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驚鴻賊蹤現

係統升級的進度條以極緩的速度升向百分之百,加亮的success閃爍,操作升級的網警擦了把汗,幾乎是連續一夜的工作接近尾聲了。

網線重新布了,電腦增加了數台,與車輛、警務通手機交叉連接的測試做完了,值夜班的大隊長到換班時,一切就準備妥當了。

反扒隊員們陸續早班報到時,已經發現了大隊裏的變化,網警同行開班授課,教著隊員們如果使用新的呼出菜單,如果處理出現的告警,而且安排給大夥隨時把測試使用中存在的問題反饋給他,一聽說這種麵部識別的新技術告警是以秒計的,讓隊員們免不了躍躍欲試了。

快上午八時,省廳一輛警牌車駛進紡織城反扒大隊,指導員楊立誠和大隊長厲闖接到通知匆匆出來迎接,下車的是位精幹男子,三十年許,昨天在孫韶霜的隊伍裏見過,互敬禮後,對方掏著名片,名頭很大:省廳犯罪研究處,周宜龍。

“哇,周科長,連犯罪研究處也關注了?”厲闖大隊長驚訝了一句。

“順民意,抓小案是今年的總體工作思路,也是扭轉社會風氣,改善執法環境,重塑城市形象的基礎工作,不關注不行啊,長安賊的名氣,快蓋過長安城了。我是調來給孫教授當助理的。”周宜龍出口道,看得出是很爽快很陽光的性格,他發現厲闖疲憊的樣子時,關切問著:“值夜班了?”

“啊……”厲闖打個哈欠,笑笑道著:“徐總隊長的命令是嚴防死守,誰在這個節骨眼上掉鏈子收拾誰。”

老一輩的行事作風,周宜龍笑笑不做評價,而是換著話題道著:“省廳對此的投入精力和警力都是曆年來少有的,這項技術是金盾項目組的攻關項目,全稱叫大規模動態人群監控係統,從你們這兒開始是因為,你們建隊晚,設備比較新,當個試點重點測試一下,有漏洞及時補上,隨後全推廣到全市……辛苦各位了。”

“沒事,這算什麽……哎對了周科長,我接到的通知是您要跟隊?”厲闖問。

“對,我是負責行為描述分析這一塊的,孫教授命令我,每天得有一半時間和隊員們呆在一起,務必在最短的時間裏給出準確的犯罪行為描驀,任務很重啊,還得大隊同誌多多指教。”周宜龍道。

厲闖大隊長駐足了,指導員和他心意相通的,提醒道著:“這樣吧,您要不嫌棄,上午跟著我,反正每天都這樣,您隨時可以來。”

周宜龍多多道謝,說話間上工的時間就到了,跟著指導員楊立誠,周宜龍開始目睹這個最最基層大隊的工作模式了。

“別說話了,豎著耳朵聽好,今天5月16號,農曆初八,是個好日子。也是咱們新係統應用測試的頭一天,我還不會用呢,都跟著學學啊,能多學就學點,別把沒文化當本事還出來拽,連賊都笑話。”

指導員大手一揮對著眾人動員,轟笑聲起,周宜龍的額頭出黑線了,基層工作方式向來扯淡,可也沒想到扯淡到這種程序,他開始深為新係統的應用憂慮了。

楊立誠指導渾然不覺,又豎指頭道著:“老規矩,不管有啥變化,我還是要強調三點,第一點是安全,出手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咱們是例行公事,可如果對於扒竊嫌疑人,就是砸人家飯碗,急紅眼了人敢拚命,別說我沒提醒過啊,咱們大隊被攮刀子受傷,被劃臉連媳婦也找不上的可大有人在啊。”

轟笑再起,周宜龍蛋疼表情一臉,這思想工作做得實在讓他驚為天人。

“第二點,也是安全。摸清扒手是一個人還是一對,或許是結夥,別說我沒提醒啊,這幫孫子黑著呢,記住你的長相回頭敢摸敲悶棍拍黑磚摸你家裏報複,咱們的方針是,要麽不抓,要抓就摁死,出手要穩準狠,千萬別漏了。”

沒人笑了,似乎是實情,周宜龍驚訝到驚愕,沒想到反扒這簡單的工作,還有這麽殘酷的一麵。

“第三點,還是安全。自己不小心,可沒人替你操心。執法方式稍有點問題,你們可小心被人拍下來,給你傳到網上,成了網紅,下場可比賊還慘啊。不但你慘,還得連累大隊同誌們……各組注意帶好新手啊,得有作為執法人員的覺悟,別一見著賊就苦大仇深的下重手,誰還不是爹生娘養的,賊也是啊……不對,娘生爹養。”

轟笑更甚,周宜龍站著訕訕笑了,話糙了點,不過基本表達清楚了,其實就兩個字:安全。

接下來是布置任務,三甲醫院附近一組、客運站一組、三個景點兩組,還要留下幾組機動的人員,任務布置妥當,各組開拔,周宜龍看著,那真叫一個五花八門,自行車和電單車居多,偶而有汽車,也是又破又老舊的麵包和普桑,一換位置,打扮或憨傻、或樸素、或貴氣、或另類等等不同風格的反扒隊員們,你還真看不出哪點像警察。

倒也不是經費緊張到那種程度,數台鮮亮警車的任務,就是巡邏了,反扒的中心工作其實還是震懾和預防,而不是抓捕,真沒警車和警察大張旗鼓地巡邏,估計冒出來的賊都抓不過來。

安排妥當,指導員和周宜龍坐到了同一輛警車上,周宜龍看得出楊指導員有點眼熱他開來的這輛SUV,示意他到駕駛位置,指導員樂了,興衝衝地當上了駕駛員,開著好車過手癮。

從初見這位指導員,周宜龍給的評價就不怎麽高,不過現在發現應該是正確的,開出去沒多遠,楊立誠直叼著根煙點著,抽得滋滋有味,絲毫沒有顧及抽二手煙人的感受,再看這位指導員胡子拉碴,衣服幾處髒得有點褪色了,實在讓周宜龍覺得該在糙上加上寒酸的定義,不過他是客,隻能耐著性子。

“楊指導員,剛才聽您動員,好像沒那麽嚴重吧?”周宜龍過了一會兒問。

“不在這一行,你不太了解,扒手的功夫可都在手上,特別是玩刀片那號老賊最危險,一揮手就是一刀傷口,由於速度快,你都感覺不到疼,等血流出來一會兒,才發現給你豁了個幾寸長的口子,我們隊裏,隔三差五總有人受傷,被刀片傷的、被匕首攮的、甚至還有被嫌疑人咬的,哎……”楊指導員歎道。

“有這麽能力襲警,和敢做這事的,畢竟是少數吧。”周宜龍道。

“那倒是,如果多數,反扒都沒法幹了。”楊指導員道。

“所以控製普遍性的問題才是重中之重,根據我們對嫌疑人大數據的研判,發現大多數嫌疑人出自郊區、幾乎都是務工、無業,以及其他邊緣和高危人群。”周宜龍道。

“差不多,沒什麽好營生,當賊自然就是最好的選擇了,不勞而獲誰不喜歡啊?而且當賊這營生和吸毒一樣,有癮,那些個偷雞摸狗的,出門那怕順塊磚回來也得有點,否則他會渾身不舒服。”楊指導員道。

“所以,咱們的重中之重是加強這一塊的防控,昨晚調研組已經把你們大隊留存的資料輸入識別係統了,今天開始,你們就可以用了,隻要是有案底嫌疑人出現你們轄區,警務通手機收到告警,這樣,可以充分的時間做好預防。”周宜龍頗有信心道。

“要這樣的話,還不賴,能給我們省點事。”楊指導員道,看樣並未有多大驚喜。

就“省點事”,一句褒獎輕描淡寫的讓周宜龍很是有受挫的感覺,有一搭沒一搭這麽聊著,駛出未久似乎到地方了,警車嘎然而止,停下來了,卻是拐了個彎,進了一處凹處停的,周宜龍看看四下環境,是個兩牆夾恃的地方,視線所及,是熙熙攘攘的客運站。

“哎,楊指導員,咱們別停一處,我是想跟各隊一起看看。”周宜龍道。

“所以就來這兒啊,出勤最早的賊就在這一片,景點到十一點以後,醫院在十點半左右,開辦進出手續時容易出事。”楊立誠道。

好像……有道理了,扒手肯定是根據不同人群的出現規律選擇作案時間和區域的,這個問題周宜龍還沒有思索確定,已經證實了,步話裏開始響著放出去的反扒隊員回話:

“注意,下三輪的那位裹頭巾女的,窯姐溜出來了。”

“毛龜在公交站遛達,也往客運這兒走。”

“我看見教黃了,新係統不錯的,我還沒發現,手機就告警了。”

“是不錯,我還以為告錯警了,結果等了會兒,居然發現窯姐了,這姐們勤快了啊,以前不偷景區的麽?”

“景區夏季治理抓得嚴,肯定是想換換地兒……各位置注意,生麵孔靠上去,其他人策應。”

“沒問題,敢下手他們走不了……”

“…………”

步話裏討論,能直觀地感覺到效果,周宜龍連接IDC中心,發現軟件識別的,居然和楊指導員的判斷一致,第一批識別出來的三個扒竊嫌疑人,居然都出現在客運站,其他地方還沒發現。

不過接著就胃疼了,窯姐?毛龜?再加一個教皇?他側頭時,楊立誠已經持了個望遠鏡在看,周宜龍小聲問著:“這些綽號是什麽鬼?”

“窯姐是窯村一帶的,很出名一個女流氓;毛龜你要見著人就明白什麽意思了,老特麽染撮綠毛頂腦袋上……”

“教皇呢?”

“別誤解,不是皇帝的皇,這貨以前是拉皮條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同行起了這麽個號,教育的教,黃色的黃。”

“…………”

周宜龍無語了,江湖那個世界,和正常社會通行語都有差別。實在是讓人不好接受。

楊指導員沒注意到周宜龍的不適,遞著望遠鏡給他,卻不料側頭時嚇了他一跳,周宜龍在看手機,而手機上就能看到客運站的實時情況,三個移動的嫌疑人,麵部被標識了。

“哇哦,這麽先進?”楊立誠這回是真驚訝了。

“隻要告警,就會自動追蹤,並存儲告警段的視頻錄像,全景,1080P的,能分辨清他們身上的紋身。”周宜龍手指劃著屏幕,隨著放大,清晰度並未有多大變化。

“哦,那就太好了,比執法記錄儀還要隱敝。”楊立誠道著,真正見識過讓他開始另眼相看科技的威力了,這幾乎意味著要把反扒工作提高一個層次,不過效率高了,準確率也會提升,最起碼不會像以往那樣,萬一錯漏扒竊的刹那,又沒有拍到他們換手的動作,就抓住人,這些家夥也敢矢口否認。

之於周宜龍,真正到現場也是頭一回,他好奇看著三個拉開距離遛達的嫌疑人,不解地問著:“楊指導員,這三個是幹什麽?怎麽拉開距離了。”

“你看,窯姐在望風,如果她覺得沒事,會給同夥打招呼,動手的應該是毛龜,偷前打掩護,偷到後換手的是教皇,你看你看,準備下手……毛龜湊到售票窗口了,教皇在擠,這一擠……看,得手了……”

幾乎以秒計算都太長了,周宜龍還沒反應過了,隻見得染綠毛的男子往隊伍裏一靠,擠了下的教黃男上前和他擦身而過,兩人就分開了,而望風的去走向依然渾然不覺的失主,楊指導員道著:“這是預防失主萬一發現,要絆住人……看,動了。”

步話裏聽到了行動的聲音,反扒隊員圍上去了,下手的毛龜被人摁下了,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教皇撒腿就奔,稍稍一發愣的窯姐,被一位反扒隊員堵住了,她和隊員推搡著,似乎在爭辨什麽。

楊指導員一發動車,對著步話喊著:“他朝我的方向來了,我前麵堵,別讓他丟了東西。”

車一吼,衝出了藏身地,一個旋打著,直朝奔來的教黃駛去,那家夥拐了個彎,沿著路牙子跑,不料這位指導員相當剽悍,幾次打方向逼教黃,總是嚇這貨一跳,周宜龍看清了,是位尖嘴猴腮男子,驚慌到失色了,前有攔截後有追兵,跑得氣喘籲籲已經到強弩之末了。

他跑得慢了,車也慢了,車窗徐徐而下,楊立誠在車裏喊著:“嗨,教黃,累不累啊?”

“我操,能不累麽?”那人惶恐道。

“歇會兒?反正跑不了了,費那勁幹嘛?你說對不?”楊立誠笑著道。

“對,哎呀我日,你們吃槍藥啦,出手這麽快。”教黃苦著臉道。

“喲,能得到教黃兄弟的讚揚,真不容易啊……你可沒啥長進啊,出手太慢了。”楊立誠道。

邪了,這一對扒手和反扒,像是老友一般調侃,一點都沒有違和之感,連後麵追來的也放慢腳步了,笑著遠遠地逗教黃:“嗨,有些日子沒見你了啊教黃,今兒算是跑不了,給你找個地方咱們敘敘舊?”

教黃歇過這口氣來,憤然道著:“媽的,偷個雞蛋吃不飽,背著賊名沒地跑……算我倒黴。”

他說著,掏著一個錢包一扔,被拿執法記錄儀的隊員攝下了,楊立誠指導員動也沒動,伸著腦袋道著:“上來吧,坐我的車,我這車好……給他銬子,自己戴上。”

讓周宜龍詫異的是,這教黃聽話無比,接著反扒隊員扔的銬子,自己銬上,然後一開車門,像坐自己的私家車一樣,大大方方坐警車裏了。

“沒啥奇怪的,他比紡織城反扒隊大部分隊員資曆都老,流程熟著呢,根本不用教。”

楊立誠指導員道,哈哈大笑了幾聲,載著這個慣偷直駛回大隊了,周宜龍幾次回頭看,那慣偷果真是資曆夠老,一點也不緊張,估計就等著進拘留所再進修幾天呢。

第一拔落網的仨毛賊被帶走了,每天這樣的情形都會在紡織城一帶上演,旅客都司空見慣了,指指點點的都沒有,隻有一位站在公交站點的男子,看著被抓的幾人被帶走,他像是很失望似的,搖了搖頭,步履從容地上了駛來的公交車,一轉眼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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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墨鏡幾乎遮住了半邊臉,薄衫雪白,長發微蜷,從紡織城上車的這位男子稱得上帥哥之稱,那怕他舉止有點輕佻,也會被修長的身材給人的美好的印象掩蓋,特別是之於女士,像有某種天然親和力一樣,有時他會摘下眼鏡,和車上某個有幾分姿色的女人拋個媚眼,縱然素昧平生,那陌生女人也並無惡感。

從紡織城到官莊,他似乎有點失望。下車換乘了902路,又從丈八路到自來水廠,雖然瞄到了兩位美女,可並沒有十分興奮,在車他看到了認識的人,然後規規矩矩下車,步行離開了。

跟著下車的兩位男子比他還失望,回頭看看下車的乘客一切正常,再看那位帥哥,他們隻能望而興歎。

“這個人好像是喬玉琨啊。”一位道。

另一位似乎不確定,皺著眉頭道著:“有一兩年沒見著了吧?我進隊時,大隊長排出來的扒手排行榜,他排在咱們漢城區第一位啊。”

那是個名賊,以專偷女性飾物為主,鏈子、手表、戒指,甚至胸前的也能神不知鬼不覺扒走,不但擅偷,而且鮮有失手,最近的一次失手已經是五年前了,被判一年零六個月徒刑,人進了監獄後,沒有了他的江湖反而多了一個傳說。

“車來了,走吧,沒準是咱們眼花了,傳說中喬玉琨是經常出入高檔場所的常客。”

“好幾年沒見,指不定要變手法了,回頭給隊長匯報一下。”

兩人輕聲說著,不經意提起衣襟時,腰裏露著一抹鋥亮。

那是手銬,細微的反光讓前行的男子眯了一下眼,他正開著手機的自拍模式,而攝像頭卻在比肩膀高的位置,拍攝著那兩位上車的男子,一下子看清了,他懊喪地收回了手機,準備尋找下一個去處時,手機響了,拿起來,上麵顯示著沒頭沒腦的幾個字:

蓮湖公園。

這像一個有特殊含義的指示一樣,讓他興奮到喜出望外了,一伸手攔了輛出租車,直奔目的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