣迷霧突起,霧氣過後,縣裏的官差就各個口眼歪斜,動彈不得。紅蓮教沒要成人,就又放出話來,三日內必有劫報。

之後鄉裏又有十數人病倒,據說縣老爺家裏也放倒了幾個,找了各路醫生都束手無策,縣裏立馬就不敢管了,傳話說:鄉民百姓團體與洋人之間爭執純屬私務,沒傷人命,官府自然不必幹涉。又不見洋人報官,況且這洋務事宜不是他小縣令能管的。

官府既然撒手,鄉民苦無辦法,隻得按要求辦了。說來也怪,人一交上去,病倒的沒多久就自然好了。這時大家對紅蓮教是又懼又怕,這厲害也就傳了開去……”

裏長緩了緩接著說:“之後他們又到了北茂鎮,鄉裏開始也不信邪,他們如法炮製,縣裏聞道更是不敢插手,鎮裏也就乖乖交了人了事。這次來我們鄉,我和鄉紳族老們議了一下,都覺這紅蓮教惹不起,隻得把人乖乖奉上,隻求這紅蓮教隻此一回就謝天謝地了!”

秦瀟等一聽都覺奇怪,宋婉毓說:“要是家禽死光有可能下毒,可是什麽樣的濃霧會把人吹得口眼歪斜,動彈不得呢?”

周烔也說:“還有這縣官的家裏遠在縣城,怎的也病倒了人呢?”

盛思蕊說:“我看呐,準是那縣官不敢管這事,就放出假風,好逃脫責任!”

秦瀟一聽,眼光一亮讚道:“蕊妹這話是正解!我看也是縣官怕了,故作推脫。可是你又怎麽能明白這些官吏的心思呢?”

盛思蕊笑道:“什麽官不官的,我看這就跟那些耍滑頭的學生一樣,明明沒完成功課,又怕責罰,隻得以生病搪塞。師兄你說這些‘病遁’是不是一個道理?”

秦瀟讚道:“好一個‘病遁’,五遁之外你又加了一個,加得好!”秦瀟覺得自打來了廣州城,盛思蕊就對自己頗有慍色,得著時機便好好誇獎一番。宋婉毓說:“別急著叫好。我看這最奇怪的是……”

說罷掃了遍眾人:“我們在西洋也生活了多年,誰又能一眼分辨出哪個是英國人,誰是法國人,誰又是俄國人,或許他們開口說話還有可能,可是這些鄉裏們怎麽分得清呢?”

幾人一聽,都恍若破霧,對呀,隻捉俄國人,鄉民們又是怎麽做到的呢?便忙問裏長。

裏長搖頭:“我們又哪裏分得清呢?是他們說的,珠江口那裏停著艘羅刹商船,一停就是一個多月不動,他們讓我們跟隨船上上下之人,趁其不備摸黑下手的呀!”

盛思蕊疑道:“那些俄國人各個人高馬大,體壯如熊,你們務農之人又怎麽能得手呢?”

裏長接道:“那些水手鬼佬個個凶神惡煞,我們去動不是等仆街嗎?當然是尋那些年輕體弱的嘛!況且生逢亂世,鄉間會些個無聲息放倒人手段的也還是有的!我說你們這些後生,不要多管閑事,免得惹禍上身!”說罷,歎著氣背著手走了。

四人見市井中已人去街空,秦瀟提出要跟過去看個究竟。宋婉毓卻說:“大師兄,我看這人地兩生的,我們還是不要去蹚這渾水了!”

周烔在船上養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能活動筋骨,本不願放棄機會,但見宋婉毓如此表態,也隻好附和:“對,師兄,我看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得罪紅蓮教這些鄉間惡勢也犯不上,不如眼不見為淨,回去早些歇了吧。”

宋婉毓頗有嘉許看了他一眼道:“這是你今天說得最明事理的話了!”周烔聽後也有些喜不自勝。

盛思蕊望著秦瀟期盼的眼神,沉思一下道:“看情形這事是紅蓮教和俄國人的恩怨,我們本不必要插手!但事中也多有蹊蹺,按說尋仇,明刀明槍,暗箭悶棍都成,幹嗎如此大費周章呢?雖我也有好奇心想去瞧個究竟,但畢竟我們人單勢孤,要是有了什麽摩擦,又該如何是好?”

秦瀟搖頭道:“蕊妹,你那天地不懼,事不嫌大的勁頭哪裏去了?你忘了夜盜可是你的主意,怎麽現在卻泛起怯意了?”

盛思蕊辯道:“那是去拿回國寶,況且身在海外,不必忌憚功夫高手,可是你們剛才也見了,那聖母功夫可是詭異得緊,還是……”

秦瀟接著笑道:“怎麽不久前還說什麽妖女妖術,轉眼就畏懼上了?”

他也有些奇怪,一向膽色過人的蕊妹對這娘娘怎的如此忌憚。

盛思蕊眼一瞪道:“誰說我怕她了?就算她真是輕功高手,倘我們四散奔逃,她又能奈我何?我是怕,你們的魂兒被勾了去!”說罷輕輕跺了跺腳,臉上也不自主地現出悵然之色。

秦瀟卻沒留意,隻是正色說:“義父說過的俠義還響在我耳畔,剛才我們也見了那被捉的兩個俄國人看上去也不過十來歲,小小年紀又怎能與人結下深仇大恨?倘若紅蓮教有意殘忍加害,我們又怎能坐視不管?那又怎對得起我們這一身武功?怎對得起俠義精神?”

周烔一聽也是氣血上湧,全顧不得宋婉毓了,隻是叫道:“對,師兄,哪有路見不平,袖手旁觀的道理!雖然他們是洋人小孩兒,但也應該一視同仁!”

宋婉毓見事已至此,隻得歎了一聲道:“也罷,但你們要答應,如果不能力敵,必要全身而退。”

周烔諂笑道:“到時就有勞三妹通知義父他們了!”宋婉毓側目不應。盛思蕊突然說:“去可以,不過你們要答應我,誰也不許多看那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