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以自由的名義

我斬落的,正是高長老掌握陣法令旗的那一隻手。隨著這手與令旗落在地上,漫天的風雪陡然消失,又回複了山崖前的雪地模樣。隻有高長老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這十方俱滅陣端的厲害,若是按照高長老往日的經驗,一旦施展起來,陣中千變萬化,即便我能夠熬過那寒冰陣,自然還有天絕陣、地烈陣、風吼陣……

如此多的法陣運轉,自然會有弄死我的一刻,然而他根本無法想到,擁有了臨仙遣策的我,在與利蒼一戰之後,已然領悟了些許規則之力,盡管這領悟還十分淺薄,但是已經擁有了掀翻棋盤的能力。法陣千變萬化,玄奧無比,但是對於我來說,隻要掌握了歸本還原的能力,最簡單的辦法即是並不按照他劃定的框架行事,而是一劍將主持法陣的他給斬落在地。

按道理說,高長老的修為並不弱於我,而老辣之處,更有甚之,不過我劍出突然,他終究猝不及防。

我一招得手,倒也並不步步相逼,而是持劍站在了兩人的安全距離之外,一臉謙虛地勸道:“前輩,承讓了。晚輩這裏有一言相勸,所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這事兒跟咱的關係都不大,您在這兒待著也好好的,何必幹預進來,不如帶著我們將那宮主喚醒,其他事情,便也不要再管了,可好?”

被我這般一說,剛才意識還在遊離的高長老終於回過神來,盯著我說道:“你當真以為,就憑我一個人,就能夠做出如此的決定嗎?”

我有些搞不清狀況,摸著頭笑道:“怎麽?”

那高長老臉色陰晴莫定,突然間似有感應,回轉過頭去,用左手捂著右臂傷口,躬身說道:“您來了?”

紅色銅釘大門的陰影中,有一個駝背老太拄著拐杖,緩步走了出來。

這老太七老八十,臉皮如鬆木,老眼昏花,蓬鬆的亂發,深凹的眼窩子裏麵堆積著沒擦去的眼屎,渾身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死人味兒,顫顫巍巍的,看著弱不禁風,然而當她緩步走出來時,卻給我一種如山移動的巍峨感。我心中一跳,卻聽到旁邊的天山神姬驚訝地叫道:“奶奶,你不是在閉死關嗎,怎麽出來了?”

奶奶?

聽到神姬的叫喊,我利用有限的情報在心中盤算了一番,終於得出了一個聳人聽聞的答案。

我眼前這個隨時都有可能跌倒爬不起來的白發老太,居然就是北疆王口中那三個有可能勝過自己的神池宮頂尖高手之一的,首席教諭大長老。

北疆王對此人的評價猶在神池宮宮主之上,認為她是除了從來沒有露過麵的天山祖靈之外的神池宮第一人。

神姬之所以叫她奶奶,是因為她除了是神池宮的首席教諭大長老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龍在田的母親,同時也是神池宮宮主和龍在田成婚的重要推手。

這個人的陰影,籠罩了神池宮一百年。

想到這些,我的心終於有點慌了。

這樣的老怪物,我區區一個末學後進,拿什麽來跟她拚?

那白發老太走到了高長老的身旁,手指挽如蘭花,沾了點唾液,在他受傷的手臂上麵輕輕點了幾下,慈祥地說道:“小高,你受委屈了。”

那看模樣並不比白發老太小多少的高長老竟然眼圈一紅,躬身說道:“沒什麽,吉貴願為老師效犬馬之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說得慷慨激昂,然而白發老太卻並不領情,而是淡然說道:“態度夠,但是手段差一點,讓一個小娃娃將我神池宮曆代先祖智慧結晶的十方俱滅陣給破了,著實有些駭人聽聞,你先退下,去治一下傷吧。”

她說得一點兒情麵都不留,那高長老略有些尷尬地撿起地上的斷臂,退入了紅色大門。這時白發老太才抬頭看向了我,歎聲說道:“百年來,能夠破得這十方俱滅陣的,隻有一人,而如今,又多了你一個。小子,這件事情,足以讓你驕傲終生了。”

“哦?”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頭看了天山神姬一眼,然後裝作一個沒有見過世麵的乖孩子,謙虛地說道:“碰運氣而已,前輩,我隻不過是受人之托,方才摻入這渾水之中,而你和神姬既然是祖孫,我想這裏麵一定有什麽誤會,最好說清楚點,別鬧得不可開交才是。”

白發老太用眼睛瞥了一眼天山神姬,慈祥的臉上露出了幾許冷厲,沉聲說道:“她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有什麽好說的?”

首席教諭大長老既是天山神姬的祖母,同時也是她的師父,被自己這麽親近的人如此對待,神姬受到的打擊不言而喻,她一臉震驚地對著自家奶奶說道:“奶奶,誰吃裏扒外,誰勾結外人?你沒有瞧見,我爹他都叫了哪些家夥來神池宮,一幫烏七八糟的西方人,在修煉密林中為非作歹,肆意殺人,而他們還要將阿史那將軍給罷免了,這事兒——您平日裏不是一向都主張我神池宮隱居於世,得悟天道的嗎,現在怎麽……”

那白發老太雙手拄著拐杖,歎氣說道:“的確,以前的我,一直都在窮盡畢生之力,想要參悟天道,得入昆侖化境,抵達仙界之上,然而直到我在關鍵時刻被出賣了之後方才明白,為何這幾百年來,神池宮無一人能夠登入仙靈之地,原來所謂的昆侖化境,早已不過是一個虛偽的謊言了……”

天山神姬失聲痛叫道:“怎麽會?”

白發老太突然勃然大怒起來,揮著手中的拐杖大聲叫道:“怎麽不會?我告訴你,衛神姬,你們衛家的祖宗,我神池宮最敬仰的天山祖靈,它已經不再是它了。這是一個末法時代,隨著深淵中的黑潮襲來,被黑暗意識侵染過後的它已經不再是我們崇拜的祖靈,而是這天山最大的魔頭。拋開你一切的美好幻想吧,我們的道路,已經被它終結了,要想重新登入仙靈之界,就必須毀滅這個舊世界,打破所有的一切!”

首席教諭大長老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我這時方才感覺到在她那宛如山嶽的氣勢之中,其實有許多細小的裂縫存在。

這些東西對於常人來說,自然是覺察不到的,然而在我眼中,卻曉得恐怕是她衝擊仙靈之境失敗時,留下來的暗傷,可想而知,首席教諭大長老原本應該是一個很超然的角色,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閉關失敗之後發生了改變,龍在田之所以敢如此肆無忌憚,並不是因為他手下的力量以及勾結的外人,而是因為在他背後,站著這位天山神池宮第一的權勢人物。

人一旦沒有了追求,那麽對於權勢的迷戀就會更加凸顯。

聽到自家祖母的這一番話,天山神姬整個人的臉色都變得一片蒼白,嘴唇哆嗦了幾下,艱澀地說道:“那,我娘親呢?”

白發老太臉色變得格外陰寒,冷然說道:“那賤人,自然還是在神遊太虛,參悟生死之中,不過有著那六親不認的祖靈阻礙,隻怕她就算是逃過了一場劫難,也無法再有作為。都說女人無才就是德,這些年她與你爹關係一直不睦,若是修為減損了一些,倒也能夠甘心做一個幕後的女人,多在床笫之間伺候,讓在田走上高位來,說不定能夠挽回一些感情呢。”

這話兒說得天山神姬渾身冰冷,指著白發老太說道:“奶奶,原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背後主使的?”

白發老太傲然說道:“自然,我龍老雪受盡了謊言,自然要有自己做主的一天。”

這祖孫倆兒相互攤牌,我瞧見天山神姬一副信念崩塌、搖搖欲墜的模樣,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捏了捏,示意她不要激動,緊接著一臉嚴肅地拱手說道:“前輩,我不懂你說的這些東西,不過卻曉得一點,無論是誰,都不能主宰別人的命運,宮主她既然在閉關,您最好還是等她醒過來,再做決定,可以嗎?”

那白發老太好像看怪物一般地瞧著我,然後似笑非笑地說道:“哦,我就要主宰別人的命運,你待如何?”

我堅定不移地將長劍插在雪地上,然後朗聲說道:“既如此,那麽茅山門下陳誌程,就以自由的名義,與你一戰,讓我看一看,你這個老東西,到底有什麽資格!”

來,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