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武侯祠中偶遇

這一天,盡管有意地控製了速度,但我們終究還是走了五十多裏地,這點路程對於身上有著修為的我和小白狐來說,不過隻是散步而已,然而對於一個十歲的小男孩來說,卻絕對是一件值得考驗的事情,倘若是沒有足夠的毅力和勇氣,估計半路就趴窩喊哭了,然而這董仲明不但沒有講半句苦,反而是小心翼翼地跟著,生怕觸怒了我,更多的時間選擇了沉默。

看到他,我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自己,當年在麻栗山後的山林中,我碰見了那個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人,當初的他,心情是不是也如我現在一般呢?

當初李道子倘若隻是給我驅除了身上邪靈,而並不收留我,那麽此刻的我,是不是也跟龍根子、王狗子他們一般,要麽就在家中蹉跎度日,要麽就在城裏麵的工地上麵揮灑汗水呢?

我這般想著,心中不由得一軟,覺得不管怎麽樣,他能夠遇上我,並且有著這般的堅持和意誌,那也是一種緣分,既然小白狐開了口,我便留下他吧。

當年人度我,如今我度人,一飲一啄,也都是天注定。

我歎了一口氣,走到董仲明跟前,將他給搖醒,瞧見睡眼蒙矓的他,溫和地說道:“孩子,苦嗎?”

整日奔走勞碌,風餐露宿,對於一個剛滿十歲的少年來說,怎能不苦,然而董仲明卻堅定地搖了搖頭,高聲說道:“不苦。”

我又問道:“累嗎?”

“累!”

先前的不苦,是意誌堅定,能夠熬得下去,而此刻的累,則是身體的自然反應,他倒也誠實,沒有為討我歡心而故意說謊話。

他這樣的回答頗合我的心意,我看了一眼小白狐,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我回頭對這少年說道:“你跟著我走,我不攔你,也會教你一些本事,不過這並不代表我就會收你為徒。我的師門,對於傳承十分講究,在沒有得到同意之前,我不能收徒——所以,這一路上,每天都會如昨日一般辛苦,而且還會越來越辛苦,又會有無數的艱辛和危險,這你還願意嗎?”

少年曉得此刻的談話即將影響到自己的一生,也頗為緊張,抿了抿嘴唇,然後鄭重其事地點頭說道:“我願意!”

我點了點頭,然後對著小白狐說道:“既然是你提議的,那這娃兒就由你來照顧吧。”

有了新的玩物,小白狐自然是歡欣雀躍,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來,陰惻惻地說道:“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一定會讓他終生難忘的!”

小白狐說到“照顧”的時候,語氣格外加重了一番,我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果然沒一會兒,她便開始教董仲明蹲馬步,迎接蓬勃而起的朝陽。我束手而立,望著遠處武侯祠的三重牌樓,以及數百間殿宇房舍。

當年的武侯諸葛,躬耕於南陽臥龍崗,著名的“劉備三顧茅廬”,便是出自此處,書上得來終覺淺,如此一看,追憶千年前三分天下的雄韜武略,著實有些感慨。

而旁邊的小白狐則對這董仲明頗感興趣,一邊教他練馬步,吸氣吐納,一邊跟他聊起了天來,然而那少年但凡有所分神,她便一腳踹去,毫不留情,頗有些嚴師風範。

據說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種“好為人師”的傾向,喜歡在別人的笨拙和恭謹之中,找尋到某種快感,我感覺小白狐此刻,應該還是蠻享受的。

這兩人聊天,談到了稱呼,小白狐讓董仲明叫她“尹悅姐”,叫我“陳老大”,這稱呼是特勤一組慣用的叫法,我曉得小白狐嘴上雖然不說,但是對於那段叱吒風雲的過往和那些可愛的戰友,還是蠻在意的。而當談到自己的外號時,董仲明卻告訴了我們一個奇怪的稱呼,那就是“床單”。

這小名叫我忍俊不禁,仔細一問,方知董仲明被過繼到董老二家的時候,是披著他爹給他新做的一張床單去的。那床單跟一箱子書,是他爹留給他唯一的記憶,書化作了知識,留在腦子裏,而床單則一直背在身上,別人笑他,便叫他“小床單”,這名字一路叫下來,便也習慣了。

“床單”,我和小白狐嘴上叫著,眼睛裏麵的目光,不由變得柔和了許多。

小白狐教了床單董仲明一上午的基本吐納,而我則在旁邊默不作聲地打坐,一直到日頭正當頭,我才買票進了武侯祠,以作瞻仰。其實可看的東西並不算多,當年的遺跡早已隨風而去,此刻的建築和殿宇,都不過是為後人瞻仰所建。我在正殿給武侯上了一炷香,不管如何,路過便拜一拜,也算是表達一下敬意。

燒完香,我準備離去,然而這時旁邊有一個黃衣男子走上前來,對我深深一鞠躬道:“閣下可是茅山高足、黑手雙城陳誌程?”

這男人四十來歲,留著兩撇莊嚴的胡子,穿著跟祠內的工作人員一般,目光精湛,一看便曉得是修行中人。我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竟然這般有名,隨便走在一處地方,竟然還有陌生人過來跟我打招呼,於是回身說道:“正是,我們認識?”

那人臉上立刻堆出了滿滿的笑容,揚聲說道:“您這樣的大人物,當然不認識我了,不過我倒是經常聽我們家少爺說起您,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我詫異道:“你家少爺?”

這男人正式見禮道:“陳道長,在下荊門黃家門前行走孫敬逸,也是這武侯祠的管事,我家少爺便是與你一起共事的黃養神,我總是聽他談及你,說談及當世年輕豪傑,總也繞不過您,今日方才得見,情不自禁,還請見諒。”

他自報山門,講得又客套,我不得不應付一番,自謙幾句之後,有些疑問地說道:“這武侯祠,是你黃家開的?”

孫敬逸搖頭說道:“武侯祠是國家的,不過我荊門黃家的祖上,是傳承自沔南名士黃承彥,而孔明先生乃黃家女婿,也算是黃門先祖,我就被派過來給先祖守靈,也算是一種職責。”

聽他這般解釋,我才明了一二,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連著點頭稱讚,說他們黃家倒也不忘祖,著實是個好傳統。

嘴上這般說,我卻有些嗤之以鼻,荊門黃家這般牽強附會地攀扯親戚,人家諸葛亮可不知道樂意不?

不過由此也能夠瞧出黃家的勢力之大,竟然能夠延伸到此間來,而這孫敬逸並不姓黃,卻以荊門黃家的門下走狗為榮,倒也顯現出了一代門閥的氣象來。

如此寒暄一陣,孫敬逸邀我去內間用些素齋,以作招待,我本來並不願意,不過一來正是飯點,二來我與黃養神拋除競爭的立場之外,關係還算是不錯,多少也得給些麵子,於是便應了,帶著小白狐和董仲明前往,不免又多作了一番介紹。

祠中餐廳自有雅間,做的是全素齋,一席桌麵雞鴨魚肉全都有,不過都是些香菇麵筋、豆腐蘿卜做的,神形相似而已,不過我素來對這種表麵功夫並不喜歡,素便是素,又何必欺騙自己的視覺?所以這一席飯吃得沒滋沒味的。接下來的飯後品茶,也隻是隨便聊了一些事兒,談及了當今行內第一世家的威風,那孫敬逸不免有些得意,多誇了兩句嘴,聽得我直犯惡心。

一番交往下來,孫敬逸給我的感覺是本事不錯,但心機不足,略微有些虛榮輕浮,被派來守靈也在意料之中。

談話到了一半,有人過來與他耳語,接著孫敬逸與我告罪,說有事得去忙,我便順勢起身告辭。剛剛離開這院落,突然聽到小白狐對我說道:“哥哥,你看那個老頭,好有氣勢啊,感覺很厲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