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巫門除靈

盡管身上帶傷,但是為了瞧一瞧苗疆的驅靈之術,我還是帶著胖妞趕到了現場,同時來到張知青家的還有攆山狗和我爹。

白天的時候,我已經纏著攆山狗學了很多手語,此刻能夠了解啞巴努爾的好多想法。但見他找來了一個香案,擺在了堂屋神龕的前麵,用今天早上殺的那隻蘆花大公雞剩下的血,在自己臉上左右均勻地抹了三道,本來一個清秀少年郎,此刻卻顯得有些猙獰起來。接著他開始往房屋四角撒米,這米是新季的糯米,散發著穀香,然後他用積年的香灰在地板上畫起了一個大大的圈子。

這圈子古怪,既不圓也不方,仿佛隨意揮灑,然而我瞧見他腳步有規則,抬手穩定,一絲不苟,便曉得這圈子有著極深的講究。

瞧見啞巴這般認真,一步一撒,嘴角緊緊抿著,我不由得一陣羨慕。

有時候人真的是需要對比,比起龍家嶺的村民來說,我自覺是讀過幾年道經的,然而麵對著這個精通巫術的苗家小子卻打心底裏敬佩,這不同於對青衣老道那種高山仰止之情,而是作為同齡人的一種豔羨。

在畫完圈之後,啞巴將小妮平放在圈起來的地板上,然後將神龕上麵的蠟燭點燃,開始隨著燭火閃爍,搖動手中小鼓,跳起大神來。

跳大神是一種祭祀儀式,是一種用特定的舞步和音樂、與非人交流的手段,不僅僅流行於東北,而且在苗疆的許多偏僻地方都有出現。不過那個時候“破四舊”已經很多年了,就算是山裏麵這封建迷信也得收著,所以瞧見的人並不多,我便是從未見過,自然是十分好奇,一邊看一邊與我所學的道經作比較。

我所習的,無論是《登真隱訣》《清微丹訣》還是《太上三洞神卷》,都是高屋建瓴的大道之法,提升的是眼界和精神修為,但是對於具體的東西,卻並不是很明了。

我知道,這其實也是因為我自己本身的緣故,許是老鬼怕我學了本事作壞,所以才隻傳道不傳術,希望我能夠休養心性,也讓我空有屠龍術,卻無施展之法。

一陣極其癲狂的跳動之後,原本直挺挺躺著的小妮突然睜開了眼睛,嘩地一下,半邊身子就坐直了,冷冷地看著一邊跳大神一邊搖小鼓的啞巴努爾。

她安靜極了,不吵也不鬧。旁邊圍著的有張知青一家人,別人且不說,一枝花剛剛失去了一個孩子,又見到自己的女兒這般模樣,心早就碎了,瞧見女兒突然醒過來,便哭喊著上前:“妮兒,妮兒,你到底怎麽了?”啞巴跳動不休,我在旁邊攔住,冷靜地勸告道:“姨娘你先等等,現在小妮還沒清醒。”

張知青和攆山狗等人過來把一枝花拉住,而啞巴則給了我一個眼神。

先前我們有過約定,他言語不便,由我來與那嬰靈交流。為了和這英俊的啞巴少年平輩論交,我特地將自己吹噓得師出名門。此刻走上前來,迎著小妮那平靜而無畏的目光,我腿肚子不由得又打起哆嗦來,深吸一口氣,這才說道:“孩子,你既然沒有來到這個世上,不如就回去吧,不要再鬧你爹娘了。”

小妮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來,嘴角上揚,寒聲說道:“憑什麽?憑什麽你們就來得,而我就隻有回去?我不願!”

這嬰靈太過執著,脾氣又硬,智商也是極高的,我沒有辦法,隻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勸,然而它倘若肯講道理,就不會一直纏在這裏了。說到後來,它便不懷好意地摸著小妮的脖子,惡狠狠地說道:“你們快滾,放我好好在這裏活著,要不然我就跟她同歸於盡。”

它說得狠厲,不知不覺間手指變得又黑又尖,竟然朝著脖子處抹去。

我們沒有人懷疑它的決心,這世道穿鞋的總怕光腳的,它本就是個死物,未必還會怕死。一枝花當場就崩潰了,癱坐在地上,淚眼婆娑地喊著“作孽”。她哭得越傷心,那被嬰靈附體的小妮便笑得越得意。而就在此時,一直忙乎著跳大神的啞巴突然一頓,抓了一把香灰塞進嘴裏,口中“阿巴、阿巴”地叫,一噴,那香灰便全部都噴在了小妮的臉上。

這香灰供奉的是往來的神仙靈物,天生就含著一股子信念之力,小妮猝不及防被迷了眼睛,“啊”地一聲叫喚,伸手去揉眼。就在此刻,啞巴一步踏前,表情無比威嚴,手呈攬雀式,輕輕拍在了小妮胸口。

他這看著僅僅隻是一拍,其實在轉瞬之間連著拍打了三次,一擊比一擊重,房中憑空生出一股陰風,圍繞著小妮盤旋而起。

我曉得這是啞巴將小妮體內附著的嬰靈強行地逼迫出來,當下也是不做猶豫,口中默念道:“上清有命,令我排兵。罡神受敕,佐天行刑。追問鬼賊,立便通名。唵吽吒唎,聚神急攝!”

此乃捉縛咒,源自《太上三洞神卷》這本符籙宗的大典,最為有效,但對於我這等連氣感都沒有的人,原本倒也沒有什麽作用,隻不過我剛才偷偷地咬破了雙手中指。這中指血最是陽剛,而我又是正正經經的童子之身,一番導引下來,那嬰靈竟然被我給定在了當場。

這個時候,啞巴直接抄起旁邊預備好的無根水,朝著小妮的身上灑去。

所謂無根水,就是晨露夜珠,或者做飯時鍋蓋上麵的水汽。由於準備得匆忙,所以不多,但是僅僅這麽一小碗便已足夠。被無根水淋過之後,那嬰靈便顯了形,而且還回不到小妮的身體內。

空中浮現出一個透明的小娃兒,眼睛鼻子都長在了一塊兒,口中發出一種超越了聽覺承受範圍的尖利喊叫。我正當前,感覺腦袋好像被重重一敲,耳膜都要裂開一般,不過我也不怯,抬手便是一巴掌朝著那空氣打去。

無根水轉瞬即逝,那嬰靈化作一股氣消失不見,我的手打到了空處,指間沒有觸感,隻是感覺半邊胳膊發涼,陰瘮瘮的。接著我感覺到一股陰風貼著我的衣服,從背脊滑走,朝著不遠處的一枝花撲去。

那嬰靈雖然先天極強,但到底還是一個沒有孕育出生的孩子,一遇到危險便想著往母親的懷裏鑽。然而此前啞巴用香灰畫得那道圈子又豈是擺設呢?它剛剛一奔出,便好像撞到了無形的氣牆之上,整個堂屋都是一陣顫抖。我與啞巴對視一眼,一起彎腰將躺在地上的小妮拉起,抬著跑出圈子外麵。

我走前,啞巴押後,我們各拉著小妮的一隻手,這小女孩還沒有長開,身體輕得很,我們一提就起。然而就在我即將跨出那香灰圈外的時候,隻感覺到後背被撞了一下,渾身冰冷發麻,一個踉蹌便跌倒在地上。

我連滾帶爬,好歹逃出了香灰圈。那嬰靈依舊留在裏麵,看不到形,但仍舊在不斷地撞擊,弄得整棟房子不停搖晃。啞巴掏出腰間一個竹筒,準備將這嬰靈澆滅,但我卻攔住了他,然後盤腿而坐,念誦超度經文。

我足足念了兩個多鍾頭,口幹舌燥,那動靜才小了。又過了許久,憑空生出一道煙,朝著房梁飄去。

這個時候小妮已經蘇醒過來,雖然虛弱,但是卻已經恢複正常,所有人都歡欣鼓舞。然而這時,啞巴走到我麵前,用碗底剩餘的淨水在地板上寫下六個字:“她沒事,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