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身後的嗚咽咆哮還在繼續,老婦刺耳的叫聲像指甲劃在玻璃上一般,聽得寧芷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抖落下來。

對門的老人家也跟著朝屋裏望一眼,不敢靠得太近,又十分八卦。靠著看到的一點和猜測,也跟著扯開嗓子叫喚,轉而衝回自己的屋裏。防盜門“嘭”的一聲關上。

從樓道裏出來,寧芷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跟在於城身後,時不時地抬頭瞟一眼被拘扶的老婦,她的臉色蒼白,背駝得更厲害,嘴裏神神叨叨地念著“我可憐的兒啊”,又不忘扭頭朝搬運頭骨的同事大聲喊著:“你給我小心點,別磕碰到我兒子。”

寧芷無法想象老婦在此前到底經曆過什麽事,以至於能在黑漆漆的環境中,抱著一顆頭骨生活。

她生出惡寒的同時,竟也莫名地有些心酸。

等到了解剖室,寧芷開始清潔白骨,將下水道掏出的斷骨按照骨節的大小排序進行拚合,拚出來是一隻手臂。骨麵光滑纖細,凹凸極少,骨密質較薄,重量很輕,是女性屍骨,表麵經過專業的處理,肌肉被分離,骨麵還抹了一層油蠟。

那顆頭顱已經呈現劇烈的氧化問題,冠狀縫分離,表麵發黃,能剝離下一層層的白色晶渣。

他們並不是同一時期被害的。

等待DNA檢測結果出來期間,寧芷下樓到審訊室,見於城正在審問老婦,無論於城問什麽,她都重複著:“你把我兒子給我,我就什麽都告訴你。”

老婦沉浸在自己的悲慘世界裏,根本沒把此時的狀況搞清楚。時間一分一分地流逝,審訊陷入了僵局。

於城的耐性逐漸消失,眉毛彎成兩條曲線,食指有節奏地敲擊在鍵盤邊緣。兩個人對峙了好一會兒,於城泄氣地朝著玻璃這邊看過來,點頭示意著。

陳相正把電話打到法醫部,得到了範湉的首肯,寧芷也囑咐他多注意保護自己,他這才小跑著上樓去。很快,監控顯示屏上顯示,陳相正嚴肅地端著類似餐盤一樣的東西進到審訊室。

老婦激動地起身去接,揭開上麵一層白布,抱起頭顱那一刻熱淚盈眶:“寶貝兒子,可想死媽媽了。”

這位老婦叫陳敏,之前一直在鄉下務農供兒子讀書,好不容易盼到兒子有了出息,搬來城市裏享福還不到一年,兒子在下班路上遭遇車禍去世。她心裏不甘,總覺得兒子不該英年早逝,也不知道從誰那裏聽來的流言:隻要用自己的血喂養頭顱一個星期,就可以讓思念的人起死回生。

老婦一雙灰白的眼睛緊盯著於城,突然站起來,兩隻手用力地拍打桌子。布滿皺紋的臉快速地抽搐著,隔著桌子要抓於城的臉:“我兒子就要回來了,但是你們卻破壞了儀式。”

陳相正衝過來把老婦人拉住按在椅子上,威脅道:“你再這樣不配合,我就把你兒子帶走了。”

老婦人的氣勢一下就頹下去,像癟掉的氣球,隻大聲出氣,不見吸氣。她手臂收緊,把頭骨抱得更緊了。

於城把筆放下,雙手交叉在一起:“據我們的調查,你的兒子已經火化了,那個頭骨是從哪裏來的?”

“網購,網上什麽都有。我當天就收到了!”

“什麽網站?當時的訂單你是否還留著?”

老婦怎麽都想不起收到包裹時上麵的快遞單上是否寫著發件人的信息,甚至連自己的網站賬號都忘得一幹二淨,隻是模糊地記得昵稱。

關鍵時刻,楊路派上了用場,他從辦公室出來,根據老婦提供的幾個關鍵詞,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下一串數字,食指一點,按下回車鍵進入一個網站。主頁是一個巨大的骷髏頭,被一圈銀色的光包裹著,下邊是醒目的紅色滴墨式字體:死而複生。背景音樂很模糊,聽不出在唱什麽。

陳相正指著屏幕:“我去,這種網站居然還沒被封!”

點擊到商品欄,並沒有直白地顯示器官名稱,而是用動物部位代替。頭骨換成了雞頭,腳是豬蹄,手是鴨掌,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個網站是用來做非法器官交易的,看著倒有點像大型的肉類電商。

審訊室的審問仍在繼續。

“屍骨為什麽要衝到下水道?”

“什麽屍骨,我才不會把兒子亂丟。別瞎說,我兒子聽到了會難過的!”

於城無奈地吐口氣,隻能換個切入點:“你說的血詔術是誰告訴你的?”

“神婆,她超級厲害,算什麽都準。我上次見到她讓人起死回生。已經沒氣的人,往頭上滴一滴血就活過來了。”

站在審訊室外,寧芷直搖頭,擁有執念的人,別人說什麽都會輕而易舉地相信,正中凶手下懷。

楊路登錄一個賬戶,更改網名換過頭像,準備和賣家聊天。

陳相正“哎哎”地叫:“你怎麽有賬號,不會來逛過吧?”邊說邊配合著搓臂的動作。

“你是不是傻,我用新賬號和他聊天,多容易打草驚蛇。”

陳相正伸手指著賬號上的等級:“那你這賬號……”

楊路拍掉他擋住屏幕的手:“這對我來說難嗎,搜索一個棄號很容易。”

聊天框嘀嘀作響,那端的賣家很快回複:“客官,需要點什麽?我們店的肉質比其他店的肉質好得多,快遞采用最新的冷藏形式,肉質可口。”

“我要頭骨。”

對方似乎沒想到買家會這麽直白,好一會兒才回複:“小店是正經買賣,哪來什麽頭骨?”

楊路看眼走進來的於城,似乎在問該怎麽回答。

於城幹脆讓他起身,自己坐在電腦前,快速地敲著鍵盤:“我朋友惡疾,輾轉幾家醫院都不行,聽人推薦你這裏有快速康複的方法,所以你就別賣關子了。”

“我們真的是正經生意人,現在醫療那麽發達,哪會有病是醫院治不好的。”

無論於城怎麽說,對方都十分警惕地提防著。楊路在另一台電腦上快速地追擊著賣家的IP,然而同時閃爍的店有四個,一個在韓國,一個在香港,另外兩個都在美國。

“對方使用了防火牆,而且追蹤的地址都是錯誤的。”

寧芷站在後邊看著,了解了這買賣進度慢的症結所在,說:“對方在意的是真實性,安排病號給他看讓他相信。”

楊路回身給她點個讚:“機智!”

主意雖好,但是重案組裏一群大男人,人高馬大,哪裏扮得了病號,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隻有楊路,但他是這次行動的參與者,不適合扮弱。

僵持不下,不知道是誰率先將目光轉向寧芷,緊接著全部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寧芷嘴角一抽,意識到事情的狗血發展:“這個很簡單,咱們這可有化裝大師!”

等停屍間負責屍體修容的小哥過來,準備給楊路化裝時,他頭搖得像撥浪鼓:“我還得追蹤呢。”

楊路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瞅向寧芷,嘴唇抖動,祈求著:“小芷,救救我,四人幫就你對我最好了!”

寧芷心顫,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又是一片清明,打算見死不救:“檢驗結果快出來了,我去取報告。”

楊路垂死掙紮:“這個不用擔心,我剛剛看見江桓去取了。”

寧芷牙咬得直響,早上到現在,根本沒見到他來上班,居然能在這兒使絆子,真是眼不見心還煩。

她把最後的希望放在於城身上,畢竟他公私分明,不至於迫於眼前壓力一邊倒。她雙眼泛著光:“於老大,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和主任報備的。”

於城轉過頭問陳相正:“現在調人過來還來得及嗎?”

從屏幕上移開視線的楊路,眼睛垂下,頗無害地感歎:“就怕對方突然下線。”

於城微不可尋地歎口氣,不想把寧芷卷進來,但考慮到此時破案的急迫性,始終不敢直視那雙滿懷期待的眼,堅決地開口:“那就趕快開始吧。”

寧芷躲不過,仰頭看眼天花板,雖然不願,但還能接受,畢竟她不再是那個能肆意妄為地說和家裏斷絕關係就十幾年不見的孩童。那時命是自己的,隻要不差地過完一生就好,現在不行,她知道能屈能伸這個道理,得好好活著,活著才能把心裏的痛苦慢慢地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