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淨手摸骨言轉世

我原先感覺自己的肩膀上沉甸甸的,好像是坐了一個人,陰嗖嗖的,後來胖妞一屁股坐上來,才感覺好一點。當時也沒有多想,誰知道當我往那銅鏡子看過去的時候,竟然見到一個濕淋淋的小孩子正坐在我的肩膀上麵,一兩歲的樣子,手和腳都肥嘟嘟的,但不白,青幽幽的,身上麵布滿了水草和爬來爬去的小蟲子,腦殼爛了半邊,一雙眼睛用像刀尖一樣銳利的怨毒目光死死盯著我,好像要把我吞掉一般。

“啊……”

我哪裏見過這樣恐怖的畫麵,頓時就嚇得大聲地叫了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褲襠裏麵也熱烘烘的,發瘋一樣地使勁兒往頭上拍去。

世間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東西?

我的一雙手都揮舞成了風車,但是一點兒用都沒有,根本就碰不到那爛乎乎的小孩子。我揮得越使勁,它就笑得越厲害,嘴一咧,整張嘴巴居然咧得比我的頭還要大,裏麵黑乎乎,一股陰氣順著我的脊梁骨一直爬到尾錐。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動彈不了,身子麻酥酥的,氣也喘不過來,我在地上使勁兒翻滾,天旋地轉。

突然間,我又瞧了那銅鏡子一眼,就見我整個人的臉繃得像死人,臉色蒼白,一雙眼珠子幾乎就要凸出來,舌掉嘴咧,而我的脖子被兩隻濕乎乎的手緊緊掐著。

“前有黃神、後有越章,神師殺伐、不避豪強;先殺惡鬼、後斬夜光,何神不服、何鬼敢當!”

就在我胸膛裏麵最後一點兒氣息即將泯滅的時候,洞中突然傳來一聲暴喝,我渾身一震,感覺一陣暖意湧上心頭,寒氣稍減,抬頭朝那銅鏡看去,卻見騎在我身上濕乎乎的小鬼臉上那怨毒邪惡的表情不見了,反而十分驚惶,縮進了我脖子上的那片血肉模糊的魚鱗裏。我一嘴的牙齒咯咯直響,抬起頭來,看到那青衣老道慢條斯理地走到我跟前,眼淚水一下子就湧出來了:“道爺,救我!”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曉得他先前對我父母說的話不假,被那樣的惡鬼纏上,我別說活到十八歲,這八歲的當口都不曉得過得了不。

我淚水漣漣,青衣老道卻一點兒也不理會,用那雙黑布鞋踢我:“起來吧,有我在,它不會出來的。”

怕惹他生氣,我也不敢違抗他任何的命令,一骨碌就爬了起來,一邊揩著眼淚水,一邊說道:“道爺,這是什麽東西啊,我到底該怎麽辦?”青衣老道看我這副沒出息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拉著我來到了火邊,兩人坐下,他笑著說道:“你這個沒出息的慫貨,以前出生時可是一聲哭腔都沒開,怎麽養了八年,就成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了,使勁把眼淚水揩幹淨,吸著鼻子,好奇地問道:“道爺,我出生的時候你見過我啊?”

青衣老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後開始料理起了那隻受傷的小狐狸——先是用開水兌換些淨水仔細清理傷口,然後又拿出兩張黃紙來,無火自燃,接著將灰小心灑在傷口上,又用一塊幹淨的白布包好,最後撬開它的嘴巴喂了一顆香氣四溢的紅色藥丸進去。我看著那藥丸忍不住咽口水,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

我隻在中午的時候吃了兩口紅薯,接著疲累一天,粒米未沾,小孩子最熬不住餓了,但凡看到一點兒能吃的,一雙眼珠子就能夠放光。

“咕咕、咕咕”,這肚子叫開了,像布穀鳥在唱歌。青衣老道看了我一眼,然後問我:“餓嗎?”我很誠實地點頭,他明白了,招呼我去把我爹送來的那兩隻死兔子剝皮清理好。我得了差事,就從竹背簍裏麵把兩隻死兔子拎出來,走到大水缸旁邊,那兒有一個小水溝可以洗東西,旁邊有把鋒利的小寶劍。我墊著石頭往水缸裏看,裏麵晃**著半邊葫蘆瓢。

我爹心善,不敢殺雞,我因為饞,在家裏麵也幫著弄過活物,所以曉得怎麽做,規規矩矩地忙活開來。

扒皮切肉是個技術活,我並不擅長,但是好在那把不知道是什麽金屬材質的小寶劍鋒利得很,沒多久我就弄好了,兩隻肥兔子弄了整整一大陶罐。青衣老道接過去,弄了一個鐵鍋子來,將兔肉放進去爆炒燜煮,那香氣布滿了整個山洞,我看著那翻滾的油湯,口水咽了一回又一回。

這兔肉燜熟煮爛,再撒上一把小野蔥,我感覺自己就好像到了天堂。不過等到青衣老道把一副碗筷放到我麵前來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底的疑惑:“道爺,你不是出家人嗎,能吃肉?”

青衣老道也饞了許久,弄了一點兒小酒,抿一口,忙不迭地夾了一塊肉往嘴裏塞,剛出鍋的肉熱乎,他卻吃得歡暢,聽到我這般問,突然忍不住笑出聲,眼淚都流了下來。笑完過後,他跟我解釋:“小家夥,我是上清派符籙宗的,行畫符念咒、驅鬼降妖、祈福禳災的本事,不忌葷腥。”我點頭,說:“對呀,肉這麽好吃,要是不能吃,那得多傷心啊。”

在這一鍋熱騰騰、香氣四溢的兔肉麵前,又喝了點兒小酒,青衣老道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許多。我瞧見他嘴角上翹,也不再拘束,甩開了膀子吃,旁邊的小猴子胖妞吸著鼻子直跳腳,我小心地看了青衣老道一眼,夾了塊沒肉的骨架給它,胖妞伸手接過去,一邊吹一邊吃得眼淚直流。我見青衣老道不管,又扒拉了好幾坨大肉給胖妞。

身子瘦得盡是排骨的胖妞哪裏見過這陣勢,蹲在地上吧唧吧唧地吃得可歡暢了。

這一頓飯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場景。吃完飯,我主動去刷碗、收拾鍋台,完了之後,我洗幹淨手,小心翼翼地來到青衣老道麵前,恭恭敬敬地問有何吩咐。他看了我一眼,平靜地說:“你坐,我跟你講一講你的事情。”

感受到了青衣老道的善意,我歡天喜地地盤腿坐下,興奮地看著他,而他沒有說話,隻是用淨水清潔雙手後,伸過來在我的身上摸起骨來。

這摸骨尋命弄了好久他才收回去,又洗了一回手,輕輕歎道:“二蛋,你可知道我先前為什麽不想救你嗎?”

我搖頭,這個老先生別看臉冷,但是他連幾頭惡狼都不舍得傷害,肯定是個心善的人,但是他救得了惡狼,怎麽就救不得我呢?我奇怪,他解釋道:“你身上有‘山鬼老魅聚邪紋’,一般有這種東西的,要麽就是惡鬼投胎,要麽就是陰靈遁世。我當初以為你是我老友轉世,所以想要拉你一把,但是後來仔細觀察才知不是,反而發現在你身上有魔,有憎恨這世間一切的恐怖惡魔。如果讓它轉世重修了,世間又是一場劫難,所以我寧願讓你死,也不會讓你活!”

這話一說完我就哭了,激動地說:“怎麽可能,我二蛋從小雖然調皮,但是卻從來沒有作過惡事呢!”

青衣老道也歎氣:“你是無辜的,但是卻投錯了胎,若當初我沒有出手鎮壓,隻怕你早就作起惡來了。”

我嚇壞了,整個腦子都是空的,隻曉得不停地磕頭,青衣老道看我可憐,歎了一口氣,說:“大道五十,遁去其一。你若真的想活,我倒有一個法子,但是不比那唐僧的九九八十一難簡單,你可願意?”

我重重磕了一個頭,哭了:“隻要能活,我什麽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