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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刑警隊會議室,劉同首先發言。

“鐵錘上沒有指紋,因此我們判斷張小年在作案時戴了手套,但他將凶器隨意丟在花園裏,我認為這非常不合邏輯。?個作案前做了充足準備的人,怎麽會在作案後把凶器丟在那麽顯眼的地方呢?”劉同說,“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沒有錯。據張小年交代,案發當晚,他?直都在朋友周飛家,我們走訪了周飛所在的天河小區,並調取了案發當晚的監控,發現張小年是於下午六點十三分進入小區,淩晨十二點十分才離開的。因為擔心周飛作偽證,我和薛菲直接找到了周飛的女兒周媛媛,這個高二在讀的姑娘對我們說,案發當晚,張小年的確?直都在她家,而且和她爸喝了好幾瓶白酒,好像還哭了?會兒。我們又找到周飛的妻子,她的陳述和周媛媛的陳述基本吻合。所以,張小年擁有不在場證明。”

技術科的章毅皺眉道:“那會是誰呢?這不對啊,魏冬芹明明在現場聽到了張小年的聲音,這……這怎麽解釋?”

薛菲接茬:“這也是我和劉隊想不通的地方。”

何落說:“不會是幻聽吧?”

李亨點頭道:“有可能,畢竟是四十多歲的女人,腎虛也是正常現象。”

另?位年輕幹警說:“李哥,腎虛不?定幻聽吧?你前些天不是在吃六味地黃丸嗎?”

“你給我閉嘴!”李亨說。

劉同沉思道:“現在可以肯定?點,張小年沒有作案嫌疑,凶手將凶器丟在張小年家的院子裏,很有可能是想陷害他,薛菲,沒錯吧?”

“沒錯。”

“而魏冬芹在現場聽到了張小年的聲音,我分析有三種可能:第?,魏冬芹幻聽,這種可能有沒有,我認為有,但可能性不大。大家可以想?想,我們是按哪條線索摸到了張小年家的院子,並在院子裏發現了那把帶血的鐵錘?”

李亨道:“是因為魏冬芹說,她聽到了張小年的聲音。”

“沒錯,按照這條線索,我們發現了鐵錘,這難道是幻聽與現實的?個巧合嗎?”

李亨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這個聲音和鐵錘?樣,都起到了誤導作用。”

“這隻是第?種可能。第二,魏冬芹在撒謊,這就是說,魏冬芹很可能與凶手串通過,目的是搞垮張小年。可以想象,用幾乎犧牲自己的方式來報複?個人,必然是有深仇大恨,但我們知道,魏冬芹和張小年?向隻是業務往來,很難說有什麽深仇大恨。所以,這種可能性也很小。”

“第三種呢?”薛菲問。

“第三,聲音是偽造的,這和把鐵錘丟在張小年家是?套動作。”

章毅深深地點頭:“沒錯,這個可能性最大。”

“那麽問題來了,凶手為什麽要這麽做?”

薛菲想了想說:“我能想到兩種可能。”

“說說看!”

“第?,凶手既想報複魏冬芹,又想報複張小年,這就是說,魏冬芹和張小年之間可能有?些不為人知的關係,比如情人關係。”

“很好,假如是情人關係,誰最有可能是凶手?”

“魏冬芹的老公。”

“沒錯,這是我們推理出的第?個潛在嫌疑人,接著說。”

“再比如他們擁有共同利益,?起損害了第三人的利益。”

“能列舉幾個人嗎?”

“目前還不能,需要進?步調查。”

“嗯,接著說。”

“第二,凶手和魏冬芹相識,並了解魏冬芹和張小年在業務往來中產生過矛盾,於是借此機會報複魏冬芹,並試圖嫁禍給張小年。”

“誰會這麽做?”

“在銀行調取張小年的資料時,我和魏冬芹的幾個員工交談過,在他們嘴裏幾乎沒?句誇讚魏冬芹的話,更多的是抱怨,這說明魏冬芹和下屬們的關係比較緊張。”

“所以說,他的下屬們都有作案嫌疑?”

“我是這麽認為的。”

何落道:“我認為第二種可能性更大,假如魏冬芹聽到的聲音是偽造的,那?定是錄音,能夠拿到張小年聲音的人,十有八九是她的員工。”

劉同說:“其實隻要想辦法,任何人都能拿到他的聲音。”

“那倒也是。”

“章毅,張小年家附近的監控有沒有什麽發現?”

“在那個時間段,正好趕上附近?家大型商場下班,路上的行人非常多,並且以女性居多,沒什麽異常發現。”

劉同歎息道:“看來監控不是萬能的,也好,我們就按以上幾條線索分頭走訪排查吧。”

魏冬芹的老公叫吳德華,他的母親獨自?人住在北郊的落梅村,聽村長說,老太太今年已經七十六了,但身體還算健朗。在村長帶領下,劉同和李亨來到了老太太家,這是?棟破舊的老房子,與村裏其他三層小樓相比,顯得既矮小,又寒酸。

房門上掛著明鎖,鎖子已鏽跡斑斑。村長說,估計是出門去了。

“平時就老太太?個人住在這兒嗎?”劉同問。

“是啊。”天氣悶熱,村長摘下草帽,輕輕扇著風。

“她在村裏沒別的親戚嗎?”

“有兩戶親戚,早搬城裏去了。吳德華他爸死得早,這老太太?個人都二十多年了,村裏有個養老院,我們叫她去,她偏不去啊,這老太太特別強,說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房子裏。”

李亨笑問:“吳德華為什麽不把老母親接到城裏住呢?”

“哎喲,別提了,吳德華那小子怕老婆怕得要死啊,他老婆好像是銀行行長吧,能掙錢,吳德華在家屁都不敢放,別說把老太太接回去住,就說老太太進城去他們那兒住兩天,他那老婆都得嚼舌根兒啊。”

“怎麽會這樣呢?”

“你們不知道,吳德華是我們村兒第?個大學生,按理說有出息吧?可他老婆家更有背景啊,這小子為了榮華富貴當了倒插門,生的孩子都跟人家姓,村裏人全都瞧不上,老太太都不認他了。”

“斷絕母子關係了?”

“反正不怎麽來往了。老太太日子過得苦,沒菜就上山挖野菜吃,後來全靠鄰裏接濟吧,你家給點兒糧,他家給點兒肉的,日子就這麽推唄。”

說話的時候,劉同的頭頂晴空萬裏,?片片巨大的雲朵飛過蒼翠的山峰,投下?片片奇形怪狀的陰影。門前不遠的地方有?棵大榕樹,樹下有幾個竹板凳,劉同三人躲進樹蔭,坐了下來。

“真是遠親不如近鄰啊。”劉同感歎道。

村長點頭說:“不過這小子還有點兒良心,每個月都會帶些錢和吃的過來,怕老太太不要,他讓我送過去,我說是扶貧辦的人送來的。”村長嘿嘿?笑,“要不然她餓死也不要。”

“那還真挺強的。”

突然,不遠處傳來幾聲犬吠,村長轉頭?看道:“哎喲!來了。”

劉同起身,看到?個滿頭銀發的矮痩老太太用繩子牽著?捆幹柴,緩步向這裏走來。她滿臉滄桑,表情堅毅,直到看見村長時才慈眉善目地笑了起來。她身邊的那隻小黃狗就像?個小跟班,吐著猩紅的舌頭走在她的前麵。

村長連忙跑去,拎起幹柴道:“哎呀……不是說過了嘛,不要再去撿柴了,山上很危險啊。”

老太太?笑,滿嘴隻剩兩顆牙了:“黃仔,你怎麽過來啦?”

“有兩位警察同誌要找你啊!”

“警察同誌?”老太太眯起眼睛細細看了看,“哦,好啊。”

“奶奶您好,我們是繁花市的警察。”劉同笑說,“這次來得匆忙,沒給您帶什麽東西,就給您帶了兩盒茶葉。”

“不用不用,我茶葉很多的。”

老太太的左眼似乎有?層白色的膜,劉同判斷,這應該是白內障:“奶奶,上山撿柴累了吧?”

村長說:“我都說多少回了,沒柴來找我呀,我給你送過來,偏不聽啊你這老太太。”

老太太從懷裏掏出鑰匙,笑說:“不累不累,跟我來啊,大家泡茶喝。”

老太太視力不好,開鎖卻很快,原本朱紅色的大門,不知飽受了多少年的風雨,如今已斑駁不堪,表麵幾乎全都成了灰色。屋子左邊有?張木床,搭著發黃的蚊帳,右邊是?座泥砌的火灶,正中擺著?張木桌,桌上方是?張巨幅毛主席像,兩側各有?把木椅。

老太太說:“坐下坐下,小同誌都坐下吧,我去打些井水給你們泡茶!”

村長說:“不用你,警察同誌有話要問你,我去打水。”

“哦,那你去啊。”

村長提著水桶離開後,劉同將老太太扶進椅子:“奶奶,我問的事情,跟您兒子吳德華有關,您別生氣啊!”

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不氣不氣,有什麽可氣的,你問吧。”

“奶奶,您兒子和魏冬芹的夫妻關係怎麽樣啊?”

“什麽?什麽關係?”

“您兒子和兒媳婦的夫妻關係怎麽樣?就是說,他們的日子過得怎麽樣?”

“我已經好久沒見了,沒見他們了。”

“那原來怎麽樣?”

“兒媳婦家有錢,瞧不上我們農家人。”

“那您兒子和兒媳婦的關係好不好?”

“不好!經常吵架的,我那個兒子我知道,脾氣很好的人,那女人老罵他,罵多了也受不了嘛!”

“哦,您兒子最近來看過您嗎?”

老太太像自言自語?般低聲道:“我?個人能過,不需要他。”

城市銀行迎春路支行的會議室內,薛菲跟何落正在對全體員工進行輪流詢問,?起參加這次詢問的還有薛菲請來的特約顧問蘇健,她希望這位心理學教授能看出?些她看不出來的問題。

副行長推門而入,笑說:“剛才接受詢問的都是我們的櫃員,現在是客戶經理,旭升,進來吧。”

張旭升進門後,朝薛菲等人打了招呼,便坐在了他們對麵。

副行長轉身離開,何落問道:“姓名?”

“張旭升。”

“年齡?”

“三十三歲。”

薛菲接茬:“你們行長遇襲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

“你有沒有和魏行長?起拜訪過張小年?”

“有,我和另外幾個同事都去過。”

“在拜訪的過程中,你們有沒有做過錄音錄像?”

張旭升眨了眨眼:“錄音錄像應該是有的,你們知道,像這種老賴我們手裏有?大堆,上門催息也是家常便飯,有的時候為了取證,我們會錄音錄像,但是張小年……我忘了有沒有做過。”

“你再好好想想。”

張旭升十指相扣在桌上,大拇指不時轉動著,沉思片刻後,他笑道:“不好意思,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沒關係,那我問你,前天晚上八點到九點之間,你在什麽地方?”

“我在辦公室加班。”

“誰能證明?”

“有幾個同事也在,不過呢,這個也不需要證明,我們銀行到處都是監控,您調出來看?看就知道了。”

“你們經常加班嗎?”

“不是經常,是每天。”

“為什麽每天都要加班呢?”

“不加怎麽辦?活兒幹不完要扣工資的,而且行長睡在**的時候還要打電話到辦公室查崗,誰敢在晚上十二點之前離開,第二天絕對沒好日子過。”

“有加班費嗎?”

張旭升咧嘴?笑:“沒有,哪兒來那種東西?不扣工資就算謝天謝地了。”

“你覺得你們行長怎麽樣?”

“這個問題……有些為難我了。”

“沒關係,隨便說,我們會為你保密的。”

“我們行長是?個比較……嚴格的人,對員工都很嚴格,對工作也認真負責,畢竟是女強人那?類嘛,總體還不錯。”

蘇健笑道:“從你似笑非笑的表情裏我可以看出來,你說這句話的狀態和你平時開玩笑的狀態應該非常接近,所以這不是真話。”

張旭升歎息道:“那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薛菲又問:“她經常克扣你們工資嗎?”

“差不多吧,扣不扣全照她的心情。比如說她要你今晚加班,導致你很晚回家,第二天你因為睡過頭而遲到,這就要看她心情了,心情好的話少扣些或者不扣,不好就多扣些。”

“你挺恨她吧?”

“不恨,幹嗎恨她呀,我就怪自己不是鐵人,你說說,我要是個機器人該多好啊。”

“您結婚了嗎?”薛菲笑問。

“結了。”

“您這樣的工作狀況,妻子沒意見嗎?”

“她能有什麽意見?她和我?樣忙得要死要活的。現在城市裏的年輕人差不多都這樣吧?說什麽讓生活豐富多彩,讓理想照耀未來,我看光為了吃喝拉撒生孩子就夠我尿?壺了。”

“現在你們行長這樣了,你們可以輕鬆些了,對嗎?”

“這怎麽說呢?走了魏冬芹,還有李冬芹、張冬芹、趙冬芹,運氣不好的話,還不如這個呢。”

整個詢問大概進行了兩個小時,調監控用了半個小時,離開銀行後,薛菲坐在車上問蘇健:“你覺得這些人裏有沒有比較可疑的?”

“這個問題可難倒我了!”

“廢話!問題簡單我找你幹嗎?你推理能力不是很棒嗎?”

“我隻能說,這些人?提起行長,心裏多多少少都有些怨憤,但從各個方麵來看,他們並不想惹事情,許多話都有所保留。銀行的監控你看過了,案發當晚,有三名客戶經理不在辦公室加班,這三個人在接受詢問的時候,他們的微表情和微動作全被我記在了筆記本上,據我初步判斷,他們作案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為什麽?”

“因為他們和行長之間沒什麽深仇大恨。”

“你怎麽看出來的?”

“你要知道,仇恨和埋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狀態,因此展現出的心理活動也能輕易分辨。人可以說謊,但許多微表情和微動作是不會說謊的。”

“難道就不能掩飾嗎?”

“當然可以,但那需要長期專業的心理訓練,這在特務行業裏比較常見,對於幾個銀行客戶經理,我想這應該是做不到的。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根據他們的口供去證實他們的不在場證明,之後……你就會相信我了。”

“好吧。”

“今天晚上?起吃飯吧?”

“蘇先生,今天真是辛苦您了。”薛菲笑說,“何落!前麵的十字路口放他下車。”

“哎哎哎,你怎麽用人臉朝前,不用人屁股朝前啊?”

“我就是這樣的人,你服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