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是一條渾噩魚
在那一刹那間，我渾身發麻，整個人卻清醒了過來。
我眯著眼睛瞧下去，隻見腳下不遠處有一個水窪子，有兩個趴著的黑影子在那兒。不過他們並非我之前所見的那個麵容嚴肅的少年郎和大頭怪人，而是兩頭黑乎乎的、佝僂著身子的古怪東西。
我說不上來是什麽，總之就不是人。
而就在我低下頭去看的那一刻，其中一個家夥抬起了頭來，我瞧見這家夥居然擁有著一個如同魚一般的頭顱，凸起的碩大眼球和魚唇，讓我嚇得魂飛魄散。
我本以為這個家夥會注意到我，沒想到它根本就不理，而是跟另外一個黑影子低聲咕噥兩句，接著對方朝水窪之中一躍而下。
那東西的身子入了水，我瞧見了一條巨大的魚尾巴在水麵上撲騰，緊接著就消失不見了。
那個有著魚腦袋的家夥卻站了起來，這時我才瞧見它居然有著人一般的四肢和身體。它別的地方也不瞧，徑直地朝著我這兒走來。
我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在做噩夢，還是真正的清醒，不過瞧見這麽一個東西朝著自己走來，心髒到底還是一陣撲通亂跳，生怕這怪人過來將我給殺掉。它走到我身前，仰起頭，一雙魚眼睛死死地盯了我好久，突然出聲道：“當初催你離開，你就是不聽，現在看看，後悔了吧？”
這話說得我驚詫萬分，這時才反應過來，它正是那個叫食狗鯰的木臉少年。
想通了這一點，又回想起他一直以來的言行，似乎是在對我示警，終究也是為了我好，於是我嚅動了一下嘴唇，終於顫抖著出聲道：“這裏到底是哪兒？”
我這聲音帶著哭腔，實在是有些怯弱。不過就在這說話的工夫，魚頭怪人微微一抖，那一張醜惡的臉孔居然扭曲了，當我說完的時候，它居然又凝成了我夢中所見到的那個僵臉少年。拍了拍僵硬不化的臉，它抬頭說道：“這裏是樹奶奶的領域，你們闖入其中，還不第一時間離開，那就隻有死！”
它似乎是在警告，又好像是在歎息，總之有一種很異樣的情緒在裏麵。我很敏感地察覺出來了，猶豫地問道：“難道沒辦法了嗎？”
它說：“沒有辦法了，樹奶奶十年不醒，前天卻醒了過來，指定要留你們當做種巢。沒機會了，你隻能怪自己的命太差。”
我又問：“種巢是什麽？”
食狗鯰回答道：“你見過花盆沒有？種巢就是栽種培育種子的地方，而這種子，有可能是我或者鱷雀鱔這樣被她度化了的家夥，也有可能是奶奶她自己的分身。有了你們這些種巢，奶奶她就可以走出這個禁閉的山穀，去外麵的世界了。”
我問：“你又是什麽？”
食狗鯰回答道：“我啊，我本來是一條魚，一條水裏麵渾渾噩噩的魚，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奶奶點化了，就給她當一條看門的狗。”
我問：“那為什麽又要救我呢？”
一問一答，本來十分默契，此刻食狗鯰卻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兒，當我以為它要翻臉的時候，它突然揚起了頭來，平淡地說道：“有一次，有一個姑娘誤入了這裏，然後遇上了我，我們相處了兩天，後來她被奶奶的腐蛆蠅給吃了。而我現在回憶起來，發現自己愛上了她。”
短短的話語裏麵，似乎蘊含著某個讓人心碎的愛情故事。突然間我感覺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家夥，盡管他之前的麵容是那麽的醜陋。
我不太擅長安慰別人，也不曉得它是否需要安慰，於是雙方都陷入了沉默。
我想讓它幫助我離開，然而無法開口。
痛苦的食狗鯰連自己曾經愛過的人都無法幫助，更何況是違背它點化者的意誌，將我給救出去呢？
食狗鯰似乎明白我的意思，轉身扭過臉去，一邊朝著黑暗處走，一邊揚聲說道：“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讓你們能夠熬到被栽種的那一天，也希望能夠減少一點你們的痛苦。”
他離開了，過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又返回來。我被綁在離地四米的石筍上，而它則身輕如燕，腳踩藤條上來，摸給我一個桃子，還有幾條處理過的生魚。
我毫不客氣，來者不拒。在將那腥鹹的生魚肉給嚼裹幹淨之後，我瞧見它在給努爾喂水，於是又搭訕道：“喂，你滿意自己現在的生活嗎？”
努爾還處於昏迷狀態，食狗鯰喂得有些吃力，粗魯地將努爾的頭托起，然後撬開他的牙關喂水。聽到我問起，沉默了好一會兒，扭過頭來，反問我道：“你覺得呢？”
我感覺到他情緒裏濃濃的惆悵之意，心中不覺有些悲哀，又問道：“倘若你能夠出去，想過自己會做什麽嗎？”
食狗鯰無言，喂完努爾之後，滑落了下去，然後朝著水窪那兒鑽去，在頭頂沒入水麵的那一刻，有一句話悠悠地傳了過來：“如果能夠出去，我想去當一個道士。聽說道士都會有一個道號，我都想好了，叫做布魚。”
這怪人雖然脾氣古怪，但是給人的感覺莫名地好，我看著那漣漪不斷的水窪，想著那兒說不定是連通外麵的水道吧？
食狗鯰、鱷雀鱔，聽這名字就知道是水中的凶魚，有這樣兩頭被點化了的凶獸守在洞口，當真是不錯啊。
吃飽喝足，又睡了個大飽，等到食狗鯰離去之後，我眼珠子一轉，開始籌謀著如何離開。
食狗鯰已經給我解釋過了什麽叫做種巢，想到自己的肚子裏麵會生根發芽，長出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就渾身發寒。這種痛苦是緩慢而長久的，真正說起來，還不如美人蛇和鐵箍男死得痛快。
如果我不想這麽死，就必須逃走。
然而我們被捆得死死地，如何逃呢？我思前想後，突然想起白合這妞兒來。她吞服了小白龍尚未成型的內丹，擁有了修行的資質，而且實力也突飛猛進，此刻也就隻有她能夠救我了。不過白合呢？她到哪兒去了？
我滿腦子疑問，回憶起來，這才想起我的小寶劍已經被美女蛇給奪了去，接著不知道甩到了哪兒，現如今美女蛇都死了，而那小寶劍的去處也成了謎題。
更何況白合也不曉得靠不靠得住，她倘若是怕了，自個兒溜走，我也找不到她的麻煩。
指望不住別人，我便開始折騰起自己來，不斷地扭動身子，然後嚐試著能不能夠得著那些藤條，並且解開。
然而被這藤條樹枝給束縛住，連修為都提不上來，哪裏還有任何作為呢？
忙碌大半天都沒有任何進展，我回過神來看努爾，發現他居然還是昏迷不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根趕神殺威棍的原因。
我無法了，感覺頹喪不已。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在我左側的方向突然間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然後我瞧見了一個讓我歡喜不已的人物。
小觀音。
這個宛若精靈一般的少女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來，赤著腳，東張西望，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樣。而她的旁邊，則是被我認為已經逃跑的白合，正一臉諂媚地跟小觀音說著什麽呢。
兩人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石筍前麵，小觀音瞧見我這副狼狽模樣，輕聲笑道：“陳二哥，幾天不見，你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
我一臉激動，壓低著嗓門問道：“小觀音，你是從哪兒過來的？”
小觀音指著溶洞深處說道：“這兒跟我們上次見麵的地方是相通的啊，我這幾天一直在地下行走，剛剛不曉得怎麽地，正好碰到白合姐姐，她就把我給拉來了。”
我雖然興奮，但還是有些擔憂小觀音的安危，壓低聲音說道：“小觀音，這裏很危險。你看到那邊的那棵大樹了沒有？它十分恐怖，裏麵孕育了一個千年老太太，還點化了一幫妖靈手下，以及無處不在的藤條……”
我緊張地說著那天的見聞，然而聽到這些恐怖之事，小觀音並沒有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就在這個時候，我瞧見中間的水窪處又有動靜，連忙讓她倆躲起來。
小觀音和白合閃身躲入黑暗中，而這時食狗鯰又爬了出來，它與我不鹹不淡地聊了兩句，然後問我：“你餓不餓？”
我本來想搖頭，但想到它又會去找食物，於是猛地點頭說餓。
食狗鯰倒也沒有多說什麽，起身準備離開。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洞口傳來了鱷雀鱔的叫聲：“食狗鯰，快過來，有闖入者！”
聽到這話，食狗鯰不再理會我，而是匆匆朝著聲音的來源走去。瞧見食狗鯰龐大的背影，我心中急跳，一臉擔憂：“難道小觀音和白合被發現了？”
然而這時，小觀音從旁邊的黑暗中走了出來，望著食狗鯰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道：“你說的妖靈就是這個啊？”
我看見小觀音，心中疑惑萬分——她既然在這裏，那麽洞口的闖入者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