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捉蟲
第十一章（捉蟲）
夜風習習。
晚間的庭院花園有些涼，幸村精市攏了攏外套。
立海大的正選們正站在他的身旁,看明道黎伏在地麵上畫著複雜的陣法。
——慧曾去過很多地方,了解了很多知識,陣法的描繪正是在其他世界裏學到的。為了凸顯“明道黎”的強大，慧刻意選擇了一個複雜而又精致的陣法。
當然,它在這裏這個世界毫無作用，隻不過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好了。”黎拋開手中的粉筆，轉身禮貌地道,“幸村君,請站到這裏來。”
“好。”幸村精市應聲往前走，卻被真田弦一郎拉住了。
“……幸村，我覺得還是有點危險。”真田道。
在土禦門家聽聞明道慧的噩耗之後，明道黎沒有像其他人想象的那樣崩潰,而是在一瞬間的失神之後，出人意料的平靜了下來。
——不，這並非平靜，反倒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誰都能感覺得出，明道黎心底洶湧著激烈的情緒。
真田弦一郎心頭閃過不安。
雖然隻是初次見麵，但他們能夠看得出，明道黎無疑是很疼愛自己的妹妹的。然而，這個人在明確得知自己的妹妹出事之後，竟然表現得那麽冷靜——冷靜到讓人覺得他似乎醞釀著很可怕的事情。
——明道黎麵上的冷靜，隻怕一戳就能爆炸，而且看他的行事和身世，其爆發的殺傷力絕對很可怕。這樣的黎，讓見到他的人無不心驚膽戰、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刺激了他，造成可怕的後果。
仿佛來自心底的驚懼，讓所有人都神色凝重。
連向來粗神經的切原和丸井都有些臉色發白了。
——當然，事情的真相並非如此。大家之所以會有這麽沉重的心理壓力，不過是因為“黎”利用自己強大的精神力，對立海大眾人施加了威壓。畢竟，她過去曾經與整個世界為敵，征伐無數，除了一次，不曾遭遇過失敗。這在無數戰鬥中所形成的威勢，不是一般人能夠若無其事地承受的。至少，麵對這樣的“黎”，大部分人的第六感都會發出警告。
“沒辦法，就算我不想這麽做，明道君也不會同意吧。”幸村精市道，“放心吧，他對我應該沒有惡意。而且，我也相信，明道同學不會傷害我的。”
“有種情緒叫遷怒。”真田弦一郎擔憂道，“總之，小心點。”
“……嗯。”幸村精市微微一笑，便越過真田往黎的方向走去。
立海大的“神之子”立於陣法中央。
在四周早已埋好的微型燈泡以及智腦的幫助下，法陣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下一刻，改裝後具有投影功能的微型攝像機啟動。
正如立海大的正選們上一次來這裏時一樣，四周，刹那間一亮。
陽光無私地照耀著大地，微風拂過，花園裏泛起淡淡清香。
明道黎喉間溢出痛苦的低吼，那隱藏在平靜表麵下如巨浪般洶湧的情緒終於開始扯破了他麵上的平靜。
一道人影出現在了幸村的麵前。
“慧”沒有看黎。
她隻是靜靜地、用那沒有眼仁的眼，盯著幸村精市。
再怎麽厲害，立海大的神之子也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國中生而已，幸村精市不免有些冒冷汗。但他不避不讓，仍舊保持冷靜地回望著明道慧。
正如幸村所言，他相信自己的朋友。
不多時，明道慧開口了：“……幸……村？”
仿佛終於確認了他的身份，明道慧道：“……幸……村……太好……了……”那聲音不似生前一般清澈，倒有些似利器劃過玻璃一般刺耳，還帶著漏氣的感覺——不過也是，明道慧是死在爆炸當中的，聽說還是死無全屍，因此氣管漏氣也是理所當然。
想到這一點，一旁的立海大眾人忍不住有些發毛。
“危險……！”好似想起了什麽，明道慧的麵上浮現了焦慮——盡管那表情旁人看到隻會覺得心頭直冒寒意——她道，“‘她’開始行動……了……危險……幸村……要小心……”
雖然一開始幸村已經從切原他們口中得知慧是為了提醒自己而留在這裏，但真正麵對慧時——他的心頭一暖，即使看上去再可怕，眼前的少女也是死後仍牽掛著自己的朋友。
幸村精市溫聲道：“我知道……以後就交給我吧，明道同學……”他看著少女：“我已經找到土禦門家族幫忙了，所以……明道同學，請不要擔心我。另外——”
他將視線移開，落在因為忍耐著激烈的情緒而表情有些扭曲的明道黎身上：“你的兄長來了。”
慧的視線落在了黎的身上。
“……哥哥？”
“……慧。”明道黎低低地喚著妹妹的名字，揚起嘴角，努力露出笑容——不過，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難看的笑容吧？這笑容太過扭曲，幾乎比慧更加嚇人。然而，在場的人卻沒有一人覺得這個笑容難看。
“……我來看你了。”雖然在心底掙紮了很久，但明道黎最終卻是選擇用微笑和一句簡單的招呼與妹妹說話。
——他舍不得責怪妹妹。或者說，他痛恨的隻有自己。
明明與妹妹一直有聯係，卻沒有覺察出慧的真實情況。明明自己知道一切的真相，卻隱瞞妹妹，終至一切無法挽回。明明早有不祥預感，卻不能更早地逃出來……
——如果知道慧身上發生的事情，就算是拚死也一定早點要逃出來！就算再冒一點險、就算——
明道黎在心中嘶吼著。
然而，在現實中，他隻是含著眼淚，難看地笑著：“一直都在騙哥哥，真是不乖啊。”
“……哥哥。”慧低低地道，雖然聲音並不好聽，但明道黎卻留戀著——舍不得那聲音流逝在空氣中，“……哥哥……才……說謊……”
“什麽……學校很好……參加了……活……動……和大家……玩得……很開心……”那聲音嘶啞，卻透著一股子暖意，“……騙人……他們……根本沒有……讓哥哥……上學吧？”
“快樂的……生……活……都是……假的！”
“……”明道黎張了張嘴，盡管努力控製著，但聲音裏仍是透出了哭腔，“果、果然是世上最聰明的小慧，被你發現了。但是哥哥過得很好哦！真的……”
視線有些模糊，明道黎睜大了眼睛，不讓眼淚落下——怎麽能在妹妹麵前哭呢？
“騙人……”慧道，“如果……是真的……哥哥……不會說謊……”
明道黎嘴唇顫抖著。
不遠處的丸井文太已經在掉眼淚了。向來活潑孩子氣的他，其實是個疼愛弟弟的好哥哥，因此對於黎慧兄妹的事情，他大概是觸動最深的一個吧？
對黎慧兩兄妹的情況都知道一些的立海大正選們，大致上能猜出他們的故事。
明道黎在m國過著被幽禁的生活，但他並不想讓妹妹知道這個情況，便杜撰自己在學校裏的快樂生活。而明道慧卻發現兄長在說謊，進而推斷出他其實過得很辛苦。因此，在五年前她遭遇到不幸時，明道慧為了不增加兄長的負擔而隱瞞了下來，還在郵件中稱自己過得很快樂。而明道黎從未接觸過外麵，所以絲毫沒有發覺不對勁，直到在土禦門家時，他還認為慧很快樂地過著校園生活。
“傻丫頭……”此刻，明道黎心中應該翻湧著悔恨之情吧？若是早早地將一切與妹妹說了，事情就不會發展至如今這個地步了。
凝視著這樣的妹妹，許多話在少年的喉間翻滾，最終，黎道：“……讓我看看你真實的樣子吧。”
慧怔了怔：“……很……可怕……”
“不可怕，小慧無論變成什麽樣子都是最可愛的。”黎一步步，走到慧的麵前，“讓我……看看吧。現在，小慧還要瞞著哥哥嗎？”
“……”似乎知道兄長的堅定，慧閉了閉眼，下一刻，原本有著可愛外貌的女孩瞬間大變樣。
被炸得七零八落、最後勉強被拚湊起來的麵龐幾乎看不出五官來，喉嚨缺少了一塊——這應該就是慧說話時漏氣的原因——全身呈烏焦狀，隱隱有惡臭傳來。這是如今真是的“明道慧”——之前的模樣不過是幻術而已。
一瞬間的美醜變換，讓沒有心理準備的立海大少年們完全驚呆了。
——這或許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樣惡心到可怕的場景。
即便是心理承受力最強的幸村精市，也被這個畫麵刺激到產生生理惡心。他緊緊抿著唇，看著朋友的模樣，心裏對那個“魔王”的殘酷有了更深刻的認知。被人評價為性格溫和的幸村精市，心頭的憤怒與痛恨之情再一次沸騰起來。
“……乖丫頭。”而黎卻絲毫沒有被眼前的景象所影響，他含著笑，伸手在慧的麵頰旁做撫摸狀，“我的小慧果然是世上最最最可愛的女孩了。”
那幾乎看不出模樣的人形狀似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深深地看了妹妹好一會兒。
“……已經，夠了。”少年極力忍住悲傷，“小慧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他低聲將輝夜一族的故事簡單地告訴了慧。
“……其實，我過得不錯……”少年有些哽咽，“而且，哥哥的本事大著呢……那個魔王，哥哥我手到擒來！”
“嗯……”慧對兄長的本事有著最大的信任，“哥哥……最厲害！”
“所以……不要留下來了……成為惡靈的話，哥哥可下不了手呢。”
“……哥哥……會贏吧？”
“當然。”
“……慧……在三途川……等著……”慧道，她的身體散發出淡淡的金光，“但是如果來得太早了，慧會看不起哥哥哦！”在這一片金光中，她的模樣漸漸的恢複了，連聲音都不再嘶啞。
黎揚嘴一笑：“為了這一句話，一定會拚盡全力的。”
“那麽……我就安心了。”
少女放心地笑了。
暖暖的笑容，格外動人。美到仿佛能將人的靈魂融化。
在柔和的光芒中，少女的身形漸漸的消散。
徒留少年站在原地。
“……慧……”刹那間，黎麵上的笑容崩潰。
“……慧……”他張開雙臂，虛抱著空氣——少女方才還站在那裏。
“——慧！！！！！”黎再也無法忍耐，雙腿一軟，雙手緊緊抱著自己——就好像抱著妹妹一樣——撲倒在地上。他的額頭重重落在地麵上，淚水肆意落在泥土裏。
“……該不會他一開始就……”真田弦一郎抿了抿嘴。
幸村精市低聲道：“讓他……發泄一下吧。”
一開始知道慧的死訊時，黎就在忍耐著。他不敢流淚，不敢爆發——因為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落淚，就無法控製那悲傷的情緒。這樣一來，慧無法放下自己而成佛。
所以，他在忍耐。
所以，在麵對慧時，他刻意表現出輕鬆。
所以——
直到少女已經成佛，明道黎才敢釋放自己的情緒。
才敢，肆意落淚。
這是明道黎作為兄長的，最深沉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