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偵探事件簿1

一 Lonely dancer

窗外的雪下得正緊。

鵝毛般的雪花,打著轉從漆黑的天空飄然墜落,將大地鋪成一片蒼白。昏暗的路燈光亮從窗外斜映進狹長的走廊,籠罩上一股壓抑的感覺。陳然停住腳步,呼出的熱氣彌漫在冰冷黑暗中,化作黯淡的白霧逐漸散去。他看著走廊的盡頭,淒婉的曲聲就是從那裏傳來的。

陳然歎了口氣,拉了下前麵女生的衣角,問道:“你聽到了吧,還要往前走嗎?”

女生回過頭,秀麗的眉毛一挑,伸出手在陳然頭上敲了個爆栗。

陳然習慣性地摸著腦袋,苦笑著看著女生。

女生鄙夷道:“不往前走往哪裏走?再往前走幾步,馬上就能抓到鬼了!”

笑靨如花、活潑陽光的林萌在很多大學男生眼裏,都是猶如女神一般的存在。但陳然卻時時刻刻都在用十八年的人生經驗告誡自己,這位女神絕對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麽可愛。

陳然又歎了口氣:“我說,這世上怎麽可能有鬼呢,都是些以訛傳訛的校園傳說而已,你不要像個小孩子一樣幼稚好吧……”

“閉嘴!”林萌叉腰道,“我們才是大一,做點幼稚的事情又怎麽啦?大不了我把這次抓鬼的功勞讓給你,讓你風光一把,到時候說不定會有不少女生崇拜你的。”

“我才不稀罕什麽女生崇拜……”陳然辯解道,卻發現林萌根本沒有在聽。

同為明誠大學的新生,僅僅入學幾個月的時間,林萌和陳然已經成為了學校裏的風雲人物。明誠大學建校百年有餘,是所很有曆史的學校,而老學校裏自然有一些流傳已久的校園傳說。林萌和陳然入校以後,接連揭開了不能攀爬的銀杏樹、鬼火閃現的化學實驗室、晚上有說話聲的女生洗手間等六個校園傳說的真相。如果再能搞定這個鬧鬼的舞蹈房,那明誠大學的校園“七不思議”傳說就要全部瓦解了。

林萌自然很滿意這個結果,她有種莫名其妙的使命感。那些在學生們之間流傳的校園傳說,在她看來隻不過是些幼稚可笑的奇談故事而已。揭穿這些披著靈異外衣的鬼故事,將真相告訴所有被蒙蔽的人,讓她有種莫名的成就感,雖然別人總是不以為然。

陳然不止一次聽說,他們已經成為明誠大學師生們口中的怪咖。畢竟,在正常人眼裏,熱衷於這些事的人不算怎麽正常。他勸過林萌,但青梅竹馬的對方要麽嬉皮笑臉地搪塞過去,要麽就義正詞嚴地罵他膽小。在這樣的拉拉扯扯之下,明誠大學總算隻剩下了“舞蹈房的跳舞女鬼”這一個校園傳說。眼看解謎之旅結束在即,陳然也就懶得再費口舌,今晚之後林萌大概就會偃旗息鼓了。

舞蹈房的跳舞女鬼,這個據稱是明誠大學第一靈異事件的校園傳說,其實也毫無新意。據說在去年,一個半夜來舞蹈房練芭蕾的女生由於意外,死在了裏麵。後來有位巡夜的保安在半夜的時候,又看到一個女生在舞蹈房裏跳芭蕾。他想起曾經發生的意外,想勸跳舞女生注意安全,但當他推開門的時候,卻發現裏麵那個女生離奇消失了。

陳然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窗外的雪花依然在簌簌落下。他咬了咬牙,按捺住心中的忐忑,追上了前麵大搖大擺的林萌。黑暗的走廊很快就到了盡頭,剛轉過彎,慘淡的燈光就從舞蹈房裏迎麵打來。陳然收住腳步,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因為光亮而恐懼。不遠處,林萌正彎著腰,躲在舞蹈房的玻璃門旁往裏偷窺。他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地彷徨了一會兒,終於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踮起腳尖一點點挪了過去。

舞蹈房裏的射燈灑下昏黃的光芒,給整個房間平添了一種朦朧的感覺。寬大冰冷的落地鏡,光滑平坦的柚木地板,一切看起來似乎與白天沒有什麽不同。陳然屏住呼吸,輕輕地往林萌身旁挪了下,踮起腳尖,視線越過了林萌的肩膀。一步邁出,他的牙齒就不由自主咯咯響了起來,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梁迅速侵蝕全身。

柚木地板上,一個披散著黑色長發的少女正背對著玻璃門翩翩起舞。

渾身無力,腦袋還有點暈。陳然睜開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還有坐在床邊啃蘋果的林萌。

白色的床單,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不用說,又是學校的醫務室。

“我怎麽了?”他吃力地問道。

林萌咬了口手中的蘋果,嬉笑道:“看美女暈倒了,你這輩子還能再有點出息不?”

“美女……”模模糊糊的記憶浮了上來,“啊!女鬼!”

“鬼你個頭啊!”林萌在他腦袋上又敲了一記,“是個在舞蹈房裏練芭蕾舞的學姐,叫蘇琅,大三的。你當人家是鬼,兩眼一瞪幹嚎一聲就暈過去了,結果把學姐給嚇得不輕,害我跟學姐解釋半天。唉,瞧你這膽子,讓我都不知道臉往哪裏擱,真心想跟學姐說不認識你。”

“原來是學姐啊……”陳然的臉色微微發紅,“那麽晚了,她還在舞蹈房?就不怕那個傳說啊?”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麽膽小?”林萌又咬了口蘋果,“她大三了,學校年底有個全國舞蹈比賽的名額,競爭蠻激烈的。”

“所以她才在晚上去舞蹈房練舞?”陳然鬆了口氣,原來是虛驚一場。他坐起來,環顧四周。

“找你的女神呢?卓老師剛出去,還給你留了個蘋果來著。不過我看你一直沒醒,就替你吃了幾口。”林萌壞笑著揚起手中的半個蘋果,“剩下的你要吃不?”

陳然無奈地搖頭。

門被推開了,卓雪走了進來。一襲裁剪合體的白色風衣,柔順的長黑發,紅色窄框樹脂眼鏡,精致的臉龐,看起來很有清秀脫俗的感覺。

“卓老師好。”林萌把半個蘋果塞到陳然手裏,懶懶地打了個招呼。

卓雪笑著點點頭,衝陳然暖暖地問道:“好些了嗎?”

陳然結結巴巴地道:“好……好多了,卓老師。”

“給你輸了點營養液和生理鹽水,看起來沒什麽大礙了。從昨晚睡到今天中午,看起來精神好多了。”卓雪抽出夾在陳然腋窩處的溫度計,“嗯,也沒有發燒,下午就可以去上課了。”

陳然一臉傻笑。

“陳然,你怎麽會在半夜去舞蹈房?”卓雪微笑道,“又怎麽會暈倒在舞蹈房外呢?”

“被女鬼嚇的唄。”林萌瞥了眼陳然。

“女鬼?你們還在破解那些什麽不可思議?”卓雪搖了搖頭。

林萌扮了個鬼臉,拽起猶如木偶一般的陳然:“走啦,走啦。卓老師,你忙吧,我們去吃午飯。”

走出醫務室,林萌看著陳然壞笑道:“怎麽,一看到你的女神就失魂落魄了?”

“我……我……哪有啊,感覺她特別親切來著。”陳然漲紅了臉。

“得了,得了。很多青春期的男生都對成熟女性有性幻想,這是心理學上的定論,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林萌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我沒有!”陳然再度否認。

林萌用胳膊肘搗了陳然一下,道:“昨晚的女鬼。”

陳然抬頭,看到一位臉色蒼白的學姐匆匆走來。

林萌高聲道:“蘇琅學姐,蘇琅學姐。這裏,這裏。”

學姐停住腳步,看了他們一眼,快步走了過來。

“蘇琅學姐好。”陳然的臉又開始發紅。

蘇琅一臉歉意道:“對不起,昨晚嚇到你了。”

“是他膽子太小。”林萌搶先答道,“學姐你下次練芭蕾的時候,我能不能在一旁看下?我也想學學跳芭蕾呢。”

“現在學?可能來不及了。”蘇琅道,“想學舞蹈得從小練起。萌萌你現在是大學生了,韌帶拉不開,身體僵硬,可能不太容易。”

“是嗎……”林萌一臉失望。

“啊,也不是這樣的。”蘇琅急忙道,“雖然做不了專業的舞蹈演員,但練舞蹈對人的氣質和身體都有好處的。”

“我也沒想過要當專業的舞蹈演員。”林萌嘻嘻笑道,“蘇琅學姐,比賽的日子快到了吧,那個參賽名額競爭得很激烈嗎?”

“嗯……是有些激烈。”蘇琅欲言又止,“你怎麽知道?”

“那間舞蹈房不是說鬧鬼嗎?如果不是競爭激烈,我覺得就算你不信有鬼,也不會無聊到半夜去那裏練舞。”林萌很篤定的樣子。

“還有人無聊到半夜去那裏抓鬼呢……”陳然小聲嘟囔。

林萌狠狠踩了他一腳,道:“競爭對手很多嗎?都是些什麽人啊?”

“多倒是不多……”蘇琅猶豫了一下,“隻是有一個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她……算了,還是不說了。”

林萌歪著頭,都說女人間的友誼是一種既牢固又脆弱的奇妙存在,看來著實不假。

“萌萌……我聽說你們弄清楚了不少校園傳說。”蘇琅輕聲問道。

“六個!”林萌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那……你覺得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蘇琅臉色蒼白。

“當然是沒有!”林萌道,“就算有,沒做過虧心事,也不用害怕嘛。除非膽子小得跟陳然一樣。”

陳然不高興地嘟囔一聲,卻看到蘇琅的臉色變得更為蒼白。

“是啊,這世上怎麽會有鬼呢。”蘇琅強笑道,“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那下次見麵,教我跳舞啊。”林萌笑吟吟道。

蘇琅點點頭,轉身離去。

蘇琅纖細的背影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視線中。林萌揉了下鼻子,自言自語道:“下次再見學姐,說什麽也得先學個舞再說。今年年底聯歡會上,可不能讓別人把風頭壓下去了。”

陳然歎了口氣:“學什麽舞?我看你不論學什麽,都跟跳大神一樣。”

林萌轉過身,眼一瞪道:“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讓兩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再次與蘇琅相見,是在一個陰冷的早晨。在那間鬧鬼的舞蹈房裏,她已變成了一具焦黑的屍體。

“你……神經病吧。”陳然目瞪口呆地看著林萌,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意圖。

“你沒有興趣?”林萌好像很意外。

“鬼才會有興趣嘞!查案是警方的事情吧,我們去添什麽亂。再說,警方也沒把案子定性為謀殺對不對?我聽卓老師說,警方覺得可能是舞蹈房的線路老化引起的火災。”

“卓老師,嘁,做作的女人最討厭了。”林萌撇嘴道。

“那是氣質。”陳然很認真地反駁說。

林萌擺出一副懶得爭辯的表情,道:“我問你,對於蘇琅學姐的死,你都知道什麽?憑什麽說她的死會是意外?”

陳然撓了撓頭,說不出個所以然。

林萌道:“舞蹈房是昨晚十一點多燒起來的,巡夜的保安發現了火情,第一時間打電話叫來了消防隊救火。火被撲滅的時候,才剛剛燒到走廊拐角那裏,這說明火勢並不大。既然火勢不大,蘇琅學姐為什麽沒有從舞蹈房裏逃出來?舞蹈房就那麽大而已,她就算再專心練舞,火燒起來的時候也會發現的。”

“有可能是蘇琅練舞練累了,在舞蹈房裏睡著了,沒有發現起火。”陳然道,“其實火災中被明火直接燒死的人並不多,大部分都是因煙霧窒息昏迷後才被燒死的。”

“喲,反應不慢嘛,”林萌道,“那我們去現場看看。”

“現場?喂,喂,我還要溫書呢。”

“周六還溫書?”林萌不由分說地抓起了陳然的胳膊。

舞蹈房門口扯起了警戒線,但卻沒人看守。

房間已經完全變了樣,被火熏黑的落地鏡上滿是裂痕,像是隨時都要崩碎一樣。牆上的海報要麽變成了灰燼,要麽殘缺不全地蜷曲著,顯示著曾經遭受過火舌的舔舐。地上堆滿了各種辨認不出來原本樣子的雜物,柚木地板被燒得坑坑窪窪,成了黃黑相間的顏色,猶如皮癬一般難看。

林萌走到房間中央,那裏有人形的白色現場痕跡固定線。她蹲下身,仔細地撥拉著地板上的雜物。過了一會兒,她搖搖頭道:“不對。蘇琅學姐屍體的位置在房間最中央,周圍也沒有掙紮的痕跡,如果說蘇琅學姐是在睡著的時候,被短路電線引起的電火花燒死的話,未免有些太牽強了。”

“怎麽牽強?”陳然站在門口發問。

“雖然天花板被燒得一塌糊塗,看不出原貌,但按常識來說,電線這種東西一般都布置在牆邊,牆邊的電火花怎麽會點燃躺在房間中央的蘇琅學姐呢?”

“這個……”

“而且我問過消防隊的人,蘇琅學姐的屍體是舞蹈房內燃燒最嚴重的物體,就算蘇琅學姐是在睡夢中被煙霧窒息後燒死的,她的屍體也不可能被燒成那個樣子。唯一的解釋是蘇琅學姐的屍體很可能就是起火源。”

“起火源?我有個疑問,既然蘇琅的屍體都快被燒成炭了,還怎麽分辨出是她?DNA鑒定嗎?”

“不,是齒模對比。咱們學校學生入校時,不都有個例行體檢嘛。當時還覺得學校體檢檢查牙齒很搞笑,想不到這裏用上了。相比手續繁瑣過程緩慢的DNA鑒定,齒模對比既經濟又快速。”林萌道。

“這件事你是怎麽知道的?”陳然在門口問道。

“隻要亮出我表哥的身份,那些警察都搶著跟我說。”林萌壞笑道。

“狐假虎威,”陳然低聲嘟囔一聲,“那既然蘇琅是被殺的,凶手……是不是她那個競爭對手?她叫什麽來著?”

“叫伊鑰,不過據說已經失蹤了……”

“喂!你們兩個!”一個身著製服的中年警察出現在陳然身後。

“糟了!”陳然轉身抱住警察,衝林萌叫道,“我來拖住他!萌萌你快逃啊!”

“逃……”林萌的眼角跳動了一下,這個蠢貨。

警察兩手一攏,把陳然給拎了起來。隨即,後麵又出現了幾個警察,神色嚴峻地看著房內的林萌。一個警察更是快步走了過來,右手還放在腰間的槍套上,看來把林萌當成了危險人物。林萌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在案子有謀殺疑點的情況下,現場沒有警察看守,還放出口風說是意外。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來講,凶手有很大的可能會重返凶案現場。原來是個圈套,她輕輕拍了下自己的額頭,這下丟人了。

“等一下!”清脆溫婉的女聲響了起來,卓雪擠開眾人,走進了房間。

“卓老師?”那個中年警察皺起眉頭,“你有什麽事?”

“張警官,他們是我的學生。”卓雪道。

“學生怎麽了?”名叫張翔的警察點燃一根煙,狠狠抽了一口,“都大學生吧,這年頭初中生都敢碎屍殺人了,你的學生就沒可能是凶手嗎?卓老師,雖然你給我們提供了齒模照片,但公事還得公辦。”

卓雪愣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張翔瞟了下林萌和陳然,道:“全部帶走。”

“大叔,大叔,我跟你說句悄悄話。”林萌笑眯眯地抓住張翔的胳膊,踮起腳尖在他耳旁低聲說著什麽。

“什麽?你……是他……表妹?”張翔皺起眉頭,遲疑了一會兒,向警察們喊道,“收隊,收隊!”

卓雪看著魚貫而出的警察,疑惑地向陳然問道:“怎麽會這樣?”

陳然道:“還不是她表哥徐川。雖然是個私家偵探,但掛著國寶級心理學家王進關門弟子的名頭,午夜拔頭人、碎屍重生那些大案都是她表哥協助警方偵破的,好像很受警方高層的賞識。”

卓雪沒表情地點了下頭。

“丫頭,讓你表哥來這邊幫下忙。”張翔咬著煙蒂道。

“他整天忙著跟蹤、偷窺、拍照、捉奸,哪有功夫管這些小命案啊。”林萌嘻嘻笑道。

“喂,人命案比抓小三要重要多了。”

“抓次小三少說幾千,多了上萬。跟你們警方辦案,報酬給不給全看你們心情,要不是你們有徐佳,他才不願意查什麽案子呢。”林萌添油加醋地說。

張翔隻好又點起了一根煙。

“不過,幸好還有我這個助警為樂的美少女,所以,”她把張翔的胳膊拍得啪啪作響,“大叔,你放心吧,這個案子就交給我了,給我說下案情吧。”

“你?”張翔譏笑道,“你身份證還沒辦吧?”

“安啦,能力強弱是由閱曆和智商決定的,跟年齡無關。”林萌繼續糾纏道。

張翔歎了口氣,這案子線索確實不怎麽多,既然這小丫頭片子是那個人的表妹……死馬當活馬醫吧。

這案子,確實也夠離奇的。

舞蹈房的起火時間是周五晚上的零點二十分,在此之後,除了消防隊員外,並沒有其他人進入火場。依照蘇琅屍體的燃燒程度可以推斷出,從起火的那一刻,蘇琅就應該在火場,而且很可能蘇琅就是起火源。鑒證科提取屍體上的皮膚樣本進行了化驗,發現了未完全燃燒的汽油遺留物。很可能是凶手進入舞蹈房裏,把蘇琅打暈,然後把汽油澆在了蘇琅身上點燃。可問題是,在周五晚上的二十三點五十五分,蘇琅被目擊到從離學校二十多公裏外的一家酒吧離開。二十多公裏的市區路程,就算使用汽車這種交通工具,也至少得需要二十分鍾的時間。二十三點五十五分到零點二十分,有二十五分鍾的時間,按理說時間上沒有問題。但當晚二十三點五十分的時候,從酒吧到學校的那條主幹道上出了車禍,交警將道路封閉了將近一個小時,過往車輛均要繞行。而最近的繞行路線,卻至少需要三十五分鍾的時間!換句話說,蘇琅的屍體怎麽可能提前了十分鍾,離奇地出現在舞蹈房呢?

在警方的初步調查中,社會青年陳霄、男朋友葉誌勳和閨蜜伊鑰被列入了嫌疑人名單。社會青年陳霄,平常在一家小酒吧裏打工,認識蘇琅有好幾年了,其間跟蘇琅告白過一次,但是被拒絕了。按陳霄的說法,從那以後兩人雖然見麵有些尷尬,但還算是過得去的朋友,並沒有什麽矛盾。葉誌勳是同校的大三學生,其實說是男朋友,也就是一起吃飯逛街而已,沒有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在警方找他談話的過程中,他一直不停地哆嗦,一點殺人凶手的氣勢都沒有。至於閨蜜伊鑰,雖然兩人原本是好朋友,但似乎最近因為保送北京舞蹈學院的名額鬧得不是很愉快,不止一次有學生看到過她們吵架。拋開蘇琅屍體之謎不說,伊鑰在這件案子裏嫌疑最重。但是警方在找尋伊鑰的時候,卻發現從周五上午開始就沒有人再見到過她。

現在擺在警方麵前的難題,一是揭開時間之謎,二是找到伊鑰。當然,這是警方的想法,對於林萌來說,她卻有自己的打算。

陳霄打工的酒吧並不大,因為是周六的緣故,才晚上八點多,就已經聚了不少人。

穿過光怪陸離的舞池,林萌坐到了吧台邊,把下巴放在台麵上,歪著頭看著陳霄。

“抱歉,你離十八歲還有兩個多月吧,不能喝酒。要橙汁還是可樂?”陳霄微笑著道。

“怪不得告白被蘇琅學姐拒絕了,你這人真死板。”林萌搖頭歎氣,“我聽警方說,周五晚上蘇琅學姐來過酒吧,你們說了什麽?”

“這個我跟警方已經交待過了,怎麽你又跑過來問?”陳霄將一杯可樂遞給林萌,“我請客。”

“就不能跟我說說?”林萌咬著吸管道。

“哈,你都是大學生了,還玩偵探遊戲?”

“什麽遊戲,我可是在正經查案呢。”林萌道,“我表哥可厲害了,是警方特別顧問,我從他那裏學到了很多東西,很快就會成為名偵探的。”

“了不起的人生目標啊。”陳霄應和道,“蘇琅那晚也沒說什麽,跟平常差不多。”

“那晚她走的時候,有說要去哪裏了嗎?”林萌有些失望。

“沒有,她點了一杯酒,坐這裏待了一會兒。我當時忙著招呼客人,她什麽時候走的,我都沒有注意。”

林萌眨了眨眼睛:“喂,你告白被拒絕後,還能跟她做朋友嗎?會不會是你惱羞成怒把她殺了?”

陳霄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小丫頭,成人的世界不是你想象得那麽不堪,我也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幼稚。做不成戀人,做朋友不算什麽稀罕的事情。而且她拒絕我都快半年了,我不會遲鈍到那種地步吧。”

“開個玩笑嘛,那晚蘇琅學姐是一個人來的嗎?”林萌笑嘻嘻地問道。

陳霄道:“嗯,自己來的。那晚她來的時候,好像不怎麽開心,我給了她一杯白蘭地,她也沒怎麽喝。順便說一句,那晚我一直在酒吧,直到淩晨四點多才下班回去。”

“蘇琅學姐為什麽不開心?”

“她好像有些困擾,不時地看表,還苦笑著問我相不相信有鬼。聽說你們學校有間舞蹈房有點問題?”

“鬼?”林萌歪著頭問道,“你怎麽回答她的?”

“回答……怎麽說好呢,聽說過很多鬼故事,但我並沒有見過什麽鬼。不過她既然問出了這個問題,肯定是在這上麵很糾結,我如果直接回答不信的話,恐怕就沒辦法繼續談下去了。”

“所以你告訴她,你相信有鬼?”林萌瞪大了眼睛。

“隻是很含糊地認同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並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我旁敲側擊地試探了幾次,她都閉口不談。”

除了談過鬼這個話題之外,其他的跟警方的筆錄都差不多。

舞蹈房的鬼?

怎麽蘇琅學姐又問起這個?她應該是不相信那些東西的,要不然也不會大半夜還在舞蹈房練舞了。而且蘇琅學姐問完這個,從酒吧裏出來後不久,就死在舞蹈房裏。這也未免太蹊蹺了吧……

周日的早上,街道上的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除了偶爾緩慢經過的汽車之外,隻有寥寥幾個行人。前麵的葉誌勳穿著件休閑羽絨服,塞著耳機不緊不慢地走著。林萌尾行了好一會兒,才走上去啪地拍了下葉誌勳的肩頭,道:“怎麽樣,對女朋友的死有什麽想法?”

葉誌勳往旁邊趔趄一下,結結實實地摔了下去。

林萌皺起了眉頭,這家夥怎麽比陳然還要柔弱呢。她伸出手想拉他起來,葉誌勳卻坐在地上,慌亂地掙紮。

“喂,我是蘇琅學姐的朋友,隻是想知道她發生了什麽事而已。”林萌索性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毫無惡意。

葉誌勳鬆了口氣,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嘟囔道:“早說嘛,我還以為是凶手。”

“凶手?”林萌感覺啼笑皆非,“喂,就算我是凶手,你一個大男人,還怕我在大白天襲擊你嗎?”

“男人怎麽了?”葉誌勳撇嘴道,“我聽說蘇琅都給燒成炭了,那麽殘忍的凶手,男人就不會怕了嗎?”

林萌在心裏罵了句髒話,這個男人太娘炮了,真不曉得蘇琅怎麽會選他做男朋友。“學長,蘇琅學姐最近跟你說過什麽奇怪的話,或者提到過什麽人沒有?伊鑰和她的關係到底怎麽樣呢?”

“她一直都很奇怪的,可能學舞蹈的人都那樣吧。我媽說我可以跟她交朋友,提高自己的品味。”葉誌勳刻意跟林萌拉開距離。

“你媽說……”林萌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學長,你覺得她哪點奇怪了?尤其是最近。”

“最近她沒什麽精神,總是擔心舞蹈比賽的事情,而且似乎有意躲著伊鑰。”

“是因為伊鑰跟她競爭的緣故嗎?”

“哪有,伊鑰好像並不想參加舞蹈比賽,蘇琅也知道的。她們好像是因為別的事情開始疏遠的,有次她們兩個吵架,伊鑰好像讓她不要再去舞蹈房練舞。”葉誌勳道。

“不讓她再去舞蹈房練舞?那是為什麽?”林萌很有興趣地問道。

“你不知道嗎?舞蹈房鬧鬼的!”葉誌勳哆哆嗦嗦地道,“都說如果在舞蹈房待得久了,會被女鬼上身的!”

“這個你也信?”林萌斜睨著他。

“我信!”葉誌勳回答得斬釘截鐵,“蘇琅都死了,肯定是跟那舞蹈房的女鬼有關!”

“舞蹈房的女鬼……原先死在舞蹈房的那個女生是什麽樣子?”

“很漂亮,很有氣質,是全國舞蹈比賽的冠軍。《lonely dancer》知道嗎?就是她跳的。”葉誌勳一副很憧憬的樣子。

“《lonely dancer》?嗯……開學晚會上,蘇琅學姐似乎跳過。”林萌有印象,“很淒美的舞蹈啊。”好像那晚跟陳然一起去舞蹈房抓鬼,樂曲聲也是《lonely dancer》。

“蘇琅沒她跳得好。聽說,那時候追她的人可真不少呢。”葉誌勳搖搖頭道,“算是校花了,死得真可惜。”

“怎麽死的?都說是意外,但知道實情的好像不多?”

“嗯……聽說是半夜獨自跳舞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磕在了舞蹈室的道具箱子上。好像磕到了腦幹那裏,身邊沒有人,孤零零地死去了。唉,人真是很脆弱的生物啊。”

“那她死了之後,舞蹈房的謠言就立刻開始流傳了?”

“嗯……好像中間停了有一兩個月的樣子。你問這些幹嗎?你在查什麽?不怕被鬼纏上身嗎?”

林萌沒有接話,而是看著黑白斑駁的路麵發起了呆。如果說伊鑰並沒有殺蘇琅的動機,那凶手會是誰呢?而伊鑰又為什麽會失蹤呢?如果說兩個人爭吵的原因,是那個鬧鬼的舞蹈房的話……

“鬼?他們確實都提到過,但是那種東西,絕對不可能出現在警方的報告書裏。”張翔叼著香煙道。

“為什麽?筆錄也可以更改嗎?”林萌質問道。

“我說你這丫頭片子,”張翔手指夾著香煙,一副懶得跟你說的樣子,“要是警方的調查報告上說嫌疑人可能是被鬼燒死的,還不得被人罵死啊。”

“那鬧鬼的事情,就算不記錄,也得好好調查一下吧。”林萌道。

“調查過了。喏,”張翔從抽屜裏拿出一疊材料,丟到桌子上,“之所以有這個鬧鬼的傳言,是因為在去年的時候,一個大二女生因為意外死在了舞蹈房裏。後來你們學校那些學生開始以這個女生的死為源頭造起了謠言。說什麽有人看到過死去的那個女生在裏麵跳舞,但推開門之後,卻不見了。我們對學生們進行了調查,沒人承認親身經曆過這種事情。”

“也沒有追查到謠言是從誰那裏開始流傳出來的?”

“已經流傳一年了,聽說是從畢業的大四那屆學生傳出來的,他們都已經分散到全國各地了,謠言的源頭查不出來。這個不是重點吧,你最近查到了什麽?”張翔笑嗬嗬地問道。

“沒查出什麽新鮮的東西。還有一點,為什麽警方沒有搜集蘇琅學姐的遺物?女生總是會隨身帶很多東西的。像包包啊、手鏈啊、鑰匙墜啊之類的小玩意兒。”

“沒有發現。”張翔回答道,“雖然現場火災的高溫並不足以融化這些東西,但是我們確實沒有發現。也可能蘇琅進入火場時,沒有隨身帶這些東西。”

“那倒蠻稀罕的。”林萌嘻嘻笑道,“伊鑰呢?找到了沒?”

“沒。因為沒有什麽證據可以確定她就是嫌疑人,也就沒有全麵通緝,隻是給各個派出所打了下招呼。機場、火車站、汽車站這些地方也都沒有封鎖,如果她想逃,恐怕不是什麽太困難的事。”張翔皺起眉頭,“對於一個僅僅需要協助調查的案件相關人,是不可能大張旗鼓搜捕的。搞不好人找到了,我也給人告了。畢竟現在的律師都不是吃素的,撿個執法越位的毛病就能讓我吃不了兜著走。”

“你覺得是伊鑰殺了蘇琅嗎?”林萌托著下巴問道。

“當然陳霄、葉誌勳也有嫌疑,不過伊鑰的嫌疑最大。不管她是不是凶手,她肯定跟蘇琅的死有關,不然的話為什麽玩失蹤?我看八成是做賊心虛。”

“或許是有什麽苦衷呢?”林萌道。

“苦衷?什麽苦衷?”

“伊鑰曾經反對蘇琅學姐到那個鬧鬼的舞蹈房裏練舞,為此她們還吵過架。由此可見,她對舞蹈房鬧鬼應該是深信不疑的。是不是伊鑰學姐得知蘇琅的死訊後,覺得是女鬼殺人,才自己躲了起來?”林萌自言自語道,“不對,蘇琅學姐死是在周五晚上二十三點到零點之間,而伊鑰失蹤是在周五早上。她失蹤得比蘇琅學姐更早,這在時間上解釋不通。”

“總之,找到伊鑰後,我覺得這個案子就八九不離十了。”張翔吐出個煙圈。眼前這個小姑娘雖然是那個人的表妹,但看來也不過如此,怕是指望不上了。

“不見得。不是說因為車禍的緣故,繞路要有三十五分鍾的車程嗎?而蘇琅學姐的屍體卻隻用了二十五分鍾的時間,就出現在了舞蹈房裏。就算伊鑰是凶手,那十分鍾的時間,她是怎麽變出來的呢?況且,我已經調查過了,她們兩個都不會開車。”林萌搖頭道。

“或許是伊鑰用了什麽心理詭計吧,等找到她後,直接問她好了。”

“不自己找答案嗎?”林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如果一直找不到伊鑰,這案子不就一直破不了嗎?”

“怎麽找答案?地鐵二十三點三十分就停運了。”張翔苦笑,“我們也做了好幾次實驗,從蘇琅被發現的地方開始,走最近的繞路,用最快的車速在一路綠燈的情況下,耗時三十四分鍾五十三秒。其他的時間大多在四十分鍾以上,最慢的一次,因為堵車,足足用了六十七分鍾。”

“也就是說,用尋常的交通工具,是不可能在二十五分鍾內到達學校舞蹈房的。”林萌低聲道,“直升飛機的話……”

“噗……”張翔嘴裏的茶被全噴了出來,“沒有那種東西!直升飛機在城市上空飛行要經過批準的,而且直升飛機低空飛行噪音很大,在當晚沒有人目擊到有直升飛機,學校附近的居民也沒有聽到過什麽奇怪的響聲。”

“那麽,真的是鬼嗎?”林萌看著張翔道,“既然所有的交通工具都不可能解決這個問題,那隻有鬼才能做得到吧?”

“鬼……”張翔突然有種很無力的感覺,當初讓這丫頭參與案子,果然是個錯誤的決定。

門口響起敲門聲,一個頭發油膩膩的家夥探出了頭:“張翔?你的豬肉蓋澆飯、烤雞肉串。”

“豬肉蓋澆飯?我要的是牛肉。”張翔有點不高興。

“湊合吧。”送外賣的家夥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兩人沉默著對峙了一會兒,張翔無可奈何地掏出了錢包:“多少錢?”

林萌不客氣地拿起一串烤雞肉,嗯,味道還不錯。

“為什麽你送的是豬肉飯,卻要收我牛肉飯的錢?”張翔怒道。

“湊合吧。”送外賣的家夥打了個哈欠。

“……我這裏可是警局!”張翔快要崩潰了。

“警局怎麽了?警察吃東西就不用給錢嗎?”這家夥挖著鼻孔問道。

一股強風突然吹散了腦中的謎團,林萌放下手中的雞肉串,翻開了桌子上的飯盒,喃喃道:“豬肉飯……牛肉飯……”

“幹什麽?這是我的午飯,要吃等會兒大叔再給你叫一份。”張翔瞥了眼她手上的雞肉串道。

“再來一份豬肉飯嗎?”送外賣的問道。

“你以為呢!?”張翔怒喝道,“錢已經給你了不是?出去!出去!”

送外賣的撓了撓油膩膩的頭發,拉開門道:“看看,看看,現在的警察都啥素質,唉!”

“我說……大叔,你幫我個忙吧。”林萌道。

“什麽?”

“抓鬼。”林萌抬起頭,陽光燦爛地笑道。

時間過得很快,舞蹈房案子已經過去了兩周,伊鑰仍然杳無音信,警方對這個案子也沒有了多大的熱情。不光隔離帶早已撤去,連相關的詢問和調查似乎也已經偃旗息鼓。學生之間,關於舞蹈房的傳說很是喧鬧了一段時間,但隨著熱情減退,也隻剩下了千萬不能在晚上靠近舞蹈房的流言。學校表示,要準備近期對舞蹈房重新裝修,說是已經得到了警方的允許。當然,以後有沒有人敢在那裏練舞,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萌和陳然蹲在舞蹈房的角落裏,前麵堆滿了清理到一起的燒壞的家具,家具將他們擋得嚴嚴實實,從外麵看根本看不出來有人。陳然是被林萌硬拽來的,說是要抓鬼,但到現在已經蹲了三個多小時了,別說是鬼,連個人都沒有。冬夜的寒冷讓他忍不住往林萌身邊擠了擠,然後被狠狠地掐了一下。至於嗎?連挨都沒挨到啊,陳然不滿地腹誹。

林萌猛地拍了下手掌,整個房間亮如白晝。她推開前麵的木箱,從雜物中跳了出來,大聲叫道:“抓住了!”

與此同時,張翔帶著幾名警察從門口衝了進來,瞬間就圍住了蹲在地上的目標。陳然站起身,過了好半晌才適應了耀眼的燈光,這時候才明白了林萌戴墨鏡的原因。他不滿地嘟囔一聲,向蹲在地上的那個身影看去,卻忍不住驚呼一聲。雖然隻是背影,但他還是清楚地認出了這個人。

背影站起身,轉過臉看著林萌,溫和地笑道:“我來之前就在想,會不會是個圈套……”

“但你不得不來,就算是圈套,你也要冒險來取下原本留下來的東西。對吧,卓老師?”林萌走了過去。

卓雪的身後,有一個梯形六麵體的鐵絲框。林萌俯身拾了起來,放在手上道:“你的那個,已經被鑒證科拿回去好好研究了。這個隻不過是個仿製品。”

“卓老師是凶手?”陳然目瞪口呆地問道。

林萌點了點頭。陳然徹底糊塗了,轉頭去看張翔,張翔卻點起一根煙,一副懶得說話的樣子。

“怎麽可能?卓老師怎麽會是凶手?對了,萌萌你不是說過,那個什麽時間差來著,那不是以人力就能辦到的吧。”陳然著急問道。

“那,我從頭說起吧?”林萌看了眼卓雪,“如果有什麽地方說錯了,麻煩卓老師糾正下。”

卓雪沒有說話,而是走到窗邊,默默地看著漆黑的夜色。

“這所學校裏,流傳著不少校園傳說,經我的手已經破解得七七八八了。我發現一個很奇怪的事情,這些校園傳說大多都流傳了很久,有些甚至比我的年齡還要大。但唯獨這個鬧鬼的舞蹈房,卻是去年才剛剛流傳起來的。”林萌也走過去,跟卓雪並肩站在窗邊,“這個傳說的始作俑者,是卓老師你吧?”

“哦?為什麽?”卓雪反問,語調跟夜色一樣冰冷。

“複仇,為了向蘇琅學姐和伊鑰複仇。”林萌歎了口氣,“我查了下檔案,一年前,因意外在舞蹈房裏死去的那個女生,叫卓冰。”

卓雪沉默。

“我拿著照片去學生冊上登記的轄區派出所問了下。在卓冰六歲那年,她的父母離婚了,她跟母親一起生活。她的家庭條件不怎麽樣,僅靠著母親做家政小時工那點薪水生活。由於家境貧困,卓冰的性格又比較內向,所以幾乎沒有什麽朋友,她唯一的樂趣就是芭蕾。在夜晚的時候,在街邊的花園廣場裏,伴著樂曲翩翩起舞,那是她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那不是意外。”卓雪推開窗子,呼嘯的冷風刺痛著她的麵頰,“是蘇琅和伊鑰殺了她。”

“卓冰那案子沒有目擊證人,現場也沒有打鬥痕跡,沒有當做他殺也是情有可原的。”張翔在一旁道。

卓雪笑了起來,像一朵午夜綻放的曇花。

“大叔……”林萌搖了搖頭,“卓老師,你為什麽說是蘇琅和伊鑰殺了卓冰?”

“父母在我十二歲那年離婚。我判給了父親,她判給了母親。雖然父母像仇人一樣老死不相往來,但我和她關係卻非常好,畢竟是親姐妹啊。”卓雪的目光遠眺向黑暗的遠方,“我們從三歲就開始練芭蕾了,跟我不一樣,那孩子對芭蕾有著旁人不能理解的狂熱。父母離婚之後,母親經濟條件很差,沒有閑錢讓她再上舞蹈班了。於是,我就在空閑時候把舞蹈班上學的那些教給她。甚至她的舞鞋和體操服,都是我送給她的,當然都是用父親的錢買的。但母親卻不能接受,她不能容忍父親任何形式的施舍。你知道嗎?當我看著妹妹抱著要還給我的舞鞋和體操服,在街燈下哭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就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好好保護她。大學畢業,我因為肌腱拉傷沒能當成舞蹈演員,就到這所大學裏當了醫務老師。反正父親有的是錢,我找個輕鬆點的工作就好了,而且還可以幫妹妹實現她的夢想,算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學校裏沒人知道我們是姐妹,雖然也有人開玩笑說我們長得很像,但我們都在極力隱瞞。母親的執拗性格,我和妹妹都很了解,若是讓她知道我們同處一所大學,非逼著妹妹轉校不可。我和妹妹一起,編了《lonely dancer》那支舞。那孩子在舞蹈方麵是個天才,苦練之後,她憑《lonely dancer》拿到了全國芭蕾舞新秀非專業組冠軍。眼看著離夢想越來越近了,可是……

“是的。妹妹性格內向,家裏又窮,但她卻因為清秀脫俗的氣質在學校裏很受男生的歡迎。隻不過在她眼裏,隻有舞蹈才是她的戀人,她也隻有借助舞蹈才能改變自己和母親的命運。所謂的愛情,對她太過奢侈。於是,清高孤傲成了別人對那孩子的印象。到最後,她幾乎沒什麽能說上話的人。對此她也慢慢習慣了,雖然針對她的惡作劇時時都在,但還不至於超出忍受的程度。但是當她得到了全國芭蕾新秀舞蹈大賽非專業組的冠軍之後,周圍的惡意越發明顯了。直到出現那次意外,她永遠地倒在了這間舞蹈房裏……”

“就因為這樣,你就要殺人?”張翔皺眉道,“她們那是過失殺人……”

“她們死有餘辜!”卓雪秀麗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你知道她們怎麽說我妹妹的嗎?死了也好,省得整天在眼前晃來晃去煩人。反正是沒人記得的家夥,死了大概很快就被人忘記了。那樣枯燥無趣的人生,連一隻狗都不如,不明白為什麽還要活下去……這些都是她們的原話!殺了人,一點悔恨的心情都沒有,反而還惡言相向!那是我至親的妹妹,要我如何才能原諒!”

房間裏沉默了好久,隻有嗚咽的風聲呼嘯而過,猶如一首斷斷續續的悲歌。

“所以,你就燒死了蘇琅?”陳然眼圈紅紅地道。

“不是,死在這裏的是伊鑰。”林萌搖頭道。

“伊鑰?萌萌你弄錯了吧,伊鑰是失蹤了,這裏死的是蘇琅。”陳然轉向張翔問道,“張……大叔,卓老師這情形能減刑嗎?”

“她可是殺了兩個人呢。”林萌歎道,“減刑恐怕不可能。”

“明明是一個人,伊鑰失蹤還沒找到呢。”陳然急道,“怎麽會是兩個人呢?”

卓雪嘴角緊緊抿著:“你怎麽發現的?”

林萌道:“起初我一直在糾結用什麽方法才能超越那十分鍾的時間,甚至懷疑過目擊者看錯了。直到在大叔的辦公室裏,因為送外賣的搞混了豬肉飯和牛肉飯,讓我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既然沒有辦法超越那十分鍾,會不會死在舞蹈房裏的,並不是蘇琅?於是,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大叔對蘇琅的屍體進行了DNA鑒定。手續真是麻煩死了,前前後後兩個星期才出來結果。不過結果卻正像我所預料的那樣,屍體不是蘇琅的,而是伊鑰的。

“那麽,也就是說,齒模鑒定的結果是錯誤的。卓老師,你在這所大學裏做了兩年多的醫務老師,對學校體檢時進行牙齒檢查的事情很清楚吧。而且,所有學生的體檢結果都在醫務室的電腦裏存有檔案。我問過當時案發現場的鑒證科小哥,是你主動告訴他存有全校學生的齒模照片的。這樣就簡單得多了,在警方要求提交齒模對比照片的時候,你隻不過把伊鑰的照片改成了蘇琅,就成功地誘導了警方。

“剛看到屍體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要殺人,為什麽要用燒死這種過程緩慢又不穩妥的辦法?而且,為什麽屍體身邊沒有鑰匙、手機鏈、手包之類女生常帶的東西呢?現在明白了,是為了掉包。蘇琅和伊鑰兩個人都練芭蕾,身高體型也都差不多,隻要把屍體燒得麵目全非,再加上齒模鑒定的結果,就沒有人會懷疑死的不是蘇琅。”

“有。”張翔吐掉抽完的煙蒂,“案子發生後,我們對相關的嫌疑人進行了調查。發現案發當晚零點二十五分,卓雪在距離學校四十分鍾車程的超市購物,並跟收銀員發生了爭吵。換句話說,如果零點二十分之前死在舞蹈房裏的真是蘇琅,那麽卓雪有不在場證明。隻可惜……”

林萌接著說道:“隻可惜,舞蹈房裏死的是伊鑰。卓老師,那個舞蹈房裏午夜鬧鬼的傳說,也是由你傳出來的吧?如此一來,在你布置舞蹈房的時候,被目擊的幾率就大大縮小了,畢竟像我這樣好奇心強的人也不怎麽多。伊鑰在周五上午就失蹤了,如果我沒猜錯,你是先把伊鑰在別處燒死之後,才把她放到舞蹈房裏的吧?”

“不,不對。卓老師是無辜的,你們都錯了。”陳然突然抬起頭道,“舞蹈房起火是在零點二十分,而卓老師在零點二十五分不是在離學校四十分鍾車程的超市裏嗎?她怎麽可能點火呢?”

“用這個東西。”林萌舉起手裏的鐵絲框,“覺察到掉包詭計之後,我在舞蹈房的廢墟裏仔仔細細地搜尋了一遍,把奇怪的東西全都琢磨了一遍。這個鐵絲框,可以做到定時點火。在梯形鐵絲框的四條邊上,都綁上一炷五十厘米高的香,在每根香的底部,再分別綁上幾根火柴。然後把這個梯形鐵絲框放在房間的一處,在下麵倒上些汽油,並用汽油在鐵絲框和屍體之間澆上那麽一條導火線,一個完美的定時點火器就做成了。當晚大概二十三點三十分左右,卓老師你把伊鑰的屍體帶到了舞蹈房,放下這個鐵絲框,倒好汽油點燃香之後,就離開了。周五晚上,學生都放學回家了,巡夜的保安也不敢輕易靠近這個鬧鬼的房間。而那個點火器算是有四重保險,香的燃燒時間經過了很多次的實驗,讓人放心得不能再放心了。然後,你開車走了四十分鍾左右,到了早已踩好點的超市之後,找個借口跟收銀員吵了一架,這樣在警方調查的時候,他就成了你的不在場證人。我有一點不明白,為什麽蘇琅會在當晚去陳霄的那家酒吧?是你安排的嗎?”

卓雪點點頭:“前幾天,我以妹妹的名義給她發了匿名郵件,說已從地獄中歸來,要她付出代價。”

“她信嗎?”林萌問道。蘇琅和伊鑰,對於舞蹈房裏鬧鬼的爭執,大概就起源於這封電子郵件吧。

“人總會對自己做過的虧心事耿耿於懷。不管她信不信,她顯然被嚇到了,她一直追問我是誰,要幹什麽。我就約了她周五晚上在陳霄的那家酒吧見麵。我告訴她,讓她在酒吧裏等到二十三點五十五分,如果我那時還沒到,就要她去另外一條街的咖啡館等我。”卓雪淡淡道,“零點三十五分左右,我接她上車。她看到我的第一反應很是吃驚,緊接著我就勒死了她,然後將她的屍體綁上石頭,墜入了黃浦江裏。”

卓雪淺笑道:“如果說意外,車禍不算是最意外的。最意外的是你的出現。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林萌道:“那天張翔大叔他們布局抓嫌疑犯,你也出現了呢。我當時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為老師你不像好奇心那麽旺盛的人嘛。卓老師,你那個時候去現場,就是想要拿回這個簡易的定時點火器吧?”

“原來是這個樣子啊。”卓雪苦笑一聲,向張翔伸出雙手,“走吧。”

“卓老師,你為什麽不報警,非要選擇自己複仇?”陳然問道。

“報警?最多判她們兩個幾年而已。”卓雪回過頭,“她們兩個是要下地獄的。”

“可是這樣值得嗎?”陳然眼角淚光閃動,“卓老師?”

“我不後悔。”卓雪的語氣很輕,卻異常堅定。

眼看警察消失在了舞蹈房門口,林萌拍了下趴在窗邊悶悶不樂的陳然道:“怎麽?恨我嗎?”

陳然幽幽道:“沒有,我隻是覺得卓老師挺可憐的,她的妹妹也挺可憐的。”

林萌沒有說話,也仰起頭看著窗外。雪花洋洋灑灑地從鉛色的天空中簌簌而下,看似在飛翔,卻是在墜落。

她搖了搖頭,扳過陳然的肩膀,道:“要不要看我跳支舞?”

“你會跳舞?什麽舞?”陳然靠在窗邊,頭發被風吹得淩亂不堪。

林萌點了點頭,走到舞蹈房的中央,擺了個悲傷的起舞姿勢道:“lonely dan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