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華鋼用刀頭杵地,搖搖晃晃地立著,“不……行。”

駝叔用近乎哀求地語氣道:“小少爺,算了吧,這大明江山反正都是姓朱的,他們到底是誰坐,與我們何幹啊?”

華鋼緩緩地轉身用眼睛掃過,錦衣衛的弟兄們奄奄一息地躺滿了橋麵,還有父親華正趴在那裏不知是死是活。

他用手一指,緩緩道:“駝叔,我這些弟兄舍身忘死又是為了什麽?”

他喘了一口氣,“還有我父親……你跟著他這麽多年,難道不知道嗎?”

華鋼用盡力氣直起身子,緊緊握住佩刀,“這江山是朱家的,但也是李家的,張家的,王家的,也是所有大明百姓的,怎能如此任人踐踏!”

駝叔漠然道:“小少爺,既然你要替小皇帝陪葬,那我就成全你。”

他右手摸出一張符籙,夾在指縫間一揮,瞬時化為灰燼,左手往空中一揚,灑出幾粒豆子,口中振振有詞。

再看這幾粒豆子觸地的那一刻,“嘭”地化為一團白霧,“嘭,嘭,嘭……”

“撒豆成兵?”華鋼驚呼。

白霧散去,隻見華鋼的麵前已經站了一排六名身著道服,背後背著長弓,手提七星寶劍與駝叔一摸一樣的老道。

“北鬥七星,布陣!”

駝叔上前一步,加入到他們中間,幾個駝叔飛快地交換著位置,華鋼已經完全分辨不出究竟哪個才是真身。

這七人突然停了下來,揮動七星寶劍,各按北鬥的星位站位,一起攻了上來。

華鋼甩了甩還有些眩暈的腦袋,又用左手拍了拍臉頰,右手把佩刀一橫,大叫一聲,“來啊!”便起身應戰。

華鋼一刀對七劍,上竄下跳,憑著一股銳氣左突右擋,一時間攻勢凜冽,打得七劍似乎隻有招架之力。

再看那七個駝叔,各安其位配合無間,三人攻下路,二人就攻中路,還有兩人攻上路,攻勢有條不紊連綿不絕。

華鋼一刀格開下路的一把七星劍,順勢一挑擋住中路的攻擊,又側身躲過衝著腦門的一劍,再向前一劃,化解了其他幾人的攻勢,華鋼乘勢向前左劈右砍。

那七人被華鋼逼退半步,但華鋼攻勢稍滯,又各自從不同的方向攻來。

雖然華鋼憑著一股精神氣和高超的武藝,將七人擋住,可時間一長就有點力不能支了。

“哎呦。”他一個沒注意,就被其中一把劍刺中了大腿。

雖然不至於致命,但旋即“啊呀”一聲,又在肩頭挨了一劍,身上的小傷越來越多,身子也越來越遲鈍,漸漸處了下風。

華鋼一手提刀,一手拚命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這時麵前一個“駝叔”一劍遞到眼前,華鋼身子一側,另一個“駝叔”的劍鋒又到了眼前。

就在這一瞬,華鋼的眼角瞥見那個“駝叔”胸前銀光一閃,幻影流動之間,華鋼似乎看到了自己小時候向駝叔伸出了雙手。

“駝叔,我要玩這個……”

這是真身!

下一瞬,華鋼全然不顧其他幾個駝叔,奮力向前一刀。

“啊!”鮮紅的血飛濺出來,“嘭,嘭,嘭……”駝叔的分身一個個化為一團白霧。

白霧散盡,駝叔倒在華鋼的懷裏。

“駝叔,駝叔……”華鋼的眼淚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小少爺,”駝叔虛弱地笑了笑,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胸前的一個銀飾拉了下來,那是一把長命鎖,“小少爺,那時候你吵著要玩,我一直不給你……”

“駝叔……”華鋼一邊擦去淚水,一邊捂住他的傷口,“你別說話,你別說話……我會救你的,我會救你的。”

“拿著……”駝叔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

華鋼湊到他的嘴邊,“駝叔,你說,你說,我聽著。”

“小少爺……我不欠他了……也不欠你們華家了,”駝叔重重地喘息起來,“我的命……還了。”

駝叔的手無力地垂下,華鋼放聲痛哭。

此時,九龍橋上的黑霧慢慢散去,露出了原本幽藍的天空,一陣平地而起的寒風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無數的落葉,紛紛揚揚又重新落下,像被洗滌過的九龍橋仿佛今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通濟門的城樓上,巡邏的兵丁發現了九龍橋上的人影,趕緊點起火把,敲起銅鑼喚醒同伴。

華鋼一抹眼淚,緩緩地放下駝叔的屍體,駝叔完成了他的使命,他也要完成屬於他自己的使命。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華鋼顧不得紛亂的城頭和橋麵上的同伴,幾步越過九龍橋,沿著城牆根發足狂奔。

疾行沒多久,遠遠就望見一座三層的水關幾乎隱沒在城牆之中,那是因為除了上麵有大大小小的洞門之外,它與普通的城牆相差無幾。

這就是東水關,京師人俗稱其為上水門,秦淮水到了這裏被一分為二,一部分流入護城河護衛京師,另一部分就從水關入城,成為繁華無二的“十裏秦淮”的起點。

這些大大小小的洞門,被稱為“偃月洞”,上兩層用於藏兵和儲物,下麵就是水閘門。

水關的最下端最大的“偃月洞”橫跨秦淮兩岸,讓整個水關看起來像一名兢兢業業的鐵甲武士守護著京師城。

但這幾日,秦淮河道在兵馬司的主持下清淤,平日裏森嚴的鐵閘和升降的機括也都在維護保養,所以“偃月洞”像一張缺了牙的大嘴,黑洞洞的,幽深的水道中倒映著城內的燈影,想是有守關的軍士。

華鋼趕到的時候,水關外的河麵平靜的像一麵鏡子。

難道已經來晚了,華鋼一邊喘氣,一邊胡思亂想,他有些不甘心,站在水關前沿著水道搜尋,想找找細作有沒有留下什麽蛛絲馬跡。

果然,不遠的河岸上有一灘水漬,有人從這裏上來岸,華鋼急忙幾步來到河岸,將佩刀交到左手,右手摸了摸地麵,地上很濕潤,河水沒有完全沁入土中,看來人上岸沒多久。

他還驚喜地發現幾個帶水漬的腳印,華鋼又將佩刀交到右手,準備沿著腳印方向追擊。

此時,前方一株柳樹下,人影一晃,有人高聲道:“華鋼,你終於來了,我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華鋼立即警覺起來,刀口向外,弓起整個身子,隨時準備迎敵,“是誰在那裏,出來!”

隻聽嘿嘿一聲笑,一名蒙麵客一瘸一拐地從樹後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