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靡草死

盧崇武躬著身子躲在石橋下一株柳樹的後麵,這橋名曰“鴿子橋”,對麵有一排賣珠寶的店鋪。

他盯著其中一家兩間門麵的店鋪,店頭上橫著一塊“陳家珠玉店”的招牌。

這裏人來人往,很是熱鬧,這條大街被稱作“珠寶廊”,顧名思義就是京師珠寶商人的聚集之地,這裏街麵極寬,幾乎容得下九匹馬並肩而行,店鋪也多,鱗次櫛比。

內官監的長隨小六,從皇城出來,就徑直來到珠寶廊,進了“陳家珠玉店”之後就一直沒出來。

日頭慢慢地向西轉,天光漸漸地暗了,崇武有些不耐煩地剝著樹皮。

終於,門簾子一掀,那小內官從裏麵出來了,崇武注意到他空著手,原來緊緊抱住的一個紅綢小包袱不見了。

“你說他去了珠寶廊的陳家珠玉店?”,華鋼放下酒杯問道。

崇武嘴裏塞滿了吃的,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又用袖子一抹嘴角上肉餅流出來的油脂,伸手又抓了一個填了進去。

“他去珠寶店幹什麽?”,華鋼一手摸著臉頰的橫疤望向遠處,自言自語道。

這時李嫣又從廚房端出一碟鯽魚鮓,一碟醬青瓜,“今天也沒備什麽新鮮菜,這些醃物你們湊合吃點吧。”

崇武眉眼一彎,露出一顆虎牙笑道:“師母醃漬的東西最好吃了。”

“嫣兒,剛剛你說要去珠寶廊幹嘛?”,華鋼突然轉向李嫣問道。

李嫣一愣,低低地說:“我想去珠寶廊賣個簪子。”

“珠寶廊……珠寶廊……”華鋼低著頭喃喃自語。

“鋼子,你沒事吧”,李嫣站起來,走到丈夫身邊,崇武也放下筷子看向自己的師父。

“多虧了嫣兒提醒,這些事總算是串起來了”,華鋼抬起頭來,眼中閃爍著光芒。

陳家珠玉店的老板叫陳三,是個圓滾滾的大胖子,陳家從前朝起就開始做這珠寶生意,他父親腦子活絡,當年太祖攻占當時還叫集慶的京師時,立刻拿了一半的家資去勞軍,總算是把這“陳家珠玉店”的招牌給保住了。

大明天下初定的時候,百姓剛剛能糊口,這珠寶生意更是慘淡,陳三一家隻能靠著家底省吃儉用地撐下來,經過太祖幾十年的治理,這大明百姓的日子也越過越富足,珠寶的生意便又興旺起來。

可是,陳三的父親這時候又變得謹小慎微起來,全然沒了年輕時的決斷,就這麽一猶豫,眼見著旁邊的幾家競爭對手一天天地做大,生意越來越紅火。

私底下,陳三經常埋冤父親膽子太小,完全沒有了當年的魄力。

就在三年前陳三的父親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就這麽一命嗚呼了。陳三接手了家業,他膽子大,不擇手段,黑白兩道都敢走,沒過幾年這“陳家珠玉店”的招牌變又亮了起來。

這日,他正躺在後院打盹,前麵的夥計突然把他叫醒說是有位客人一定要見他。

陳三整了整衣服,用手搓了搓肉嘟嘟的臉頰,提了口氣便往前院的店堂走去。

來到前麵,一眼就看到一個高大的年輕人頭戴四方巾身著紫綢圓領衣像一堵牆一樣站著客堂中央,身邊還跟了一個也穿著紫衣的少年,虎頭虎腦的。

陳三放慢腳步低頭思量,太祖皇帝曾經頒布律令普通平民不能著紫色服飾,這樣看來這兩人應該不是普通人,但從這綢緞的料子來看又不似大富大貴之人,看來是落魄的勳貴,這是生意上門了。

想到這裏,陳三油膩膩的臉上每塊肉都笑出花來,他快步迎上前去:“哎呦,貴客登門,有失遠迎啊,有失遠迎。”

紫衣客轉過頭來,英武的臉上橫了一道細疤,此人正是錦衣衛百戶華鋼,那少年是他的徒弟盧崇武。

華鋼不動聲色,淡淡地一抱拳道:“你就是這裏的老板?”

“小人陳三,正是這裏的老板”,陳三保持著十分的笑容回答。

華鋼略一躊躇,嘴巴張了張,卻沒說話。

盧崇武在一旁拉了拉華鋼的袖子,有些嗔怪地低聲說道:“父親,我們不是在家裏說好了,再不把它賣了我們都會餓死的。”

陳三假裝沒聽見,心裏卻是樂開了花,果然沒猜錯,一定是窮途的勳貴要變賣家產了。

“兩位,此地說話不方便,來來來,這邊請,這邊請”,陳三給身邊的夥計使了個眼色。

夥計趕忙挑起後麵的簾子,把兩個人引到後堂的一間小室,陳三也跟了進來,夥計出去把小室的門掩好。

“還不知道貴客怎麽稱呼?”,陳三拎起桌上的茶壺給華鋼和盧崇武都倒了一杯茶水。

華鋼有些拘謹地來回搓弄兩個大拇指,抿著嘴不說話,也沒有動眼前的茶杯,崇武倒是不客氣,端起茶杯就喝。

陳三對著華鋼笑了笑又道:“貴客不想說也罷,來到我陳三的店裏就是看得起我,有什麽需要陳三的地方您盡管開口。”

崇武一聽,偷眼看了看陳三,陳三朝他笑了笑,崇武趕忙又拉了拉華鋼的衣袖。

華鋼有點不耐煩地甩掉盧崇武的手,還是閉口不言。

“這位貴客,人生在世,沒有一帆風順的路,也沒有過不去的坎,您要是有什麽難處,盡管開口”,陳三把肉嘟嘟的胸脯拍得啪啪作響。

華鋼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長長歎了一口氣,慢慢地把右手伸入懷中。

崇武在一旁看得著急,搶過身子一把華鋼的右手拉了出來。

陳三屏住呼吸緊緊盯住華鋼的右手,隻見他手中握著一團金絲錦帕,帕中的物件應該不大,陳三明白越是小物件越是珍貴,憑著多年的經驗,他幾乎可以確認今天釣到了一條大魚。

華鋼慢慢地把右手抽離擱在桌上的錦帕,分離的那一刻像是丟失了最後一絲的尊嚴,整個人都垮了下去。

陳三終於按耐不住,舔了舔幹燥嘴唇,伸手揭去錦帕。

那裏靜靜地躺著一顆一節小指大小的珠寶,那是一款翠黃相間的琉璃,頭上鑲嵌著一塊純金的爪鑲。

陳三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這塊琉璃掛飾會出現在自己眼前,他壓抑住自己快跳出來的心,變回了那張快要漫溢出來的笑臉。

“貴客,您這塊琉璃掛飾出什麽價?”

一炷香之後。

“貴客,您留步……價錢好商量……”

華鋼領著崇武頭也不回地出了陳家珠玉店,兩人三拐五彎離開了珠寶廊。

“師父,這陳老板有問題啊”,崇武邊走邊說。

“何以見得?”,華鋼饒有興趣地聽著。

“師父,他看你把那塊琉璃拿出來時候的那個眼神,一定是見過類似的物件。”

華鋼點點頭,拍了拍崇武的肩膀道:“恐怕那日那個小內官送到陳家珠玉店的包袱就是橫爺丟失的那塊水晶。”

“隻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上鉤?”

華鋼冷笑了一聲道:“應該會很快,嚐過腥味的貓兒,再次聞到這種氣味無論如何都會咬下去的。”

兩人一邊思量一邊往前走,突然眼前寒光閃動,幾個人提著鋼刀人將他們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