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軍令狀

在局長的緊急召喚下,公安局各部門負責人、分局各主要部門的負責人、各片區的派出所所長都坐到了會議室裏。

康維生看該到的人都到齊了,便清了清嗓子道:“這麽緊急地把大家召來,是因為昨天晚上發生了一起惡性凶殺案,死者是一名孕婦,案發的地點就在九夷區雁棲湖公園的綠化帶中。”他說到這裏頓了頓,用眼睛掃視了在座的人一眼:“這樣惡性的凶殺案,就發生在人來人往的公園裏,凶手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這是在嘲笑我們警方的無能!”

“不錯,他就是在嘲笑你們警方的無能!”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大家都往門口看去。門隨著聲音的響起,被“謔”地推開了,這突然出現的幾個人讓所有人都是一愣。康維生看到來人,忙站了起來,其他人也隨著站了起來。

來人是市裏主管政法刑偵工作的副市長劉誌強,走在他前麵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海軍上校,跟在上校後麵的那名少尉周昊宇認識,正是案件中受害人林瑜的丈夫簡少雄。康維生忙將三人領進了會議室,跟在他們後麵的秘書則關上了會議室的門,同時也把自己關在了外麵。

劉誌強介紹道:“這是海軍陸戰隊的方茂林團長,這是簡少雄排長。”周昊宇在康維生耳邊小聲道:“那個少尉就是受害人的丈夫。”

康維生忙伸出手去,向上校道:“方團長,您好!我是康維生。”

方茂林盯了他一眼,最後還是伸出手去,禮節性地與他握了一下:“康局長,我這次來是為了我們團簡排長愛人被殺一案,想向公安局要個說法。”

康維生忙請幾人坐下,劉誌強首先說道:“你們正在開會,那更好了,對於簡排長愛人被害一案,市委領導非常重視,本來柳書記要親自來的,可是因為有事走不開,所以就命我陪方團長來公安局走一趟。柳書記指示你們,務必盡快破案,將凶手繩之以法,還受害人以公道,還海曲市一個太平的環境。”

康維生道:“接到報案後,我們刑警隊的同誌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並進行了仔細的現場勘驗,現在技偵和法醫正在工作,我們馬上建立專案組,部署下一步的偵查方向。”

方茂林用嚴厲的目光逐個將在座的警官掃視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在了康維生的臉上,語帶質問地道:“我們的官兵在前方為國盡忠,我們的親人在後方不能擁有一個平安的生活環境,讓我們的官兵怎能沒有後顧之憂?不能保障後方人民的平安,你們公安局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最後這句話說得近乎無禮了,沒等康維生說話,周昊宇把話接了過來:“首長,我們在接到報案後,第一時間就依程序展開了刑偵工作。生命都是寶貴的,每一條生命在我們眼裏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都是我們所珍視、重視的。誰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可既然發生了,我們會盡全力偵破,還死者以公道,還海曲以太平。”

方茂林不由得將目光轉到了他的身上:“你是誰?”

周昊宇道:“我是刑警隊的周昊宇。”

方茂林聽罷,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刑警隊的新任隊長,我聽說過你,海曲市公安局最年輕的中層幹部,三十一歲就做了刑警隊隊長。隻是我不知道,你是憑什麽做到的?”

這句話對周昊宇簡直就是侮辱,部分警官臉色也變了。周昊宇卻不卑不亢地答道:“從警九年,我一直在刑警隊工作,隻要是我負責的案子,偵破率百分之百,結案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未結案的一部分並非沒有被偵破,而是嫌疑人潛逃外地沒有被抓獲,這些案件中沒有一例冤假錯案。請您相信,這個案子我們也一定能偵破,我保證。”

“好!”方茂林一拍桌子,道,“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那你什麽時候能結案?”

方茂林之意不在挑釁,而是激周昊宇自己表態,立下軍令狀。但眼下這個案子有點棘手,能不能結案、什麽時候結案,周昊宇也不能保證。方茂林繼續追問:“怎麽,剛才還說自己戰績赫赫,到了該拿出態度來的時候就畏縮了?”

劉誌強適時地說道:“方團長,案件的偵破不是能預測的,公安部明文不能限期破案,周隊長剛才也保證了能盡快將此案偵破,我們應該相信他。”

“不限期不是無限期,我就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如果破不了,你自己最好脫警服走人,別等我再找你們公安廳的領導!”

還沒等周昊宇說話,劉誌強接過話頭道:“方團長,您為了自己人這樣給他施壓,傳出去也不太好,讓老百姓街頭巷尾議論,會影響軍民關係,對部隊也不好。半個月的時間確實難為他了,我看就以一個月為限,如果一個月他都破不了一個案子,那時候再處置他,我想他自己也沒話說了。”劉誌強的話說得比較含糊,隻說了處置他,並沒有說一定要他離開公安局。方茂林如何聽不出其中的關竅,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康維生忙站了出來,道:“好,我們就以一個月為限,如果到時候還破不了案,我作為公安局的負責人,跟他一起承擔領導責任!”

看到為了給自己爭取破案時間,局長都押上了自己的前程,周昊宇心中感動。他嘴動了動,康維生知道他要說什麽,側首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說話。

方茂林還在猶豫,劉市長也不想讓他把事越弄越大,捅到省裏對誰都沒好處,隻得繼續說道:“方團長,本來這個案子已經弄得市裏人心惶惶了,隻有人心安定了,社會才能安定,現在是多事之秋,我們不能再人為地把影響擴大了。他們都是最優秀的警察,我為他們擔保,請相信我,也相信他們。”

方茂林也不過是為了給警方施加一點壓力,讓他們盡力而已,他也不想把關係弄僵,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他也見好就收。他不由放緩了語氣道:“既然劉市長都為你們作保了,我就相信你們。我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總之,一個月後我要見到凶手落網。”

送走了劉市長與軍區首長,會議繼續進行,在康維生的主持下,周昊宇向與會的人員簡單地介紹了案情:“昨天晚上,也就是九月十日,在九夷區雁棲湖公園小廣場東側的綠化帶內發生一起凶殺案,受害者林瑜,二十七歲,懷孕六個月,是新英中學初中三年級的英語老師,受害人是在陪學生晚自習放學後,在回家的途中被殺害的。因為她是現役海軍軍官的家屬,案發地點又是在雁棲湖公園,所以才造成了今天這麽惡劣的影響。”

周昊宇說到這裏停住了,看到大家都不說話地盯著他,便接著說道:“死者的社會關係簡單,通過對她家人的訪問,並沒有發現死者與人結怨或是與人有感情糾葛,我們在案發現場發現了死者的手機、錢包、手指上的戒指、脖子上的項鏈等財物都還在,便初步排除了劫財的可能。對於凶手的作案動機,還需要深入調查。”

“周隊長,我打斷一下。”張顯卻在這時插了進來,說,“一個多月前,同樣在九夷區、同樣是一名孕婦被殺、同樣是被人勒死,那個案子至今未破,這難道不是由同一個凶手犯下的係列案件嗎?”

周昊宇本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情況,張顯在會上說了出來,他也不能回避,隻好說道:“沒錯,七月二十八日,具體地說,案件發生在七月二十七日夜裏,我們是在七月二十八日接到報案,本市九夷區長春路的秋楓巷發生了一起殺人案,受害者是一名二十六歲的女子,本市人,懷孕五個月,娘家就居住在案發地附近,她同樣是被人勒死的,從現場和屍檢,發現死者指甲縫裏的血跡是其丈夫的。最初,我們將嫌疑人的目標鎖定在了死者的丈夫平建軍身上,可我們對嫌疑人進行了調查,最後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之後我們對受害人進行了深入的調查,排除了情、仇、財、色、是某件事的知情人被滅口、受害人能帶來巨大經濟利益等世俗動機,我們正以心理犯罪為動機的針對陌生人的攻擊展開調查。”

看到大家都在聚精會神地傾聽,周昊宇繼續道:“昨天晚上的這個案子,我們暫時也沒有找到作案動機。並且,無論從兩人被害的方式,還是受害人選擇以及凶手留在現場的行為痕跡,我們初步判斷這是同一個凶手所為,所以想並案偵查。我們正從模擬特征下手,排查符合這一特征的嫌疑人,這項工作正在進行當中。”

他說到這裏,沙嵎分局刑警隊的周正說道:“打斷一下,昨天晚上的案子從案發到現在僅僅過去十幾個小時,對受害人你們了解多少?對她的社會關係你們又能了解多少?雖然憑現場遺留的痕跡,你可以排除劫財和劫色的可能,但是,你們怎麽就能排除由情仇引發的犯罪呢?周隊長,僅憑你上麵說的這幾點就斷定是同一凶手所為,並案的條件並不充分吧,這是不是有點草率?”

他的質疑有點突兀,但是周昊宇還是解釋道:“按傳統的刑偵思路來並案,條件確實不是很充分,我們也並未完全放棄傳統的以判斷作案動機來鎖定嫌疑人的方式。隻是,我們要雙管齊下,兩套偵破思路同時推進,以確保破案的進度。”

康維生道:“此案影響之惡劣大家都已經看到了,各媒體和市民對我們的質疑大家也聽到了,如果隻是個案,那當然最好,我們隻要逐個偵破就好,可要真如之前刑警隊所判斷的那樣,是由一個凶手犯下的係列案件,犯罪動機是心理方麵的,那就意味著,如果我們不盡快破案,還會有同樣的受害人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裏,我決不允許這樣的案件繼續發生。剛才大家也看到了,劉市長給我們爭取了一個月的時間,我們要在下一個受害人出現前將凶手緝捕歸案。破案重要,可是預防犯罪更是重中之重。所以,我要求巡警、特警、交警把人手都撒到大街上去,加大巡邏的頻率和範圍,要做到全時段、無死角地巡查,各分局、派出所、聯防大隊也加大轄區內的治安巡查力度,配合刑警隊的排查工作,把發生在各分局轄區內的非重大刑事案件都自己消化掉,讓刑警隊可以騰出手來專心將案子偵破。刑警隊如果遇到什麽困難直接向我匯報,由我來協調配合工作。公安局是一個整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都不要隻想著獨善其身。”

再沒有人出聲,會場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九夷分局刑警隊隊長張顯突然問道:“周隊長,你剛才說在這起案件發生之前,你就在按照心理犯罪的思路來排查模擬嫌疑人了,有線索了嗎?”

周昊宇道:“還沒有。”

張顯沉吟了一下,轉頭向康維生道:“我有個想法,想得到局長的支持。”

康維生點點頭道:“你說。”

“兩起案子都發生在我們九夷區,所以我們分局刑警隊有責任與市局刑警隊並肩作戰。我建議讓我們與市局刑警隊一起參與案件的偵破。”

他剛才說話時,九夷分局的孫局長就拿眼斜看著他。顯然張顯沒有與他商量就提出這樣的建議,讓他有點措手不及。現在大家對這個案子都躲之不及,而他卻要一起蹚這潭渾水,弄不好功勞沒有,責任卻攬上了身。他臉上表現出不悅的神情,隻是當著這麽多人不好訓斥他。而張顯卻裝作沒看見孫局長的臉色,隻盯著康維生。

看到張顯這樣的神情,孫局長在心裏暗暗惱怒:公安局老一輩的人都知道,康維生當年與周昊宇的父親周成棟是搭檔、是戰友。周成棟犧牲後,康維生接替周成棟成為刑警隊長,一路從副局長做到局長的位置,他對周昊宇更是視如己出,並一手將其提拔起來,二人的關係非常親密。周昊宇遇到了困境,如果在大家都明哲保身、袖手旁觀時,張顯選擇跟他站在一起,案子破了,功勞自不必說。康維生更是會對自己的心腹愛將另眼相看。這個張顯,看來是不滿足分局的隊長了,他一定是盯上了市局刑警隊一直空缺的副隊長一職了。

張顯的舉動,讓康維生感到非常欣慰,並不是所有人都選擇明哲保身、隔岸觀火。他把目光轉向了九夷分局的孫局長,孫局長順水推舟地道:“小張說得沒錯,我們分局願盡全力協助刑警隊。”

周昊宇也非常意外,他跟張顯並無多少交情,而對方卻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時候選擇與自己一起承受壓力,不由心裏感到了一絲溫暖。但他也看到了孫局長的臉色,最後還是說道:“孫局,張隊,謝謝你們的好意,在調查的過程中,我們也得到了分局和各派出所的大力協助,在此我表示感謝。如果有需要,我再向你們求助,這樣可以嗎?”雖然有人幫忙是好事,可有一些刑警隊以外的人加進來,工作起來效率也未必會高,所以他委婉地拒絕了。

聽到他這樣說,張顯還想說什麽,孫局長側頭,橫了他一眼。畢竟孫局長才是他的直屬領導,張顯也不能全無顧忌,隻得轉頭看著康維生,希望他能支持自己。康維生理解周昊宇的處境,更了解這其中的微妙心理,便也說道:“這樣吧,如果刑警隊有需要,可隨時向各分局求援,各分局也要與刑警隊緊密配合,爭取早日破案。”他雖然沒有明確地表示支持,但看向張顯的眼神中,顯然有褒獎的成分。

連局長都這樣說,各分局更沒有異議。康維生站起身來道:“我就說這些,都下去安排工作吧。”

周昊宇自從看到張顯的提議引起了孫局長的不快,也不想讓張顯難做,便走到孫局長身邊,誠懇地道:“孫局長,謝謝您的支持!”

孫局長嗬嗬一笑,打起了官腔:“小周,對於你的工作,我們是全力支持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我們都是一家人,不要見外。”

張顯走在後麵,周昊宇暗暗拉住了他:“張隊,你也看到了,市裏麵現在對刑警隊的工作非常不滿,刑警隊現在正處在風口浪尖上,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把你也拉下水。”

張顯撓了幾下頭,一臉無所謂:“案子都發生在九夷區,我們也有責任,在這個時候,我們更應該通力合作,有人分擔總比一人扛著要好。有什麽需要告訴我,我一定全力以赴。”

聽到這麽貼心的話,周昊宇心裏暖暖的。誰說人情淡薄,在這個時候,還是平時沒多少交情的張顯向他伸出了援手。

這一天過得著實不容易,周昊宇回來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會議室發生的事情,隊員們還是能猜到幾分。隊員們都憋足了一口氣,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捉到凶手。雖然都三十幾個小時沒休息了,卻沒有一個人叫累。看到他們這樣,周昊宇心裏既心疼又欣慰,他必須讓警員們放鬆一下,不然這樣下去工作效率會下降。他向正在埋頭工作的隊員們拍拍手道:“破案子,費腦子也費體力,我請大家吃夜宵,想吃什麽隨便點!”

大家這才停下手中的工作,有的喝口水,有的站起來伸個懶腰,有的揉揉發酸的眼睛。還沒等有人發出提議,肖楠從外麵進來,手裏提著一大堆吃的東西,他將東西放到桌上,向大家喊道:“都歇會兒吧,周隊請吃夜宵。”

大家都有點詫異,這還沒點呢,東西就已經送到了,這是什麽速度?連周昊宇都有點愕然,肖楠將盒蓋打開,包裝分成了幾份。幾個裝點心的紙盒子裏裝著四色點心,綠的是水晶薄荷糕,紫的是紫薯玫瑰卷,黃的是鳳梨酥,紅的是紅棗馬蹄羹。點心造型精致,甜香引誘著人的味覺,令人忍不住想拈起一塊,細細觀賞。

一大壺飲品是酸梅湯,申童取了出來。肖楠對圍過來的人道:“別搶,人人都有份,都拿自己的碗過來。”

展文睿拈了一塊做成玫瑰花形的紫薯玫瑰卷在手中,上下左右地看了夠,口中讚道:“我還沒見過做得這麽漂亮的糕點,簡直就是藝術品,看著都不忍下口!”

申童嘴裏塞了一塊鳳梨酥,又抓了一塊水晶薄荷糕在手裏,口齒不清地問道:“這糕點做得真不錯,甜而不膩,周隊,你在哪個店訂的?以後的夜宵我們就訂這家的,行不行?”他話音剛落,墨語隨聲附和道:“對啊,我在外麵都沒見過有賣這樣的點心的,是不是新開的店,告訴我在哪裏。”

周昊宇被他們七嘴八舌問得一頭霧水,隻得含糊道:“大家要是喜歡,以後再給你們叫。”他向肖楠努了努嘴,轉身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肖楠會意,將東西三兩口填進嘴裏,隨後又拿了一塊跟了進來。周昊宇向肖楠問道:“你請客就請客唄,別這麽裝神弄鬼的。”

“我哪有搞鬼,根本就是你請客。”肖楠心中暗笑,臉上卻一本正經地說道。

“到底怎麽回事?我沒心情跟你打啞謎。”周昊宇不欲與他多費唇舌,一邊翻著桌上的卷宗,頭也不抬地問。

“有人親自做了送來的,還以你的名義請客,讓大家都領你的人情。你說這不跟你請的一樣嗎?哎,我哪有這樣的好福氣,有女朋友肯為我做這樣的事。”肖楠裝模作樣地感慨道。

周昊宇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忙問道:“這些東西是她送來的?”

肖楠歎道:“不是她還會有誰這樣細心。”

周昊宇一拍額頭,懊惱地道:“她今天回來,我說好了去接她,可是這一忙起來就把什麽都忘了。她人呢?”

肖楠道:“東西送到大門口,她給我打了個電話,讓我說是你請大家吃的,然後就回去了。她跟我說,如果你問起來,就告訴你她回來了,如果你沒問,就讓你吃了東西早點休息。可能她知道你很忙吧,不想占用你的時間。”

周昊宇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向還在外麵吃東西的同事道:“吃完東西,抓緊時間休息,都緩一緩。”

周昊宇直接開車來到了晨輝花苑。在樓下,看到那扇熟悉的窗子裏亮著燈,他的心裏有一股暖暖的氣流在身上湧動;看到那束燈光,想象著那個等自己下班的女子,他不禁心潮澎湃,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樓,敲響那扇熟悉的房門,裏麵傳出一個清脆的女聲:“哪位?”

他抑製不住聲音中的興奮:“是我。”

女聲隔著門答道:“如果沒什麽要緊事,明天再來吧,今天太晚了。”

周昊宇在門外笑道:“有非常非常非常要緊的事,別調皮,快開門。”門被打開了,一個蝶眉鳳目的窈窕女子出現在門內,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周昊宇上前一把將她擁入懷中,閉上眼睛,將頭埋進她的發間,呼吸著她身上的體香,喃喃地道:“杜若,可想死我了。”

半晌杜若才推開他,嗔怪道:“還不快進來。”二人牽手進了門,周昊宇戀戀的目光依舊盯在她的臉上:“我今天忙得連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說好了去接你的,可一忙起來就忘了。杜若,對不起!”

“你沒來接我,我就知道你忙,我打車回來時,路過公安局大門口,看到很多人圍在那兒,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她從廚房端了一份早就準備好的茶水和點心給他。

周昊宇歎了口氣道:“每天還不都是那些事,案子、案子,什麽時候都有破不完的案子。”

杜若看到他臉頰消瘦,雙眼中布滿了紅紅的血絲,神情憔悴,心疼地說道:“自從認識你以來,還沒見過你這麽焦頭爛額,案子很棘手嗎?”

周昊宇轉過頭看著她道:“是,一個連環殺手,兩件命案,兩屍四命。”

杜若吃了一驚道:“這麽嚴重?”

周昊宇點了點頭,道:“昨天晚上,又有一名孕婦被殺了,她是一名現役海軍軍官的家屬,軍區的首長今天找到了公安局,逼我們立下軍令狀,一個月內要是不能偵破並抓獲凶手,不止是局長和我要引咎辭職,隻怕我們公安局領導班子也要大換血。”

杜若沉默了片刻才道:“現在不是不讓限期破案嗎?”

“是,可這個案子涉及軍區,軍區給市裏壓力,市裏自然加碼後把壓力轉到公安局。現在整個海曲市人心惶惶,破不了案,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就算沒有領導的施壓,我也必須盡快偵破,這才對得起我頭頂上的警徽。”

杜若握住了他的手,似乎這樣能給他力量,說:“你不是已經分析出了他的許多個人特征嘛,找到他隻是時間問題。”

周昊宇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們刑警隊裏沒有犯罪心理學專業的人,就連我也隻是短短地進修了幾個月這方麵的課程,想把他從茫茫人海中識別出來,有些難度。”

杜若沉默了,周昊宇期待地看著她。半晌杜若才道:“現在有兩起案子了,對嗎?”

“對。”

“雖然能共用的信息還是不多,通過這兩起案子,你應該就可以分析出他大致的居住範圍和預測他下一個捕獵的區域。英國的心理學家戴維 坎特教授已經做過了嚐試,收到的效果很好哦。”杜若側著頭看著周昊宇微笑道。

周昊宇點頭道:“嗯,我前段時間的學習中就涉及了地理學的犯罪心理畫像,對於連環殺手的居住範圍和捕獵區域有論述。隻有兩起案件,用他的理論分析出的線索,不知道準確性有多高?”

“案件越多,這樣對犯人做出的分析就越全麵,但你們是不能寄希望於案件多發的呀!兩起案子也能分析出些什麽來,放手去做吧,我相信你行的。”

周昊宇在沉默半晌後,轉頭向杜若道:“在我遇到心理學問題的時候,我希望得到你的幫助!”

“沒問題,隻要我能做到!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得很好,我所學的東西畢竟隻停留在理論階段,比不了你有豐富的偵查經驗。”杜若一口答應下來,“我剛簽了一個二十集的劇本,可能又要開始趕稿,不過,隻要你需要,我都在,因為人的生命比什麽都重要。”

周昊宇看著她,滿懷信心地道:“我一定能抓到他!”二人四目相對,彼此的眼中都充滿了信任和鼓勵。

周昊宇又換了個話題,但依然離不開他的工作:“你說現在怎麽會有這麽多心理變態的人呢?”

杜若抿嘴一笑,緩緩地道:“不是現在變態的人多了,而是以前對變態心理的認識不夠。”周昊宇靠在沙發上,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杜若看他那充滿探尋的目光,就繼續說道:“從將精神病人和心理病態者當作是魔鬼附體,對他們施以火刑,到真正認識到這是一種疾病而並非靈異,再到將變態心理與精神病人區分開來,並將各種變態心理進行詳細的分類以及作為一門學科進行研究,並細化到各分支學科,從而探討變態心理的表形表達、成因、預防和矯治,再到人們也逐漸認識到了心理學在生活和工作中的重要性,這個過程經曆了漫長的時間。心理學這門學科在我們國家也就是近些年才得以發展。人們意識到了有變態心理的人的增多,從側麵也反映了心理學這門學科的普及,這是好事。”

周昊宇道:“我知道你說的都是對的,我們國家現在對心理學的重視遠不及西方發達國家,美國匡迪克的行為科學部,是一個專門對付變態殺手的部門,可我們國家的公安係統中,還有很多當權者把犯罪心理學當作是江湖術士的抽簽算卦,根本不重視,甚至情緒上還是抵觸的。還好,隨著這類案件的增多,犯罪心理學也越來越多地為人們所接受。隻是我們的心理學知識遠遠落後於罪犯的腳步。”

“你說得是。我們國家在這一方麵還有待重視。”杜若歎了口氣道。周昊宇緊繃的神經才有所放鬆,這一放鬆才覺得渾身酸痛,頭昏腦漲:“我已經三十多個小時沒睡了,好累啊!”說完就躺在了沙發上,把頭枕在杜若腿上。杜若輕揉著他的太陽穴道:“看你累成這樣,這個警察你不做也罷!”

周昊宇聽她這麽說,一翻身坐了起來:“怎麽你也這麽說?你不喜歡我現在的職業嗎?”

杜若立時反問道:“還有誰這樣對你說過?還有誰不喜歡你當警察?”

周昊宇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辯解道:“不是,我是想說,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不喜歡自己的男人當警察,我們的許多同事都遇到過這樣的問題,談戀愛還可以,一說要結婚就都讓他們辭職,所以我才這麽問。”

杜若深深地看了他幾眼,周昊宇有點尷尬,好在杜若也不深究。“你們的工作既危險又辛苦,家人都為你們提心吊膽的,誰希望自己過這樣的日子?你們應該理解她們。”杜若說。

“說實話,你也不喜歡我當警察嗎?”周昊宇想起了肖楠那句話,正好在這時求證一下。

“其實,你做不做警察對我來說不重要,但是我知道,對於警察這個職業,你並不是隻把它當作一項工作,而是你一生的追求,所以我不會勉強你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隻不過是看你這麽辛苦,有點心疼。”

聽她這麽說,周昊宇心裏踏實了許多,翻身又躺了下去:“肖楠那臭小子說我是工作狂,你是對解謎孜孜不倦,因為我當警察有這個便利,你才會跟我交往,看來他說錯了,我也真希望他說錯了。”周昊宇又拉了杜若的手按在自己頭上。

杜若邊揉邊道:“肖楠確實說錯了,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一個警察。要找警察多少個找不到,還能等到現在認識你?你這麽累,就別在這兒跟我閑聊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看不到你,我能睡得著嗎?你揉得真舒服,讓我躺一會就好。”話是這麽說,可一分鍾不到,周昊宇就沉沉睡過去了。杜若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幾次想叫醒他,最終還是不忍,隻好拿條毯子蓋在他身上,讓他能睡得更舒服一些。

對於犯罪心理學在刑事偵查中的作用,周昊宇絲毫不作懷疑,隻是對於自己把犯罪心理學運用到偵查當中的實踐還不是十分自信。他盯著海曲市的地圖良久,在上麵做了幾個標記,最後他在地圖上用紅色的筆畫出了一個半徑為一點五厘米的圓,派了一部分隊員在紅色的圓內,按自己給出的人物特征進行排查,又用黃色的記號筆在地圖的左上方畫了一個圈,然後請巡警隊的同事,著重巡查這個地段那些案件易發的隱蔽的角落。

對於他憑什麽做出的這樣判斷,其他隊員都有些莫名其妙,而他也不過多解釋。

因為媒體的大力報道,整個海曲市籠罩在恐怖的陰雲之下,懷孕的婦人必須在家人的陪伴下才敢走出家門,夜晚的街上更是少了很多女性的身影。每天,閃著警燈的巡邏車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那些偏僻的、路燈昏暗的小巷子,就多了許多警用摩托車的身影。這樣的巡查密度更是讓整個城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這些負麵的信息,不隻使本地居民人心惶惶,就連原本打算來這個海濱城市度假的人,也因為同行的家人中有女性,而紛紛修改行程。海曲市本來就是以旅遊產業為主導的城市,在這旅遊的黃金季節,客流量比往年明顯減少了,這讓主管旅遊產業的副市長大為惱火,幾次三番地給公安局施壓,要他們盡快破案,挽回旅遊城市的經濟損失,還海曲以往日的繁榮。

公安局壓力大,刑警隊自是不必說了。很多人都是累了在休息室稍作休整,就又投入到調查當中,家人更是看不到他們的影子。

一天晚上,周昊宇正埋頭整理調查結果,門外忽然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昊宇老弟,你還沒休息?”

周昊宇抬頭,門外站著的是九夷分局刑警隊的隊長張顯。周昊宇忙站起身來笑道:“你這不是也沒休息。”

周昊宇跟張顯也不過是工作上的關係,私交泛泛。沒想到在前一次的工作會議上,張顯頂著壓力向自己伸出援手,無形中,二人的關係又進了一步。張顯進了門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周昊宇一邊給他泡茶一邊道:“今天怎麽有空到我這來?”

張顯嗬嗬一笑道:“我來看看你這邊進展怎麽樣了,需不需要我幫忙。”

周昊宇將衝好的茶水放在他麵前,自己也在他對麵坐下,道:“你也知道,對於這樣的案子,我們是最頭痛的,一天抓不到凶手,我就覺得如鯁在喉。”

張顯端起麵前的茶杯,湊在鼻子下麵聞了聞,道:“早聽說你這裏的茶香,果然跟別處的不一樣。”他輕輕啜了一口,繼續道:“是啊,說不定哪天你還在睡覺,就又接到報案了。”

“這也正是我頭疼的。”周昊宇揉了揉太陽穴,他並不願在還沒有結果的情況下,把自己的調查思路透露出來,便含糊地說道,“可是我們沒有偵破這種案件的經驗,也隻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排查了。”

張顯歎了口氣道:“那得多長時間,再說市裏也不會給我們這麽長的時間,你別忘了,局長和你可都給市裏立下了軍令狀。”

周昊宇歎了口氣道:“這也沒辦法,總不能隨便抓個人,把狗熊打得承認自己是兔子吧?”

周昊宇這一句自我解嘲的玩笑,把張顯逗得一口水嗆在了嗓子眼裏。張顯彎下身咳嗽了幾聲,才抬起頭來指著他笑道:“你啊,都火燒眉毛了還有心情開玩笑,怪不得局長說你心理素質好。”

“不好又能怎麽樣,又不是我辭職,凶手就能自動伏法。一天沒脫下這身警服,就得繼續追捕罪惡。”

“我倒有個辦法。”張顯往前湊了湊道,“你不是分析這是一個連環殺手嘛,那他的作案對象仍然會是孕婦,我們何不撒些魚兒愛吃的餌,靜等魚兒上鉤呢?”

周昊宇明白他說的意思,但還是搖頭道:“這是沒辦法的辦法,我也不是沒想過。我們不能非常確定凶手的作案區域,也不能確定他的作案時間段。海曲市這麽大,我們的警力有限,白天他們已經夠辛苦的了,不能再做這種投入太大而收獲甚小的工作了。”

張顯歎了口氣,手在頭上用力撓了幾下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們隊裏幾個隊員就向我建議說,用些女警扮成孕婦的模樣,晚上出來釣魚,我當時沒答應但也沒有拒絕。今天來跟你商量一下,如果可行,從我們隊抽些人出來,在不影響你們警力分配的情況下,撒網和釣魚同時開展,我們雙管齊下,說不定就能抓到大魚。”

“張隊,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這樣的行動有一定的危險性,怎麽能讓我們自己的同事身陷險境呢。”

“不瞞你說,向我提議的就是我隊裏的幾個女隊員,我也是這樣告訴她們,你猜她們怎麽說,‘怕危險就不當警察了,平常出任務就不危險了,我們不也一樣衝在前麵。再說,我們有起碼的防衛能力,比那些毫無還手之力的婦女走在街上安全多了’。”

周昊宇聽了心裏感動,但他還是搖搖頭,張顯卻繼續道:“我知道你會反對,不要把我們當外人,有人分擔總比一個人扛好。就算你我不同意,你以為她們就不出去了?這些天,我們兩個隊裏都有女同事扮成孕婦的模樣在街上晃,你不知道吧?”

周昊宇愣了一下:“誰?你是怎麽知道的?”

張顯嗬嗬一笑:“也難怪你不知道,你整天忙得腳不沾地,哪顧得上外麵的情況。”

周昊宇略一思索,心裏豁然明了。怪不得這幾天上班,王曉妍都一臉疲憊,周昊宇心中既感動又不忍:“張隊,如果需要你們幫助,我一定會說的。”

“好吧,別拿我當外人就行。”張顯喝了一口杯中的茶,站起身來道,“你就專心於眼前這個案子,除了這個,隻要發生在九夷區的都交給我。走了,你也早點休息。”

隨著調查的深入,不斷有符合模擬特征的人進入警方的視線,又不斷有人被排除。刑警隊員們知道時間緊迫,不隻是上麵限期破案的命令,更是他們都在心裏認定了周昊宇的分析是正確的。兩起殺人案是由同一名凶手所犯下的,如果不能及時將凶手抓獲,說不定在哪一個他們還未睡去的夜晚或是哪個還未醒來的早上,就會接到同樣案件的報警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