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

我沒有父母,從小到大都寄人籬下。好在姑父姑媽都對我友善,把我當一半親生兒子,我才有如今還算正常的人生。我非常感謝我的姑父姑媽。

中考結束,我懷著忐忑卻釋然的心情拍了最後一張大頭貼,同學又哭又笑,我跟著他們哭哭笑笑,含著半口橙汁隨夕陽咽下,也算是結束了這平凡又獨特的三年。

同桌小知問我準備去哪所高中讀書,我思索再三。其實荒權高中很不錯,是縣裏的重點高中,以我的分數勉勉強強也能上,但就是不知道姑父姑媽同不同意,荒權高中離家很遠,而住宿要額外出一筆錢,這對不太富裕的姑父姑媽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他們唯一的兒子也快上幼兒園了,老來得子,肯定得對孩子好一些。我如實和小知談了這件事,小知流露出同情的表情安慰我。說來說去,我也說不清自己該去哪讀書。縣城就那麽大,高中沒幾所,剩下的就都是中專了。

小知說,她可能會去嶺南讀書。

“嶺南?”我記憶裏隻有荒權,厚德等等中學的名字,嶺南怕不是外縣的中學吧?我疑惑地重複了知子的話語。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知剛剛還在同情安慰我,現在就秒轉一副賣關子的眉眼,“嶺南是新建的中學,據說教育資源啊師生實力啊,都是一流的呢!”我看小知的眉毛都快飛起來了。

“那麽好的中學,輪得到我讀?”我想起前陣子老師在教育課上提到的詐騙,部分詐騙人員會冒充名校騙我們這種剛畢業又沒什麽經驗的學生,說先交費後上課,然後費交了課沒得上,最後學校也找不到了。

“我跟你說,不是什麽詐騙,這所中學是可以查到的,你回去查查呀,而且它就在本縣,有空你還可以去看。”小知一眼欲穿我的心思。不愧是學過播音主持的女孩子,聲音幹脆利落得像剝花生米。

趕在晚飯前到家,我和往常一樣準備好一家人的飯菜。我先是隨口提及了一些畢業聚會的事情,再引申出知子跟我說的嶺南中學——我沒有什麽電子產品,查詢這件事情還是得靠我姑父才行。

“哦哦嶺南中學啊,我一個朋友在那裏教書的,據說條件確實很好,”姑父一聽嶺南中學這名號,激動得大手一揮。差點把筷子頂到姑媽腦門上,姑媽白他一眼,表情倒也沒多生氣。“但是管理製度那叫一個嚴啊,全封閉式管理,連校長都不放過哩!”

“噯,那豈不是住校麽?”姑媽接上了話。我就這樣從他們的言語中慢慢了解嶺南中學的事情。

“住啊,當然是住校!”姑父加速咀嚼完口中的魚脯,“主要還是看孩子的中考成績,如果成績超過錄取線,學校會根據超出的分數補錢給學生,就比如說阿銘超過了二十分,那學校就補二百塊……”

“補那麽多!”姑媽則是沒咀嚼完魚脯就說話了,“我還沒見過有哪個學校超分補錢的!”

我就知道,我大概率可以進這所嶺南中學。

三年前作為一名小升初的新生,走完了繁瑣的報名流程以外,還有熱心的學長學姐前來介紹學校,九一上開學第一課快快樂樂搞班級小活動,學校操場也被掛上『喜迎新生』熱鬧歡沁的大號海報。我模糊地憶起自己坐在木板凳上,雙目沉醉於漂亮學姐們穿著花綠衣裳跳『迎新舞』,桌上橘子皮瓜子殼什麽的小零食殘骸一片狼藉,稍微側過目,我還能看見身邊可愛青澀的圓臉姑娘——她那微翹的黑長睫毛上泛起明黃色的舞台燈光。

待這幾日熱情消散後,新生也不再作為新生,校園生活重歸往日平凡,用俗話來說,“要幹好自己本分的事情。”

我揣懷滿腹迎新會的期待,高中了,想必會帶一些成熟的色彩吧?挨著點坐車到學校,姑父姑媽滿臉堆笑提著大包小包把我送到荒權嶺南中學校門口,卻被身著黑色製服的保安一把子攔下:“家長禁止進入校園!”

“啊?憑什麽?哪有這種說法?”性子急的姑媽沒有後退的意思,姑父也站在旁邊一言不發,眼睛直瞪著身著過大幾碼製服的保安。

保安好像對這種固執的家長見怪不怪,他抿著厚大的嘴唇,不緊不慢如機械般念道:“荒權嶺南中學是全封閉式管理,新生報名期間已有高二高三的學生在校上課,希望您們不要打擾到學生正常上課。”

“可你瞧我兒子這副小身板,他怎麽可能搬得動那麽多東西?”姑媽沒等保安最後一個話音落下就搶先道了——我們身後已陸陸續續來了其他送孩子來報道的家長,他們的目光無不集中在我們身上。姑父朝著自己背上的大包扭扭腦袋示意,他的額頭上早已冒出密密麻麻的細汗。

保安拿起腰間的傳呼機(說實話我真不知道2023年了怎麽還有這種東西)一頓嘰裏咕嚕,保安亭內霎時就出來了十幾名與他相同打扮的人。“家長們不用擔心,孩子們的個人物品由我們專門送到寢室。請配合荒權嶺南中學校規製度,我們會照顧好您們的孩子。”十幾名保安幾乎是異口同聲道。姑媽張開嘴巴好像還想繼續說著什麽,其中一名保安就已經從姑父手中接過我的洗澡桶了,肩上也不知什麽時候背上了我裝書本的大書包。

“那我們怎麽繳費?還有超分補錢呢?這個怎麽搞?你們學校該不會是招生辦的幌子吧?那麽著急趕人?”姑媽醞釀老久才道出這一連串反問句,但聲音與氣勢都比之前小了非常多。

“您不必擔心這些問題。我們校采取先上課後繳費的製度,學期期末再繳費。至於超分補錢,留下您的聯係方式,我們日後會打款到您的存款餘額內。”一位高瘦的保安邊說邊從上衣口袋掏出小本子與筆,有條不紊組織家長們排好隊簽字,其餘保安重複剛剛與姑媽的戲碼,邊將家長組織進隊伍中,邊拎起輕重不一的包裹。好像無論是什麽樣的包裹,什麽樣的家長,保安們都能從容應付,且達成極其統一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