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暗 1

十月十四日早十點左右,幾輛警車緩緩駛入公安局,在樓門前的石階旁熄了火。人高馬大的何落將?個中年男人從後排座上拽了下來。男人戴著手銬悶不吭聲,顯得十分狼狽,黑色的褲腿上沾滿了黃色的泥漬。他個頭不高,身材偏胖,圓圓的臉上滿是胡茬,頭發也特別糟亂,乍?看就像個難民。

半小時後,劉同和薛菲來到審訊室,男人頭也沒抬,還扯著呼嚕。

劉同暗想,這個節骨眼兒上還能睡得這麽踏實,心理狀態怎麽會這麽好?

“喂,喂!”劉同喊道,“醒?醒,別睡了!”

男人猛然抬起頭,搓去嘴角的口水道:“警官們好!”

薛菲直截了當地問:“知道為什麽抓你來嗎?”

男人?皺眉,特別苦大仇深的樣子:“不知道啊!抓我的警官不讓我說話呀,他們讓我保持沉默。”

劉同拿起筆,翻開記事簿問:“姓名?”

“張小年。”

“年齡?”

“四十二歲。”

“職業?”

“個體工商戶,做糧油生意。”

“你猜我們為什麽要抓你?”

“大概知道。”

劉同淡淡?笑:“那就別囉唆了,說說看吧。”

“是我的債主報的案吧?警察同誌,我真的不是逃跑,我去北郊農村是去找我二舅借錢的,我不是借錢不還那種人……”

“等等,你這都什麽跟什麽呀?我先問你,前天晚上八點到九點之間,你在什麽地方?”

“前天?”張小年眼珠兒往上?挑,像是在鄭重其事地思考問題,“八點到九點?我想想啊,我在我們家院子裏,我在朋友家。哎?不對不對,我在哪兒呢?”

“你在問我嗎?”

“不是不是,我在捫心自問啊。”

“好好想想。”

“沒錯,我在朋友家,快十二點才離開的。”

“哪個朋友?住址在哪兒?”

“他叫周飛,住在木棉路的天河小區,具體樓牌號說不上來,我可以帶你們去。”

薛菲問:“離開之後呢?”

“回家了,然後就睡覺嘛,第二天中午來了幾個討債的,我實在沒辦法就去北郊的農村找二舅借錢,錢借到了,天也黑了,我就在二舅家住了下來。沒想今兒?早出門就被你們的人追著滿山跑,我還以為是債主雇來的打手呢。我能問問是誰報的警嗎?”

劉同翻看記事簿:“張小年,你在城市銀行有五百六十萬的貸款,對嗎?”

“對啊,?共兩筆,?筆三百萬,?筆二百六十萬。”

“聽說你連利息都還不上了?”

張小年?臉苦笑:“是啊,我算徹底完了。”

“錢都去哪兒了?”

張小年?跺腳,長歎?聲:“哎!不瞞你說,在這繁花市,但凡搞糧油生意的沒?個不認識我張小年的。逢年過節,無論國企還是私企發糧油,基本都是我們家的貨。生意越做越大,我就開始琢磨怎麽增加利潤,有?次聽?個外省老板說,他們賣的糧油都是把優質品和次品摻在?起賣,這麽做不僅利潤高,而且沒人能看出來。我試了?次,果不其然,這錢掙得也太容易了。後來我開始大量加工,但我那庫房實在太小,加工效率特別低,我必須想辦法提高產量啊。那時候東郊的地還比較便宜,我就在東郊拿了?塊地,蓋了?大片廠房專門加工這種貨,那幾年真是數錢數到手爪子抽筋啊。”

薛菲臉?拉:“現在不抽了?”

“抽啊,改換抽風了。”

“這市場風氣都是被你們這些黑心商人給搞臭的。”

“您批評得是,但我發誓,我絕對沒賣過地溝油啊,這是我的底線。”

“你還好意思說底線,你這是欺詐消費者,你知道嗎?”

劉同見張小年滿臉諂媚,於是接茬兒道:“好了,接著說吧。”

“哦,我說到哪兒了?”

“說到手爪子抽筋兒!”

“對了,手爪子抽筋兒,雖說來錢來得快,但還是太少,人這個貪欲可真是無底洞啊,於是我盯上了房地產。前些年房地產可真是變態發展啊,誰看了不眼紅?我和幾個朋友商量把那片廠房推了,蓋樓。那時候的東郊已經有幾個在建樓盤了,機會特別好,我們拿到施工許可證就開始動土了,按照這行的玩法,打個地基蓋上?兩層你就可以用土地使用權和地上附著物向銀行貸款了,想不到房地產政策突然收窄,銀行不給貸了,這不是坑爹嗎?我沒辦法呀,隻能用自己的幾套房產抵押貸款,最終還是杯水車薪,去年資金鏈就斷了,也沒人入夥,現在就成這樣了。樓爛尾了,我也爛尾了,每天都是催債的,幸好我把那間糧油店留了下來,要不然我早自殺了。”

“大前天下午,城市銀行的魏行長去找過你吧!”

“沒錯,她也是來討利息的,說實話,銀行的利息我是不打算再還了,我對她說,當時抵押的房子你們隨便拍賣吧,反正利息我是不還了,也還不動了,她特別生氣,那口大白牙恨不得立馬嚼了我呀。”

“那賣房不就行了?幹嗎非讓你還利息呢?”

“利息斷了就成了不良貸款,這會影響她的業績。她的意思是讓我接著還,等貸款到期的時候找人給我過橋。”

“過橋?什麽意思?”

“這是行話,就是找個人幫我還錢,過幾天把錢再給我貸下來,然後還給那個人,我掏幾天的手續費,這筆貸款就算正常續貸了,她的業績也就算完成了,往後每個月我接著還利息就行。”

“這對你是雪上加霜啊。”

“是啊,我沒錢還利息,她就賣我們家東西,上個月把我們家床都賣了,這次又要賣我老婆的鑽戒。我老婆前年得骨癌去世的,那鑽戒算是我唯?的念想吧。我和魏行長吵了?架,她就走了,反正我打死也不還了,那些房子隨便她去賣吧。”

薛菲說:“前天晚上八點多,魏行長在百合路的?條小巷內遭人襲擊,差點被人用鈍器砸死,你知道嗎?”

“什麽?”張小年滿臉驚訝,“被人砸死了?”

“我說是差點兒!”

“哦,沒死啊!”張小年想了想又問,“唔!你們該不會懷疑是我幹的吧?”

“不是懷疑,我們現在有證據證明你有重大作案嫌疑。”

“證據?什麽證據?”

“我們在你的小別墅花園裏找到了?把帶血的圓頭鐵錘,經DNA檢測,上麵的血跡就是被害人魏冬芹的。”

“不可能,這不可能,這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啊!我和魏行長無冤無仇,為什麽要襲擊她呢?”

“因為她逼你還利息,還要賣掉你妻子的鑽戒,這難道不是作案動機嗎?”

“這……這算什麽作案動機?”

“魏冬芹親口說了,她在現場聽到了你的聲音。”

“這不可能,她在撒謊!”

“你穿多大尺碼的鞋子?”

“四十三碼的,怎麽了?”

薛菲笑說:“那就對了!說吧,是你幹的吧?”

“什麽叫那就對了呀?你們,你們要相信我啊,真不是我,這是有人要陷害我呀!魏冬芹,是魏冬芹要陷害我。”張小年急了,“對,對了,你說是前天晚上八點多,在百合路對嗎?”

“沒錯。”

“那個時間我在朋友家,木棉路的天河小區,你們可以去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