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反舌無聲

陳三知道自己身在夢中,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他又回到了小時候家裏異常拮據的年月,一張沒有肉餡的薄餅全家四口人分著吃,飯桌上隻有幾盆醃菜。

父親和母親麵無表情地吃著手裏的餅,一旁的小妹狼吞虎咽地把那分到的一小塊餅塞進嘴裏,陳三一口一口細嚼慢咽地吃著手裏的餅。

吃著,吃著,小妹突然就趴在桌子上不動了。

他趕忙去看小妹怎麽了,卻眼睜睜地看著小妹突然就變成了一架骷髏。

父親和母親這時突然變了臉,一起用手指著他:“是不是你吃了小妹的那一份,是不是!是不是!”

他又害怕又愧疚,不停地對自己說如果那時候他沒吃小妹的那一份,小妹遲早也是會餓死的,隻有我吃了,我才能活下來。

他又走在一條幽長的小道上,四周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隻有在他前麵有個模模糊糊的背影,那是父親的背影,可他就是趕不上,怎麽用力也趕不上。

“父親,等等我,等等我……”

他慢慢地睜開眼睛,朦朦朧朧間覺得自己應該是在一間小屋裏,一隻手掌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耳邊聽到一個粗重的說話聲,“快去稟報皇甫大人,陳三醒了。”

他便又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等再次醒過來,屋內多了好幾個聲音。

“陳三!陳三!”,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喚他。

他艱難地點點頭。

“陳三,我是錦衣衛鎮撫司的千戶”,陳三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圓圓的大腦袋。

陳三心裏十分後悔,本以為接了樁大生意又可以大賺一筆,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樣,怎麽又落到了錦衣衛的手裏,早知今日還不如聽了父親的話。

“你可知罪!”

陳三閉上眼睛不說話,事以至此,也隻好硬挺了。

“裝死?傅醫士把他弄醒”,圓腦袋憤憤地說。

這時,陳三眯起眼睛,隱約看到一張方臉湊了上來,耳邊又聽到:“大人,犯人重傷剛醒,身體十分虛弱,可否過段時間再審問。”

“案情緊迫,趕緊把他弄醒!”

“大人,要不讓我來試試”,另一個渾厚的聲音開口道。

“傅醫士,聽說你們傅家祖傳有一套 ‘銀針神技’,第一針下去,如千百根羽毛一遍遍拂過全身,奇癢難忍,痛苦不可名狀,問之必有所答。”

陳三強壓著幾乎要跳出來的心髒,緊緊閉住雙眼。

華鋼接著往下說:“這第二針下去,如有千百根銀針刺入腦仁,頭疼欲死,不問便有所答。”

“這第三針,生不如死……”

陳三一骨碌從小床滾到地上,臉色慘白地顫聲道:“我招……我招,我什麽都招。”

皇甫誌高拍拍華鋼的肩膀,挑了挑大拇指。

華鋼的心中卻是另一番滋味,因為這套嚇唬人招術,是從李镔那裏學來的,年少時他們常常用它來嚇唬那些為富不仁的鄉紳富賈。

華鋼檢查過陳三的傷口其實他傷得並不重,既然已經醒過來了應該沒什麽大礙,此時閉口不言多半是在裝死,他便想到了年少時用過的方法讓他早些開口,隻是想到好友李镔,心中卻不知如何安放。

本來光是錦衣衛的名頭,陳三已經三魂去了二魄,再經華鋼這麽一嚇唬,不用審問,如倒豆一般將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一遍。

原來,陳三從三年前開始接手陳家珠玉店便開始琢磨如何把生意做大,眼見著隔壁幾家店鋪賓客盈門,自己店裏冷冷清清,心裏便不是滋味。

說來也是湊巧,正當陳三愁眉不展的時候,店裏來了一名道士。

“道士?”,華鋼心中咯噔一下。

陳三繼續往下講,這名道士帶了一支鳳翅金釵,那種做工和成色絕對是皇家的用度,陳三就是憑著這支金釵在珠寶廊樹立了 ‘黃頭’第一家的聲名,生意也是越做越火紅。

“那你跟宮中的內官有沒有來往?”,華鋼摸了摸臉上的橫疤問。

陳三搖頭如撥浪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所有跟宮裏的聯絡都是通過那名道士,這次在鬆林裏也是第一次見到宮中的內官。”

“不對,你說謊,那日內官監的一名小內官就進了你的店鋪”,華鋼厲聲問道。

陳三磕頭如搗蒜,口中一直叨念:“小人句句實情,請大人明察,請大人明察。”

“你抬頭看看我是誰?”,華鋼沉聲道。

陳三哪裏敢真抬頭,歪著頭用眼角餘光一看,“呀”了一聲。

“我們是不是早就見過”,華鋼繼續說:“我給你提個醒,那件琉璃掛飾你總還記得吧。”

“我記得,我記得”,陳三趕忙趴在地上點頭。

“那日我沒把那件掛飾賣給你,但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以前見過類似的東西,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大人,我見過!我見過!”

“還不如實招來!”,兩邊的一同喝道。

“大人!大人!各位大人,你們聽我慢慢說……”,陳三咽了口大大的唾沫說道:“就是您來的前幾日,店裏是來過一個宮裏的內官,但那人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帶了一件水晶掛飾過來,我看這件掛飾雖然精致,但並不是皇家之物。”

“最後那件水晶並不在你這裏?”,華鋼問道。

“大人明鑒,這水晶掛飾幾天前又被那內官取回去了”,陳三繼續解釋道:“一來,這件東西不是我要的 ‘黃頭’,二來,這內官到我這裏也不是為了賣東西的,隻是讓我注意市場上是否有同樣款式的掛飾,他以五倍的價格收購。”

華鋼摸著臉上的舊疤,心中疑惑,據他的推斷,那件水晶是周亮他們一夥趁著剛進入 ‘橫爺’房間時的混亂把東西偷走的,那麽這件東西出現在內官監的內官小六手中,意味著他們是一夥的,不過從陳三的敘述來看,這內官監的小內官似乎與周亮他們並不是一路的,那這件水晶掛飾又是如何落在他的手中?又為何要高價收購同樣款式的掛飾?

“跟你們在鬆林裏碰麵的,除了那個內官,另一個是什麽人?”,這時候王方問起了鬆林裏的事。

“這位大人,我是頭一回跟宮裏的人見麵,那個內官和另一個人我都沒見過”,陳三伏在地上答道。

華鋼舔了舔嘴唇,沒有開口。

“你說說當時見麵的情形?”,王方繼續問。

“各位大人,小人此次接了個大客商,隻是那客商執意要見一見宮裏的人,便安排了在神烈山下的鬆林裏會麵,誰成想,唉……”,陳三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些我們都知道,那客商就是我們的人”,王方有些得意地說。

陳三微微抬起頭,擠出一副笑臉道:“怪不得,怪不得,大人們真是神機妙算,英明神武,神兵天降,小人心服口服……”

“好了,好了”,王方一揮手把他打斷了,“我們的人說,你們幾個見了麵,剛開始聊得好好的,正要轉入買賣 ‘黃頭’的正題,你突然念了一段什麽歌謠,對麵那人就發難了。”

陳三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

“噢,是這個啊”,陳三似乎是回憶起來了,“這是那個道士事先跟我說好的,說是接上頭之後要說一段歌謠,也就是切口,對上了方可證實身份。”

“那歌謠是怎麽說的?”

陳三又想了想,緩緩道:“七寶塔,燕築巢,木頭官,帶白帽。七寶塔,五個寶,舍利出,彌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