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兩次談話,一道刀光

從噩夢中驚醒,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我深呼吸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相信剛才的夢境並不是真的。

雜毛小道這種賤人,怎麽可能悄然無聲地死去了呢?

黑牢中不知歲月晝夜,因為手表也被沒收了,大汗淋漓的我唯有靠著牆,讓自己的腦子轉起來,思考著解困的辦法。雪瑞在我旁邊閉著眼睛,嫣紅的嘴唇往上翹著,像個嬰兒,也不知道她睡著沒有。看到她我就一陣內疚,若不是為了和我一起來找尋雜毛小道,她也不用受這苦。而且更加讓我著急的事情是,這個地方的布置,讓我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不,不會的!希望我的猜測是錯誤的。

我胡思亂想了一陣子,突然左邊的鐵門開了,然後有人進來嚷嚷,這話我知道,應該是開飯了。果然,我聽到旁邊一陣響動,過了一會兒,那個缺了一個耳朵的送飯者來到了我們的鐵柵欄前,看著地上未動分毫的飯盆,他低下頭來看我一眼,然後罵罵咧咧地將這盆拿走了,也沒有給我們再換上一份。

我不知道今天的食物是什麽,感覺自己的體能儲備還有,便沒有理會。

雪瑞在黑暗中舔了舔嘴唇,沒有說話。我跟她說如果渴了,去喝一點水吧。她搖了搖頭,說那個水放了十幾天了,是死水,喝了一定會鬧肚子的,還是算了。再說了,他們這裏的東西,她一樣都不敢吃。我無奈,也渴,跑到水罐那裏,用手捧著喝了幾口。

味道是很古怪,有一股陰溝裏的氣味,不過雖然惡心,有著金蠶蠱在,我倒也不是很怕鬧肚子。

周圍傳來一陣胡吃海嚼的聲音,我仔細地數了一數,整個牢房裏,在我附近的至少有六個人。自從我醒來,出聲的隻有加藤原二和姚遠,其他人默默無語,也不知道是些什麽人。大概過了二十分鍾,這些人竟然全部都停止了進食,躺倒在地,打起了呼嚕來。

正在我疑惑的時候,牢房左邊的鐵門又響了,傳來了緩慢的腳步聲。我剛剛返回草席上坐定,鐵柵欄處的光突然明亮了起來,接著,有一群人出現在了我的視線裏。

領頭的那個穿黑色金邊紋袈裟的和尚我認識,他便是錯木克村格朗神廟的主人,善藏法師。

我歎氣: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跟著善藏法師前來的有五個人,兩個穿著黑色絲袍的抹麵巫師,兩個抬著擔架的勞力以及擔架上麵的病人。那是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眉目間並不像普通的東南亞人,反而跟中國人有些類似。善藏法師沒有說話,於是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然而安靜中卻有著強大的感知和力量在。我和雪瑞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小心隱藏自己。

“那條黃金蛇蟒是誰殺的?”終於,善藏法師開口問。

“我。”

“哦,把王初成身上的蠱毒給解了。”

“嗯……好了,已解。之後將泡發的黑木耳與銀耳煎水服用,持續三日即可消除。”

以上便是我和這個老和尚所有的對話,他最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一刻也不想多待,帶著這一群人匆匆離開。我豎起耳朵,聽到善藏在門口說了一句話,是緬語,很模糊,我回頭問雪瑞。這個小妞的臉色有些僵,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他說,且留你三日……”

善藏法師一走,我又返回了鐵柵欄前,看向斜對角的牢房,加藤原二沒在,從我這個角度看不到裏間,見外邊也沒人,便輕聲喊。我喊一會兒原二,又叫姚遠,都沒有反應。我知道了,剛剛的那個夥食裏可能摻了料,所以他們都昏睡過去了。

這是在清場嗎?

我又叫了幾聲,突然從左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男聲:“別喊了,服了藥,他們沒有幾個時辰,是醒不過來的。”在這個地方,聽到這略帶香島口音的普通話,我不由得一愣,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許鳴從陰影中,緩步走到我麵前來的時候,我也沒有鬧明白,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雪瑞站起來,緩步走到前麵:“致遠叔,”她沒走兩步,停了下來,搖了搖頭,說,“對了,你不是。難怪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原來你不是……”

許鳴用一種憐愛的眼神看著雪瑞,然後又把目光緩緩地移到我的身上,見我沒有說話,便開口說道:“想不到嗎?”我盯著他左手上那串小紫葉檀香的佛珠手鏈看了一下,點了點頭,說:“是的,真沒有想到。不過後來聽說鍾助理得了血癌住院,便知道出問題了。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鍾助理算一個,我、老蕭也各算一個,這些人如果都可以不說話的話,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去做你的李公子,等到你那個假爹死去,繼承你這輩子都想不到的財產。如此說來,倒也不算稀奇。”

許鳴搖了搖頭,說:“父親清楚得很,他是不會把財產留給我的。事實上,在此之前,他已經把遺囑立好,他死之後,財產全部都捐給社會慈善基金。不過,我對父親的崇敬之情卻沒有一點削弱,他是一個偉大的人,一個值得尊重和敬仰的人。你們是不能夠明白我對他的感情的。”說著,他一臉痛苦地歎氣:“隻可惜,他拒絕了他不該拒絕的東西。你和蕭道長也一樣,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我都是把你們當作朋友的……”

我聳了聳肩膀,指著這個牢籠,說:“當朋友,就是這麽對我?”

許鳴沉默了一會兒,說:“人微言輕啊!一個人生存在這世上,總是會碰到許多不願意做的事情。我要回仰光了,這次是過來跟你們告別的。雖然我之前還在猶豫,要不要過來跟你們見麵,但是想了很久,還是見一見吧。畢竟,錯過這次,我們以後,可能就很少有機會見麵了。陸左,雪瑞,我知道你們現在恨透了我,但是請你們理解我的無奈。如果以後我成功了,我會補償你們……或者你們的家人的。”

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然而到了嘴邊,卻始終沒有出來,轉身準備離開。

我連忙叫住了他:“等等,我想知道老蕭被你們抓到哪裏去了……”

許鳴一愣,說,老蕭?他搖了搖頭,說:“蕭道長沒有在這裏,至少,我是沒有見到過他。”見他回答,表情不像是作假,我心中疑慮,寨黎苗村中的前任神婆蚩麗妹告訴我們,在這片望天樹林的盡頭,就可以見到我的朋友,然而許鳴卻說他在這裏沒有見到雜毛小道,到底誰在說謊?又或者,我忽略了什麽細節嗎?

許鳴盯著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語重心長地說道:“陸左,說一句交心的話:如果他們要是提出要招攬你的話,你一定要一口答應下來,經過浴血重生的儀式,成為我們的會員。這樣子的話,你不但能夠保全自己,而且還可以讓雪瑞免受傷害……我想你能夠聽懂我的話,並且照做。你們,是鬥不過薩庫朗、鬥不過邪靈教的。你難以想象他們對待敵人,將是一種什麽樣的手段,真的,你難以想象!我走了,如果有下次見麵,我仍然希望我們是朋友。”

說完這些,許鳴如釋重負,再次返回黑暗之中,悄無聲息,連鐵門的開啟聲都沒有傳過來。

過了兩分鍾,雪瑞跟我說他走了。

我扭過頭來,看著這個十八歲的花季少女,心中有一種難言的愧疚,說對不起。她笑了,伸了一個懶腰,說:“你對不起什麽?這句話,若有機會,跟我小爺爺說去。不過也說不定,那些人就是餓狼,沒有許鳴,或許又會出現另外的人來算計。不過,你真的認為我們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全部都是許鳴的安排?”

我搖搖頭,說,我如果這麽看,真的是太抬舉他了。為了殺我和雜毛小道,許鳴需要費這麽多功夫來布局,以掩飾他不想暴露本身的目的?怎麽可能?不過,我們也許隻是適逢其會,闖進了這個局中來了。許鳴不成,未必他後麵的那個人就沒有這個能力。我有時候在猜測,也許那個人,就是秦伯,或者是收下許鳴為記名弟子的班布上師。不過,知道這麽多又有什麽用?

我隻有三天時間了!

我們坐回了牆邊的破席子上,心灰意懶地靠著牆。

我在認真地考慮許鳴的提議,如果這個組織收人,那麽我是否要假意投靠,曲線救國呢?如果真的能夠有一線生機在,而且能夠救出雪瑞,重新找到雜毛小道和朵朵,我是不介意的——大不了之後當臥底,把它給一舉鏟除了唄?

時間慢慢過去,一小時,兩小時……我的困意又有些浮上頭來,許久沒吃飯了,讓我有些懶得動。

突然,我聽到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從右邊傳來。

我突然感到太陽穴有針紮一般的疼痛,往旁邊的地上一滾去,回頭看,隻見剛剛盤腿坐著的席子已經裂開了,一道煞氣的刀印刻入地下幾分。然後出現一個似有似無的身影,在我麵前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