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她離開了我。

我孑然一人待在洋房裏，很久很久都不能適應獨自一人的生活。我回到了一個人的世界。即使這個世界就和她出現之前是一樣的，即使這個世界就和她沒有出現一樣。但我已經改變了，我對所有一切都感到茫然，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裏，以後該何去何從。

失去她以後，我真正體會到了孤獨。

和失去她的孤獨比較起來，我以前一個人生活體會到的孤單感簡直不算什麽。

孤獨使我時時刻刻惶恐悲傷。

就好像整個人都已經成為了拚圖玩具的碎片，成百上千的碎片。偶爾拾起幾片記憶的殘片，但無論如何拚不成原來的自己。

如果她不在這裏，那麽，我又在哪裏呢？

這是我困惑的一件事。

有時想著想著就會流淚。

隨著時間的流逝，悲傷的次數越來越少，麻木感卻與日俱增。因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越來越漠然地麵對生活裏的一切。

如同一隻因為迷路而遊**在森林裏的孤獨的熊。

在我困惑迷茫的時候，在很多次我沉沉睡去的時候，她都會回來，出現在我的睡夢之中。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你愛上了我呢？”

她問我。

“當你從冰箱裏出來的時候。那個時候，我應該就已經愛上你了吧？”

“真的？”

“真的。可那時，你還那麽小。對你的愛和你一樣是慢慢長大的。”

“哦。”她說，“可是，親愛的小熊，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呢？你不是應該在學校上課，或者在花店打工的嗎？”

我環顧四周。原來我是在茂密的森林裏。

“我大概是迷路了。”我說。

“迷路了？”她問，“為什麽？”

“因為很多東西。人生、將來、生活等。但最重要的是，我在尋找你。”

“尋找我？”她笑了起來，“好傻的小熊。你根本不用找我的。”

“為什麽？”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不然你迷路的時候我怎麽會出來呢？”

“你和我在一起？”

“親愛的，我就住在你的心裏。”她溫柔地看著我，“你的心好溫暖，我覺得住在那裏很安全，所以不會離開的。”

她把手放在我的胸口。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你。我就在這裏。”

是的，你就在這裏。

“森林裏有很多危險的地方，你還是快點出去吧。一直遊**在這裏就真的出不去了。”

“可我迷路了，我走不出去。”

“沒有什麽路不路的，隻要往前走就可以了。你一定要相信自己走得出去，要相信自己，就像相信我一樣。”

“我相信你，所以我相信自己，但是森林太大了，要走很長時間，我好累，好想放棄。”

“不要放棄希望啊，小熊。”她說，“永遠也不要放棄美好的希望！要知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相信自己。永遠不要放棄希望。

於是，依靠她所說的，我走出了森林，回到了現實生活中。

並且，我將繼續這樣走下去，就算全世界隻剩下我一個人，我也會繼續這樣走下去。

“謝謝你，小蛋。”

走出森林以後，我對她說。

她隻是微微一笑。

雖然我希望能夠一直在夢裏見到她，但我走出森林後，夢見她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從幾天一次，到幾個星期一次，最後到幾個月一次。時間越往後，她的形象就越模糊。每次醒來，我又難過又自責，難道我是逐漸忘記她了嗎？

“為什麽我越來越夢不到你了呢？”

在夢中，我忍不住這樣問她。

“這個，你沒有忘記我吧？”她說。

她穿著白色的吊帶裙，手裏提著鞋，牽著我的手走在海邊。

陽光溫暖，天空湛藍。海水緩慢而溫柔地湧上沙灘，又退了回去。鬱鬱蒼蒼的森林在我們的身後。我和魯濱遜一樣身處在一個無人小島上，卻並不孤獨，因為她在身邊。

“當然沒有。”我說。

“這不就好了嗎？”

“可是……”

她停下來，仔細看著我的眼睛。她的眼睛如同蘊含了北冰洋的海水一樣清澈，可以一直看到靈魂深處。

“今天以後，我可能不會再來見你了，親愛的。”

“為什麽？”

“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暫時回不來了。”

“你是要離開我了？”

她搖頭。

“但是同時，我又哪裏都沒有去，隻是睡在你的心裏麵。這麽說很奇怪吧，你明白嗎？”

我有點明白，有點不明白，但我不想讓她離開。

“你已經走出了那片森林，以後，有再多的森林，親愛的應該也可以一個人走過去的。你已經不需要我了。所以，我是時候和你說再見了。”

不，我需要你的。我不想聽你說再見。

“我在你的心裏，一直和你在一起。”她用手蒙住我的眼睛，“好好體會一下，我是在裏麵吧？”

“是的，我感覺到了，你是在裏麵。”

她放開了手。

“以後再也不要覺得自己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我已經徹底地成了你的一部分，不會再和你分開。”

“真的是這樣嗎？小蛋？”

她點了點頭。

我們慢慢地走在沙灘上。

“把你的心當成是小蛋出生的蛋吧。”她說。

“什麽？”我問。

“如果有下一次的話，那麽我不再是從別的地方生出來的，我是從你的心裏孵化出來的，知道了嗎？”

我看著她點了點頭。

“好可愛的熊！”

她輕輕抱了我一下，然後放開我，踏進了海水裏。卷起的浪花打濕了她的裙子。陽光下，她燦爛地向我笑著。

這是我最後一次夢到她。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在我夢中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