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在計程飛車呼嘯著穿過幾百英裏蛀孔般的隧道,向川陀大學前進途中,他們有好長一段時間隻是默默坐著。最後蓋爾忍不住了,問道:“您告訴主委的話當真嗎?假使您被處決,真的會加速川陀的覆滅?”

謝頓說:“關於心理史學的研究結果,我從來不曾說謊。何況這次說謊根本沒有好處。陳主委知道我說的都是實情,他是一位非常精明的政治人物。由於工作的本質,政治人物對心理史學的真理必須有很好的直覺。”

“那麽您需要接受流放嗎?”蓋爾表示不解,但是謝頓並未回答。

抵達川陀大學的時候,蓋爾的肌肉已經完全不聽使喚,他幾乎是被拖出飛車的。

整個校園籠罩在一片光海中,蓋爾這才想起川陀世界也應該有太陽。

校園的建築與川陀其他地方很不一樣。這裏沒有鋼鐵的青灰色,而是到處充滿銀色,那是一種類似象牙的金屬光澤。

謝頓說:“好像有軍人。”

“什麽?”蓋爾向廣場望去,果真看到前方有一名哨兵。

當兩人走到哨兵麵前時,門口又出現一名口氣溫和的陸軍上尉。

他說:“謝頓博士嗎?”

“是的。”

“我們正在等你。從現在開始,你和你的手下都將接受戒嚴令的監管。我奉命通知你,你們有六個月的時間可以準備遷移到端點星。”

“六個月!”蓋爾想發作,謝頓卻輕輕按住他的手肘。

“這是我所奉的命令。”軍官重複道。

那位軍官走開後,蓋爾轉身對謝頓說:“哈,六個月能幹什麽?這簡直是變相謀殺。”

“安靜點,安靜點,到我的辦公室再說。”

謝頓的辦公室並不算大,但是有相當完善、也相當能欺敵的防諜設備。如果有間諜波束射到這裏,反射回去的並非令人起疑的靜啞,也不是更明顯的靜電場。對方隻會接收到很普通的對話,那是由包含各種聲音與腔調的語音庫隨機產生的。

“其實,”謝頓從容地說,“六個月足夠了。”

“我不明白。”

“孩子,因為在我們這種計劃中,他人的行動全都能為我所用。我不是告訴過你,陳主委是有史以來思維模式被分析得最徹底的一個人。若不是時機和狀況已經成熟,確定我們將得到預期的結果,我們根本不會引發這場審判。”

“但是您能夠安排——”

“——被流放到端點星?有何困難?”謝頓在書桌某個角落按了一下,背後的牆壁立刻滑開一小部分。這個按鈕設有掃描裝置,隻會對他的指紋有所反應。

“裏麵有幾卷微縮膠片,”謝頓說,“你把標著‘端’的那卷取出來。”

蓋爾依言取出那卷膠片,謝頓將它裝到投影機上,並且遞過來一副接目鏡。蓋爾將接目鏡調整好,眼底就展現出微縮膠片的內容。

他說:“可是這……”

謝頓問道:“你為何吃驚?”

“您已經花了兩年時間準備遷移嗎?”

“兩年半。當然,我們原來無法確定他會選擇端點星,但我們希望他會如此決定,所以我們根據這個假設來行動……”

“謝頓博士,可是為什麽呢?您為什麽要作這樣的安排?如果留在川陀,不是一切都能掌握得好得多嗎?”

“啊,這裏頭有好幾個原因。我們去端點星工作,會得到帝國的支持,不會再引發危及帝國安全的疑懼。”

蓋爾說:“可是當初您引起那些疑懼,正是為了要他們判您流放,這我還是不懂。”

“要讓兩萬多戶人家,心甘情願地移民到銀河的盡頭,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但是何必強迫他們去呢?”蓋爾頓了頓,“不能告訴我原因嗎?”

“時辰未到。目前能讓你知道的,是我們將在端點星建立一個科學避難所。而另一個則會建在銀河的另一端,或者可以說,”他微微一笑,“在‘群星的盡頭’。至於其他的事,我很快就要死了,你將比我看到得更多——別這樣,別這樣子。不要吃驚,也不必安慰我。我的醫生都說,我頂多隻能再活一兩年。可是在此之前,我將完成一生中最大的心願,這也就死而無憾了。”

“您離世後,又該如何呢?”

“啊,自然會有後繼者——或許你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這些人將為我的計劃踢出臨門一腳,也就是在適當的時機,以適當的方式煽動安納克裏昂叛變。從此之後,一切就會自行運作。”

“我還是不了解。”

“你會了解的。”謝頓布滿皺紋的臉孔,同時顯現出安詳與疲憊。“大多數人將會去端點星,但少數人要留下來。這些都不難安排——至於我自己,”他最後一句話非常小聲,蓋爾隻能勉強聽見他說的是:“吾事已畢。”