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黯刃騎士團

“……其實,所謂的成功,並不是取決於你擁有多少的金錢,擁有多少的名譽,擁有多少的權力,而是你是否成為一個善良正直的人。所謂的社會是由一個一個的人組成的,如果所有的人,都擁有了善良正直……”

台上這個女人穿了件大紅色的小西裝外套,頸間係了條很誇張的白色絲質領巾,正滿臉陽光地向數百名學生做著“何為成功”的講演。林萌坐在兩千多人的大禮堂裏,隻覺得昏昏欲睡。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轉頭看向四周,卻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認真聆聽,有些同學臉上還帶著崇拜的表情。

其實,如果不是老師強調這次活動必須全院學生都要參加,她是絕對不會來的。跟表哥徐川,還有那個死宅熊貓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她非常抗拒這些所謂人生導師的教導。比如台上這個喋喋不休的女人,是明誠大學畢業的學姐,年僅二十三歲就創辦了一家培訓機構,是典型的成功人士。她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端莊秀麗的氣質,乍一看很能得到別人的信任和依賴。但以林萌的眼光來看,這位學姐在講演時,會不自然地眨眼、抿嘴、攏耳後的頭發。這些微小的動作雖然無傷大雅,但從微表情上來判讀,卻是毋庸置疑的說謊反應。也就是說這個女人在內心中,對自己所宣揚的東西,並不是真正相信。

她斜著眼睛,瞟了眼遠處的賴澤鋒,發現他正捧著一本厚厚的書在讀。果然,這家夥也是一眼看破了真相的人。冷不防胳膊被撞了一下,林萌有些奇怪地看了眼陳然。這位青梅竹馬很認真地道:“萌萌,學校好不容易才請到了張檸老師給我們講課,你怎麽不珍惜這次機會呢?”

“嗯,好的,珍惜。”林萌敷衍道,又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陳然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酸酸道:“萌萌,我覺得你經常跟賴澤鋒混在一起,已經變了。”

林萌眨了眨眼:“你說什麽,風太大我聽不清。”

話音剛落,就見全場兩千多人的目光都轉向了自己。林萌嚇了一跳,恍了下神,才明白是台上的那位張檸老師在叫自己,她有些不情願地站了起來。

張檸麵色依舊帶著微笑,道:“這位同學,我注意到你一直沒什麽心思聽,而且還跟身旁的同學聊天。我能冒昧地問一下,你覺得我的講演有什麽問題嗎?”

雖然態度彬彬有禮,卻將居於弱勢的學生拎出來,將其曝光於兩千多人之前,用所謂民意進行羞辱,無疑是十分卑劣的手段。林萌對這位張檸老師越發鄙視,索性雙眼望天,沒有回答。

“唉,雖然長得挺漂亮,可惜卻是個空空的軀殼。”張檸笑道,“我奉勸在座的各位同學,千萬不要和這種人走得太近。所謂近墨者黑……”

林萌嗤笑一聲,低聲嘟囔了一句話。張檸臉上浮現出誇張的表情,側耳道:“這位同學你說什麽?我沒有聽清,可否再大聲說一遍?”

陳然扯了扯林萌的袖子,卻被她用力甩開了。林萌大聲道:“我剛才說,我認為你隻不過是個大言不慚的騙子。”

話音剛落,周圍“哄”的一聲議論紛紛,有幾個老師氣急敗壞地向她走了過來。

張檸卻往下壓了壓手,笑道:“那這位同學,你這麽說的理由是什麽?”

“世界是很複雜的,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讓人找到自己的價值。用善良正直來定義是否成功,跟用金錢名譽去定義,同樣是膚淺無知的。”林萌冷笑道,“而且,我表哥曾經說過,所謂的人生導師,隻有在教導別人的孩子們時,才會一味要求他們去做善良正直的人。因為他們大多都非常清楚,這個世界既不善良,也不正直,單純用一種態度去麵對人生,早晚會頭破血流。”

張檸愣在了當場,她根本想不到這個小小年紀的女生竟能說出這種話。台下的學生都在竊竊私語,而那幾個向這邊走的老師,已經開始跑了起來。就在這時,講台後麵的投影幕布上,原本陽光明媚的圖片,突然變成完全的黑色背景,然後漸漸浮現出了一行字:“騎士,是正義的化身,並不會盲目守護公主。黯刃,是複仇的利器,因鮮血而失去光澤。”

“這是什麽鬼?”林萌嘟囔道。

張檸看到幕布上的那一行字,卻忽然渾身顫抖起來,她猛地轉過身看向了林萌,大聲喊道:“是什麽人叫你這麽做的?”

林萌莫名其妙地攤了下手,看到那行字又忽然消失,浮現出了一個黑白色的徽記。是兩把交叉的短劍,劍鋒之間托起一朵怒放的薔薇。徽記下麵浮現出一行紅字:“你還記得七年前,那個被逼入地獄的冤魂嗎?”

張檸臉色蒼白,神色慌亂地拽下幕布,用力在腳下踐踏幾下,抓起話筒道:“今天的演講到此結束,但對於這位惡作劇的同學,還有她背後的指使者,我會走法律渠道,予以追究!身為社會公眾……”

她忽然全身劇烈抖動,頭發像爆炸一般豎了起來,幾縷青煙從衣服下緩緩升起,然後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電擊?”林萌皺眉道。是話筒漏電嗎?可是就算是話筒漏電,也不應該會有這麽強的電流啊。

禮堂裏已經亂成一團,本來跑向林萌的老師們又轉身跑向了講台。學生們也紛紛站了起來,踮起腳尖向前看去,還有老師在揮舞雙臂,大聲喊叫著維持秩序。沒有了幕布,投影儀的光直接照在了背景牆上,隱隱地浮現出了那個黑白色的徽記,正冷冷地俯視著混亂的禮堂。

林萌坐在桌子上,托著下巴,有些疑惑地看著警察在講台上忙忙碌碌。警察沒趕來之前,120救護車已經趕到了,急救醫生簡單地檢查了張檸的狀況後,就匆匆送往了醫院。當時禮堂裏亂糟糟的,現場痕跡也被完全破壞掉了。按照張翔大叔的話來說,鑒證科過來隻是走走程序。他們唯一的貢獻,就是發現話筒被人改裝了。接入話筒底部的電源線裏,又被並入了一根單獨的火線,末端插在演講台下的插座裏。而原本的電源線,卻被並入了另一處電路。凶手在更換了投影內容之後,跑到禮堂走廊推上了演講台下電源的空氣開關,電擊了張檸。好在張檸握著話筒的時間比較短,沒有生命危險,隻是身上出現了大麵積的燒傷。

由於張檸是和林萌發生衝突時被電擊的,所以有幾個老師和學生,都指認林萌可能是凶手。好在林萌跟帶隊的張翔認識已久,而且又幫警方破了不少案子,隻被勒令待在原地,沒有被直接拘捕。很快,警方就發現了話筒上的手腳,洗脫了林萌的嫌疑。畢竟張檸被電擊的時候,她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的,沒有辦法跑出去推上空氣開關。

張翔點了一支煙,道:“丫頭,有學生懷疑你有同夥,合謀要害死這女人。”

林萌撇了下嘴:“大叔,以你的智商,應該不會相信吧。”

張翔道:“你跟張檸屬於即發性衝突,話筒是提前改裝好的,犯罪模式根本不一樣。我還沒那麽蠢,被這些低級流言牽著鼻子走。”

陳然鬆了口氣:“還好張叔叔經驗豐富。不過這次的案子很難辦啊,現場有兩千多人,誰都有可能溜到走廊外麵去推空氣開關,嫌疑人都不好確定呢。”

張翔嘿嘿幹笑道:“你這小子雖然學習成績好,查案可真不在行。”

陳然不服氣道:“怎麽,你們警方有辦法鎖定嫌疑人?”

林萌懶懶道:“凶器是提前改裝好的話筒,而且投影也被提前做了手腳,是很明顯的預謀型犯罪。這樣的話,邀請張檸舉辦演講的人、布置會場的人、操作投影的人,還有提前知道這場活動的人,才有作案嫌疑。”

陳然張大嘴,想了一會兒:“那也有不少人吧。”

“是不少,符合條件的有一二十個。”林萌嘻嘻笑道,“不過總比你要從兩千多人裏找好多了。”

查案這種事,其實智商並不是決定因素,思維方式才是。張翔掐滅了煙,道:“嫌疑人這方麵,我們已經在排查了,很快就會出來結果。你就先休息一下吧,畢竟跟張檸有過衝突,這案子能不介入就不要介入了。”

林萌扮了個鬼臉,拉著陳然走出了禮堂。她站在走廊裏,看著牆上的空氣開關盒,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又搖了搖頭。

陳然忍不住道:“萌萌,你該不會是還想查這個案子吧。”

林萌沒有說話,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張小卡片,遞給了陳然。那是張灰色的卡片,中間是一個徽記,兩把交叉的短劍,劍鋒之間托起一朵怒放的薔薇。而徽記的下麵,則是兩行紅色的小字:騎士,是正義的化身,並不會盲目守護公主。黯刃,是複仇的利器,因鮮血而失去光澤。

陳然手抖了一下:“怎麽這張卡片,跟張檸老師被電擊的時候,背景牆上的畫麵一樣?”

林萌又拿回了卡片,道:“一周之前,不知道什麽人塞到我抽屜裏的。當時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現在明白了。”

“犯罪預告?為什麽會給你?”陳然撓了撓頭。

“我也想知道。”林萌搖頭道,“一般來說,所謂的犯罪預告都是高智商自傲型的凶手所為,而預告對象也都是警方,以此來彰顯他的優越感。可這次的凶手卻把預告卡片給了我。”

“該不會是……”陳然打了個寒顫,“凶手早就預料到,張檸會在今天跟你發生衝突,你會被牽涉到這件案子裏?”

林萌沒有說話,而是靠在走廊欄杆上,看著手中的卡片。在卡片的左下角,那裏還有一個淡灰色墨跡,仔細辨認的話,就會看清楚是個阿拉伯數字:2012。

係學生會主席聽完林萌的來意後,很是熱心地翻出了張檸那屆的學生會檔案,還衝了兩杯咖啡。然而讓林萌很失望的是,學生會檔案裏雖然記錄了張檸是當時的文宣部長,但資料卻非常少,隻是一些官樣文章而已。在這些官樣文章中,張檸是個品學兼優、樂於助人的優等生,而且還參加了很多校內外的公益活動,算是個學生中的風雲人物。

但是這些東西,卻跟她被電擊的那天,投影牆上那句暗示相差甚遠。而且張檸看到那句話後,明顯是被點到了痛處,更是懷疑林萌對她的頂撞也是設計好的。凶手把作案地點選在了學校,還把作案現場布置得這麽有儀式感,從犯罪心理上來說,是對她在學校做過的事進行的懲罰。但是在學生會檔案裏,竟然找不到真實一點的記錄,真是太讓人泄氣了。

係學生會主席看林萌一臉失望的樣子,問道:“怎麽,查不到有用的東西嗎?”

林萌點了點頭。學生會主席是大三的學姐,叫傅瑤,頭發黑長直,說話細聲細氣,眉眼也很溫柔。以前因為一些小事,跟她打過幾次交道,林萌對她的印象很好。

傅瑤輕輕笑道:“我們這裏的檔案,都是學生會幹部自己寫的。詳細的檔案,包括老師的評語,教導處才有。其實張檸的事情,我以前就多少也知道一些。不過有好有壞,又不知道真假,所以從來沒有對別人說起過。”

林萌道:“那能對我說嗎?或許可以從中間找出些線索來。”

傅瑤顯得有些為難,輕輕地咬著嘴唇道:“但是我總覺得像在說她的壞話,這樣很不好。”

“怎麽會呢?”林萌昂起了頭,“學姐,你對我說,就等於在配合警方工作,這是很正義的事情啊。”

“那……好吧。”傅瑤道,“怎麽說呢。她在學校的時候,就是個很活躍的人。曾經在學校裏搞過女權運動,帶著一些女同學去找院長,說學校女廁所比男廁所小,涉嫌歧視女性什麽的。雖然她是個很優秀的人,但由於經常搞這些活動,在老師那裏並不怎麽受歡迎,反而是在學生裏人氣高一些。後來臨近畢業的時候,她發起了一個什麽保護女生行動,拆散了一對師生戀,當時鬧得動靜挺大的。”

林萌眨了下眼:“師生戀?”

“具體我不是很了解,也是在剛進學生會的時候,聽以前的學長八卦的。”傅瑤歪著頭想了會兒,“對了,倒是牆壁上的那個圖案,我知道一些內幕。”

“你是說兩把短劍托起一朵薔薇那個圖案?有什麽典故嗎?”林萌好奇起來。

“黯刃騎士團。”傅瑤道,“據說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外麵憑關係調任到我們學院一個副院長。這個副院長整天向學生攤派各種各樣的費用,還貪汙基建經費,性騷擾女老師,是個十足的人渣。然後學校裏有幾個學長,在暗地裏偷偷搜集副院長的不法證據,然後向教育局舉報,一舉掀翻了他。聽說舉報信上的落款,就是這個圖案,署名黯刃騎士團。雖然不知道那幾個學長到底是誰,但接連那幾年,黯刃騎士團這個名字一直都很受學生們歡迎。後來有一些爆料和活動,都是假借黯刃騎士團的名義來進行的。”

“黯刃騎士團啊……”林萌沉吟起來,“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大概因為時間間隔太久了吧。黯刃騎士團名噪一時之後,雖然還有一些活動,但也逐漸偃旗息鼓了。畢竟這個組織太神秘了,隨著以前的團員陸續畢業,後續應該也沒有吸納多少新團員,而且也沒有再碰到副院長貪汙那種大事,影響力就慢慢消散了。最後一次有記錄的,好像在七年前,就是張檸拆穿師生戀那次。不過當時黯刃騎士團發表了一個聲明,說並不讚同張檸的做法。”

“也就是說,張檸當年就跟黯刃騎士團有矛盾?”林萌眉頭皺了起來。如果說當時就有矛盾,為什麽直到現在才下手攻擊張檸?中間的這七年時間,凶手在幹什麽?

“其實,如果你想了解張檸,不如去找外聯部的張揚老師,他好像是張檸的同班同學。而且這次張檸來學校講課,他也是邀請人之一。”傅瑤有些奇怪道,“這次的案子,似乎作案手法已經被揭開了吧,沒有什麽核心詭計。剩下的隻需要去排查嫌疑人,鎖定凶手了,這完全不是你的菜吧,為什麽這麽上心?”

林萌沒有回答傅瑤的問題,反而喃喃自語道:“現在是二O一九年,如果拆散那對師生戀的事情發生在七年前,那就是二O一二年了。”

原來,卡片上的那個數字,是暗示的這個?

警方已經排查出來了嫌疑人,符合凶手條件的,有三個。分別是邀請張檸來講座的張揚、布置會場音響投影的李勇、心理輔導老師程頤。巧合的是,這三個人跟張檸也都早在七年前就認識,換句話說,那個所謂的師生戀和黯刃騎士團的事情,他們三個都比較了解。

在花店裏,林萌“巧遇”到了張揚。以前遇到過張揚幾回,他都是打扮得邋邋遢遢的樣子,但今天卻穿了一身西裝,看起來很是精神。這位外聯部的老師正在挑花,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林萌很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看病人嘛,我覺得挑點康乃馨,配上滿天星就好了,當然加點香檳玫瑰是更好不過了。”

張揚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倒是旁邊的花店店員笑道:“這位小姑娘的建議很不錯啊,對花語倒是挺懂的。”

張揚有些意外,看了林萌一眼,道:“那先紮一束花看看效果。”

店員轉身離去,林萌才開口道:“是去看張檸老師嗎?”

“不然還能去看誰?”張揚皺眉道,“你不是女偵探嗎?抓凶手的遊戲玩得怎麽樣了?”

“有點眉目了,”林萌道,“我琢磨著,張檸老師被電擊,應該跟她以前在學校時做過的事情有關。”

“她在學校裏可是風雲人物,做過的事情多了,跟哪件事有關?”

“拆散那對師生戀。”

張揚的表情明顯震了一下,道:“這是你的推理,還是有真憑實據?”

林萌看著他的眼睛,道:“張檸老師在明誠大學做過的爭議最大的事情,就是拆散了那對師生戀。而且,也隻有這件事,使得黯刃騎士團跟她發生了衝突,並聲明反對她的做法。張揚老師,我聽說你是張檸老師的同學,對那件事應該印象很深吧。”

“花紮好了。”店員將一捧鮮花遞給張揚。

張揚低頭看了鮮花一眼,才歎了口氣道:“那件事,確實是小檸做得有些過了。本來大家都是知道點風聲,誰都沒去戳破,但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卻非要曝光不可。後來事情鬧得挺大,學校還出麵安撫,平息流言。”

“那對師生叫什麽名字?最後怎麽樣了?”林萌問道。

張揚言辭閃爍:“這個嘛,老師在戀情被披露後不久,遇到了車禍去世了。女生出國去了,是美國還是英國來著。過了一兩年,好像是抑鬱症發作,自殺了。”

“老師死了?女生也死了?消息屬實嗎?”林萌忍不住反問道。

“兩個人的葬禮我都參加了,肯定不會錯的。”

這算怎麽回事啊,林萌覺得非常荒謬。凶手既然襲擊了張檸,而且是以黯刃騎士團的名義,那很可能與他們之間的分歧有關。再加上預告犯罪的卡片上,還寫著二O一二這樣的暗示,肯定就是指的師生戀那件事了。也就是說,凶手的犯罪動機,是為那對被拆散的師生複仇。但是現在老師和女生竟然早幾年前就死了,為什麽凶手直到現在才動手呢?

“你要是想進一步了解那件事,還是找李勇問一下比較好。”張揚摸了下鼻翼,“當初的事情,他是最清楚不過了。畢竟,是他和張檸一起偷拍了那對師生約會的照片。”

“已經過去好幾年的事情了,誰能記得清?”李勇有些不耐煩。

“可是那件事跟張檸老師被襲擊有關啊。”林萌眨著眼睛問道。李勇的身材很胖,一米七八的身高,足足有兩百斤左右。他的反應有些出乎林萌的預料,似乎對張檸的事情並不怎麽上心。

“不好意思了,這忙我是真幫不上。”李勇隨口應付道,打開筆記本電腦,把林萌晾在一邊。

“現場的投影是您負責的吧,上麵出現了黯刃騎士團的徽記,還有那些話。您在事前沒有察覺嗎?”

“這個我已經跟警方說過了。當時播放的課件,是提前一天拷貝到筆記本電腦上的,之前我播放過一遍,沒有問題。結果演講當天,不知道誰給換了,出現了那些畫麵。”李勇道,“那個筆記本已經被警方帶走,交給鑒證科了,看看能不能提取指紋什麽的。”

“啊……原來是這樣啊,張揚說當初是你跟張檸一起去拍的那對師生戀,你們關係非常好,是真的嗎?”

李勇忿忿道:“你別聽他瞎扯,那時候張檸找我去拍照,隻不過是因為我管著攝影器材罷了。而且我當時以為隻是惡作劇,誰知道她會拿著那些照片,貼到學校的論壇裏!要是早知道那樣,我才不會去湊那個熱鬧!”

“原來您隻是被張檸利用了啊,那個女人這麽做也太過分了吧。”林萌故意火上澆油,“而且聽說那對師生最後都過世了,而張檸現在卻功成名就的,真是讓人唏噓感慨啊。”

“那種女人看起來很陽光、很上進,其實自私自利得很,當初拆穿了那對師生戀後,黯刃騎士團也在學校公布欄裏貼上聲明,指責我們假借道德之名,掀起輿論暴力。後來那老師出車禍,女生出國,指責我們的人越來越多。她竟然四處說自己年紀小,是受了我的慫恿才去拍那些照片的,真是顛倒黑白!”

“原來是這樣啊……”林萌道。

“還有,你別看她拆散了那對師生戀,就覺得她是個非常有正義感的人。其實她在上學的時候,就有跟一些男生不清不楚的傳言。”李勇道,“而且,她總是懂得如何利用男生為她做事,在同齡學生中間,可算是相當有心思的人。”

利用男生啊,林萌暗地裏撇了下嘴,你這個當老師的和她一起去拍照,不也是被她利用了嗎?

“這麽說來,其實張檸在學校裏的口碑並不怎麽好,那為什麽還要邀請她來學校做演講?”林萌道,“聽說是校董事會的決定?”

“大人的世界很複雜,不像你們小孩子那麽簡單。”李勇不屑道,“他們合不合作,是看彼此有沒有利益,才不會在乎彼此順不順眼。張檸不是搞了個萬名學生創業計劃嘛,說什麽高中畢業到大學入學的這兩個月裏,她可以提供一些創意讓學生們接觸市場和社會,天賦優秀的甚至可以成立自己的公司,在她的指導下運營甚至盈利。這明顯隻是個噱頭而已,缺乏可行性,但是找了些水軍一吹噓,那些學生家長們就一個個覺得自己孩子肯定是未來的巴菲特了,拿著鈔票就去報名了。”

“原來是這樣啊。”林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對於李勇這種性格的人,隻要表現出強烈的認同感和尊重感,他就會一直吐槽下去。

李勇歎了口氣:“而且,這次邀請說是校董事會的決定,其實都是張揚在攛掇。那家夥在上學的時候就對張檸很上心,甘願被當成觀音兵指使,現在又是極力去促成這個演講會。嘿,在張檸眼裏,不過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而已,怎麽可能會讓他占到一點便宜?”

“是啊。這是明擺著的道理,他還看不透。我去找他的時候,他還買花要去看張檸呢。話說都畢業七年了吧,為什麽張揚突然邀請張檸來做演講呢?”

“不是突然邀請的,是年年邀請。可是張檸的事業越做越大,哪會去搭理他,今年不知道怎麽邪門了,竟然給他弄成了。”

林萌還想繼續問下去,卻聽到手機響了一下,是張翔的短信:丫頭,話筒有問題,速來。

陳然坐在辦公桌前,一顆心“怦怦”直跳,緊張得腦門子上出了一層細汗。他覺得,學生檔案這種東西,直接問教研處的老師要就行了,可林萌非要他去偷,真是太難為人了。今天他主動跑到教研處裏,給相熟的老師幫忙,然後又故意拖延時間,終於如願以償地留到了教研處。如果換成其他學生,老師肯定會起疑心。但對品學兼優的陳然,老師們卻是一百個放心,甚至還給他留了二十塊錢,要他弄完了去吃碗餛飩。

天色終於暗了下來,陳然離開辦公桌,蹲在檔案櫃邊,仔細地看著玻璃後麵那些文件目錄。那些是學生會幹部在教導處的檔案,聽說比學生會自備的要詳細得多,而且會記錄一些學生在校參與的大事。

看目錄,應該是五年一冊的。陳然拎起鑰匙,一把一把試,還不時地抬頭看向門口,生怕有誰進來。終於聽到“哢噠”一聲,鎖開了。他鬆了口氣,將二O一O年至二O一四年那本給抽了出來。

沒翻幾頁,就看到了張檸的照片。陳然摸出手機,對著檔案拍了幾下,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把檔案給放進了櫃子裏。剛剛放進去,他就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又把檔案抽了出來。再次翻開,果然發現了錯誤之處。有張檸照片的那頁紙上,文字記錄卻是另一個人的,很明顯是排版錯誤。他暗罵了聲晦氣,隻好趁著亮光,一張張地翻下去,找跟張檸相符合的文字記錄。一直快翻到了末尾,才算是對上號了,陳然趕緊拍了下來。

雖然生出了點波折,但總算是完成任務了。陳然小心地將檔案塞進了櫃子,剛落上鎖,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叩門聲。陳然打了個哆嗦,轉身看去,是學生會主席傅瑤。

他鬆了口氣,道:“哎呀,你可嚇死我了。”

傅瑤溫和地笑道:“我來找老師拿下周校學生會的活動策劃方案,怎麽隻有你在啊?”

“老師啊,他們都下班了。”

“那你在這裏幹嘛啊?我剛才看到你……”

“沒事兒,沒事兒。”陳然頭上滲出了一層汗,上前就推著傅瑤往外走,“你餓不餓?我請你吃餛飩吧。”

“啊?為什麽要請我吃飯啊,你剛才在幹什麽?”

“沒幹什麽,幫老師整理檔案,給了我二十塊錢。走吧,走吧,我請客,就算謝謝你幫了萌萌查案。”

走出了教研處,陳然才長長地鬆了口氣,不管怎樣,總算是蒙混過關了。

話筒被拆成了零件,放在一個透明的塑料盒子裏。林萌忍不住上前看了兩眼,卻沒有看出什麽名堂。她向張翔問道:“話筒怎麽了?發現其他人的指紋了嗎?”

“沒,話筒上隻有張檸的指紋。凶手要麽改裝的時候戴著手套,要麽就是把指紋擦掉了。”張翔抽了口煙,“丫頭,你覺得這個案子最讓人起疑的環節是哪裏?”

林萌沒有猶豫:“話筒漏電殺人。從犯罪行為上來看,是預謀殺人,並且篡改了投影上的課件文件來給張檸施加心理壓力。這表明凶手是心思縝密、布置周全的人格。但是漏電話筒這個凶器卻顯得有些違和,有太多變數。漏電的電源用的是二百二十伏生活用電,並不是一擊斃命的高壓電。而且張檸也確實沒有被電死,隻是電傷而已。很難想象,這種不靠譜的凶器為什麽會成為凶手的首選。”

張翔點了點頭:“對,我們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鑒證科的兄弟回來後,把話筒給全部拆卸開,仔仔細細地做了幾次電流實驗,卻發現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這幾次電流實驗,電源都是用的電壓二百二十伏的生活用電,但電流的數值卻低於可以電死人的數值。兄弟們覺得很奇怪,於是剖開了那根導線,卻發現導線中有電阻材料,導電率比一般的銅線要低得多。”

林萌道:“也就是說,凶手一開始就沒打算電死張檸?”

“是啊,費了這麽多功夫,隻是要弄傷她,未免太得不償失了吧。就算是有仇,找幾個人打她一頓不就好了?”張翔搖頭道。

林萌的眼睛眯了起來。以前推斷凶手的目的是複仇,是跟七年前那對被拆散的師生有關,但其中就有個很明顯的疑點,就是為什麽時隔七年才會複仇。而現在發現了話筒裏的秘密後,更是加深了她的疑惑。莫非凶手的動機,自己一開始就估計錯誤?那個黯刃騎士團的暗示,是凶手在故布疑陣?

“張檸還沒清醒嗎?”

“沒有呢。聽說那個張揚去看了她幾次,倒是挺癡情的。”張翔臉上的笑容很諷刺。

“你都一把年紀了,還看不慣圍著女神打轉的觀音兵啊?”林萌嘁了一聲,“話說,七年前的那對師生戀,你們開始查了沒有?”

“正在查,我們是從那個老師的死查起的,當時的結論是交通事故。但是我們發現他遭遇車禍當天,似乎還跟人約了晚上一起吃飯。”

“也就是說,那是意外,不是自殺?”

“也不見得,有目擊證人說這個老師在車禍發生前,曾經跟人發生過衝突。而且當時好像是老師突然衝出了人行道,很像是被人推出去的,但由於附近有違章停放的車輛,視線不好,沒看清到底怎麽回事。”張翔道。

“怎麽線索越多,案子倒顯得越亂了。”林萌搖頭道。

“丫頭,還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張翔摁滅了煙頭,“我們對以前的黯刃騎士團成員進行了走訪,雖然這個社團是秘密性質的,但團員們卻彼此認識。我們已經拿到了張檸拆散那對師生戀時,黯刃騎士團的成員名單。我們的三個主要嫌疑人,張揚、李勇、程頤,都是當年黯刃騎士團的成員。”

“這麽巧?”林萌喃喃道。

張翔又點起了一支煙:“我們認為,凶手就在這三個人中。處裏已經決定,明天就提審這三個人,看能不能從誰身上撬開口子。”

“大叔,”林萌道,“能不能在你們提審之前,讓我跟程頤見上一麵?”

“這個沒問題。不過你就算見到了他,以學生的身份,恐怕也問不出什麽。”張翔頓了頓,“注意安全。”

“沒事兒,我讓陳然陪著我去。”林萌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雖然表哥的導師就是國寶級犯罪心理學專家,但林萌卻對心理醫師這類人避而遠之。她跟著表哥見過那個老頭子幾次,每次都覺得那雙眼鏡片下的目光刺得人生疼,仿佛一眼就被看穿了所有心思一樣。程頤是學校的心理輔導老師,按說不會有太高的水平,學校一般都是找個脾氣溫和的人,來聽聽學生的牢騷而已。但是林萌還是覺得有些怯場,她拉上了陳然,一起到了程頤的辦公室。程頤戴了個金絲眼鏡,穿了身白大褂,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手裏端著一杯正飄著熱氣的咖啡。

林萌幹咳了一聲,道:“程老師,前幾天我跟張檸……”

“我知道。你這次來,是想問當年她拆穿那對師生戀的詳細過程吧?”程頤笑道。

“嗯,是的。”林萌索性也不再繞圈子。已經問過了張揚和李勇,既然他們都是黯刃騎士團的成員,互相通氣是極有可能的。

“張揚和李勇雖然都告訴了你一些事情,但卻都沒有說清楚那件事的起始。碰巧,我對那件事很清楚,就讓我來告訴你好了。”程頤的表情從容淡定,給人一種可以相信的感覺。

但林萌心裏卻清楚得很,進門不過三四句話,程頤已經把話語的主動權奪了過去。她沒有再試圖反擊,對方隻有在覺得舒適的心理環境下,才會透露更多信息。

“想必你早就知道了,黯刃騎士團對張檸拆散師生戀的做法,發表過聲明,明確表示過反對。當時不管是學生、家長甚至社會,支持的都是張檸。甚至有人還說黯刃騎士團已經向學校妥協了,成了想要掩蓋醜聞而不惜打壓爆料學生的幫凶。”

林萌皺眉道:“不對啊。你怎麽跟李勇說的不一樣?他說他是被張檸利用,才被扯上了那件事,而且很多人都不同意他們的做法,張檸把他拋出去當替罪羊什麽的。”

“羅生門,你知道嗎?”程頤道。

林萌點了點頭。

“人總會出於自己的立場,而去歪曲事實。”程頤道,“李勇所謂的被陷害,是事情後期的說法。前期的時候,他可是很有幹勁兒地跟張檸一起進行所謂的揭露醜聞的活動。後來,那位老師被辭退,不久就遭遇車禍死了。有人說是壓力太大精神恍惚,也有人說是被逼得走投無路而自殺。這時候,另一些人就跳出來譴責張檸和李勇他們發動輿論暴力。”

“人嘛,總是這樣。用熱點事件來搶占道德高點,批判別人而得到自我滿足。”林萌接上了話,“話說……代表黯刃騎士團發表聲明的,該不會是您吧。”

程頤笑了笑,未置可否:“我特別喜歡動機論。不管一件事的過程和結果是好是壞,做這件事的人的動機,才是最關鍵的。當然,這隻是我的惡趣味。”

“對啊。那個張檸打著正義的旗號,拆穿那對師生戀,其實隻是為了曝光自己,增加自己的影響力吧。”陳然插了句話,“感覺這樣的女生,未免私心也太重了。”

林萌搖了搖頭,她總感覺程頤話裏有話,不是這麽簡單。

“你也知道張揚幾乎年年都在邀請張檸來學校演講吧,為什麽她以前沒有同意,今年卻忽然同意了呢?”程頤意味深長地道,“聽說學校裏最近有則流言,那個出國自殺的女生的家人,貌似找到了一本日記,向警方提交了再次啟動調查當年事件的申請。”

陳然吃驚道:“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們覺得自己女兒是被老師強迫的嗎?”

林萌沉默了一會兒,道:“所謂的流言,也就是說,這則消息並沒有被確認,對吧。沒有人見過那個女生的家人?”

“對,看來你已經快把握到關鍵部分了。”程頤又端起了咖啡,“那麽,在我這裏也沒什麽能透露給你的了。”

出了程頤的辦公室,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林萌讓陳然把拍到的檔案照片傳到了自己手機上,一張一張滑動著看下去。陳然指出了檔案裏的錯誤,排版的時候把照片跟文字介紹給弄錯了。張檸的照片下麵,姓名卻是張璿,而且寫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資料。而另外一張男生的照片下麵,才是張檸的資料。

林萌點大圖片,仔細地讀著。張檸的學習成績很好,而且能力很強,在大一的時候加入了學生會,然後還參加了各種校外公益活動。大二時候開始以女權主義者自居,在學校裏發起過不少女權活動,但是都毀譽參半,成了一個很有爭議的學生。大三時候,她和學校老師李勇一起,拆散了一對師生戀,並且將二人身份在校內公開,聯係了校外媒體進行專題報道,一度成為明誠大學的風雲人物……這些內容雖然比學生會檔案詳細很多,但多半都已經知道了。

“哎呀,想不到她還打架呢。”陳然揉了揉鼻子,“我還真以為是好學生。”

林萌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腦中漸漸成形,她閉上了眼睛,一句一句的話語在耳邊次第響起,漸漸驅散了迷霧。這案子,一開始自己就弄錯了方向。凶手的目的,並不是要殺了張檸。

手機又響了起來,是張翔的電話。林萌點開了接聽鍵,裏麵傳來了大叔氣急敗壞的聲音:“丫頭,你見過程頤了嗎?”

“剛見過,怎麽了?”

“你們就在附近等著,盯緊了他,我們馬上就到!”

“怎麽了?”林萌覺得莫名其妙,“出了什麽事,你們覺得程頤是凶手?”

“不是!剛才收到消息,張檸醒了!然後竟然從醫院裏逃走了!我們去找張揚,發現他也逃了!兩個人都逃了!”

都逃了?林萌隻覺得嘴角發苦,她小聲道:“大叔,我跟你確認一件事。就是那個後來抑鬱症自殺的女生,她的家人要求警方重新調查了嗎?”

“什麽家人?我們還沒找到他們呢,聽說還在國外,根本沒有回來。”張翔的聲音很焦急,“丫頭,你們就留在附近,不要輕舉妄動。我現在懷疑,當初那個老師很可能是被謀殺的,跟張檸絕對有關係!至於張揚、李勇和程頤這三個人……”

張翔的聲音還在響,林萌卻放下了手機,整件事情的真相已經隱隱浮現在眼前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陳然留在原地盯著程頤的房間,自己匆匆地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穿過黑暗的走廊,林萌借著路燈昏暗的光,找到了那扇門。她小心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之後,才上前用力推了下門,果然是鎖著的。不過這種老式的彈簧鎖,也難不倒她,從徐佳那裏她學到了好幾種撬門的方法。她摸出身上的食堂餐卡,順著門縫插進了鎖舌和鎖槽之間,然後攥緊把手,試著不斷地上下推動。

她知道自己這趟很可能是徒勞無功,也知道很可能找不到什麽證據,但就是忍不住想來一趟。經手過十多個案子,抓到的凶手各種各樣,但是像這種自身絲毫不露破綻,卻又能把人逼上絕路的,還是第一次遇到。門鎖發出“哢噠”一聲,終於開了。林萌推門進去,輕輕推上門,正要摸出手機打開手電,卻不妨突然眼前一片光亮。

“林同學,你來啦。”身後響起了一個輕輕的聲音。

刹那間,林萌的臉色變得蒼白,勉強笑著看著眼前這個溫柔的學姐。傅瑤還是一臉甜甜的微笑,黑色的長發搭在肩頭,文弱知性。她提起一個保溫杯,往桌子上的兩個粉紅色的馬克杯裏倒滿了紅茶。

林萌站了一會兒,索性上前坐了下去:“不要。”

“怕胖嗎?”傅瑤笑道,“其實女生肉肉的反而比較可愛。你表哥一直追的那個soulmate,也是有那麽一點點嬰兒肥不是?”

“不是一直追,是一直追捕。”林萌強調道。

“好啦,好啦。”傅瑤擺了擺手,很像是個暖心的閨蜜,“警察正在追捕張檸和張揚,還要突擊提審李勇和程頤,你怎麽不去湊下熱鬧?”

“那是警方的案子,不是我的。”林萌冷冷道。

“怎麽這麽說呢?”

“預告卡片是你發給我的。你的目的,並不是要我找出是誰在話筒中做了手腳,電擊了張檸,而是揭開七年前那樁老師被殺的命案。”林萌舔了下嘴唇,“你在卡片上標明了二O一二,並且假借了黯刃騎士團的名義留言,這是個很巧妙的心理暗示。我來學生會檔案室找你的時候,你又順其自然地把線索拋了出來,暗示張檸被襲擊跟七年前她拆穿那對師生戀有關,所以我就沿著慣性思維一直查了下去。

“但是在問到李勇的時候,我產生了一種不協調感。如果說凶手是為了複仇,為什麽非要等上七年的時間,而且要選擇在學校?再加上警方告訴我,話筒裏的導線被加強了電阻,根本電不死人,這就讓我更覺得不對了。最重要的是,黯刃騎士團前後的行為規則不同。以前的所有案例都是收集證據,交給執法機關。但這次卻是動用私刑,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張檸進行襲擊。雖然凶手用了黯刃騎士團的徽記,但真的是黯刃騎士團的團員嗎?到了這裏,我隱隱產生了一個假想,這三個有作案時間的人,真的是凶手嗎?還是說真正的凶手在引導我去找他們三個談七年前發生的那件事?”

“不錯呢,林同學。能迅速意識到自己跌入了慣性心理的思維陷阱,並且可以跳出來分析凶手的心態,你確實有異於常人的天賦呢。”傅瑤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

林萌冷冷地哼了一聲:“產生了這樣的疑惑,我就很大膽地做出了一個假設。如果說凶手的目的不是為了殺死張檸呢?我問了下張翔大叔,發現警方之所以將張揚、李勇、程頤三人確定為嫌疑人,一方麵是因為他們三個有更換話筒和投影的機會,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三人都曾經是黯刃騎士團的成員。到這時,我的思路就有些清楚了。凶手之所以在學校裏布置這一場凶案,並且假借了黯刃騎士團的名義,是為了將嫌疑人重疊在這三人的身上。換一句話說,是誰襲擊了張檸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人去跟這三個人談一下,七年前張檸為什麽要拆穿那對師生戀。

“而這個人,就是接到了預告卡片的我。在當時,我以為凶手很可能是那對師生的親屬或者朋友,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揭開七年前張檸拆穿那對師生戀背後的真相,但是跟程頤談了之後,我發現我又錯了。”

“程頤說張揚年年都在邀請張檸來學校演講,但年年都被拒絕了,隻有今年才忽然同意了。他刻意提到,今年學校裏流傳著一則流言,說是那個女生的家屬拿著一本日記,要求警方重新追查當年老師意外車禍的事件。”林萌看著傅瑤的眼睛道。

“呀,呀,看來事情的發展真是出乎意料呢。”傅瑤歪著頭笑道。

“那就是個流言。我問過張翔大叔了,那個女生的家人還在國外,根本沒跟警方接觸。但張檸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流言,才同意了張揚的邀請,來學校進行演講的。或許是想向學校證明一下,自己並不心虛,也或許是張揚跟她說了其他什麽。而程頤還提到了動機論,暗示我張檸拆穿師生戀的動機並不簡單。出來後,我發現陳然拍到的張檸的檔案中有一行小字,記錄的是她在二O一二年四月,跟一個叫李夢茹的女生打架被記過的事情。而李夢茹正是師生戀中的那個女生,四月打架,六月拆穿師生戀,再結合李勇說張檸跟一些人有曖昧,男老師的車禍可能是謀殺這些疑點,七年前那件事,可以說有了一個大致的雛形。”

“什麽雛形?”傅瑤好奇地問道。

“張檸和李夢茹為了那個老師爭風吃醋,才拆穿了師生戀。但被拆穿之後,兩人卻要雙雙出國,張檸跟男老師爭吵之後,在馬路上將男老師推了出去,使得男老師死於車禍。”

“林同學,你的推理演繹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強呢,竟然從這麽多這麽瑣碎的線索裏,拚湊出了七年前的一樁謀殺案……”

“你別再裝模作樣了!”林萌冷笑道,“你布下了這麽一個局,並不是要懲戒張檸,而是要試探我的能力,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傅瑤很是可愛地笑道。

“如果你的目的是為了懲戒張檸,又怎麽會將消息透露給張揚,要他帶著張檸從醫院逃走?”

“有趣啊。”傅瑤笑出了聲,“一個癡心的男人帶著一個不愛他的女人亡命天涯,想想都覺得很諷刺呢。”

林萌鬆了口氣:“soulmate跟你又是什麽關係?”

“這個你又是從哪裏看出來的?”傅瑤眨著眼睛問道。

“陳然拍到的檔案是假的!二O一O年的教研處檔案,怎麽可能過了七年,還沒有被老師們發現那些文字與照片不符的低級錯誤?而且張檸資料下的那行小字,既然撤銷了處分決定,又怎麽可能再記錄上去?這是你故意留下的疏漏,就是在暗示我注意那個名字!”

“什麽名字?”

“張璿!”林萌咬牙道,“在忘川市的時候,我已經知道張璿就是soulmate。”

“隻是對你的一個試探,”傅瑤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在忘川市的時候,她對你很感興趣。徐川身邊有這樣一個可愛的表妹,要是把她慢慢引向了深淵,會不會非常有趣?”

“不要走嘛,遊戲才剛剛開始。”傅瑤又甜甜地笑了起來,“你剛才說我做了那麽多,是為了試探你的能力,倒是真的猜錯了。”

林萌怔了一下:“如果不是這個動機,那又是什麽?”

“為了把你引到這裏,讓你變成殺人凶手。”傅瑤笑道。

“莫名其妙!”林萌又舔了下嘴唇,覺得有些心慌。

“你剛才也說,張檸和張揚都逃了,你就不想知道他們逃到哪裏去了?”

林萌隻覺得有些頭暈,搖搖晃晃得站立不穩,渾身無力。奇怪了,明明沒有動傅瑤遞過來的那杯紅茶,怎麽會這樣?傅瑤走上前去,抱住了她,在耳邊輕聲道:“我害怕你不喜歡喝紅茶,就在你坐的椅子上塗了好多的乙醚,看起來現在已經透過衣服滲透到你的皮膚裏了。雖然藥效慢一點,但結果還算令人滿意。”

林萌整顆心都沉了下去,她想大聲呼喊,卻隻能發出一些微弱的呻吟聲。

“你呀,就是太要強好勝了。Soulmate算到你為了拿到我的口供,一定會獨自一人來找我的,畢竟帶著其他人的話,我會有戒備心,不會說出真相。”傅瑤抱住林萌,一雙冰涼的小手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將手機掏了出來。

“嘖,真不是個乖孩子,聊天就聊天嘛,還錄音。”傅瑤將林萌的手機塞進自己口袋,又拿起一個一模一樣的手機,摁下了播放鍵。

“……我早就知道你們會逃到這裏……你幹什麽……放下刀……我跟徐佳姐練過跆拳道……你自己找死……”

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有自己的聲音?林萌吃力地昂著頭,失神地看著傅瑤。

“一點小手段而已。”傅瑤笑道,“soulmate那邊做的,雖然是電腦做的,但卻跟你的聲線一模一樣,不知道鑒證科能不能分辨出真假。”

她抱起林萌,向檔案櫃走了幾步,打開了櫃門。沉悶響聲過後,兩具屍體跌倒在了地上,是張檸和張揚。他們一個咽喉被切開了,一個胸口中了一刀,血跡都已經幹了。傅瑤將一把冰冷的匕首放進林萌的手中,將手指一根根地摁了上去。然後,她將林萌輕輕放倒在兩具屍體旁邊,拎起了一個塑料桶。林萌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她看著傅瑤將塑料桶傾倒,鮮紅色的**灑滿了自己一身,室內充滿了刺鼻的血腥味。

如山的黑暗壓了過來,她沉沉睡去。

傅瑤拍了拍手,哼著一首輕快的歌,轉身出了房間,消失在黑暗的走廊中。隔了好一會兒,賴澤鋒才從樓梯的拐角處閃身而出,從容地向房間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