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李白安回臉一瞧,正是適才船下幫忙指揮難民登船的人。此前見此人調度有方,臨危不亂,就已心存好感。

此時見他從旁喝彩,又見他容貌很是溫和親切,像是溫文讀書人,但眉宇間又貫穿著英直之氣,樣貌又年長自己不少。

他就抱拳問道:“兄台,小弟魯莽了!”那人卻上前一把握住李白安的手,一手拍著李白安的肩頭熱情地說:“以大俠這樣的身手見識,真是當世的豪傑,我與你稱兄道弟還怕你看不上呢?”

李白安這些年因有重任在身,不得已扮作古板隱忍,與周遭人等更像是同僚,相互客氣謙讓,很難稱得上兄弟。

此時他見這豪邁之人,心下不由得大喜,說道:“兄台你高看了,我隻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在下李白安,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微掃了一下眾人才穩穩地回答:“在下孫文!”說完看看眾人的反應。

見大家都沒什麽意外吃驚的顏色,他才說道:“想必各位都是久居海外的人士吧?”

錢千金突然反應過來說:“孫文?不就是這兩年朝廷邸報上懸賞通緝的人嗎?罪名是‘犯上作亂,陰謀造反’。是也不是?”

孫文微笑道:“造反是真的!不過那是為了黎民百姓造皇帝的反!哎,白安兄弟,這裏耳目眾多,不如我們找個安靜的所在再說不遲,你看好嗎?”

李白安本就對官場心存介蒂,更是對皇權毫不為意。

見孫文投緣,哪裏管得了其他,直接將他引入了自己和心月住的船艙裏,眾人緊隨其後。

李白安夫妻住的是一間相當寬敞的一等艙,臥室連著廳房,眾人都進去了也不見怎麽擁擠。

這次回程錢千金可是豁出去了,特為小夫妻周到地安排了這間大艙,既可以方便二人卿卿我我,又容得大家日常聚在一起排解寂寞。

同時考慮到盛宋二女年紀也大了,與外人同住多有不便,也為她們買了間二人艙住。

李白安請孫文落座後問道:“我看孫兄堂堂正氣,一腔正義,行事也是細密周詳,想必是飽學之士,怎麽會造反呢?不會有什麽誤會吧?”

孫文道:“哎,要說儒家那套忠君臣子之道,經史子集什麽的,我比這位先生可差得遠了。”說罷,向錢先生欠欠身。

“我在比這些人還小的時候,”邊說邊看看秦瀟幾人,“就追隨母親去了美國檀香山,之後多年輾轉多地求學,邊增長見識,要說學問最熟悉的就是西醫了!”

他憨厚地笑笑接著說:“沒想到清廷的通緝邸報都到了歐洲,我孫文的麵子可確實不小!”

他笑了笑顏色正了正問李白安道:“白安兄,你之前那番行俠仗義的言辭說得好!但我問你,假如有一千個像你一樣武功高強的豪俠,能解救得多少黎民百姓?”

李白安不知其意答道:“現今武林能人異士多半都隱於山林,或者也都是不問世事,所行所做也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到底要救多少百姓,恐怕沒什麽人想過。”

孫文點點頭,又問錢先生:“先生是飽學之士,心係黎民,倘若像先生一樣的人有一千個都入仕為了官,又能否令國強民富,生靈不遭塗炭呢?”

錢千金也被問得一愣道:“在下是早就看穿,不願入仕的。但若真如先生所講,清明盛世也未嚐就是空想,再造貞觀之治的局麵也還是可為的!”

孫文追問道:“那貞觀之治的天時、地利、人和就算能夠再造,那盛世在唐太宗去世後又延續了多少年呢?”

錢千金似乎有些明白過來:“孫先生原來是說我大清縱有再多的良臣義士,也不能富國強民了!那我問您,我朝的康乾盛世又怎麽說?”

孫文麵色堅定又頗有耐心地說:“先生說的康乾恰逢西方的工業文明方興未艾國力不強,這是天時;加上連年風調雨順沒有大災,這是地利;再加上百姓困苦已久人心思安的人和才能促成的。

況且這康乾二朝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前者是府庫空虛,卻喜歡粉飾太平,打腫臉充胖子;後者是喜歡奢靡鋪排,虛張聲勢歌功頌德。要不是中間有了雍正的拚命搜刮節儉,還等不到乾隆揮霍的時候,朝廷早就難以支應,百姓恐怕也早就赤貧如洗,餓殍遍地,揭竿而起了。而這當天王的也輪不到洪秀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