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通天手段

黃芽白雪神仙府,瑤草琪花羽士家。

神仙府洞口兩側的石雕對聯依舊還在,兩旁雜草叢生,那野草從石縫中擠出來,將好幾個字給掩蓋住了。我隨著李道子穿過洞口,這裏麵不知道多久沒有住人了,裏麵一股灰塵味。左右一看,房間依舊還是兩個,當初的一應物件散落各地,蒙了灰,甚至長了青苔。角落裏還有一些奇怪的黑色塊壘,我仔細一看,卻是人糞便幹涸之後的模樣。

顯然,在我們離開後,又有人來過此處,不知道是錯入其中的山民,還是別的什麽人,將這兒搞得一團糟,實在是讓人頭疼。

穿過轉角過道,我與李道子來到了裏麵的房間。

那個我自小認為神秘無比的洞穴,此刻出現在我麵前,裏麵巨大的石鼎倒了,茶幾也碎成數瓣。山風從缺口處吹過來,呼呼拂麵,讓人有些睜不開眼。這兒的灰塵沒有多少,裏麵的一應之物卻被侵蝕腐爛得不成模樣。

李道子在缺口處望著遠處朦朧的山麓,沉思了好久,這才扭過頭來對我說道:“我們就在這裏吧,三日之後準備作法,回魂延命。”

得到吩咐後,我便如同當年那個小雜工般,開始收拾這神仙洞府。我將零碎的東西搬出去,又去半山腰的泉眼中打了幾桶水,衝刷裏麵的灰塵,接著將那些不知道是哪些混蛋留下來的陳年老屎給一點一點兒地清理出去,用飲血寒光劍削製了合適的家具,歸置妥當。

諸如此類的事我辦得十分勤力,即便此刻的我無論是地位,還是修為,都已經到了尋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地步,但是在李道子麵前,我曉得自己也不過是當年那個小屁孩而已。

雖說多年未曾做過這種事,不過到底是自小養成的本事,我做得倒也不差。隻不過神仙府中實在過於淩亂,我一直忙活到了晚上,方才將地方收拾好,勉強能夠算得上一處人住的地方。到了傍晚時分,我準備去山下打幾隻野兔或者山雞過來,被李道子拒絕了。他告訴我,若是腹中無礙,便不要貪口舌之欲,一切順應天道便是了。

在我的記憶中,我自小跟著李道子吃過很多葷腥,本能地覺得吃些烤兔烤雞並不妨事,雖說後來聽宗門中的人說起他一生茹素,心中還有些竊笑。此刻聽見他認真說起,我方才明白,當初他之所以弄那麽多葷腥,隻怕是為了正在長身體的我,才不得不如此。

我心中感傷,不過卻也是拱手應下,離開神仙洞府,摸黑找了一些蘑菇、山菌、野蕨菜,加點米,生火做了一鍋野菜粥。

粥中沒有葷腥,李道子十分有胃口地吃了三碗。我坐在篝火一側,隔著跳躍的火焰仔細打量這個已過百歲的老人,想著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叱吒風雲、名動江湖,而此刻卻小心翼翼地喝著一碗野菜粥,眼神有如孩童一般黝黑明亮,仿佛眼裏隻有這一碗野菜粥般,心中突然多出許多對於人生,以及對於這個時間的明悟。

李道子吃過晚飯便回到了內室休息,並不與我多聊,依舊和當年的情形一般。隻可惜他離開之後,我身邊既沒有小白狐,也沒有胖妞,連牆上的老鬼也不曾出現,焰火跳躍,多了幾許孤單。

我此番前來,是為了護法,保證李道子在布陣施法時不受任何外界的幹擾,所以我並沒有待在洞中傷春悲秋。我將鍋裏的野菜粥收拾妥當後,又到外麵將整個峰頂巡視一番,大概地打量了一下周遭有可能出現的危險,接著又想象了一番有可能出現的敵人,眯著眼睛在寒夜中巡視良久,一直到了淩晨時分,方才回轉。

次日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洞府中發生了一些變化,一種草汁混合的符文,充斥著整個洞府的牆壁和洞頂。這些莫名其妙的符文與我所見到的那些並不一樣,也不是李道子以前的作品,簡潔有力、精湛詭異。

我在角落瞧見了正在揮筆畫符的李道子,此刻的他精力全部都集中在筆尖之上,原本蒼老佝僂的身子輕靈得宛若狸貓,腳尖輕點,人便倒掛著上了頂壁,宛若一隻大壁虎。

李道子的氣息綿長,身手輕靈,以至於我都沒有察覺到他是什麽時候完成這些符文的。不過我沒有上前打擾,隻是靜靜地在原地看著,欣賞著符王這近乎於藝術的手段。

是的,這就是一種藝術,不知道的人或許發現不了其中的精妙之處,但是我學過符文製作,曉得用那柔順的筆尖畫出這麽多或剛勁有力,或纏綿柔和的精妙符文,有多難,何況其間還充斥著靈性和力量。但是瞧見李道子那種全神貫注中的輕鬆揮灑,卻又止不住心中感慨,這天下,怎麽會有這般厲害的人物呢?

寫字畫符,非一時一日的功效,而這個時間點的李道子,真的是達到了巔峰狀態,對於我來說,能夠瞧見他此刻的手段,也是一場巨大的機緣。

我盤坐在地上,靜靜地看著李道子揮斥方遒。

他動我靜,如此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天。李道子沉靜在符文構造的世界裏,而我也被他這樣的手段深深吸引,覺得自己的境界似乎在這樣的旁觀中,又增長到了自己都不能覺察的層次之上。

等他落筆時,我才猛然醒悟過來,李道子之所以叫我前來護法,並非是有多看重我的手段,更多的是想要教導我一場。想到這裏,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李道子畫完符文,沉默了良久,十分鍾、二十分鍾,又或者半個小時。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就瞧見李道子僵立在原地,身子佝僂著,雙腿屈膝,仿佛一頭雄鷹,蓄勢待發,準備騰飛而起。到了最後,他終於動了,從腰間摸出一把朱砂與黃豆,朝著前方的空處猛然一撒,緊接著輕輕一拍。

他這一掌,平緩地就仿佛是在撫摸情人般,然而炁場卻在一瞬間炸開,那一應物件悉數嵌入了牆壁上的符文裏。接著整個符陣彼此牽連起來,活靈活現,仿佛在這一刻就生生地活了過來,那符文上的圖案一下子立體起來,一收一脹,就好像是在呼吸。

隨著這符陣的運行,我感覺到神仙洞府中的一切居然和外界的炁場隔絕開來,逐漸形成了一個自有的天地。

打一個比喻,就好像水裏的一個氣泡,在這一刻浮出了水麵,除了氣泡與水麵銜接的一個點之外,氣泡裏的一切仿佛獨立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一般。

這個就是洞天福地的概念,沒想到那種古人為之瘋狂的地方,我這師叔祖竟然能夠隻用一天的時間,將它給創造出來。

太強了!

我心中震撼莫名,這時,李道子走到我的麵前,平靜地說道:“這個地方,隻能維持兩天時間,而它的作用則是屏蔽這個世界的意誌,讓我們超脫於物外,不受監控。待明日夜間子時,我會在洞中點燃十二根法燭,每一根若是能夠安然燒過子時,便代表我能多活一年,如是全數亮著,我便還有一輪時光,但若是全數熄滅,我活不過次日。”

我拱手說道:“師叔祖,徒兒不才,一定會用性命確保蠟燭不滅,安然燒完!”

李道子搖頭笑道:“你覺得真的有那麽好度過?這個隻能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即便是我弄出這麽一個龜殼瞞過上天,但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悟道雄奇如諸葛孔明者,最終也逆不過天意,病逝五丈原,我又能夠有多少期望呢?”

我堅定地說道:“師叔祖你是好人,這老天倘若讓你故去,我就豁出性命,逆天而為,反了他!”

李道子看著我良久,對我說道:“誌程,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想必也知道自己的情況。我曾說過,你若是入魔,我親手了結你。現如今我命不久矣,已然不能兌現承諾了,不過你可以答應我,永遠不墮入魔道嗎?”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變得無比銳利,仿佛能夠刺穿我的內心,我迎著他的注視,認真地說道:“好!”

李道子似乎鬆了一口氣,平靜地說道:“如此便好,我要去準備布陣了,你且在旁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